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光春
一、八仙崇拜緣由
曆史上曾經出現過好幾組“八仙”,而自元明以後定型的一組,則是指漢鍾離、張果老、呂洞賓、李鐵拐(或稱鐵拐李)、韓湘子、藍采和、何仙姑、曹國舅等八人。
按照道教所追求的目標,常人奉行道戒、煉養性命,是可以達到“成仙”的目標的。因而各類道書和其它文獻中的眾仙,許多實有真實的曆史人物為原型,“八仙”中就有五人為唐、宋間的道士或與道教有關的人物。
“八仙”傳說與崇拜興起於宋、元,盛行於明、清。其為首的人物為漢鍾離和呂洞賓二人,他們的原型為唐末五代道士鍾離權、呂岩。由於全真道以鍾、呂為“北五祖”中的兩位祖師,自金、元時期即奉為祭祀的主要神仙,所以後世的“八仙”崇拜即以他們為最主要對象。
“八仙”的傳說遍及全國,而長安地區則為這一傳說的中心或源起地區——“八仙”中五位實有原型的仙人均以長安終南山為主要活動區域。
除前述鍾、呂二人外,張果老的原型為唐代著名道士張果,唐玄宗崇道的思想變化即在很大程度上受他的影響,在《舊唐書》、《明皇實錄》、《新唐書》中都有關於張果種種異能的記載。至明代,有吳元泰著《八仙出處東遊記》、淩蒙初著《初刻拍案驚奇》等小說,將前代傳說匯集起來,又借用北宋詩人潘閬倒騎驢及逃入中條山(張果隱居之地)的典故,並加一“老”字,綜合加工成為倒騎驢的仙人形象,以至家喻戶曉。
韓湘子的來曆有兩種說法,一說源自唐代著名詩人韓愈的侄孫韓湘。韓湘係長慶三年(823年)進士,曾官至大理丞。元和十四年(819年),憲宗親迎法門寺佛骨(佛指舍利)至長安,於皇宮供奉三日後巡回至長安各佛寺供奉。由於勞民傷財,時任刑部侍郎的韓愈上《論佛骨表》諫止,受到憲宗嚴責,貶為潮州刺史。赴潮州途中,經過藍關(在今西安市藍田縣境)時,韓湘冒雪相迎,韓愈寫下了《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一詩: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韓湘當時尚未及第,可能正隱居在藍田山中。民國續修《藍田縣誌》載,輞川碧天洞為韓湘子修行仙蛻之處——當然這種說法並無確鑿的證據;據《全唐詩》所錄韓湘詩,則確有修道的傾向。在署名為韓湘所作的《答從叔愈》一詩序中載:
愈謫藍關,湘來迎,同傳舍。愈仍留之,作詩雲:“才為世用古來多,如子雄文世孰過。好待功名成就日,卻收身去臥煙蘿。”
韓湘的和詩是:
舉世都為名利醉,伊予獨向道中醒。
他時定是飛升去,衝破秋空一點青。
他還有一首《言誌》,也表現出濃厚的道家情趣:
青山雲水窟,此地是吾家。
後夜流瓊液,淩晨咀絳霞。
琴彈碧玉調,爐煉白石朱砂。
寶鼎存金虎,元田養白鴉。
一瓢藏世界,三尺斬妖邪。
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
有人能學我,同去看仙葩。
但這兩首詩的傾向與他後來步入仕途的經曆卻大相徑庭,所以有些論者否認他為“韓湘子”原型,而另外找到一位與韓愈有瓜葛的人物,他是不知名字的韓愈族侄。《全唐詩》中有韓愈所作《贈徐州族侄》一詩,其中四句為:
擊門者誰子,問言乃吾宗。
自雲有奇術,探妙知天工。
對這位族侄的“奇術”,唐人段成式的《酉陽雜俎》有一段描述:
