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春玲
在祖國光輝燦爛的文化藝術寶庫中,豐富多彩的唐代樂舞,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像一顆璀璨的明珠,高踞於中國封建社會樂舞藝術的頂峰,是我國古代文化藝術的珍品,也是我國古代文明的象征。那麽,唐代樂舞的發展狀況究竟如何呢?本文擬從以下四個方麵進行探討,不妥之處,敬請批評指正。
一、宮廷樂舞的發展及“梨園”的產生
唐代初期,由於戰事頻繁,國內尚不安定,樂舞的發展暫時處於停滯狀態。祭祀祠廟隻能“享宴因隋舊製,用九部之樂,其後分為坐立二部”,直至唐太宗平定高昌又收高昌樂後,時始增為《十部樂》,即《燕樂》、《清商樂》、《西涼樂》、《天竺樂》、《高麗樂》、《龜茲樂》、《安國樂》、《疏勒樂》、《康國樂》和《高昌樂》。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唐高祖命太常少卿祖孝孫製成雅樂,經協律郎張文收、起居郎呂才校正修訂,取音樂與天地同和之意,製十二和之樂:一曰《豫和》,用於祭祀天神。如冬至祀圓丘,上辛祈穀,孟夏祀五方上帝,季秋祭享明堂,均用《豫和》。二曰《順和》,用於祭祀地神。如夏至祀方丘,孟冬祀神州地祗,春秋社祭,均用《順和》。三曰《永和》,用於祭祀鬼神。如��(祭祀先祖)、謁廟,均用《永和》。四曰《肅和》,用於祭祀中敬奠玉帛。在祭祀中皇帝向神�敬獻玉帛時所奏。五曰《雍和》,凡祭祀入俎時奏用。六曰《壽和》,凡祭祀酌酒獻神以及祭畢飲供神酒時奏用。七曰《太和》,伴隨皇帝的行止而奏用。八曰《舒和》,凡皇太子、皇後、國老出入宮門則奏用。九曰《昭和》,皇帝、皇太子飲酒時奏用。十曰《休和》,皇帝、皇太子用飯時奏用。十一曰《正和》,冊封皇後時奏用。十二曰《承和》,皇太子居於東宮,會見大臣時奏用。“合三十一曲,八十四調”。
唐太宗在曆史上不僅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政治家與軍事家,而且對音樂舞蹈也有獨特的見解。《舊唐書・音樂誌》記載了唐太宗李世民與禦使大夫杜淹君臣在談到音樂時的一段對話,對我們了解唐代樂舞的發展很有啟發。“太宗曰:‘禮樂之作,蓋聖人緣物設教,以為撙節,沿之隆替,豈此之由?’禦使大夫杜淹對曰:‘前代興亡,實由於樂,陳將亡也,為《玉樹後庭花》;齊之亡也,而為《伴侶曲》,行路聞之,莫不悲泣,所謂亡國之音也。以是觀之,蓋樂之由也。’太宗曰:‘不然,夫音聲能感人,自然之道也,故歡者聞之則悅,憂者聞之則悲。悲歡之情,在於人心,非由樂也。將亡之政,其民必苦,然苦心所感,故聞之則悲耳。何有樂聲哀怨,能使悅者悲乎?今《玉樹》、《伴侶》之曲,其聲俱存,朕當為公奏之,知公必不悲矣’”。以上對話,表明了唐太宗對音樂的態度,他認為國家興亡,音樂不是決定的因素,而在於政治,人們對音樂的感受,是因人們悲歡情緒不同而感受也不相同,從而否定了認為音樂無所作為和把它強調到不適當的高度的傾向,顯示了唐太宗對音樂認識的明確和對樂舞藝術發展的重視,這對音樂舞蹈的發展,起到了一定的倡導作用。
樂舞在古代社會被視為一項重要的儀節,凡逢大典都得有樂舞,而且隨著慶典內容的不同,所用的樂舞也不相同。在唐代,樂舞被統治階級作為一種精神武器,為鞏固自己的統治服務,這樣就使得每一個當朝的統治者都努力創作用來表現自己的樂舞。唐代宮廷樂舞的製作,首先是唐太宗所創作的《破陣樂》,它和後來創作的《慶善樂》以及唐高宗所作的《上元樂》,統稱為初唐的三大樂舞。
