家天下中,有口皆碑的一件事就是凡星,他一直都是以做事周密而著稱的。
隻是,我們沒有想到,他做事居然會如此周密。
車子直接打開了他在南開區海泰科技園區的江氏大樓,我們通過電梯直達頂層,從頂層的豎梯爬上去,已經來到了房頂。
麵前,一家民用直升機已經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
一個身高和我相仿,體型比我彪悍了很多的壯漢從直升機裏麵打開了窗,“天哥!洛神姐!上飛機吧!”
我和姐姐不由笑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待遇!
飛機上人並不多,四個人,飛行員,壯漢兄弟,以及我和姐姐。
壯漢自我介紹,說是專門專門負責把我們安全護送到目的地的,而且,他也轉達了凡星的意思,他說,這是最簡單也是最安全的途徑。畢竟,大張旗鼓的買機票,讓一隊保安護送我們達到目的地,那樣不是我的做派,我就是小老百姓一個……
那個飛行員哥們挺愛說笑的,一路上我們烏龍百出,我還問這哥們,這直升飛機的油箱有沒有飯盒這麽大?他的回答同樣雷人,“比飯盒小一點有限!”
姐姐直捶我的後背,“你這家夥,到了飛機上還不安生。”
我握緊了姐姐的手,“終於有笑模樣了,你從接了電話就一直沒有笑過。”
姐姐嘴唇緊咬,“到了哈爾濱,估計我再也笑不出來了。”
“姐,我一直在你身邊,絕對不會離開的。”
“嗯。”
姐姐緊緊握著我的手。
很是奇怪,姐姐一向溫暖的手,此刻無比冰冷。
天津距離哈爾濱並不算太遠,直升飛機的速度又比汽車快了不少,天剛擦黑的時候,我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這是哈爾濱市郊一個名為莫家村的地方,姐姐說,這是她的老家。雖然已經給父親在城內買了房子,但父親有的時候還是會回到村子裏麵巴望一下。
據說,姐姐的外婆從小把姐姐看大,是一個非常慈愛的老人家,姐姐小的時候很淘氣,有點男孩子的脾氣,經常把煤球、沙子、石頭子什麽的往人家的稀飯鍋裏麵扔,人家找上門來,她就得挨父親的打,不過,外婆每次都護著她。
當我們趕到了村子裏的時候,村子裏麵炊煙嫋嫋,不少人家已經開鍋做飯了。
莫家村倒是很像《劉老根》裏麵的龍泉山莊,風景很秀麗,周圍山山水水的,景色很是怡人。
不過,姐姐是無心欣賞風景了,直升機剛從村口降落,她就跳下了飛機,拽著我的手向村西口跑去。可憐了飛行員和保鏢大哥,一人拎著一個大行李箱子,在一群小朋友的圍觀中跟隨著我們。
索性的是,事情沒有那麽戲劇性,當姐姐拉著我的手進了一家四合院的大門的時候,迎麵走來了姐姐的父母。
我趕緊打招呼道,“伯父、伯母!”
姐姐的母親一臉的焦慮,根本顧不上和我打招呼,倒是她老成的父親衝著我點點頭,“雲天,有心了。”
我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伯父,來的太匆忙了,也沒給您二老和外婆帶什麽禮物。”
“傻小子,別說這麽多了,趕緊和蓉蓉進去看看她外婆吧,老人家快不行了。”
姐姐聽了這句話,整個人有些瘋了,幾乎是拖著我跑進了正房。
寬大的正房客廳中圍坐著一群愁眉苦臉的人,他們都是姐姐的親戚。我也顧不上一一打招呼,直接被姐姐拽到了客廳左麵的屋子裏。
推開了房門,隻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正躺在了床邊,一雙眼睛氣若遊絲的盯著天花板。
我心中一怔,我親曆過親人的逝世,眼神一旦呆滯,這人十有八-九是快挺不住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趕緊從外婆身邊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蓉蓉,你總算趕回來了!”
姐姐忙不迭給我介紹,“這是我大表嫂,內個,這是雲天……”
我報以禮節性的微笑,“大表嫂好,我是蓉蓉的對象。”
外婆雖然已經接近彌留,肯定是聽見了這句話,一雙眼睛緩緩的、艱難的從天花板挪到了我的身上。
我走上前抓住了外婆的手,“外婆,我來看您了。蓉蓉的對象,來看您了!”
