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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戰爭:“榮譽之源”

  中世紀貴族社會是一個榮譽社會。盡管在中世紀社會,對人們道德與行為的約束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宗教罪惡感的影響力,並且通過罪孽感、苦行、贖罪和布道等方式來加強,但是除此外,作為騎士貴族,其行為和道德更主要是受榮譽與羞恥感的製約。在中世紀貴族社會中,沒什麽能超過對榮譽的尊敬。所謂榮譽就是“一個人在他自己眼中的價值,而且也是在他所處的社會的人們眼中的價值”。“注釋1”榮譽是一個人對自身價值的評估,同時也是他卓越與眾不同的行為得到社會的承認和認可。這一觀念被14世紀著名的《法國騎士》的作者若弗雷·德沙格尼(Geoffrey de Chargny)概括為:“獲得榮譽越多就越有價值”。“注釋2”

  對榮譽和羞恥的詮注在中世紀貴族文學中占據主導地位。不論是騎士傳奇文學,還是英國的紀堯姆·馬歇爾的曆史、法國弗羅莎特的編年史等都是如此。英國紀堯姆·馬歇爾的曆史總體上講,既是威廉的傳記,又是對榮譽的廣泛宣講,而這一特征,貫穿於威廉生涯的始終。作者把威廉描繪為榮譽與騎士價值觀的體現者與象征者。

  戰爭是古代世界,乃至近代世界的整個社會生活的一個主題。戰爭孕育了騎士,同時也塑造了騎士所擁有的內在的精神品質——英勇的美德、榮譽觀,戰爭是騎士的榮譽之源。榮譽觀是騎士精神的核心,製約影響著騎士貴族的行為舉止,下麵讓我們走進中世紀戰爭,考察一下榮譽觀在戰爭中如何對騎士英勇的種種表現產生影響以及騎士如何在戰爭中錘煉英勇的品質並以英勇的品質賺取榮譽光環的。

  曆史曾記載了這樣一個事例,一次,英國的蘭開斯特公爵從法國北部入侵香濱,而波旁公爵從特魯瓦(Troyes)方向一直密切關注這一地區。這時,在普朗西(Plancy)的一個很小的城堡裏,駐紮的騎士們,通知波旁公爵英國人正打算從他們的城堡附近經過,如果公爵能給他們派遣五十個人,他們就能有很好的冒險機會。波旁公爵立即給他們派遣了人馬,這些人到達後,在城堡的大門外築起一個堡壘。當英國人來到時,他們向英國人挑戰,和他們一樣渴望英勇的英國騎士們,下馬進攻城堡。“注釋3”這是純粹為了表現英勇而進行的戰鬥,毫無軍事價值。蘭開斯特公爵根本無意進攻普朗西城堡,因為城堡的軍隊太少不足對他產生威脅。騎士們之所以追逐和表現英勇,並不是為了勇敢而勇敢,而是為了獲得榮譽的獎賞,為了證明自身符合那個社會的價值取向,證明自己是一個有價值的人。榮譽在中世紀貴族社會是如此被關注,以致他們往往置實際的軍事需要和目的而不顧,而追求他們的榮譽。

  中世紀的戰爭大都是封建貴族之間爭奪土地的私戰。一次波旁公爵包圍了普瓦圖(Poitou)的一座名叫韋爾特伊(Verteuil)的城堡,恰好城堡的主人巴托洛梅·德蒙普裏瓦(Bartholomew de Montprivat)不在,而讓他所器重的一位隨從勒尼奧·德蒙費朗(Regnaud de Montferrand)看守。城堡是十分堅固的,防守也是十分有效的,於是,波旁公爵決定通過挖掘地道攻占它。經過兩個月的挖掘,一條地道直通城堡內部。於是,波旁公爵就派副官到城堡大門口,詢問城堡裏是否有騎士願意在地道裏,迎戰另一位騎士。於是,傳奇劇拉開了帷幕,波旁與勒尼奧在地道中相遇,地道僅18寸寬,兩人用劍格鬥,這是相當有刺激的較量,兩個人全副武裝著盔甲,這種角鬥不會對他們二人產生什麽危險。波旁公爵越鬥越興奮,以致大喊一聲,對手立即詢問他是否是路易斯波旁公爵。公爵的尊貴震懾住了勒尼奧,以致他興奮得大聲喊出:“上帝啊!他今天給我榮譽與榮耀,讓我能同如此勇敢的諸侯作戰。”在表達了他真誠的情感後,勒尼奧冷靜地提出,如公爵能夠封他為騎士的話,他願意讓出城堡。波旁公爵並不是那種太紳士的人以致不謹慎,他提出必須先得到城堡的鑰匙。當勒尼奧交出鑰匙後,即被封為騎士。兩人達成了一個共識,即城堡的讓渡隻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事,同時相約也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享用地道戰鬥的快樂與刺激。按約定,第二天早晨,駐軍離開城堡,波旁公爵送給勒尼奧一匹馬和一副帶子。“注釋4”一位貴族十分欣賞珍惜與波旁公爵這樣高貴榮耀的人戰鬥——以能與公爵格鬥而感到無上榮耀,更為能被公爵親自封為騎士而自豪,而竟然置軍事目的不顧,私自把十分重要的城堡交給波旁公爵看管。

  城堡

  同樣,有許多騎士對獲取榮譽那麽感興趣,以致幾乎完全排斥或置實際軍事目的而不顧。在法國中世紀,宮廷史官弗羅莎特的編年史,就記載了英法百年戰爭期間許多這樣的事例。1367年的一天早晨,英國黑王子愛德華三世(1327——1377)詢問被俘的法國騎士貝特朗·迪蓋克蘭(Bertrand Du Guesclin)感覺如何?貝特朗回答:“感謝上帝,我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好過,既然我呆在這裏,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因為我是世界上最光榮的騎士。在法國和其他地方的人都說你不敢放我!”王子聽了立即定下釋放貝特朗的贖金。“注釋5”貝特朗是當時法國唯一有軍事指揮才能的軍官,從軍事策略講,黑王子應該扣留貝特朗,但是榮譽感卻促成了另一個過程。