韓愈侍郎有疏從子侄自江淮來,年甚少,韓令學院中伴子弟,子弟悉為淩辱。韓知之,遂為街西假僧院令讀書。經旬,寺主綱複訴其狂率,韓遽令歸,責曰:“市肆賤類營衣食,尚有一事長處。汝所為如此,竟作何物?”侄拜謝,徐曰:“某有一藝,恨叔不知。”因指階前牡丹曰:“叔要此花,青、紫、黃、赤,唯命也。”韓大奇之,遂給所須,試之。乃豎箔曲,盡遮牡丹叢,不令人窺。掘棵四麵,深及其根,寬容入座。唯齎紫礦、輕粉、朱紅,旦暮治其根。凡七日,乃填坑,白其叔曰:“恨較遲一月。”時冬初也。牡丹本紫,及花發,色白紅曆綠,每朵有一聯詩,字色紫分明,乃是韓出官時詩。一韻曰:“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十四字,韓大驚異。侄且辭歸江淮,競不願仕。
《酉陽雜俎》記的這件事,是在韓愈重新回到長安之後,於穆宗朝(821—824年)任兵部、刑部侍郎時;宋人所輯《太平廣記》卷54《神仙五十四》引《仙傳拾遺》也講述了類似的故事,並把故事發生的時間放在韓愈遭貶之前。大約正是由於韓愈的“藍關”詩所透露的韓湘隱居藍田山中和不知名族侄的道術這樣兩個原因,造就了“八仙”之中的韓湘子形象。
藍采和,其原型人物大約為南唐時人,其事跡見於馬氏《南唐書》卷15《隱者傳》等文獻中。據沈汾《續仙傳》:
藍采和,不知何許人也。……歌辭極多,率皆仙意,人莫之測。但以錢與之,以長繩穿,拖地行,或散失亦不顧。或見貧人即與之,或與酒家。周遊天下。
他的歌辭最有名的是《踏歌》,收錄在《全唐詩》中:
踏歌踏歌藍采和,世界能幾何。紅顏三春樹,流年一擲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紛紛來更多。朝騎鸞鳳到碧落,暮見桑田生白波。長景明暉在空際,金銀宮闕高嵯峨。
據《南唐書》考證,這首《踏歌》的作者實為南唐隱士陳陶,因而元雜劇《藍采和鎖心猿意馬》和清初《藍采和長安鬧劇》都說藍采和原名陳陶。《南唐書》中有“陳陶傳”,略雲:
“陳陶,世居嶺表,以儒業名家。陶挾冊長安,聲詩曆象,無不精究,常以台鉉之器自負,恨亂世不得逞。……陶後以修養煉丹為事。”
陳陶生活在五代末期,正是陳摶、呂岩在世之時,他們同活動於長安地區,這與“八仙”主體的形成基本上是同步的。
李鐵拐在“八仙”中是一個不易追溯原型的人物形象。據宋人李簡易撰《玉溪子丹經指要》卷首所列《混元仙派圖》,李鐵拐係呂洞賓的弟子;宋《南嶽總勝集》有跛仙於太平興國時(976—994年)“遇呂洞賓於君山,後亦隱此行靈龜吞吐之法”的記載,為後世李鐵拐原型的重要來源;清人黃斐默《集說詮真》引《通考全書》又說他是鍾離權的弟子,並演繹了受西王母點化的神話。同書又引《事物會原》,說李鐵拐名元中,係唐開元、大曆年人,學道於終南山。《列仙全傳》卷一也說他曾在華山從老君學道。這些記載把這一人物形象的生活時代與鍾離權聯在一起,並記述了二者的共同活動地域之一——終南山一帶,使其同“八仙”的主體緊密地結合起來,並在一定場合成為“八仙”之首。
至於“八仙”中的何仙姑和曹國舅,則是徹頭徹尾虛無縹緲的人物形象,不過是為了替“八仙”主體陪襯而已。據《曆世真仙體道通鑒後集》,何仙姑是唐武周時廣東增城人,景龍年間白日升天;《混元仙派圖》則把曹國舅列為呂洞賓的弟子。
二、從長安酒肆到萬壽八仙宮
綜前所述,“八仙”主體的形成與長安道教有著密切的聯係,在長安地區出現一座以“八仙”崇拜為特征的道教宮觀不是偶然的事。