《破陣樂》原名《秦王破陣樂》,它是太宗為秦王時,四方征討,率大軍破劉武周後,用當時流行的曲子,又吸收了西域龜茲的音樂而創作的,後來作為軍隊作戰時的軍樂,用以鼓舞士氣。繼帝位後,為表示不忘征戰之功,每逢宴會必奏此樂,貞觀七年(公元633年),又在樂曲的基礎上創作了舞蹈,唐太宗根據作戰時隊伍的進退、回護、包抄、突破等戰術畫了隊形圖,為《秦王破陣圖》,由起居郎呂才訓練一百二十人,頭戴銀盔,身披銀甲,手執戟進行舞蹈,其布局左圓右方,中間展開,兩翼迂回,屈伸交錯,首尾相應,以像戰陣之形。舞分三大段,每段有四個變化,以擊、刺、往來動作為主,歌者相合,後更名為《七德舞》,顯慶元年(公元656年)正月,又更名為《神功破陣樂》。樂器以大鼓為主,《舊唐書・音樂誌》稱其“聲震百裏,動蕩山穀”,可見是相當粗獷雄渾的。唐太宗創作此舞,是為歌頌其戰功,宣揚其戰績的武舞,無怪乎眾臣列將觀後說:“此舞乃陛下百戰百勝之形容。”唐太宗也感慨地說:“朕昔在藩,屢有征討,世間遂有此樂,豈意今日登於雅樂。然其發揚蹈厲,雖異文容,功業由之,致有今日,所以被於樂章,示不忘本也”。
《慶善樂》是唐太宗在他出生的地方――武功慶善宮創作的。貞觀六年(公元632年),太宗巡幸,在慶善宮宴請隨從,賞賜鄰裏,並為之賦詩十章,由呂才製作樂曲,始稱《功成慶善樂》,並編製舞蹈,又稱《九功舞》,由兒童六十四人,戴進德冠,著長袖衫,紫褶褲,屣履。該舞蹈進退緩慢、穩健,象征文德。據《舊唐書・音樂誌》記載:“唯《慶善舞》獨用西涼樂,最為閑雅”,樂器有鍾、磬、箏、箜篌、琵琶、笙、簫、笛、篳篥、腰鼓、銅鈸等,聽起來柔潤悅耳,它與“聲震百裏,動蕩山穀”的《破陣樂》形成鮮明的對比。如果說《秦王破陣樂》是宣揚唐太宗戰功的武舞,那麽,《功成慶善樂》則是歌頌其政德的文舞。唐高宗麟德二年(公元665年)詔:“郊廟、享宴奏文舞,用《功成慶善樂》……武舞用《神功破陣樂》……”。上元三年(公元676年)又詔:“《神功破陣樂》不入雅樂,《功成慶善樂》不可降神,亦皆罷”,武周以後,《神功破陣樂》和《功成慶善樂》逐漸廢棄,唯留其名。
《上元舞》乃唐高宗所作,舞者一百八十人,皆身著五彩畫雲衣,以象征元氣。據《新唐書・禮樂誌》記載:其樂有“《上元》、《二儀》、《三才》、《四時》、《五行》、《六律》、《七政》、《八風》、《九宮》、《十洲》、《得一》、《慶雲》之曲,大祠享皆用之。”上元三年十一月,高宗準備親祭南郊時詔令:“供祠祭《上元舞》,前令大祠享皆將陳設,自今已後,圓丘方澤,太廟祠享,然後用此舞,餘祭並停。”
另外,由皇帝參與製作的樂舞還有《聖壽樂》、《天授樂》、《鳥歌萬歲樂》、《光聖樂》《、龍池樂》等。
《聖壽樂》為高宗、武後共同製作,表演規模龐大,舞者一百四十人,頭戴金銅冠,身著五彩畫衣,“舞之行列必成字,十六遍而畢。有‘聖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萬歲,寶祚彌昌’字”。可見此舞為字舞,舞時變化隊形,每次排成一個字。王建《宮詞》中所描述的“羅衫葉葉繡重重,金鳳銀鵝各一叢。每遍舞頭分兩句,‘太平萬歲’字當中”,指的就是此類舞。《鳥歌萬歲樂》是武則天為太後時所作,武後秉政,宮中養有能學人言之八哥鳥,常喊萬歲,故作此樂。舞者三人,身著深紅色大袖衣,並在衣衫畫有八哥鳥圖形,頭戴鳥形冠,舞蹈動作也類似鳥跳躍。《天授樂》是武則天改唐為周,建元天授,故作此樂,用以稱頌武周天下。舞者四人,頭戴鳳冠,身著五彩畫衣。
