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叫,我就放手。”對方開口說話了,聲音暗啞而低沉,仿若承擔了千年的苦痛而壓抑不堪。
再被按下去伊薇都快要窒息了,聽了這句話本能地拚命點頭。
對方果然放下了手。
但是伊薇隨即又張口狂呼道:“懷霜救我啊——”
最後一個字,又變成了悶聲。
那人略顯不耐地看著自己又按上她嘴的手,再度緩緩開口道:“你叫破嗓子外麵也是聽不到半分的,我要你住口,是想自己圖個清淨,這個洞已經三年沒有人聲了,你這樣叫我耳朵難受。”
伊薇一怔,定定地看著對方,對方漆黑無物的眼睛(也許說眼眶更合適些)卻不知盯著何處,隻是似乎意會到了伊薇不會再亂吼,便自行送開手,然後轉身,緩緩踱步到洞內一張石床上,靠坐在床一側,沒有任何表情。
伊薇見他不再為難自己,趁機掃了眼洞四周,這裏不僅沒有金碧輝煌,而且還昏暗隱晦,除了他床頭點著的那盞燈,勉強可以看清洞內除了他的石床,隻有一張長方形的半人高石台。
最後視線落定在靠坐床頭的白發人身上,他雖然一頭白發,模樣卻很是年輕,甚至失了眼珠的眼角沒有半絲皺紋,再細細看去,他雖然皮膚雪白,但是薄唇玫紅,鼻梁高挺猶如刀削,長得竟有三分左龍淵的朗逸,一襲淺綠的袍子披在隻剩骨頭的身上,整個人就像一具俊俏的骷髏,想到這裏伊薇不禁苦笑,骷髏也有分醜美的?壯著膽走近他,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他眼瞼紋絲不動,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他的眼睛是被生生挖去的。
然而他盡管看不見伊薇的手,卻可以感覺到她的小動作,他不動,隻是習慣了這麽靜靜坐著,不回應任何事物,何況伊薇沒有來到之前,這裏沒有任何事物需要他動的。
“你在這裏多久了?”伊薇輕聲問道,驚異於自己竟然不吵不鬧著要出去,而是輕輕坐到他對麵,分明感覺自己壓抑的心底慢慢淌出了同情。
是,她同情他,一個被挖去雙目困在這裏的人,此前此後必定都遭受著非人的折磨吧?
“四年。”對方答道,仍舊是沒有半分表情,或者說他的臉瘦得已經牽不起任何麵部動作,眼睛自然也是空洞地看著未知前方,無法聚焦到伊薇臉上。
“你為什麽不出去?你的頭發長久沒有見到陽光所以全白了你知道嗎?”伊薇這麽說是因為她聽過白毛女的故事,然而這次她錯了。
“我白發是因為中了毒。”對方道,說出來的話沒有任何語調,好像在講述著與自己毫無幹係的事。
“外麵的燈是你點的嗎?”
“是。我不點燈,你們是進不來的。”
“你既然能出去點燈,就一定也出得了這個地洞,為什麽要死死待在這裏四年?”伊薇說完這句話後心底也是暗鬆了口氣,和他打好關係應該就不會被困死在此了?說不定還能撈點寶藏走,一邊貪婪地想著一邊在心底狠狠扇自己嘴巴,怎麽可以這麽無良呢?
“你覺得我這副模樣,出去能做什麽?”對方的反問卻讓伊薇恍然而無言以對。
“你是怎麽進來這裏的?”對方聽她許久沒有動靜,不由開口問道,一問出口自己也是訝然,四年裏心如死灰,此刻何以對一個丫頭起了好奇?
“不小心撞進來的。”伊薇道,“和我一起的還有一個男人,他還在外麵。”
“我知道。”
“那你能請他進來嗎?或者送我出去更好。”
“這裏的機關,一天隻能動一次,想要見他,你須等到天亮。”豈料,對方這樣回道。
伊薇大怔:“真的?”唯恐要急壞了慕懷霜。
“我為何要騙你?”
“說不定你在這裏四年都沒人陪聊天,想要騙我留下……”伊薇嘟囔道。
對方的眼睛卻在此時忽然望了過來,絲毫不偏差地盯著伊薇,就像一個有眼珠的人,甚至還是一對犀利的瞳孔,不禁讓伊薇陡然一陣冷冽,懷疑他是不是偽裝的失目,然而仔細望去,那空洞裏漆黑一片,看久了便要迷陷其中,一旦陷入便是天塌般的壓抑,急忙回過神掩去驚慌,口中道歉:“對不起,我隨便說說的。”
“嗬,我在這裏四年,並不是沒有人陪我。”對方聲音含笑,盡管麵上還是牽不出表情,隻是笑裏悲戚難耐。
“你剛才不是說四年裏沒有聽過人說話嗎?”伊薇發現了矛盾,隨即問道。
“陪我的人不會說話,四年前就不會說話了。”
“哈!一個啞巴陪一個瞎子,你們真有情調!”