在宋末以前,尚未形成現行“八仙”的概念,在長安地區廣為流傳的是鍾離權點化呂洞賓的故事,此事發生的地點在今西安城東門外的長樂坊。
唐代的長安城規模極為宏大,自唐末軍閥朱溫挾持昭宗遷都洛陽,並將長安城拆毀後,佑國軍節度使韓建重建的長安城麵積已大大縮小。原在城內的興慶宮早已成為廢墟,五代時漸次形成東城外的一處商業區——長樂坊,該坊中段為著名的釀酒、售酒場所,故名長安酒肆。明、清兩代,西安城劃分為長安、鹹寧兩縣管轄,長樂坊一帶歸鹹寧。按嘉慶《鹹寧縣誌》:
宋時有鄭生見八仙於此,初建庵。元至正中,安西王禱嗣獲應,因請敕修。明正德間,八仙複顯於管氏場圃,因建八仙庵殿。又,雷自庵發,增建雷祖殿。
這段引文所指八仙庵建庵之處,為“宋時鄭生見八仙”之處,並沒有將其與鍾呂傳道相聯係。但在八仙宮牌樓前,卻立有清代所刻“長安酒肆——呂純陽先生遇漢鍾離先生成道處”的碑石。
呂岩(洞賓)的故鄉據傳為今山西芮城永樂鎮。大約在宋代即將其故居改建為呂公祠,金末為道觀,中統三年(1262年)擴建為大純陽萬壽宮,後稱為永樂宮,是全真道三大祖庭之一。“八仙”崇拜亦隨著呂岩的神化而擴充,並始終以呂祖崇拜為核心。與芮城鄰近的長安地區,勢必受到這種信仰崇拜風氣的影響,因此,將宋人的傳說與道教界早已有的傳承體係相結合,便產生了八仙庵這一名稱。從《鹹寧縣誌》含混不清的語氣看,宋代所建之庵,並無“八仙”之名——當時“八仙”主體尚未形成,確切地說,如果有名的話,則稱之為呂祖庵可能更為貼切;引文所稱“元代至正年間(1341—1368年),安西王奏報朝廷批準正式建庵時,仍未明確觀名。明正德間(1506—1521年),因傳說“八仙”再現,所以建“八仙庵殿”,並增建雷祖殿。”由此來看,八仙庵之名實自明正德年間才出現,乾隆《西安府誌》卷61《古跡誌下·祠宇》在記錄八仙庵時,也說此庵建於正德之時,隨之帶來的一個問題是,元以前是否確已建庵?《陝西道教誌稿》的作者李子春先生曾於五六十年代對八仙庵進行過詳查,發現當時所存碑石盡清代所刻,因此認為宋人遇八仙為無稽之談;又考元代隻有世祖時有安西王,至正時並無安西王一職,八仙庵之初創,“謂之明宣德(按:應為正德)、成化間所修,尚可信”。
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當然不能簡單地否定《鹹寧縣誌》卷12的記載,但這一記載又確有可疑之處,不能不辨。
安西王一職,係蒙古世祖忽必烈所置。至元九年(1272年),忽必烈封其第三子忙哥刺為安西王,出鎮陝、甘、川等地,並將王府建於西安,成為統治西北的一個獨立王國。至元十五年(1278年),忙哥刺死,其子阿難答嗣安西王位。大德十一年(1307年),阿難答圖謀政變,被武宗處死,安西王一職空缺。直至至治三年(1323年),英宗又封阿難答之子花貼木兒為安西王,旋即將其流放並處死,此後再未設此職。因此,如果八仙庵創建與安西王有關係的話,那就應當是在蒙古至元九年至元大德十一年(1272—1307年)間,而不可能在至正年間(1341—1368年)。這個“禱嗣獲應”的安西王,大約不會是忙哥刺,很可能是他的兒子嗣安西王阿難答;這父子兩位安西王都對長安道教有過扶持,在王府中任職的姚燧、薛友諒、劉汾等人,也積極參與了撰寫道教碑文的活動。忙哥刺臨死當年,還下令在樓觀牽牛柏樹下雕塑青牛石像(至今尚存於原處),又於重陽宮舉行大醮。