唐玄宗李隆基在樂舞方麵,確有其獨到的見解和天才,他善於學習和吸收外國和少數民族樂舞藝術的精華,他喜歡擊西域的羯鼓,便把羯鼓定為八音之首。他參與製作的樂舞有《光聖樂》、《龍池樂》等。《光聖樂》舞者八十人,頭戴鳥冠,身著五彩畫衣,歌頌玄宗即位。《龍池樂》,是玄宗未當皇帝時,居於隆慶坊,坊南之地為池沼,中宗常泛舟池中。玄宗即位後,作此樂,其曲用雅樂,但無磬,以歌頌自己之興起。舞者十二人,頭戴蓮花冠,身著五彩畫雲衣。薑皎在《龍池樂章》詩中寫道“日日芙蓉生夏水,年年楊柳變春灣……願以飄�五雲影,從來從去九天間。”
《霓裳羽衣舞》可稱得上是盛唐樂舞的上乘佳作,它流傳很廣,在藝術上有很高的造詣,據《唐會要》記載:“《霓裳羽衣舞》名《婆羅門》,商調曲,開元中,西涼府節度使楊敬逑進”。唐代是宮廷樂舞發展的頂峰,就藝術形式的成就而言,《霓裳羽衣舞》又堪稱盛唐樂舞的絕頂。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在《霓裳羽衣歌》詩中對霓裳羽衣舞的服飾、音樂和舞蹈都作了詳細的描述:舞伎身著“虹裳”、“霞帔”,頭戴“步搖冠”,盛飾“鈿瓔”、“玉佩”。樂隊磬、箏、簫、笛、篪次第發音,奏過“散序(即散板引子,以樂器演奏為主)六遍”,仍“未動衣(散序六遍無拍,故不舞)”,至“中序(又稱歌,以抒情慢板歌唱為主,並配有舞蹈)”方“初入拍”,舞伎“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遊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裾時雲欲生”,漸而“風袖低昂如有情,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如同萼綠華、許飛瓊淩空招引。高潮時“繁音急節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鏗錚”,最後聽得一聲長引,樂舞齊結。“千歌百舞不可數,就中最愛霓裳舞”,詩人的讚詠,更增添了它的聲譽。
唐代宮廷樂舞一般都具有規模大,著裝華麗等特點,但大都缺乏生活情趣,而且它還將隨著其製作者的消亡而消亡,故不能長期保留。
樂舞藝術的高速發展和對樂舞藝人的專門培訓是密切相聯的。唐玄宗天寶年間所創立的“梨園”,可算得上是我國曆史上最早的皇家音樂學府。《新唐書・禮樂誌》記載:“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於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弟子。宮女數百,亦為梨園弟子,居宜春北院。梨園法部,更置小部音聲三十餘人。”梨園中的男弟子,主要選自太常寺所轄坐部伎中,如當時有名的馬仙期、李龜年、雷海青等都在其內。梨園中的女弟子,主要選自宮中色藝俱佳者充之,如楊玉環就是由宜春北院進而冊封為貴妃的。小部音聲是由三十名十五歲以下兒童組成的,自幼培訓,也參加演出,如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玄宗與楊貴妃巡幸驪山,正逢貴妃生日,玄宗命小部音聲於華清宮長生殿演奏,恰逢嶺南進獻荔枝,玄宗即把小部音聲獻的新曲命名為《荔枝香》。梨園還可分為“宮內梨園”、“太常梨園”和“禁苑梨園”。“宮內梨園”主要是為皇帝和後宮所設立的,專為宮內娛樂,它的成員可說是真正的皇帝梨園弟子,皇帝經常以身示教,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禁苑梨園”為朝廷所設,供文武百官賞悅樂舞。“太常梨園”則為國家專管樂舞的機構所設,人數和影響都比前者更多更大,所以它對當時樂舞的發展所起的推動作用也就更大。