  戰爭本應是殘酷的,你死我活的生死決鬥,但是榮譽觀的作用,卻似乎軟化了戰爭的野蠻與暴烈,使戰爭變得“溫情”。騎士的榮譽觀要求騎士在決鬥時,要一對一地決鬥,否則即使戰勝了對手,也是不光彩的。在史詩《貝奧武甫》中,在同毒龍決戰時,貝奧武甫說:“披甲的戰士,你們留在墓塚頂上看好,……這場搏鬥不歸你們,也不歸別人。我要一對一與那飛怪試比高低,建奇功”。“注釋6”騎士的榮譽觀,不僅要求在決鬥時,遵循一對一的原則,而且要恪守不殺無武器之騎士的習慣。《亞瑟王之死》中曾講道,葛漢利騎士殺死了他母親奧克乃王後,卻放過了與他母親偷情的拉麥若克騎士,“因為你是赤身露體,我若把你這沒有武器的人殺了是恥辱的。”“注釋7”

  當然,在戰爭中,這種出於榮譽的禮讓隻是戰爭的花絮,作為騎士,更主要的榮譽是來自在戰鬥中的英勇以及所獲得的軍功。戰爭是騎士的主要職業,那麽,作為騎士的最基本的品質和美德自然就是英勇,即在戰爭中能擊敗敵人以及對手的能力。一個缺乏勇氣的騎士,對於貴族或貴婦人們是無用的,對於那個時代和社會也都是無益的。勇氣能使騎士盡他的能力,發揮他的作用,從而獲得社會的獎賞——肯定與讚揚;缺乏勇氣,則會使他會成為人們蔑視和恥笑的對象。一位年輕人被封為騎士時,得到的忠告就是要勇敢,要有勇氣。愛爾蘭女王德瑪爾特(Durmart)為了反對通過陰謀篡奪王位的國王諾根(Nogan),而為20位年輕的高貴的扈從授予騎士時,講道:“我的貴族,現在你們是騎士了。我應該告訴你們,對朋友應該坦誠有禮貌,務必注意你們的行為應該符合你們的名聲,你們應該與你們的名稱相配,在軍事戰鬥中,贏得人們的讚揚,才不辜負你們的稱號。今天你們追尋值得人們記住的舉止,每位新騎士應該有一個好的開端。”“注釋8”給予一位騎士最高的讚賞就是稱他是勇敢的人。“飲譽天下,聲顯後世”是騎士們的追求。在激烈的戰鬥中,有位英國騎士就曾自抒心懷道:“讓我們就在那兒傾力戰鬥,讓後世之人在廳堂、在宮殿、在全世界談論我們的美名吧。”“注釋9”這是一個用刀劍奮力競爭,去贏得永不磨滅的榮譽,以武功獲取經久“名聲”的世界。

  英法百年戰爭期間法國國王查理五世時的著名法國騎士迪蓋克蘭(DuGuesclin)

  1217年,英國騎士威廉在林肯戰役之前,號召保皇黨軍隊抵抗回擊法國軍隊的侵略時,曾發表了這樣的演說,“聽著,真正的忠誠的騎士們!為了維護我們的榮譽,捍衛我們自身,我們的妻子,我們的孩子與我們的朋友以及我們的土地;為了贏得更大的榮譽,為了被我們的敵人破壞了的神聖教堂與和平,為了原諒寬容我們的罪過,我們拿起武器,行使我們騎士的光榮義務與責任!注意!我們當中沒有懦夫!要不是對那些來自法國搶劫我們財富的家夥們進行報複複仇,我們的心腸的確應該很軟,但是敵人妄圖摧毀我們,為了上帝,讓我們共同努力奮鬥吧!因為我們勝利了,那麽,我們榮譽將會倍增,讓我們共同努力捍衛我們的自由以及祖先的自由吧!”“注釋10”

  城堡之戰

  在這一號召中,威廉所考慮和顧及的事情是十分明顯地被凸顯出來。捍俠榮譽處於頭等地位,居於捍衛家庭以及神聖教堂之前;至於勝利的回報獎賞,也是榮譽,與對免除侵略的關注同等重要。在戰爭中,獲取榮譽的途徑自然是憑借英勇。在這溜,威廉之所以那麽強調榮譽,實際上就是以榮譽來激勵騎士們的勇氣和鬥誌,並要求他們以英勇來贏得榮譽。榮譽是來自英勇的格鬥,這恰如堂·佩羅·尼尼奧(Don Pero Nin'o)的傳記作者所認為的那樣,“英勇不是純粹的嘴上的空談,而是需要身體的力量和真正持久的耐力。身穿五十磅的盔甲,手拿十八英尺半的長矛,進行猛烈的衝擊和格鬥。”“注釋11”英勇不僅需要體力的付出,也需要頑強的毅力去戰勝各種艱難和恐懼。

  無論是《羅蘭之歌》、《尼伯龍根之歌》,還是《亞瑟王之死》,都無不展示了騎士的英勇。一位詩人安布魯瓦茲(Ambroise),在他的詩《聖拉蓋爾的曆史》(Histoire de la Guerre Sainte)中,描述了第三次十字軍的過程。盡管詩是關注在烏特裏梅(Outremer)的戰爭,但是安布魯瓦茲的詩在揭示12世紀後半葉法蘭克騎士榮譽觀方麵的價值僅次於紀堯姆·馬歇爾的編年曆史。在詩中占主導地位的是陳述英國國王理查的大無畏的勇氣。這並不是因為他是英國國王以及第三次十字軍最有成就的領導人,而是因為作者始終被理查的勇猛無所畏懼的精神所強烈感染。無論那一次戰鬥中,還是在最危險最艱難的時刻,理查都是一馬當先,第一個衝上前,在土耳其人中,殺出一條血路。作為一名騎士,他是無可匹敵的,甚至是一位羅蘭都無法比的騎士。