阿難答則是一位學問淵博的伊斯蘭教徒,通阿拉伯文,他對道教也有好感,曾於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賜陝西五路道教提點李道謙白玉鉤和名馬鞍轡。他的乳母卑守真則是一名虔誠的道教徒,於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在華山資助賀誌真修建朝元洞;泰定二年(1325年),朝元洞建成時,卑守真又以功德主的身份列名《朝元洞碑陰仙源圖》之首,其時阿難答已被處死18年,卑守真不可能再居於王府之中,因此在署名中標明為“鹹寧縣東關安育夫人、通玄散人”。在同一通碑中,還列有與朝元洞賀誌真一係道士有傳承關係的宮觀名稱,其中鹹寧縣東苑門有淳和庵和明真庵。既然八仙庵之建與安西王有關,其乳母又係朝元洞功德主,那麽八仙庵也應當列名碑圖之中;倘若當時八仙庵確已存在,那麽它的名稱就可能是淳和庵或明真庵了。假如這一推測能夠成立,或被證實,則八仙庵的教事傳承當上溯為丘處機——賀誌真——係龍門宗。
按李子春《陝西道教誌稿》引道士“口耳相傳之說”,明代首次修建的八仙庵中的雷祖殿是在宣德丁未二年(1427年),又與《鹹寧縣誌》所記不符,姑且不論其先後,大致可說明此前已有庵在。“至成化間,秦府永壽王感夢重修,親書‘蓬萊’二字。明末兵亂,鞠為茂草。至清康熙十四年,在省士庶見是庵之荒殘,甚欲共舉其事,而無主之者。夙聞任天然先生品端學正,爰敦請為之主持。不數年而告成,廟貌為之一新。”如此,則現代八仙庵,始興於任天然之手,時在康熙十四年(1675年)。此後,又曆數次修建,相繼增建了鬥姥、龍虎、呂祖諸殿。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逃往西安。駐蹕期間,曾往八仙庵拈香,並召見住持道士;又遣大臣前往太白山致祭,撥國庫白銀3000兩重修太白山廟。經陝西巡撫升允奏報,對八仙庵予以“敕建”,從國庫中撥出白銀2000兩,令住持道士李宗陽增修山門和牌樓。這次擴建完工後,因有“敕建”的名義,此後即改稱萬壽八仙宮。
八仙庵興起和定型的過程,正是道教由神秘化的宗教體係向世俗化方向轉變的時期,“八仙”信仰崇拜亦在此轉變中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八仙庵以其在“八仙”崇拜中的特殊作用得到了民眾和官方的關注,使之成為長安地區影響越來越大的道觀。
三、八仙庵十方叢林的定型
叢林是佛、道二教對大型寺觀的稱呼,道教十方叢林是全體道教徒共同所有的活動場所。
據八仙宮現存《八仙庵十方叢林碑記》,此廟的十方叢林之製,創始於清康熙初年(1662年)住持八仙庵的任天然,但此人的生平事跡缺少可靠的資料。從他到八仙庵的時間分析,大約受戒於北京白雲觀的王常月,當為龍門律宗第八代傳人。任天然複建八仙庵後,招聚了一批道士,使這一道觀成為四方道友的棲止之所,並據口碑有開壇傳戒之舉。其後不久,因道觀被不良道士住持,改製為子孫廟。至嘉慶丙寅十一年(1806年)恢複為十方叢林,並數度開壇傳戒,度戒子約800餘人。為了防止叢林再墮為“私守”的現象發生,合庵道眾於道光十二年(1832年)公議刻立了《八仙庵十方叢林碑記》,碑文稱:“天下事前無所變更,則後應無慮。若變更既見於前,雖複厥常,苟不預計,焉知後又不效前所變更者而變更乎。……第患物久有變,事久有更,理所必然,勢所必至,期永歲月,莫如金石。”此碑實是對世代永守十方叢林之製的“宣言”,此後終未變更。