樂隊分為坐部伎與立部伎。坐部伎為太常訓練,坐部伎淘汰者改為立部伎。白居易在《立部伎》詩中寫道:“立部伎,鼓笙�,舞雙劍,跳七丸,�巨索,掉長竿,太常部伎有等級,堂上者坐堂下立,堂上坐部笛歌清,堂下立部鼓笛鳴,笙歌一聲眾側耳,鼓笛萬曲無人聽,立部賤,坐部貴,坐部退為立部伎,擊鼓吹笙和雜戲”。關於樂隊的規模,我們在敦煌莫高窟第一四八窟東壁北側“東方藥師變”和東壁南側“觀無量壽變”圖中看到,前者多達三十四人,後者也有三十人。
總之,統治者為其統治的需要,非常重視樂舞的發展、製作和對樂舞藝人的培訓,這就是唐代樂舞藝術能夠迅速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
二、樂工及民間樂舞的發展
自古以來,樂舞的產生及發展都離不開社會的生產實踐,它從一開始就成為社會生產發展的需要。唐代樂舞的輝煌成就,主要是勞動人民的偉大創造。
首先,樂舞的表演者即樂工、舞伎都來源於勞動人民,據《唐六典》記載:樂工,一為來自諸州的輪番樂工,一為長上樂工。配沒為官戶奴婢者,每年十月,在京挑選十三以上,外州年十五以上容貌端正者,送於太樂署;十六歲以上者,送於鼓吹署,教習音樂,擔任樂工。樂工的身份低下,行止不自由,據《唐會要》記載:散樂巡村,特宜禁斷。如有犯者,並容止主人及村正,決三十,所由官府考奏,其散樂人仍遞送本貫入重役。按唐律規定:樂工如有逃亡,一日笞三十,十日加一等,罪止徒三年。
演奏樂舞的女子,唐初稱為散伎,宮廷教坊的叫做宮伎,官府的叫做官伎,達官貴人家的叫做家伎。其等級雖有不同,但仍屬賤民之類。正如唐宣宗之言:朕養汝輩,供戲樂耳。他們的身份與樂工相同,但命運還要悲慘,除供統治者戲樂外,還可作為禮物,任意贈送、調換,“一麵夭桃千裏蹄,嬌姿俊骨價應齊”就是他們悲慘命運的寫照。
在封建社會裏,豐富多彩的民間樂舞,在士大夫的筆下是不屑一顧的,除後來進入宮廷的樂舞之外,絕大多數民間樂舞是沒有記載的,這對我們探討民間樂舞的發展帶來很多困難。不過,我們在壁畫中還可以看到很多樂舞形象,不管是以神的麵貌出現的飛天、天宮伎樂、樂舞菩薩,還是世俗樂舞中的人物,來源都是現實生活,是當時樂舞藝術的真實記錄。
唐代的樂舞,分類很廣,大體上音樂可分為雅樂與燕樂。雅樂是由高宗時太常少卿祖孝孫製成,經協律部張文收、起居郎呂才校正修訂,取音樂與天地同和之意,稱《十二和》,又名《大唐雅樂》。燕樂本為宴食之樂或內廷之樂,《夢溪筆談・樂律》把含有少數民族和外來音樂成分的漢族民間音樂“清樂”,稱為“燕樂”。《通典・坐部伎》記載:隋唐時期,在漢族及各少數民族民間音樂基礎上,吸收部分外來音樂,形成了供宮廷宴飲、娛樂時用的九部樂、十部樂、坐部伎、立部伎等,統稱為“燕樂”,唐代燕樂大量吸收了少數民族地區和外國音樂。舞蹈可分為“健舞”與“軟舞”。大體上凡動作比較明快爽朗、剛健有力的舞稱為健舞,如《阿遼》、《柘枝》、《劍器》、《胡旋》、《胡騰》、《阿連》等。相反,動作比較細膩柔軟、婀娜多姿、溫文爾雅的則稱為軟舞,如《涼州》、《綠腰》、《蘇合香》《、春鶯》、《烏夜啼》等。