  理查不僅衝鋒陷陣在前,而且努力通過不斷大膽的舉動,培養造就了個人戰無不勝的氛圍。詩人一次又一次不斷述說,理查親自領隊進攻與偵察,頑強地對敵人窮追不舍,有時達數公裏。理查這種鹵莽和對危險與死亡的極度超然的蔑視,給十字軍騎士們所帶來的心理與精神效果是十分明顯的。通過這種不斷將自己生命置於險境之中的英勇舉動,他不僅顯示了他與同伴共享危難,而且也提高增強了他們的勇氣與鬥誌,激勵鞭策著他們模仿他大膽忘我精神——他似乎是不可征服的,死亡之神一次又一次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同時有助於十字軍騎士驅逐對薩拉森軍隊的恐懼,而給土耳其人帶來了巨大的恐懼與畏懼。1192年,當他向土耳其人單獨挑戰時,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前來應戰。理查的大無畏的英勇氣概在薩拉森人中所造成的恐懼氛圍,使他長時間在薩拉森人中竟成為製止小孩哭鬧的最為有效的手段,“安靜,不要哭了,否則我去叫理查來,他會殺了你們的!”“注釋12”當然,理查留給薩拉森人的不隻是恐懼,而且還留下了他英勇的美名以及他們對他的折服和欽佩。

  有許多騎士像理查一樣酷愛戰爭,他們對戰爭的關注勝過對戰爭根由的注意,並且準備隨時英勇地擁抱死亡,法國失明的博埃米亞·約翰(Bohemia John)國王就是以這種方式“英勇”戰死。1346年,在克雷西(Crecy),他讓他的騎士帶領著他,將十二匹戰馬拴在一起,以大無畏的氣勢,衝進戰場最激烈的腹地同英國騎士決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注釋13”約翰國王真可謂是壯士一去不複返,他的壯烈不僅令他的敵手黑王子愛德華三世感動得寫下了一首讚美他的詩,同時他也贏得了名垂千古的榮譽,而這正是騎士們一生中不斷努力追求的。騎士的這種情懷恰如西班牙15世紀最著名的詩人霍爾赫·曼裏蓋在《悼亡父》中所表述的:“……死神說:‘不要讓可怕的戰鬥使你感到痛苦心傷,因為你在身後已經留下了同樣光榮的第二次生命,那生命存在得更長久。雖然這一榮譽的生命既非永恒不朽,也並不可靠穩當,但是總是勝於一隻蜉蝣般的生存。’”“注釋14”騎士們一生的求索就在於名揚後世,正因為如此,他們不懼怕死亡,甚至是對死亡表現了大無畏的蔑視和超然,寧死也要獲取榮譽。

  法國失明的國王博埃米亞1346年英勇戰死在克雷西的墓碑

  騎士的榮譽是來自英勇,而榮譽又促成了騎士的英勇美德的培育和發揚光大。在戰鬥中,騎士的這種英勇氣概和對榮譽的癡迷,還具體體現在對同伴的舍生忘死的救助上。

  在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期間,1191年,當正在偵察的英國國王理查遭到土耳其人包圍,而且土耳其人認定理查就在其中的危機關頭,威廉·普拉特利斯(William of Pratelles)挺身大喊一聲,“我就是你們要找的國王理查”“注釋15”,從而使土耳其人認為他就是英國國王理查,將他抓走,而讓真正的理查安然離開。在這之後,理查用十個薩拉森貴族俘虜換回威廉。同樣,在第四次十字軍東征,1203年,在攻占加拉塔(Galata)時,雅姆·阿韋斯內(James of Avesnes)臉上中了一矛,生命處在垂危時,他的部下,一個叫尼古拉斯·讓萊(Nicholas of Jenlain)的趕過來救了他,從而贏得了巨大的榮譽。“注釋16”

  當然,在戰鬥中,解救自己貴族的最為普遍的方式,就是在戰鬥中將自己的馬匹讓給貴族。1119年,亨利一世的指揮官拉爾夫(Ralph the Red)在將自己的坐騎讓給國王的兒子理查後,結果馬上被法國人俘虜。“注釋17”就是因為這一甘願自我犧牲的舉動,受到國王的讚揚與嘉獎,並且立即將他交換回來。盡管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得到持久的榮譽的獎賞,但是有些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曾這樣記載道:1079年,正是因為將馬匹給了威廉一世的兒子羅伯特,圖克·威戈桑(Tookie Wiggodson)被弓箭手射死。“注釋18”

  同樣,評估一位貴族的價值與尊貴,也在於他是否能夠救助迫切需要幫助的騎士。在第三次十字軍東征中,理查一次又一次及時將同伴從險境中解救出來。有一次,他的顧問勸他,不要救助另外一支軍隊,以免得自己在解救過程中被俘。對此,理查憤怒地回答:“我派我的同伴去參戰,正是因為許諾在他們需要幫助的關鍵時刻,我會不顧一切地幫助他們。如果我不盡我所能,那麽,我將欺騙我的人,我也不配國王這個稱號。”“注釋19”正是在關鍵的時候一次又一次保護他的騎士,從而使理查在騎士中贏得了巨大的榮譽和愛戴。不僅英國的理查國王如此,法國國王聖路易斯也是一樣。在茹安維爾的編年史中,茹安維爾一再描述在第七次十字軍東征中的法國的國王聖路易斯屢次英勇地不顧自己的安危解救他的騎士的事跡。“注釋20”英勇的行為,不僅能獲得讚揚和由此帶來的榮譽,而且還激起了騎士之間的相互模仿與競爭。

  騎士之間對榮譽的追逐是無止境的,所造成的競爭也是相當激烈的,從而導致了一種壓力,使騎士們不斷通過大膽的軍事冒險,證實他們的英勇,添加他們的榮譽寶庫。這一點對於年輕人是特別迫切的,長時間無能是對年輕人的羞辱。菲利普·德納瓦爾(Philippe de Navarre)曾發出這樣的忠告:“在年輕時代,一個人應該毫不懶惰,毫不猶豫地展示他的英勇,為了他自己與他所依賴的人的利益與榮譽,使用他的英勇與身軀的活力。因為一個人毫無功績地虛度了青年時代,將是最大的恥辱與悲哀。年輕的貴族騎士應該努力獲取榮譽,以勇猛而威名遠揚。”“注釋21”在埃雷克的傳奇故事中,埃雷克因為長時間沉溺於愛的溫柔鄉中而受到人們的責備,他的軍事榮譽也銳減。對此,埃雷克帶著妻子重新踏上征程,尋找軍事冒險,重新建築功勳和榮譽。