至道光十二年(1832年)刻碑之時,八仙庵除宮觀建築之外,已擁有大量田產,約計730餘畝,常住道眾達70餘人,並分遣12名道士住持岐山縣資福宮、富縣玉蟾宮、丹鳳縣龍駒寨三聖宮、臨潼縣驪山老姥殿、藍田縣藍橋黑虎廟、臨潼縣城隍廟、鹹寧縣城隍廟、鵝歸店北極宮以及滿城(在西安城內)望燈庵、五聖宮等處道觀。叢林管理製度日臻完善,僅刻碑記錄的職事名稱即達40種之多:監院、都管、總理、堂主、靜主、殿主、經主、典造、化主、迎賓、知客、買辦、高功、巡寮、書記、巡照、賬房、庫頭、經士、海巡、夜巡、堂頭、行堂、倉頭、磨頭、門頭、小典造、小火頭、茶頭、貼案、菜頭、大火頭、水頭、飯頭、園頭、灑掃、待者、巡田、經台執事、揀字紙,如此繁多的執事代表了道觀中明確的分工;從職名來看,大體分為管理、教務、生產、服務等四大類,反映出叢林中有條不紊的宗教生活秩序。
在八仙庵十方叢林經營過程中起過重要作用的高道,除任天然外,尚有董清奇、劉永鎮、李宗陽等人。
董清奇,河南鄧州(今鄧縣)人,因赤足雲遊大江南北,行乞教化,故號“赤腳道人”,又號“乞化道人”。嘉慶八年(1803年),他棲止於西安城南的會真庵。其時,八仙庵十方叢林墮為子孫廟,引起道眾不滿,力請董清奇前往住持。董清奇以兩年之久,重新建立起八仙庵十方叢林,並再度開壇傳戒,使道風重振;嘉慶十八年(1813年),董清奇將多年修道心得匯結為《除欲究本》,共6卷,以極其明白曉暢的語言弘揚道法。在該書序言中說:“赤腳道人,終日托缽,十方功德無可酬答,編一部《除欲究本》的俚言奉勸世人。隻因三教經書,理同而取名不一,儒有學問,釋有機鋒,道有異名,文深義遠,人難盡曉。餘編此書,少學問,短機鋒,無異名,言簡路捷,易於醒悟。即是全不識字的人,聽之亦於身心有益,若能醒悟,改邪歸正。淺行者消災致祥,不遇橫禍;深行者修身養德,神人欽敬;行於至善者,成仙證祖,皆不出此關鍵爾。”在八仙庵的曆任住持中,像董清奇這樣善於將三教奧理深入淺出地進行宣講的,實不多見;他的這一舉動,也適應了道教世俗化的需要,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八仙庵教事活動的特點。
劉永鎮,同治元年(1862年)隨其師種菜道人到長安,居八仙庵。按其自署“第十八傳弟子定中道人”,則當為龍門律宗第18代傳人,其師種菜道人應為第17代律師。此前,自任天然之後,八仙庵已舉行過五次開壇傳戒,度戒子約600人。劉永鎮住持八仙庵後,再度舉行傳戒,度戒子104名。劉永鎮還率領道眾,修複了因戰火焚毀的部分殿堂。
李宗陽,號博虛道人,受戒於北京白雲觀,光緒年間(1875—1908年)繼劉永鎮為八仙庵住持。李宗陽之戒師高仁侗時任白雲觀方丈,與太監劉誠印過從甚密,大約因有此種關係,使光緒帝和慈禧太後西逃時,頻頻光顧八仙庵,李宗陽數次被召見。李宗陽充分利用這次機會,得到“敕修”的名義,對八仙庵進行了全麵維修和擴建,並更名為八仙宮。又據李子春《陝西道教誌稿》載,慈禧太後還“賞賜禦棍兩挺,以壯道貌。所謂禦棍者,打殺人不償命也。……翌年,載恬偕那拉氏東歸,適鄉間某處演神會戲,八仙宮亦於是日賽神。戲班在鄉下不能來演,道士即荷禦棍往強拉以至。時陝西布政使為樊增祥,奏知朝廷,收禦棍以去,而李宗陽因以奪氣。”
