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大使們很快就發覺,中國外交運用委婉的措詞很有藝術。當某人要求會見一位中國高級官員時,他可能被下列三種方式中的一種婉拒,而這三種方式都是很有禮貌的。
第一種方式,他可能被告知,這種會見“不方便”。這就是說,他沒有任何希望能見到那位官員。
第二種方式,他的要求可能“原則上”被接受,這意味著他不要著急。
第三種方式,他可能被通知說,會見是“可能的,但要稍等”。因為中國人的時間概念同沒有耐性的西方人不一樣,“稍等”可能意味著很長一段時間。
如同其他國家駐華大使們一樣,布什不久就發現,“中國城牆”遠不止一種。拿起電話想要求與一位中國官員討論某個國際問題是不可能的事。這裏規矩是:不必打電話找我們,我們會打電話通知你們的。
布什意識到這堵“城牆”對剛到中國而很想了解這個國家及其人民情況的人來說特別失望。如果外交意味著什麽的話,它就是相互交往。但中國卻不這樣看。
布什抵達北京不久,一個美國醫學專家組到中國進行訪問。專家們對血吸蟲病很感興趣。因為這種病當時在中國傳播很廣,專家們希望在了解情況後會對中國有所幫助,布什作為美國大使就是這樣認為的。
中國方麵熱情歡迎專家組,為他們特別安排了觀光旅遊的日程和豐盛的宴會。專家們旅遊觀光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由於吃得好,體重日增,但這並不是他們來訪的目的。他們可以看到長城和故宮,但看不到他們來中國想要看的東西。隻是在他們多次提出請求後,才允許美國人考察中國的吸血蟲病。
就中國而言,外國訪問者隻能了解他們的中國主人想讓他們了解的東西。當時中國通常的做法是簡單地限製訪問者們去了解情況,但是會準備一個粉飾好的地方專供外來者參觀。
在基辛格一行五天的訪問即將結束時,中國方麵安排客人去蘇州旅行。蘇州以刺繡聞名,這一行美國人分乘兩架由主人提供的英國三叉戟噴氣機從北京起飛。美國聯絡處的帕斯特一周前陪一個美國大學校長小組先到達了蘇州。據他報告,蘇州和北京一樣,馬路上擠滿了自行車和運輸車輛。
但當布什同基辛格到達蘇州那天卻不是這樣,他們沿著幽靜的馬路行駛,沒有車輛,沒有行人。所有的人都頗感奇怪,他們都猜測到這座城市出了什麽事,但沒有人會想到是由於他們自己使街道如此清靜。在他們乘車行駛到蘇州的主要街道時,可以看見有大批人群擠在馬路邊上,站在路障後麵。不管中國政府以什麽理由清理街道,它都表明這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令行禁止的威力。
在蘇州的一個公園裏像波將金村莊那樣的異常情景終於出現了,在布什的眼裏,是一群群兒童在玩遊戲、歡笑、唱歌,這顯然看得出是一個經過精心安排和設計好的場麵。當這一行人回到車裏時,公園裏突然變得一片寂靜,由此,他們的懷疑得到了證實。場麵結束了,孩子們完成了任務。
兩天後,基辛格飛回華盛頓,聯絡處大院裏的生活也恢複了正常。在他的前任布魯斯時期,聯絡處的作用僅僅是作為美國的一個觀察員和在北京外交界的一個聯絡點。他認為在美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之間沒有正式關係的狀況下,隻能進行低調的工作。
基辛格顯然同意這樣做。當亨利?基辛格得知布什為了去北京而放棄到倫敦和巴黎出任大使時,他感到迷惑。他對布什說,“你不會有實質性工作可做的,但在多數情況下,你會感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厭倦。”他這樣概括布什當聯絡處主任的職責,使布什有些懷疑自已的選擇是否正確了。
考慮到中國對外交使團的限製,這種說法在正常的情況下可能被證明是真實的。但當布什考察了工作局限和潛力後,他開始考慮聯絡處周圍的所謂“正常”情況究竟如何。
在聖誕節去參觀防空洞
美國聯絡處位於北京的使館區,它的庭院使人想起20年代南加利福尼亞的建築風格:那日落林陰道一半是西班牙式,一半是東方式。兩名穿著綠色軍裝人民解放軍士兵守衛著大門。