大表嫂的眼圈頓時紅了。
姐姐的淚水唰唰的往下掉,摸著外婆的手,嘴唇顫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我一手握住了外婆的手,一隻手放在了姐姐的手上,“蓉蓉,不哭,堅強一點,外婆還沒有看見咱倆結婚呢,她不會有事的,她會等到那一天的。”
這句安慰的話讓姐姐趕緊擦掉了眼淚。
外婆已經說不出話了,嘴唇一張一合,很難聽得懂她說些什麽,即便是把耳朵湊到她的嘴邊,也聽不見了。
我知道,老人家真的不行了。
趁著姐姐握著外婆的手的時候,我和大表嫂出來了,把這寶貴的獨處時間留給了姐姐。
其實,我是不敢再呆在這個屋子裏了,眼淚一直在眼眶子裏打轉,再呆一會兒,我也得哭出聲來。
大表嫂跟我說,外婆已經四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了,喝水也會吐,就在下午一點的時候,外婆排了一次大便。
如果換在平時,老人排便是好事,但是在生命垂危,特別是連續幾天不吃不喝的情況,排便無遺宣布了生命的倒計時。
飛行員和保鏢大哥先後趕到了,姐姐的母親把行李放到了西廂房裏麵,姐姐的父親要挽留他們倆吃飯,被他們婉拒了,因為他們馬上就要回去向凡星複命了,再見到他們,恐怕要等到過兩天處理完外婆的葬禮了。
我和姐姐的父親把他們送到了村口,看著直升機齊飛。
村子裏很多人都在自家門前駐足張望,時不時的把稱羨的目光投射到了姐姐父親的身上。
她的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雲天,我有話跟你說,咱們爺倆到在村口溜達溜達。”
我點點頭。
與此說是去村口,倒不如說是繞著整個村子走了一圈。
姐姐的父親看上去是個線條挺粗的東北爺們,實際上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含糊,“雲天,我從報紙上聽說,除了俺家閨女之外,你還有兩個對象,有這麽回事嗎?”
對老人家,我沒有絲毫的隱瞞,把我們的事情,從頭到尾和老人家掰開揉碎的說了一遍。
最末了,我索性無恥的伸出了臉,“伯父,您要是覺著我這個人是混蛋、禽獸不如的畜生,您可以打我、罵我,怎麽都行,但不管怎麽樣,我是絕對不會放棄蓉蓉的,我愛她,我必須和她在一起,誰也沒有辦法拆開我們。”
老人家笑了,“傻小子,我又沒說要把你怎麽樣?我如果想拆散你和蓉蓉,上一次你來東北的時候,我就不會讓她走了,或者,我直接把你轟出門外了。”
“伯父,那個時候,您就已經知道了?”
“嗯。知道了,想知道我心裏怎麽想的嗎?”
“您說。”
“我一開始,是挺反對這件事的。因為報紙上講得很難聽,說蓉蓉隻是填房,花香才是你的正室,還有一個小姑娘,叫什麽菲兒的,是小三。這篇報道看得我火冒三丈。你也了解,農村這地方不比城市,思想還是比較保守的,剛開始的時候,這邊說什麽的都有,我都覺著自己快被唾沫淹死了。可是後來,報紙上關於你的正麵消息越來越多,慢慢的,村子裏的人也就不敢再多的瑟了。”
“蓉蓉,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很勇敢。”
“你也是個爺們,雲天。我沒想到你跟我這麽坦白。你們年輕人的事呢,我不想多管了。好自為之吧,蓉蓉的年紀也不小了,都快而立了。這姑娘大了,當爹的心裏也挺揪得慌的。我希望你能給她一個名分。”
我點點頭。
這一天的晚上十點半,姐姐的外婆走了,老人家走的很安靜。
姐姐和我一直陪著老人家,直到老人家咽氣。
我以為自己足夠堅強,以為媽媽在我懷裏去世的時候,我已經流幹了最後一滴淚,但事實是,我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堅強,我依舊在流淚,不過,我即便是流淚,雙手也緊緊的攥住姐姐的一雙手,給她綿薄的力量。
這一晚,姐姐一直沒有睡,直到熬到了淩晨四點,才迷糊了一會兒。
按照當地的習慣,第二天下午,老人家入土為安,在村東口的墓園內下葬了,享年85歲,用一種安慰的說法,這個年紀去世,算是老喜喪了。
晚上,在我的連哄帶騙加嚇唬之下,姐姐才勉強吃了半碗飯,然後睡下了。我則被姐姐的一群叔伯子侄們拉到了酒桌上。總以為自己的酒量挺牛叉的,結果發現跟豪放的東北人一比,我的酒量隻不過是浮土,連浮雲都不算,兩瓶白酒下去,我已經被撂倒了。
迷迷糊糊的,我被幾個東北兄弟扶進了房間,迷迷糊糊的,我睡得如同死豬一般。
第二天,在一陣雞鳴聲中,我醒了,卻發現一張笑靨如花的臉,正貼著我的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