道教的教理教義
道教在東漢張道陵創教之初,便奉老子為崇高的天神及祖師,以老子所著《道德經》為聖典,以《道德經》中所提出和議論的概念、範疇“道”與“德”為最根本的神學原理。在這種神學原理的基礎上派生出來的膜拜對象、修持原理、規範思想行動準則等等,謂之教義。
1.道教的教理“道”與“德”
道教的一切經典,無不宣稱其根本信仰為“道”,認為“道”是宇宙的本源與主宰者,它無所不包,無所不在,無時不存,是宇宙一切的開始與萬事萬物的演化者;有了“道”才生成宇宙,宇宙生元氣,元氣演化而構成天地、陰陽、四時、五行,由此而生化萬物。《太平經》中說:“夫道何等也?萬物之元首,不可得名者。六極之中,無道不能變化。元氣行道,以生萬物,天地大小,無不由道而生也。”《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說:“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道書中對“道”諸如此類的解釋很多,歸根結底,指的是“靈而有性”的神異之物,就是神靈,宇宙一切皆由“道”創造和主宰,這便是道教最根本的信仰。
與“道”並提的是“德”,道教經書中多處解釋為:道之在我者就是“德”。它是從“道”中分化出來的,而萬物生化都必須有“德”,因為“道”是總體,“德”是個體,是指萬物所含有的特性而言,“道”和“德”有著共性和特殊的關係;也有作社會道德解釋的,如《玄綱論》說:“道德喪,則禮樂不能理也。”
在早期道教的主要經典《太平經》中,認為“道”與“德”製約、駕禦宇宙的一切,天、地、人三個範疇都離不開“道德”的維係。在《太平經》中,“道”與“德”應用很廣泛,常因所談問題的範疇、性質不同,解釋也便有所不同。談自然界的問題,則說“道”為元氣,“德”為自然向化;“道”為天,“德”為地,“道”為陰陽,“德”為五行;“道”主生,“德”主養等;談哲理方技,則“道”與“德”又為真理、方法、技藝;談社會問題,則“道德”又為社會倫理風尚。《太平經》總括“道德”的含義,往往說“要道善德”,是隻能遵循而不可違背的,又往往把“道德”比作天之心,若人之有心。心即是君,是主宰者;唐吳筠《玄綱論》總括“道德”的含意說:“道德者天地之祖;天地者萬物之父;帝王者三才之主。然則道德、天地、帝王一也。”諸經的說法都差不多,不管有多少解釋,都排斥不了“道”是非物質的宇宙本源,是天、地、人的主宰者;取得這種非物質本源的體性,便是“德”,而這種非物質的宇宙本源凝聚起來便是最高天神。
2.道教的教義
“清靜”是道教教義的基本概念之一,也是道教教徒必須遵行的修持方法和處世態度。道教認為“清靜”者無中生有,靜中生動,故“清靜”是大道的本性,是萬物的開始和歸宿,也是對修道者的最高要求,所以道教經典中往往是以“常清常靜”、“清靜真一,不二法門”、“真心清靜道為尊”等對道性命名;認為人修煉精氣當效法“道”的清靜本性,“清其心源”,“靜其氣海”、“常清常靜不起纖毫塵念”,做到“內觀於心,心無其心;外觀於形,形無其形”,最後達到六欲不起,空無了悟的境界,才能修成金丹之道。