  對於騎士來講,生命不息,則戰鬥不止。著名的法國騎士若弗雷·德沙格尼(Geoffrey de chargny),星騎士團(Order of the star)成員,聖德尼(St Denis)旗手。在1350年寫的《法國騎士》一書中,他指出,作為一名騎士,絕對不要滿足已作過的事,應該不斷努力獲取更多的軍功,取得軍功越多越值得讚揚。“注釋22”若弗雷·德沙格尼不僅告誡騎士們要堅持不懈地通過英勇創立功勳增添榮譽,而他自己也正是這樣做的,他一生都在戰鬥,一直到1356年戰死在普瓦捷戰場。作為一名騎士最大的榮譽莫過於戰死疆場,而不是壽終正寢。

  戰鬥中的騎士

  既然英勇行為的履行,在維持騎士在社會與他的貴族眼中的地位,是相當必要的,那麽,在戰爭中,騎士們自然很關心他們在戰鬥中的位置,因為這最能夠展露英勇,摘取榮譽的桂冠。第一個發起進攻被看作是巨大的榮耀,是被騎士們看作是從指揮官那裏爭得的恩惠與特權。1350年,在英法百年戰爭的普瓦捷戰役前,詹姆斯·奧德裏(James Audley)騎士向黑王子英國國王愛德華三世請求第一個進攻,“先生,我曾經最忠誠地效忠您的父親,而且將繼續效忠於您。我曾經發過誓言,隻要您的父親或他的任何兒子參加的戰役,我都將是第一個進攻,成為最好的戰士。作為對我的效忠的回報和獎勵,我真誠地請求,批準我的要求以實現我的諾言。”“注釋23”黑王子批準了詹姆斯·奧德裏騎士的請求,讓他第一個發起進攻。詹姆斯·奧德裏騎士沒有辜負黑王子給予他的這一特殊的恩寵,在那一天的戰鬥中,他一直衝鋒陷陣在最前麵,被黑王子和其他人一致公認為最為英勇的騎士而受到嘉獎。

  為了占據這樣的榮譽,騎士之間經常會發生激烈的爭執和衝突。1138年,在諾薩勒頓(Northallerton),蘇格蘭的國王戴維一世計劃將他的軍隊安排在陣地之前,於是,土著高爾韋人(Galwegians)與戴維的盎格魯—諾曼人之間,就誰第一個進攻,而發生激烈的爭吵。由於高爾韋人軍隊的裝備差,實際上沒有具有防禦作用的盔甲,戴維有意將自己的人馬布置在前陣。然而,高爾韋人聲稱第一個發起進攻是他們的特權。戴維試圖維持原有決定,於是,引起了高爾韋人喧嘩。為了避免高爾韋人的叛亂,戴維對他們的要求做出了讓步,從而導致了災難性的後果。毫無盔甲保護的高爾韋人被英國弓箭手射殺死,他們的潰敗在軍隊中造成了巨大的恐懼與逃跑。“注釋24”

  在戰爭中,騎士對英勇和榮譽的癡迷和追求,不僅體現在對第一個進攻這項榮譽的爭執上,而且在榮譽與軍事紀律之間的衝突中更能得到揭示。在百年戰爭期間,法國之所以屢次敗給英國,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法國騎士對榮譽的渴望和追求,不肯屈服於軍事紀律和軍事的實際要求。1346年,在克雷西戰役中,法國騎士經過一天的長途跋涉,傍晚到達戰場時,已是精疲力竭,對此,法國國王菲利普六世明智地命令軍隊就地安營紮寨,待第二天迎戰英國愛德華三世的軍隊,但是急切的法國騎士當看到英國人非常有序地正在戰場上等待他們到來時,認為退去安營意味著膽怯和羞恥,於是,為了捍衛法國騎士的榮譽而不顧國王的命令發起了衝擊。“注釋25”其結果是被準備充分的以逸待勞的英國軍隊所擊敗。

  在十字軍東征期間,在抗擊薩拉森人快速靈活的騎兵問題上,十字軍的指揮官們十分清楚意識到,十字軍整體的安全以及軍事優勢在於整體的團結一致以及整齊有序的隊列。然而,土耳其人的策略就是不斷騷擾騎士,企圖打破他們的隊形。在這種情況下,榮譽與軍事紀律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矛盾與分歧。因為似乎不加以報複地接受土耳其人的攻擊,是對他們榮譽的巨大的損害。

  與薩拉森人戰鬥的十字軍騎士

  1191年,在前往阿爾蘇夫(Arsuf)戰鬥的途中,薩拉丁的軍隊不斷襲擊醫院騎士團組成的十字軍後衛部隊,促使他們忍無可忍,最後醫院騎士團的首領,請求英國國王理查允許他們出擊。然而,當土耳其人軍隊正期待著十字軍騎士的衝鋒達到他們所預想的影響效果時,也是理查等待重大時刻到來的時候,為此,理查告誡手下再忍耐一下敵人的折磨與騷擾,但是因不能反擊所帶來得負麵影響太大了,激起了眾怒,就連伯爵們也沒有不為此感到羞愧惱怒的。於是,騎士們相互勸誡:“為什麽我們不把指揮權讓給我們的馬呢?Alas!Alas!讓它來決定,否則,我們將被證明是永遠的懦夫,從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嗎?從來沒有如此的恥辱折磨如此偉大的軍隊。除非我們迅速攻擊,否則,我們會留下永恒的恥辱,我們進攻反擊的時間推遲的越久越長,那麽,我們的恥辱也就越大。”“注釋26”

  這樣,醫院騎士團的首領與巴爾德溫·德卡龍(Baldwin de Carron)騎士帶頭衝出隊列,從而引發了再也無法忍受的騎士們的集體行動——反擊薩拉森人。由於理查的迅速果斷,從而避免了災難,取得了重大勝利。但是,如果按照理查的原有計劃,土耳其人將會整體被分割消滅掉。

  盡管與同時代的其他十字軍軍隊相比,騎士團軍紀嚴明,但是仍有許多違反紀律的事情,這不僅涉及到醫院騎士團,而且也涉及到聖殿騎士團,就是因為他們同世俗騎士一樣不能克服抑製住騎士最基本的價值觀念——對榮譽的頂禮膜拜。英勇榮譽的觀念,很難在戰鬥的人中失去其影響。騎士對英勇和榮譽的渴望,不僅表現在騎士們屢次違反軍事紀律的事例上,而且在戰鬥的誓言中也得到進一步的揭示。

