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淑女,除了清貞無瑕外,還必須做到溫柔嫻靜,古人有謂“婦德尚柔,含章貞潔。婉癏淑慎,正位居室”(張華《女史箴》)。
原始社會,婦女在氏族公社生活中扮演著主要角色,高強度的勞動,緊張激烈的節奏,事務主持者的地位把她們鍛煉得敏捷、果斷、勇敢、強悍、外向。殷周以後,婦女失去了社會主人的地位,逐漸從社會退居於家庭之中。庭院式的生活阻隔了女性與社會、自然的直接聯係,造就了內向的性格,繁瑣細微的女紅冗務,職責至上的生育活動更培育出女性纖弱、細膩、溫柔、嫻靜的性格和崇高的母愛。而這一切恰恰適合於逞雄社會的男性的脾胃,他們竭力強化女性的這些新的特征,並使之上升到“女德”的高度。
全麵為這一“女德”奠基的是《易經》那形而上的陰陽之道。它把陰和女性相聯係,又和大地相比附:女性像大地一樣孕育萬物,也像大地一樣靜止不動,安德柔順,“坤,至柔至靜而德方”。與之相對,《易》將男性比擬為陽,為天,主動而性剛。至於二者的關係《易經》認為:
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係辭傳下》)
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係辭傳上》)
柔來而文剛,故享;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賁卦》)
《易經》反複強調這種剛柔往來、上下相易、陰陽合德之說,在於說明男剛女柔構成了一個矛盾對立的統一體,它恰當地反映了自然界與人類社會生成發展的規律。按照這一辯證法則運行,自然與社會都能夠昌明亨通。正是在這種學理的基礎上,傳統文化特別強調“柔順的婦道”,並在道德評價上與“善”相聯係,在審美評價上與“美”相聯係。女性柔順,合乎自然,便是善是美,否則,便是惡是醜。這種陰陽之道直接灌輸著“以柔事剛,以柔敬剛”的男尊女卑的意識,為女性永遠處於卑下微賤的地位製造出似乎天經地義的根據。
在中國古代,“女德尚柔”的要則主要有兩個方麵:
一、氣質卑弱,與世無爭。班昭《女誡》列“卑弱”為第一要義:“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敬順第三》又說:“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這些不憚辭煩的訓誡說透了,就是要求女子不要強,不爭先,安於本分,甘於居下,逆來順受,默默無聞。
至於如何體現卑弱氣質,班氏以為最重要的是語言表達必須溫順,“婦言不必便口利辭也”。說得過於原則,後人紛紛加以闡發,以明代鄭氏《女教篇》論述最為具體。其雲:
惟女之言,貴乎謹默。
勿為強辯,勿為長舌。
勿談人短,勿誇己長。
勿訐人非,勿稱己良。
詐不可逞,眾不可欺。
巧言亂德,利口貽機。
這些條款再周備不過了,不但大大弘揚了《禮記·內則》“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的精神,而且達到了聖賢提倡的“溫、良、恭、儉、讓”的道德境界,因而曆代家禮都把它列為重要規範,作為保持家道雍穆的必要條件。人們普遍接受這樣的看法:在室女子如不知言語溫順比不諳女紅更加糟糕。為免得出閣以後多嘴多舌,惹是生非,被夫家休了,辱賤家門,一些家族幹脆在家法中訂立出懲罰條例,如清代湖北麻城《鮑氏戶規》規定:女子“肆行無忌而亂罵人者及無故罵人者,笞四十”。與此同時,小說家們也杜撰出種種典型來“幫忙”教化女子。你看,《快嘴李翠蓮》中那個李翠蓮“年方二八,姿容出眾,女紅針指,書史百家,無所不通,隻是嘴快些,凡向人前,說成篇,道成溜,問一答十,問十道百”,最後落得了削發為尼的可悲下場。你再看,《紅樓夢》中那個“竟敢駁老太太的話”的鴛鴦;那個敢違元妃之命,“執意不從”賈薔演出要求的齡官;那個性如“爆炭”,在怡紅院裏“滿屋子就是她磨牙”的晴雯;以及那個眼尖嘴利,“說話比刀子還厲害”的黛玉,個個都因其剛烈之性而結局悲慘。而像平兒、襲人、探春、元春、寶釵這類能“使一天風雲,化為和風細雨”的女子,或能取信鳳姐,或能侍側寶玉,或能操掌家庭,或能受封賢妃,無一不以其溫柔之性輝煌一時。這些小說實在堪稱更形象的女子教訓書,每一個典型猶如一篇勸誡少女溫柔斂性的“警世通言”,生動地反映了社會對女子氣質的要求。