“無為”是道教對待社會人生的態度和基本法則。“無為”是因任自然、順其規律,而不是強作妄為,它和背理徇私,故意作孽,節外生枝,妄生事端的隨心所欲、任意所為截然不同。“道”無為而無不為,道教強調“無為事主,無為事師,寂若無人,至於無為”,以求全身、去危、離咎。因為欲求無為,先當避害,要“遠嫌疑、遠小人、遠苟得、遠行止。慎口食、慎舌利、慎處鬧、慎力鬥。常思過失,忘其形骸”《元氣論》說:“無為者,乃心不動也。不動也者:內心不起,外境不入,內外安靜,則神定氣和。”
“不爭”也是道教對待社會人生的基本態度。認為希望占有某些東西的人,往往不能占有,隻有不希望的人才會得到。你處後處下,別人才會信任,使你居前居上,當然“不爭”還有更深的含義、更大的作用,那就是與道同體,人道合一,什麽都不需要,而什麽都有;強調聖人不與俗爭,講求的不爭並非是什麽都不幹,萬事無所作為,而是不爭世俗的功名利祿,貪求財色等,對於天道自然運行法則的事,則要盡力而行,以彰顯“天理”;認為天地萬物以及為人處事都要順乎“天理”而不能強求。
“柔弱”。道教認為,道是以柔弱為“用”的。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搏之不可得,空若無物,不是柔弱又是什麽呢?萬物既生,才有剛體,故柔弱是剛強的本根;“柔弱勝剛強”,柔弱的東西包容剛強的東西,而剛強的東西卻損傷不了柔弱的東西,因為它無處著力;滴水柔弱可以穿石,鋼刀堅硬卻斬不斷流水。
“寡欲”。道教徒修行和處世都應嚴格節製個人的私欲,否則修道無成;過多的物欲隻能引起人心誌的昏亂,因而道教製定了一些戒律對俗欲作了若幹的限製和規定。如初真十戒中就有“戒淫邪”、“戒嗜欲”、“不得貪求無厭”;中極三百戒中規定“不得殺生食肉,盜竊淫邪,飲酒啖辛”等。道教吸取老子的寡欲觀念與修持實踐相結合,認為世俗的美色、厚味、暖衣、妙音等,都是過分的物欲,傷氣害性,為“凶害之根”,修道者應該斷然加以摒棄。
生道合一,長生久視。道教以生為樂,重生惡死,追求長生不死,認為人的生命並不決定於天意。《西升經》說:“我命在我,不屬天地。”《抱樸子·內篇·黃白篇》說:“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意即人的生命之存亡,年壽之長短,決定於自身,並非決定於天命,人隻要善於修道養生,安神固形,便可以長生不死,這是道教異於其他宗教的一大特征。道生萬事萬物,道與生相守,生與道相保,二而一,一而二,是須臾不離的,這也是道教的基本教義。正由於道教有生道相守、生道合一的基本教義,因而采摭、造作了許多修道養生的方術,諸如外丹、內丹、存思、守一、服氣、服餌、引導等等,以期達到生道合一,長生久視。
天道承負,因果報應;天道循環,善惡承負。這一教義,早期道教已載入《太平經》。何謂承負?《太平經》中有兩種解釋:其一是前人有過失,由後人來承受其過責;前人有負於後人,後人是無辜受過,這叫承負,換句話說,即前人惹禍,後人遭殃;如果為善的話,則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其二是天地人三統共生,長養財物,欲多則生奸邪,害而不止便會亂敗,不可複理便還返於虛無,複歸元氣恍惚,這樣的自然循環,也叫承負。上述兩種說法,前者是就一個家族內子孫禍福的根源而言,後者是指整個自然與社會的變化而言。除相信天道承負外,也有相信現世因果報應;提出應以現世之“善惡報應”為教義,認為吉凶福禍乃是個人行為善惡的必然報應。