  在中世紀社會,人們之間的相互約束和製約,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著誓言來維係。無論是封建的分封關係的建立,還是敵我雙方之間協議的達成,或者是進行聯盟或者是個人之間的承諾,都是要通過誓言的約製力來進行的。違背誓言是被視為一種背信棄義的背叛行為,是要受到人們蔑視的。因而,騎士們在戰前或在戰爭期間,進行宣誓,不僅展現了對英勇的追崇,而且能夠起到自我激勵的作用。當騎士們在戰場上感到恐懼時,他們可能會一想到他們所發的誓言,就鼓起勇氣與信心,振作起來。

  在英法百年戰爭期間,英法的騎士貴族都曾以誓言來激發和表現自我的英勇。1339年,在進攻法國的前夕,英國騎士沃爾特·曼尼(Walter Manny)在貴族和太太麵前,發誓要帶領他的騎士們第一個進入法國,直逼莫爾塔內(Mortaigne),攻城略地,建功立業。“注釋27”同樣,英國的索爾茲伯裏伯爵則要求他的妻子,蒙上他的一隻眼睛,並發誓:“萬能的上帝,我發誓我將直搗法國,在那裏點燃戰爭之火,否則,我的這隻眼睛將永遠不睜開。”“注釋28”不僅英國的騎士以誓言激勵自我英勇的舉動,而且法國的騎士在這方麵也是毫不遜色的。14世紀,法國的星騎士團的成員曾發誓,除非在他們前麵的四個人,被殺死或被俘虜,否則他們決不會先逃跑的。“注釋29”騎士們發布這些誓言,決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決不是對自我的炫耀和吹噓,最終他們都會實現自己的諾言。

  在《紀堯姆之歌》(Chanson de Guillaume)中,威廉對瀕死的侄兒維維安(Vivien)說:“除了你成為騎士的時間比較短外,你對尊貴的上帝發過誓,你不會在戰場上逃跑,你將不會違背對上帝的諾言。”“注釋30”從這可以看出,正是由於誓言的作用,促使威廉的侄兒在戰場上英勇奮戰,決不逃跑,從而受了致命的傷,也實現了自己的誓言。

  誓言有助於培養騎士的勇氣與膽量,它可以在戰鬥中激勵英勇,以免由於無法實現自誇而遭受恥辱。1191年,在十字軍進攻阿克(Acre)時,英國騎士阿伯裏克·克萊門茨(Alberic Clements)發誓要麽在當天晚上攻進阿克,要麽就戰死。“注釋31”正像他所發的誓言那樣,他在攻城時,戰死。同樣,1388年,在蘇格蘭人和英國人在奧特本(Otterbourne)進行的戰鬥中,英國騎士托馬斯·費爾頓(Thomas Felton)曾在戰前發誓要在戰場上成為最勇敢的鬥士,而且決不投降或逃跑。“注釋32”為此,當蘇格蘭騎士們見他是那麽英勇,值得讚揚和信賴,勸他投降時,他拒絕,最終沒有違背自己的諾言而英勇地擁抱了死亡。

  誓言的承諾既然是騎士們為了摘得榮譽的桂冠而自我激勵的一種方式,那麽,對這種英勇行為的表彰獎勵也是必然的,這正是騎士們孜孜以求的最終目的。獎勵的方式是多種的,勳章和徽章的贈與、等級的提升、騎士稱號的授予,等等。在中世紀,族徽一般是一個家族的權力和地位的標誌,也隻能供本家族的人使用,外人是無權使用的,因而,高貴有名望的貴族或國王將自己的族徽的圖案贈與英勇的騎士就成為一種非常榮耀的獎勵方式。1347年,拜占廷皇帝約翰(John Can-tacuzene),特許約翰·布魯迪(John Bruidy)等人,在他們武器上鐫刻上皇徽圖案——鷹,以獎勵他們在抗擊薩拉森人中的英勇功績。“注釋33”這種對軍事功績的獎勵不僅是個體的榮譽,而且也是家族和後裔的榮耀,它使後代沐浴於他的輝煌之中,並通過此,證明了他的英勇與他們出身的高貴。

  族徽的贈與是一種獎勵的方式,騎士等級地位的提升也是對英勇的獎勵。1366年在納賈拉(Najarra)戰鬥前夕,約翰·錢多斯(John Chandos)走到英國愛德華三世麵前,說:“我的貴族,這是我的旗,我把它贈送給你,這樣我可以以你所喜歡的方式展開它。感謝上帝,現在,我有了足夠的土地維持我所應有的等級。”愛德華三世將旗子的尾巴砍掉,形成正方形,並把它交還給約翰,說:“約翰,我把旗還給你。上帝給你力量與榮耀去保留它。”“注釋34”旗子的形狀是等級的標誌,三角旗子是贈給候補騎士的,而砍掉三角,形成方形旗子是正式晉升為騎士的標誌。

  騎士稱號的授予是對在戰場上英勇表現的另一種獎勵方式。獎勵本身是對英勇行為的肯定和讚揚,同時也是對英勇行為的激勵。在戰鬥前夕或進攻前進行封授騎士,雖然是一種獎賞,但是更主要是作為一種鼓舞勇氣與士氣的手段。1385年,在阿爾茹巴羅塔(Aljubarota)戰役前,葡萄牙國王就舉行了騎士授封儀式,並告誡新封的騎士們:“先生們,騎士是高貴的、崇高的,作為騎士不應該因懦弱膽怯而辱沒自己的稱號;作為一名騎士,當他戴上頭盔時,應該像獅子一樣大膽勇猛。今天,你們打頭陣,衝鋒在前,顯示你們的膽量勇氣與英勇,獲取你們的榮譽!”“注釋35”

  如果說戰前舉行騎士授封儀式是為了激勵英勇,那麽,戰後的騎士授封儀式則是實實在在的對既成事實的英勇行為的認定和表彰。在卡斯提國王的一封信中,就記述了對英勇無畏的讚揚:“我,卡斯提國王向所有的諸侯、騎士以及隨從,還有在軍隊任職的兄弟們、所有其他人保證,讓·德勒布雷維耶特(Jean de Rebreviettes)是貴族,勃艮第公爵的仆人,來到西班牙就是為了同我們的敵人戰鬥。在1456年進攻西梅納(Ximena)城時,他第一個衝上城牆,與薩拉森人展開了肉搏戰。後來我派人叫他時,他手裏拿著劍,全身上下都是血。見此情景,我不由抽出劍,當即授予他為騎士。”“注釋36”在西班牙,沒有人比讓·德勒布雷維耶特更為榮耀地能夠被國王親自封為騎士的了。