舞蹈與音樂相比,流傳下來的比較多,除文獻記載外,還有許多唐代壁畫上的樂舞圖,同時對於許多舞蹈的表演藝術,在許多詩人的筆下也屢見不鮮,如杜甫在《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詩中讚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由此也可以看到當時民間樂舞發展的盛況。
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唐代的民間樂舞也不是以相同的速度向前發展的:凡是對統治階級有利的,符合他們統治需要的,就得到統治者的重視和支持,發展的速度就比較快;反之,則受到壓製和禁斷。如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孫伏加上言:百戲散樂,本非正身,隋末始見崇用,此為淫風,不得不變。今散樂者,匪韶匪夏,並請廢之。又如開元二年(公元714年)玄宗詔令:“自有隨頹靡,庶政凋敝,徵聲遍於鄭衛,炫色矜於燕趙,廣場角�,長袖從風,聚而觀之,浸以成俗。眷茲伎樂,事切驕淫,傷風害政,莫斯為甚!既違令式,尤宜禁斷”。由此可知,被統治階級認為不符合他們統治利益的樂舞,都是要被禁斷的。盡管統治階級百般禁斷這些民間樂舞的發展,但是,大多數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樂舞藝術是禁斷不了的,他們以其強有力的生命力在頑強地向前發展,這就是唐代樂舞能夠迅速發展的根本原因。沒有廣大勞動人民的創造,唐代樂舞藝術絕不會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
三、和外國及兄弟民族樂舞藝術的交流
我國在唐以前就與許多國家及兄弟民族有政治、經濟和文化藝術的交流,特別是唐太宗實行懷柔政策之後,這種交流就更加擴大了。初、盛唐時期,由於政治穩定、經濟繁榮,加之唐代社會開放,與四鄰各國經濟文化交流日益廣泛和頻繁,在交流的過程中大量吸收了外來樂舞藝術,充實和豐富了唐代樂舞藝術創作的內容。當時來長安做生意的外國人及周圍少數民族人很多,他們不但帶來了本國本地的土特產和各種技巧,同時也將樂舞藝術帶到了中原,極大地豐富了唐代的樂舞藝術寶庫。唐代的樂舞是在繼承前代、不斷創新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即將許多鄰國和少數民族的樂舞融於自己的傳統樂舞之中,並且用於宮廷樂舞,充分顯示了唐代大膽開放的政治氣魄,如初唐的《十部樂》中就有《天竺樂》、《高麗樂》為外國樂舞,《西涼樂》、《龜茲樂》、《疏勒樂》、《高昌樂》為少數民族地區的樂舞,其中歡快明朗的龜茲樂舞最為人們所喜愛,所以流傳也很廣。我國新疆克孜爾千佛洞101窟的舞伎,反掌扭腰,婀娜多姿;38窟天宮伎樂的花繩舞和擊掌舞;莫高窟205窟北壁“西方淨土變”中的兩舞伎在方毯上相對而舞;159窟南壁“觀無量壽變”中美音鳥雙手舉在頭上彈食指作舞;361窟南壁美音鳥雙手合掌彈指作舞等等,都是極為珍貴的龜茲舞蹈形象。《柘枝舞》原是由中亞傳來的單人舞,後來發展成為《雙柘枝》,據《樂苑》記載:“用二女童,帽施金鈴,�轉有聲。其來也於二蓮花中,花坼而後現,對舞相占,實舞中之雅妙者也”,此舞實際上是一種典雅的蓮花舞,敦煌壁畫217窟“西方淨土變”中,兩舞伎手執長帶,在兩朵蓮花上起舞,這是柘枝舞的形象。