話一出口,伊薇隨即知道自己犯了錯,錯之一便是這話太過諷刺傷了人家,錯之二便是以為對方永遠麵無表情,其實不然,因伊薇這話一出,他沒有肉的臉上卻陡然起了寒意,伊薇無法形容一張覆蓋在骷髏上的人皮是如何展開怒顏的,但是此刻卻可以清晰覺察到他生氣了,他的生氣讓伊薇不自覺地想起了左龍淵,慍怒的時候陰沉著臉,要麽不發一言要麽大發雷霆。
然而麵前的他,卻終比左龍淵沉得住氣,不悅在臉上持續了僅僅一瞬便消散,暗啞的聲音緩緩吐出一句讓伊薇瞬間毛骨悚然的話:“他四年前已死了,人就葬在你身邊的石棺內。”
驚呼著跳起身,從床尾竄到床頭,一下子撲在對方懷裏,伊薇並沒有驚覺身下人的詫異,踉蹌著爬起身踩著他直接縮到他身後,惶恐的目光盯向洞中那方形石台,原來不是實心桌子是棺材!
“你、你、你守著這口破棺材四……四年?”驚問道,得來的隻是對方微一頷首。
“棺材裏的人是你誰?”就算是孝子守喪,也不必和死人窩在同一個墳墓裏整整三年吧?
“哥哥。”
“哥哥?”伊薇此刻的表情定是哭笑不得,“你欠了你哥哥多少錢?要這樣償還?”
“外麵所有的不止。”伊薇問他“欠了多少錢”隻是掩飾驚詫尷尬的玩笑,卻不料對方認認真真地告之她,確實欠了錢,且多得富可敵國。
“你哥哥生前是做什麽的?這麽有錢?”極度八卦的,伊薇追問道。
“做天下人所做之事,這些,你不必懂。”故弄玄虛的,對方卻戲笑了這麽一句。
伊薇小鹿亂撞的心經過這幾句問答而漸漸平緩下來,這時候偏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半蹲在他身後,像隻樹瀨似地兩隻手圈著他骷髏一般的臂膀攀附不放,姿勢極度不雅,於是幹咳了幾聲掩去窘意,於他身邊放鬆坐下。
卻不知P股坐上了什麽東西突覺一陣刺痛,急忙起身一看,卻是一方手掌大小的厚實玉佩,玉佩上端絲線連著他腰際綢帶,下端追著金絲流蘇,許是年代久遠玉佩不再光鮮金絲也顯烏黑,然而細看之下仍是一塊價值連城的好玉,並且眼熟得很……
“這玉佩是你的?”伊薇喃喃問道,玉上刻著不知是什麽東西的隻鱗片甲,玉是完整的,圖案卻是殘缺的,正看得發呆時,腦袋裏猛然靈光頓現,匆匆掀起自己衣角,在腰側的小荷包裏掏出另一塊大小厚度玉製甚至金絲流蘇都一模一樣的玉佩,那是三王爺臨走前矯情自己會遇不測而交與自己的,那上麵也刻著類似的隻鱗片甲,可見這兩塊玉是兄弟!
兄弟!?
伊薇腦袋嗡嗡直響,視線不可置信地盯向眼前人,再度問道:“這玉佩是你的?”
“嗯。”
“不是你偷的搶的?”
“嗯。”
“從小便是你的?”
“嗯。”伊薇的反應讓他微有不耐,因他沒有見到伊薇手裏正拿著另一塊玉佩,問道,“你究竟想要說什麽?”
“你是七王爺!?”
伊薇緩緩吐出這句話,心裏砰砰亂跳,記得聽慕容嵐提起過:當年先皇駕崩後,朝廷陷入三年的皇位之爭,左龍淵是主動退出的,二公主、九公主沒有參與,而掀起腥風血雨的罪魁禍首就是四王爺、五公主和七王爺,幫凶是三王爺和八王爺,後來東窗事發,四王爺、五公主被刺死,七王爺逃逸,如果說這塊價值連城的玉佩是公主王爺們和先皇的親係信物,那麽,如今擁有這塊玉佩,守著富可敵國的寶藏,並且活在如此隱晦地洞裏的人,不是七王爺又是誰?
然而伊薇的驚問卻惹來對方越發悲戚的笑語:“玉佩反麵刻著我的名,你如若知道當今七王爺名諱,便不必問我了。”
伊薇也不遲疑,首先翻開了三王爺的玉佩,的的確確刻著一個遒勁有力的“衝”字,伊薇也聽慕容嵐提到過,三王爺名左衝,想到這裏又急忙翻開另一塊玉佩,卻陡然一個“赫”字引入眼簾,猶如晴天霹靂。
慕容嵐說過,三王爺名左衝,也說過,八王爺名左赫!
八王爺!八王爺才是“赫”字,可是明明八王爺在營地,並且身材健實麵如玉冠,才不是眼前這副白發骷髏樣。
“你、你的玉佩是八王爺的……難道你和你八弟敢情好,還交換著來戴?”
或者說是慕容嵐搞錯了,七王爺才名“赫”?
然而,對方輕笑一聲,緩緩告訴伊薇:“我是左赫,是八王爺。”平平淡淡一句話,平平淡淡的表情,卻讓伊薇猛然怔住,狂跳的心越發放肆,再也平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