  被譽為黑王子的英國國王愛德華三世在坎特伯雷(Canterbury)大教堂墓的雕像

  對英勇的獎勵不僅來自自己的貴族與國王,而且也來自對戰爭對手的折服與欽佩。1348年,在加萊的戰鬥中,勇猛的法國騎士厄斯塔茲·德裏博蒙(Eustace de Ribeaumont)將英國國王愛德華三世兩次擊倒,為此,愛德華三世對被俘虜的厄斯塔茲說:“我贈給你這珍珠花冠,因為你是這天最好的戰士,沒有人超過你,我懇求你為了我的愛,戴上它。”“注釋37”對英勇的注目和敬仰,是不分敵我的,它是騎士們所共享的情感和價值觀。盡管在1356年的普瓦捷戰役中,法國國王約翰二世(1350—1364)被擊敗,但是愛德華三世對被俘的法國國王約翰二世在戰鬥中所表現出的英勇不得不由衷表示讚歎:“在普瓦捷,我和我的所有人都一致認為,在這次戰鬥中沒有人比你戰鬥得更好的了,你是最勇敢的騎士。雖然你被擊敗了,但是你依然是當之無愧享有榮譽。”“注釋38”

  這種對戰爭對手英勇的欽佩是深受中世紀時代人們對英勇品質追求的價值觀的影響。這種價值觀並非獨自表現在被稱為騎士之花的英國國王愛德華三世身上,同樣也為法國國王和法國的騎士所分享。盡管英法百年戰爭期間,英法兩國一直是處在敵對狀態,英國國王愛德華三世在一生中曾多次擊敗法國軍隊,給法國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但是1376年,當英國國王愛德華三世去世時,法國國王查理五世(1364—1380)得知這一消息時,並沒有表現出慶幸和幸災樂禍,而是由衷地為失掉一位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表示惋惜,並帶領法國大貴族騎士們在巴黎王宮的教堂裏,悼念緬懷殞逝的愛德華三世,讚揚愛德華三世的一生是最英勇的、最榮耀的。“注釋39”

  中世紀社會對英勇的獎勵,不僅僅是單純的榮譽獎賞,而且也包含著物質的獎勵。1350年,在普瓦捷戰役後,愛德華三世給表現最為勇敢的騎士詹姆斯·奧德裏(James Audley)予以獎勵,使詹姆斯成為他的騎士,獲得了每年500馬克(Marcs)的薪俸。“注釋40”中世紀社會騎士們對英勇和榮譽的追求,表現了不同的目的,對於大貴族來講,追求榮譽是為了獲得更多的騎士效忠於他,而對於一般的騎士來講,榮譽意味著土地莊園等物質獎勵,越多的榮譽等於更多的價值,獲得更多的獎賞。

  對英勇的獎賞是對既在的英勇的肯定和讚揚,而這種肯定和讚揚是會產生激勵和榜樣以及模仿的效應,激起更多的人向往追逐英勇,同時獎賞本身也是滲透著對中世紀貴族社會的價值取向的宣揚。既然英勇在中世紀貴族社會價值取向中占據主導地位,那麽,必然存在著對與這種價值取向相背離的懦弱行為的否定,對膽怯懦弱的懲罰就意味著對英勇的肯定讚揚。對懦弱的懲罰,大則處死,小則喪失其地位以及勳章。在15世紀的西班牙的馬托雷爾和加爾巴合著的《騎士蒂朗》中,就記述了英國兄弟騎士團章程的第四款是如何對在戰場上表現懦弱之人的懲罰:“戰鬥中的騎士,無論在海上或者陸地,不得看見敵人眾多而逃遁。如果有撤退之必要,必須麵對敵人而後退撤。如果轉身而逃,則墮入怯懦和違誓之重罪,將逐出兄弟騎士團,並受到騎士道規矩之懲罰。其法為刻製木人一具,手足齊備,頂其盔,披其甲,上書其名,遍示眾人,以為羞辱。”“注釋41”騎士約翰·法斯托爾夫(John Fastolf)被開除出嘉德勳章騎士團,因為他在帕泰(Patay)戰場上,表現得懦弱。塞涅·德蒙塔古(Seigneur de Montagu)被從金羊毛騎士團中驅逐,則是因為他在他的貴族安東(Anthon)死後,逃走。“注釋42”

  背叛屬於十惡不赦之罪,將會受到嚴厲的羞辱儀式的懲罰,即當眾將其所有盔甲剝掉。拉爾夫·格雷(Ralph Grey)由於參加了反愛德華四世的叛亂,被帶到宮廷,接受羞辱的儀式:“拉爾夫·格雷,國王認為你已不配擁有馬刺,廚師用刀從他的後腳跟割掉他的馬刺。拉爾夫·格雷,國王認為你已不配擁有盔甲,司紋官與國王的士兵上前撕下他的全部盔甲,繳械下所有武器,按照法律接受死亡。”“注釋43”由於國王考慮到他祖先的功績,而饒恕他,但對他進行降級處罰。

  在中世紀,騎士貴族在戰爭中的行為表現除了受榮譽觀的製約外,與榮譽觀相對立的羞辱或恥辱感,在戰爭中對騎士貴族的行為舉止也是同樣具有極其強有力的約束力。恥辱不僅意味著受到人們的唾棄與譴責,失去聲譽,辱沒自己以及家族和後裔,同時意味著在社會中失去生存的基礎。中世紀是一個契約的社會,騎士貴族之間關係的維係就在於榮譽和恥辱倫理力量的影響和作用。在某種程度上,忠誠與背叛、守信與失信、慷慨與吝嗇、英勇與懦弱、戰死與逃跑的抉擇,並不是首先通過榮譽而是通過與榮譽相對立的恥辱的這座天平來衡量。騎士貴族的舉手投足,無論怎樣都會最先考慮到“恥辱”問題。對騎士而言,“寧死不要被稱為懦夫”,“不英勇的人不配擁有封地采邑”。“注釋44”采邑封地的授予是對英勇行為的一種獎賞,而且對采邑封地的占有,是需要不斷地在戰爭中的英勇行為來證實的。英勇不僅是作為騎士的基本要求和應有的美德,而且也是中世紀社會生存的準則。英勇是人們景仰的榮耀,懦弱是恥辱的,恥辱是在戰爭中騎士們抗拒戰勝內心恐懼與膽怯,鼓起勇氣的精神道德支柱。