《胡騰舞》原是石國(今烏茲別克共和國塔什幹一帶)的民間舞蹈,初唐時傳入中國。在西安東郊唐蘇思�墓室東壁可以看到天寶四年的壁畫樂舞圖,中間的舞蹈者,立於黃綠相間的地毯上,著長袖衫,戴尖頂胡帽,高鼻,兩腮長滿了胡須,為一胡人形象,正在跳胡騰舞。唐代詩人劉言史在《王中丞宅夜觀舞胡騰》、李端《胡騰兒》詩中對《胡騰舞》均有精彩的描寫“石國胡兒人見少,蹲舞樽前急如鳥。織成番帽虛頂尖,細�胡衫雙袖小。手中拋下葡萄盞,西顧忽思鄉路遠。跳身轉轂寶帶鳴,弄腳繽紛錦靴軟。四座無言皆瞠目,橫笛琵琶遍頭促。亂騰新毯雪朱毛,傍拂輕花下紅燭。酒闌舞罷絲管絕,木棉花西見殘月。”“胡騰身是涼州兒,肌膚如玉鼻如錐。桐布輕衫前後卷,葡萄長帶一邊垂。”由此可知,胡騰舞出於石國,壁畫樂舞圖中的舞者是石國人。《胡旋舞》原出於康國,據《舊唐書・音樂誌》記載:“舞急轉如風,俗謂之胡旋”,這種舞蹈,在莫高窟220窟南壁“西方淨土變”中也有生動的描繪。
唐玄宗很喜歡西域的樂舞,他看到寧王練習擊鼓,讀《龜茲樂譜》而感到很高興。開元、天寶年間,西域樂舞在長安處於優勢地位。元稹在《法曲》詩中寫道:“女為胡婦學胡裝,伎進胡樂務胡音”,“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竟紛泊”。白居易在《胡旋女》詩中寫道:“胡旋女,出康居,徒勞東來萬裏餘,中原自有胡旋者,鬥妙爭能爾不如,天寶季年時欲變,臣妾人人學環轉,中有太真外祿山,兩人最能道胡旋。”白居易在《驃國樂》詩中寫道:“德宗立仗禦紫庭,黃主纊不寒為爾聽,玉螺一吹椎髻聳,銅鼓一擊文身勇。”《驃國樂》是德宗貞元中驃國遣使進獻的。範文瀾在《中國通史簡編》中說:“日本遣唐使有樂師、畫師隨行,使臣中也每有音樂名家”。另外,我們從敦煌壁畫“張儀潮出行圖”儀仗隊中看到,其舞隊的服裝與舞蹈動作,與現在西藏的服裝與舞蹈差不多,長鼓舞的動作、姿態與朝鮮族的長鼓舞很相似。從以上資料我們可以看到,唐代將外國及兄弟民族的樂舞藝術,在不斷吸收、不斷創新的基礎上發展成為自己的樂舞藝術,這種各民族樂舞藝術的大融合,使唐代樂舞的旋律更加富於變化而親切感人,使得傳統樂舞那種沉靜莊嚴變得充滿生氣。唐代這種大膽引進吸收外來藝術的結果,也為民間的樂舞藝術注入了新的血液,使民間樂舞藝術出現了一個嶄新的局麵。
同樣,中原的樂舞藝術也不斷地傳到外國及兄弟民族地區。《新唐書・吐蕃傳》記載:長慶時,唐使到吐蕃,吐蕃給以熱情招待,樂奏《秦王破陣樂》。範文瀾《中國通史簡編》載:玄奘去天竺,戒日王問:聽說支那有《秦王破陣樂》歌舞,秦王是誰?有什麽功德?玄奘回答:秦王就是現在的皇帝,未登基前封為秦王,仗鉞麾戈,肅清海內,所以有這個樂舞。唐朝的樂舞也傳到了日本、朝鮮等國,有些還流傳至今,被稱為“唐樂”,如日本奈良東大寺正倉院寶庫中,珍藏著螺鈿古檀木五弦琵琶、阮鹹、古箏和箜篌等樂器,這些都是常見於我國史書及詩文中的樂器,然而在國內卻已失傳絕跡,這個寶庫中的唐代樂器,也為我們研究、探討唐代音樂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總之,唐代樂舞受外來影響很大,各國及各民族之間樂舞藝術的不斷交流,互相影響,互相促進,這也是唐代樂舞能夠迅速發展的一個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
四、佛教寺院樂舞與道教宮觀樂舞的發展