二、應對從容,舉止輕柔。應對舉止不但體現女子的修養,而且表明其身份層次,不容忽略。因而曆代女子教訓書及族規家禮在這方麵製訂了一係列繁文縟節,甚至連一顰一笑,舉手措腳之類的細微末節都一一作出規定。
一般說來,女子應對禮儀的動作幅度都比男子小些,顯得從容而輕柔。如行禮表示敬意,先秦時尚跪拜禮,男子頓首、稽首皆要引首至地,而女子則須肅拜、手拜。肅拜,兩膝跪地後斂手放低。手拜,跪下後兩手點地再抬起拱合,同時低頭至手。這兩種行禮姿勢流行時間較長。
唐人向人行禮,有一種叉手的習俗。柳宗元有詩說:“入郡腰恒折,逢人手盡叉。”溫庭筠才思豔麗,工於律賦,每次入試,八叉手成八韻,故有“溫八叉”之名,《事林廣記》載“叉手法”說:“以左手緊把右手,其左手小指則向右手腕,右手皆直其四指,以右手大指向上。如以右手掩其胸,不得著胸,稍令稍離,方為‘叉手法’。”其手距離胸前約二三寸。如果見人當施禮時卻撒手,則為不敬。叉手禮矜持含蓄,所以女子也尚此禮,其形象我們還能從張九齡墓壁的殘缺《侍女蟠桃圖》中看到。壁畫上尚見二女,一女側身行叉手禮(叉手局部不太明顯),一女麵部漶漫,正麵叉手動作卻提供了清晰的實證。這種叉手禮在五代和宋代女子中亦流行。雖然跪拜之禮一直未廢,但隻是在重大的禮儀中才使用。
唐宋女子向人行禮時還要口道“萬福”。清代翟灝《通俗篇·祝誦》中說:“王廣津詞:‘新睡起來思舊夢,見人忘卻道勝常。’‘勝常’猶今婦人言‘萬福’也。蓋萬福之言,宋時已經盛行。”實際上這一禮節唐代已有,宋若莘《女論語》中就是“主賓相顧,‘萬福’一聲”的規定,可為確證。明清時道萬福泛指女子與人見麵時與人行禮儀式,口誦“萬福”時雙手手指相扣(叉手禮的演化姿勢),放在左腰間,低頭屈身以示敬意。清代滿族婦女禮節有所不同。一般請安時以雙腿略屈,作往下蹲身狀,俗稱癐安。亦有以雙手扶左膝,右腿微屈往下作蹲身狀。如平常人還禮,隻以手上摸其髻而已。無論道萬福、行癐安,舉止都很優柔,與表達的“謙恭”意義表裏浹洽。
相見敬禮是女子行為的犖犖大節,此外還有許多與之配套的禮數。如起居行止要求“居不主奧,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不登高,不臨深”(鄭氏《女孝經》),“行莫回頭,語莫露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宋若莘《女論語》);接待女客要求“整頓衣裳,輕行緩步,斂聲低氣,請過庭戶,問候通時,從頭稱敘,答問殷勤,輕言細語”(同上);過訪人家要求“相見傳茶,即通事務,說罷起身,再三辭去”(同上);吃飯時要求“動匙箸,忌聲響”;吃完後要求“洗盅盞,輕輕頓”(賀瑞麟《改良女兒經》)……
我們實在無須把具體、細微而又不勝其繁的女性禮儀範型加以充分展示,曆代廣大教化主的良苦用心已經昭然若揭:既然社會、宗族、家庭需要溫良氣息,便竭盡全力去教導女子們學會恬靜幽嫻,斂性矜持,克己為良,得坤德之順,以創造一個溫情脈脈的人文環境。其鍛鑄、弘揚傳統美德的功績永不可滅!但是,這份溫順、這份斂性、這份嫻靜為社會帶來雍穆、和諧與寧靜的同時還會帶來些什麽?這過於沉重的思考被曆代所回避,永遠留給了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