《老子想爾注》中也說:“道設生以嚐善,設死以威惡”“行善,道隨之,行惡,害隨之也”。這種善惡報應的宗教觀念,在後世出現的很多道經中,都是被竭力加以闡發宣揚的內容,逐漸成為一般道教徒信仰中最根本、最普遍、最滲透人的意識的教義;這些“承負”與“報應”,在說法上雖有不同,但實質上都認為是客觀存在的超自然、超社會的支配力,決定著人的命運,都是用有神信仰來約製、規範人的行為。在這樣的教義思想基礎上,才出現了宗教道德,出現了戒律、清規,出現了修心、修善、積德、修性等等的修持經法。
4.道家與道教思想的異同
有不少人往往把道家與道教混為一談,其實二者是有區別的,當然也有相通之處。
道家思想核心是“道”。“道”是萬物之本,這就堵塞了神主宰天地萬物的思路;道家思想與儒家思想都不相信鬼神,是控製宗教思想統治中華民族上層建築的有力思想武器,使得中國始終未能成為宗教統治的國家。
道家遵循自然法則,反對妄為和無意義的人為;主張順應自然而為,反對剛愎自用、橫征暴斂以達到社會的均衡、公平。《道德經》雲:“少私寡欲”、“聖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這些都是從民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的,勸誡統治者多為民著想。
道家哲學具有豐富的唯物論和辯證法思想,把矛盾雙方看作是互相依存、相互轉化的關係,極大地豐富了中國的傳統文化寶庫。
道教是一種宗教,這與作為學術思想流派特別是哲學思想體係的道家是不同的。但道教在宗教的外殼中包含著許多道家的哲學主張,或者說以道家的哲學思想為指導,在宗教的形式下,總結和傳授著許多人與社會、與自然和自身修養的道德準則和處世格言。原始道教提出為天下太平而奮鬥的目標,主張國家要使用賢才、減省刑罰、溝通民意、救窮周急,反對過多剝削,主張自食其力。這些思想對扼製、反對封建統治階級的殘酷剝削有一定積極意義,多次成為農民起義的旗幟。
道教倡導修煉內丹,注重人的內在修養,提倡遵循儒家道德和佛教經典,在教人為善方麵,三教是相通的。道教主動吸收儒、釋的合理成分,為三家合流做了思想準備工作;在三教的關係上,道家最為主動調合,這與儒、釋的態度都有所不同。儒家對佛家,排斥多於調和;佛教對儒教,調和多於排斥,佛教對道教排斥;儒家對道教不排斥也不調和;道教對儒家和佛家都是有調和而無排斥或基本無排斥,東晉之後,作為道教分支的玄學還與佛教聯合。
道家和道教以“道”作為自身理論的出發點和最高境界,都重視“民”的問題,都要求改良社會,主張統治階級節欲,倡導循自然規律而行,倡導虛、靜、不爭的修養原則。但道家之“道”是萬物之本,天地之母,是無形狀無色無聲的客觀實在物,而道教之“道”都是修煉必得其果的飛升成仙之道;道家的理論是關於自然、社會、宇宙宏觀的大道理,道教理論則是將人引入幻想神仙世界的個人修煉理論;道家的理論是關於哲學、社會學的理論,道教的理論一部分是個人的修養理論,一部分是關於冶煉、化學、醫藥、衛生方麵的自然科學理論。可以說,道家是道教的理論基礎,道教是道家的普及形式。儒、道是中國的兩大固有傳統文化,二者互相吸收、互相融合但又分別自成體係;但儒家始終未發展成為宗教,且未借助宗教的形式而得以普及和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