佛教寺院音樂總稱為“佛樂”,唐代佛樂中影響最大的為佛曲,佛曲的含義是禮佛和娛佛之曲。向達先生在《論唐代佛曲》中寫道:“佛曲者,是由西方傳入中國的一種樂曲,有宮調可以入樂。內容大概都是頌讚諸佛菩薩之作,所以名為佛曲。”由此可見,佛曲是佛教名義下的民間歌舞曲。據《樂書》卷一五九記載,唐代的樂府曲調有《普光佛曲》、《彌勒佛曲》、《日光明佛曲》、《大威德佛曲》、《如來藏佛曲》、《藥師琉璃光佛曲》、《無威感德佛曲》、《龜茲佛曲》、《釋迦牟尼佛曲》、《寶花步佛曲》、《阿彌陀佛曲》、《十地佛曲》、《摩尼佛曲》、《觀法會佛曲》、《帝釋幢佛曲》、《妙花佛曲》、《觀音佛曲》、《永寧佛曲》、《文德佛曲》、《婆羅樹佛曲》、《燒香佛曲》等二十九曲。據《洛陽伽藍記》記載,在早期的漢傳佛教寺院中是有舞蹈存在的。至唐,寺院舉行佛事活動,仍常伴有舞蹈的表演,敦煌文書《董保德等建造蘭若功德頌文》中寫道:“白鶴沐玉毫之舞,果唇疑笑,演花勾於花台。”其中所指《鶴舞》、《花舞》均為我國古代著名的傳統舞蹈。唐代著名的舞曲歌詞如《菩薩蠻》、《破陣子》、《劍器詞》、《何滿子》、《楊柳枝》、《蘇莫遮》、《伊州》、《南歌子》、《浣溪沙》、《遐方遠》、《鳳歸雲》等舞譜殘卷見於敦煌文書之中,反映出這些樂舞也或在寺院中改編演出。據《廣清涼傳》記載:早在北朝時期,五台山大孚靈鷲寺中有“樂音一部,工伎百人”。盛唐時,五台山寺院音樂團體又創製了一支規模宏大、結構完整的大曲《大唐五台曲子五首寄在〈蘇幕遮〉》。據《續高僧傳・慧胄傳》記載:“寺足淨人,無可役者,乃選取二十頭,令學鼓舞,每至節日,設樂像前,四遠問觀,以為欣慶。”唐懿宗時,安國寺建成,李可及特意排練了大型女子隊舞《菩薩蠻》在寺中演出。又據《廣清涼傳》記載:“簫笛箜篌,琵琶箏瑟,吹螺振鼓,百戲喧闐,舞袖雲飛,歌梁塵起。”由此可知,唐代的佛教寺院中也有自己的樂舞班子及保留節目,如像《菩薩蠻》這樣的樂舞。
宮觀樂舞是道教在齋醮活動時使用的樂舞,其音樂被稱作“法事音樂”或“道場音樂”。唐代道教音樂有《華夏讚》和《步虛詞》二種。據《冊府元龜》卷五四記載:天寶十年(公元751年)“四月,帝於內道場親教諸道士步虛聲韻,道士玄辨等謝曰:‘臣自凡愚,生逢大聖,服膺真教,庇影玄門。謬得侍奉禁闈,恭承侍問。夙夜兢惕,何將克堪。伏見陛下親教步虛及諸聲讚,以至明之獨覽,斷曆代之傳疑;定�驥於海陸,分景鏡於真偽。平上去入,則備體於正聲;吟諷抑揚,則宛仍於舊韻。使詠之者審分明之旨,聞之則無偽舛之言。妙協韻天,克諧仙唱。伏以靈章本趣,理固如然;但為流傳人間,詐謬滋久。非應道之主,孰能正之!是可以振暢玄風,發揮聖作。臣忝趨仙禁,預聽正聲。欣戴之誠,倍萬嚐品。特賜編諸史冊,宣示中外。’帝曰‘一時之事,何足言焉!所請者依。’”又據《唐會要》卷三三記載,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太樂署供奉曲名,其太簇宮中有《承天》、《順天》、《景雲》、《九真》、《長壽樂》、《紫極》,林鍾宮中有《虛步》、《景雲》,黃鍾商中有《霓裳羽衣》諸曲。
以上佛教寺院樂舞與道教宮觀樂舞的繁盛,也是推動唐代樂舞藝術迅速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結語