  在《貝奧武甫》中,當貝奧武甫同毒龍決戰,處在絕望無力時,威拉夫以“恥辱”激勵他,大吼數聲:假若你退卻,“從此,斷絕你們的黃金和寶劍,一切賜禮,家園的享受和歡娛。你們每一個族人都將被剝奪地權,四處流浪,一俟天下王公聽說你們臨陣逃脫,無恥的行事。堂堂須眉,偷生何如一死!”“注釋45”

  同樣,在《羅蘭之歌》中,在交戰前,羅蘭鼓勵騎士們都應當英勇,“不要讓別人把我們譏笑,……不能讓人們說我們表現不好。”“注釋46”正是因為懼怕恥辱,促使羅蘭在遭到數倍摩爾人的埋伏包圍時,拒絕向查理吹號求救。當奧利維第一次讓羅蘭吹號角向查理求助時,羅蘭首先考慮到的是自己的名聲,“我將被認為愚蠢,在可愛的法蘭西,我將喪失聲名;我寧願拿杜倫達痛殺一陣,讓劍上的血染滿金柄”。當奧利維第二次懇請羅蘭吹號向查理求援時,羅蘭則進一步想到了自己家族和法蘭西的榮譽,“那可不行,不能讓人責備我的親人,不能讓可愛的法蘭西蒙受惡名;我隻能拿杜倫達奮戰”。“注釋47”正是由於這種極度的榮譽感和對恥辱的極度恐懼,促使羅蘭寧願戰死,也不讓自己和家族以及法蘭西的名聲受到玷汙,背上恥辱的惡名。

  對恥辱的恐懼,不僅展現在史詩中,而且也顯露在第七次十字軍東征中。1250年,在曼蘇拉(Mansourah),茹安維爾與同伴被數倍的土耳其人包圍在一座破房子裏。盡管他們都受了重傷,但是他們進行了頑強的抗擊。他們當中一個叫埃韋拉德·西韋雷(Everard of Siverey)的人,鼻子被砍掉,他對茹安維爾(Joinvile)說:“親愛的貴族,如果你認為我與我的後裔不會為此招致責備斥責的話,我將去尋求援助。”茹安維爾回答說:“親愛的,如果你尋求援助拯救我們的生命,那麽你就是為你自己獲取了巨大的榮譽,因為你處在巨大的危險之中。”埃韋拉德又詢問了在場的其他騎士,回答是同樣的。“注釋48”埃韋拉德之所以再三征詢同伴的意見,因為他懼怕離開同伴去尋求援助,被視為拋棄同伴的恥辱的逃跑行為。在得到同伴一致認為他的行為具有更大的危險,值得讚揚時,他才衝破包圍,叫來了援助,解救了茹安維爾他們。

  騎士們在戰鬥中所感受到的恐懼與懷有的期望,以及懼怕被稱為懦夫的心理作用,對他們的立場與所作所為,都產生了巨大的作用與影響。在遭受敵人埋伏打擊時,羅蘭對恥辱的懼怕阻止了他向查理吹號尋求援助,從而進行了一場幾乎是自殺性的決戰。軍事實用主義經常要求明智的暫時性的戰略撤退,為此,聖殿騎士團規定:在戰場上,如果基督旗子不再飄揚,那麽,允許騎士團兄弟們不受譴責地撤離戰場。但是,麵對著敵人撤離,是要冒著招致恥辱懦夫惡名的風險,正是因為如此,當中世紀的騎士貴族們麵臨著死與恥辱的選擇時,他們依然選擇了死亡。這一選擇在騎士貴族看來,是英勇的舉動,是值得讚揚的,而在中世紀的民謠中,騎士的這種大無畏擁抱危險和死亡的行為則被視為荒唐可笑的愚蠢的,根本不值得讚譽。如果不理解恥辱觀念在騎士貴族社會中的影響和作用,那麽,騎士貴族們為避免恥辱捍衛榮譽的行為,自然是被視為荒誕的、無理智的。其實,騎士貴族們並非愚蠢喪失理智的,他們十分清楚他們的處境,但是他們寧願“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維護自己以及家族的榮譽。在林肯戰鬥之前,在戰事會議上,英國年老的貴族勸誡斯蒂芬(Stephen)退守城市,然後利用時間召集軍隊,然而這一策略會被年輕人嘲笑為“懼怕戰爭的小男孩”。由於清楚意識到自己的榮譽,不願自己的榮譽受到“逃跑恥辱”的玷汙,以致使他不顧不利的形勢而迎戰。“注釋49”對於斯蒂芬來講,令人惱怒的情況,是他所麵臨的形勢恰好同他的父親曾所處的情況一樣。他父親在安條克(Antioch)戰鬥中逃跑。因而,他若理智地拒絕迎戰,那麽,他就會成為與他父親一樣的兒子,而不是征服者威廉的子孫,因此,毫不奇怪,他不顧一切地英勇地迎戰而不是明智地退守城市。

  同樣,在1215年,被派遣去占領羅徹斯特(Rochester)城堡的騎士們,發現該城堡根本無法駐紮防守時,許多人主張放棄該城堡,但是指揮官告誡同伴們,英勇的行為是不允許騎士放棄的,否則那是相當不光彩的恥辱,人們會稱我們是“deserter knight”。“注釋50”根據軍事原則,駐守這樣的城堡無異於是一種自殺,但是騎士的恥辱觀念是不允許他們明智地放棄的。

  恥辱不僅涉及到一個人和家族的聲譽,而且也涉及到一係列實際利益的喪失。恥辱對於一位大貴族或國王來講,意味著他不值得騎士們為他效忠,而對於騎士來講,意味著他不值得成為附庸或不值得被雇傭。1253年第七次十字軍東征時期,在阿蘇爾(Assur)城的戰役中,當部下恐懼想逃跑時,茹安維爾說,假若逃跑,他們將永遠喪失國王的薪俸。“注釋51”對於騎士來講,在戰場上逃跑是最大的恥辱,對此行為的直接的經濟上的懲罰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由此所帶來的對一個人的榮譽的玷汙是無法被挽回的。在1098年,布盧瓦·斯蒂芬伯爵在對耶路撒冷被包圍戰中,從軍營中逃離。為此,他受到不斷的斥責嗬斥,因為他拋棄了生死奮戰的同伴,羞恥地逃跑。盡管斯蒂芬為自己的逃跑行為懺悔,並於1102年重新回到耶路撒冷朝聖,最終戰死在拉姆拉(Ramla),但是他仍然沒能洗去他的恥辱。“注釋52”