唐代長安是唐王朝的首都,也是全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據《南部新書》記載:當時“長安戲場,多集於慈恩,小者青龍,其次薦福、永壽”,每寺所有,不止一場,規模宏大。從敦煌文書的記載可知,寺院舉行佛事活動仍常伴有舞蹈的表演,《董保德等建造蘭若功德頌文》寫卷中所稱的《鶴舞》、《花舞》是中國著名的傳統舞蹈。唐代著名的舞曲歌詞以及舞譜殘卷見於敦煌文書之中,反映出這些樂舞也或在寺院中改編演出。在大多數寺廟的宗教活動中,音樂是必不可少的,它的念誦儀式是聲調富於變化的抑揚頓挫的唱誦,隻有這樣,才能為自己創造一個合於宗教活動的莊嚴的氣氛。這些固定的戲場,大多在遊人集中的寺廟和風景名勝區。除戲場外,還有樂棚,另外,有錢人家也設錦筵。
唐代的很多音樂舞蹈,除民間流傳者之外,不論是自己創作的還是外國敬獻的,首先是在宮廷中演出的。唐代大明宮麟德殿遺址,據考古資料報道,該遺址南北長130餘米,東西寬70餘米,為前、中、後三殿相連的建築,故又稱三殿,殿的四周繞有3.3米寬的回廊,在殿的前麵(南麵)有階道二,前殿之前有80餘米寬的廣場,後殿的後麵有15米寬的障日閣。麟德殿地處太液池畔,地勢高敞,風景優美,有許多樂舞都是在這裏首次演出的:比較大型的樂舞,就在殿前的廣場上演出,觀者坐於�廊及階道上觀看;比較小型的樂舞,則在殿後的障日閣內演出。因此,這裏是皇帝宴請賓客、欣賞樂舞的場所之一,如《舊唐書・音樂誌》記載:“貞元三年(公元787年)四月,河東節度使馬遂獻《難定曲》,禦麟德殿命閱式之”。又“十四年(公元798年)二月,德宗自製《中和樂》,又奏《九部曲》於禁中歌舞,伎有十數人,布列在庭,上禦麟德殿會百僚觀新樂詩,仍令太子書示百官”。再如唐肅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三月十九日,上以太常舊鍾磬,自隋以來,所傳五聲,或有差錯,謂於休烈曰:‘……朕當於內自定’。太常進入,上集樂工考試數日,審知差錯,然後令再造及磨刻。二十五日,一部先畢,召太常樂工,上臨三殿親觀考擊,皆合五音,送太常”。又如《新唐書・禮樂誌》記載:“貞元中,南詔異牟尋遣使詣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言欲獻夷中歌曲,且令驃國進樂。皋乃作《南詔奉聖樂》,用黃鍾之均,舞六成,工六十四人,讚引二人,序曲二十八疊,執羽而舞‘南詔奉聖樂’字,曲將終,雷鼓怍於四隅,舞者皆拜,金聲作而起,執羽稽首,以象朝覲。每跪拜,節以�鼓……德宗閱於麟德殿,以授太常工人,自是殿庭宴則立奏,宮中則坐奏。”
綜上所述,唐代樂舞迅速發展的原因,首先是在國家大一統、經濟大發展的基礎上,統治階級為了享樂和宣揚自己的功德,大力支持並參與製作和集中培訓了大量音樂舞蹈方麵的專門人才,創作和發展了唐及唐以前的樂舞藝術,使宮廷樂舞進入到一個空前繁榮的階段。其次,因為當時政治上相對穩定,商業、交通運輸業、手工業、農業等持續急速發展,物質文化的發展帶動了精神文化的需求,因此,人們為了充實精神生活,活躍文化生活,大力發展民間樂舞,使廣大人民群眾中蘊藏著的雄厚的民間樂舞藝術得到了充分的發展,樂舞藝人也從隋初的三萬餘人,發展到唐代宮廷中太常寺的音聲人達數萬人之多,皇宮裏有內教坊,兩京城有兩所外教坊,皇宮中有“梨園”和“宜春苑”,士大夫家有家伎,軍中有營伎,這些眾多的樂舞藝人獻身於藝術創造,將樂舞藝術不斷地推向新的高峰。還有唐朝與外國、漢族與少數民族之間的交往更加頻繁,樂舞藝術的不斷交流、互相促進和佛教寺院與道教宮觀樂舞的發展,這些就是唐代樂舞能夠迅速發展的社會基礎和曆史條件,也是樂舞藝術發展的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