  一個人的懦弱不僅給自己帶來臭名,而且也影響到祖先與家族的榮譽。在第七次十字軍東征的回憶錄中,茹安維爾當談到在戰場上許多人因膽怯逃跑時,避免提及他們的名字,“我能夠告訴你他們的名字,但是我不能這樣做,是因為他們現在都已死了。”“注釋53”茹安維爾之所以不能這樣做,因為怕這會使恥辱殃及死者的家族和後裔,從而留下永遠洗刷不掉的恥辱。羞恥與榮譽一樣被看成是可繼承的遺產,人們要麽為祖先的光榮而快樂,要麽,忍受祖先所帶來的恥辱。對恥辱的懼怕,不僅說明了騎士對榮譽關注的程度,而且也展示了榮譽在貴族社會價值觀中所占的主導地位。

  戰爭是騎士最基本的職責,是騎士生活的中心,也是騎士借以展現其英勇追逐榮譽的戰場。騎士的一生都在戰鬥,戰鬥是其生命所在,沒有戰爭,就沒有騎士。戰爭需要騎士,需要騎士以英勇來演繹,同時,戰爭也培育造就了騎士英勇的品質。作為騎士,其最基本的品質,自然是英勇,不英勇的人是不配做騎士的,不英勇的騎士,也不是真正的騎士。在戰爭中,騎士們舍生忘死解救同伴或自己的貴族、戰前的誓言、違反紀律的衝動、自殺性的軍事冒險等等舉動,都無不浸透著騎士對英勇的渴望和追求,騎士以生命譜寫和賺取英勇的美名。騎士英勇品質的維係和發揚,不是靠強製的法律來貫徹,而是依靠倫理道德的力量,這就是榮譽和恥辱觀。騎士們之所以追求英勇,一方麵是社會的需要和要求,另一方麵很大程度上則是榮譽和恥辱價值觀念的作用。

  關於榮譽,教會的觀念同絕大多數騎士所擁有的是基本不相同的。中世紀貴族追求的那種榮譽在教士的眼中就是虛榮,但是無論教會如何反對騎士進行戰爭和追逐世俗的英勇和榮譽,但隻能是毫無意義的和徒勞的,戰爭是騎士的職業和生命,榮譽是騎士美德的核心和靈魂。戰爭是騎士的生命和榮譽之源,除此外,與戰爭緊密相關的比武,同樣也是騎士生命和榮譽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僅次於戰爭的騎士們角逐榮譽的“戰場”。隨著戰爭的減少,比武成為騎士榮譽生活的基點與支柱。

  “注釋1”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98.

  “注釋2”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99.

  “注釋3”Sidney Painter:French chivalry,p55.

  “注釋4”Sidney Painter:French chivalry,p55.

  “注釋5”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110.

  “注釋6”《貝奧武甫》(馮象譯),第131頁。

  “注釋7”馬洛禮:《亞瑟王之死》(黃素封譯),第529頁。

  “注釋8”Maurice keen,Chivalry,p80.

  “注釋9”約翰·赫伊津哈:《中世紀的衰落》(劉軍等譯),第65頁。

  “注釋10”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98.

  “注釋11”Barbara W。Tuchman,A distant mirror:The calamitous 14th century,p63.

  “注釋12”Villehardouin and Joinville,Memoirs of the Crusades,p276.

  “注釋13”Seward Desmond,The Hundred Years War,p66.

  “注釋14”《西班牙詩選》(張清瑤譯),重慶出版社1991年,第58頁。

  “注釋15”Robert Playne,The dream and The tomb:A history of the Crusades,p245.

  “注釋16”Villehardouin and Joinville,Memoirs of the Crusades,p39.

  “注釋17”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02.

  “注釋18”Anglo-Saxon chronicle,p160.

  “注釋19”Robert Playne,The dream and The tomb:A history of the Crusades,p250.

  “注釋20”Villehardouin and Joinville,Memoirs of the Crusades,pp135—138.

  “注釋21”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06.

  “注釋22”Hopkins Andrea,Knights,p70.

  “注釋23”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57.

  “注釋24”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13.

  “注釋25”Seward Desmond,The hundred Years War,p64.

  “注釋26”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16.

  “注釋27”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21.

  “注釋28”Hopkins Andrea,Knights,p170.

  “注釋29”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11見注釋70.

  “注釋30”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10.

  “注釋31”Robert Payne,The dream and The tomb:A history of the Crusades,p234.

  “注釋32”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452.

  “注釋33”Maurice keen,Chivalry,p166.

  “注釋34”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107.

  “注釋35”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320.

  “注釋36”Maurice keen,Chivalry,p167.

  “注釋37”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53.

  “注釋38”Seward Desmond,The Hundred Years War,p94.

  “注釋39”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147.

  “注釋40”John Froissart,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France and Spain,p67.

  “注釋41”馬托雷爾、加爾巴:《騎士蒂朗》(王央樂譯),第164頁。

  “注釋42”Maurice keen,Chivalry,p175

  “注釋43”Maurice keen,Chivalry,p176.

  “注釋44”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17.

  “注釋45”《貝奧武甫》(馮象譯),第149頁。

  “注釋46”《羅蘭之歌》(楊憲益譯),第56頁。

  “注釋47”《羅蘭之歌》(楊憲益譯),第58頁。

  “注釋48”Villehardouin and Joinville,Memoirs of the Crusades,p191.

  “注釋49”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07.

  “注釋50”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20.

  “注釋51”Villehardouin and Joinville,Memoirs of the Crusades,p280.

  “注釋52”Matthevo Strickl and,War and Chivalry:The conduct and perception of war in England and Normandy 1066—1217,p122.

  “注釋53”Villehardouin and Joinville,Memoirs of the Crusades,p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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