在聯絡處有一座小樓是領事館,它的旁邊是主任官邸。官邸很明亮,樓下是會客室和餐廳,臥室在樓上。
主任官邸有6名工作人員,兩名廚師,兩名服務員,兩名清潔女工。服務組組長姓王,是位20多歲的年輕人,他很和善,責任心很強。主廚姓孫,是位烹飪專家,據說是北京最有名的廚師之一。其他使館沒有這樣幸運的條件。一位大使夫人經常向中國禮賓官員抱怨他們使館裏廚師的烹飪水平如何差,中國方麵終於把那位廚師調走了,當然中國方麵是不高興這樣做的。有好幾周沒新廚師來,使得大使夫人不得不下廚房。
在交通車方麵,為主任提供的車是一輛克萊斯勒轎車,巴巴拉和布什起初乘坐這部車。但不到一個月,布什就采取了第一個步驟來打破過去希望駐北京的美國使節所采取的模式。這不是一個重大的外交行動,但它有助於證明基辛格認為布什對新工作會感到厭倦的估計是錯誤的。
在中國一段時間後,布什就想,為什麽不能像中國人那樣到處走走?布什的母親到北京度聖誕節時,工作人員就告訴布什,中國人把布什夫婦稱作“開路者,因為同中國人一樣騎自行車”。
1974年聖誕節布什夫婦自結婚以來第一次分開度過。布什夫人回國同孩子們一起過節,那時孩子們還在上學。但布什也不是一個人獨自過節。布什的母親和一位姨媽喬麗?克萊門特那時已到北京。做完禮拜,他們騎車繞使館轉了一圈,之後拜訪了英國駐華大使特德?龍德。他們還往華盛頓打了電話,巴巴拉和孩子們正在華盛頓過聖誕節。傑布已當了BK聯誼會會員,尼爾考試成績很好,馬文正加緊鍛煉,以迎接籃球季賽。
在聖誕之夜,主廚孫先生竭盡全力第一次烹製了西方節日菜肴:火雞、橘醬及配料;不過他沒做南瓜或者胡桃餡餅甜品,而準備了一道別致的中國風味的甜味,叫做北京粉糕。這是一種擠上鬆散奶油並在上麵撒滿栗子的點心。
但是聖誕節的大部分時間布什主任卻是在地下度過的。在基辛格訪問期間,布什會見過鄧小平,他曾問布什是否有機會參觀“防空洞”。布什說沒有參觀過,這樣官方就在聖誕節那天安排他去參觀。
“防空洞”就是北京城下麵的地道。一位人民解放軍幹部和附近街道的官員在指定的路口迎接布什。他們一行人走進附近的一家服裝店,幾個貨櫃後麵安著一個按鈕。按了按鈕後,一個活動門便慢慢打開。他們往下走了大約25英尺,穿過蜂窩狀的人行道,再穿過幾個像大房間的地道。地下有衛生間,雖無通風係統,但主人肯定地告訴布什,地下空氣很好,並有排水設備,這個地道能容納所在街道的幾千名居民。
布什參觀的是地下避彈所,即人防洞。中國在所有大城市中都在挖這種洞。毛主席曾教導,“深挖洞,廣積糧”。為什麽這樣做?據說是因為如果蘇聯決定對中國發動戰爭,那就是用原子武器而不是常規武器。
參觀完“洞”並向向導表示謝意後,布什騎自行車回到聯絡處。他母親問觀感如何,布什就把情況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番。未來總統的母親評論道,這是一份奇特的聖誕禮物:在致力於全球和平的聖誕之日應邀參觀避彈所。
到此時,布什在中國的時間已足以使他懂得,中國人在同外國人打交道上很少聽其自然發展或發生意外事情。中國最為重視的是對蘇聯保持警惕,並準備應付世界形勢發生任何變化,甚至最壞的變化。
布什讚同母親的說法,安排在聖誕節去參觀是奇特的時間安排。不過,選擇這個時間去參觀防空洞,是不會使人很快忘記這件事的。
聖誕節的這種安排有一點附帶的提示。它使布什不能不搖搖頭,不知是不是應該消除尼泊爾大使說過的那種感覺――你對中國人知道的越多,對他們的真正了解就越少。
布什的母親離開北京前,告訴他家的服務組組長王先生,她和姨媽瑪喬麗在來訪期間過得很舒適,她們表示非常感謝。出於過節的原因,布什的母親表示要向王先生及他的服務組同事們送點小禮物並解釋說,這是美國的風俗習慣。但王先生說:“不要客氣,謝謝您。”布什堅持一定要送,心想王先生不過是表示客氣而已。但王仍然堅持不收,什麽也不能改變他的立場。
關於不收禮品的原因,據聯絡處的一位職員說,在那時的中國,如果因為幫了別人的忙而接收人家任何形式的報償,都會被看作是資產階級――或者更嚴重。如果王先生接收了禮物,王先生可能會受到批評。
聽到這種解釋,布什隻有點點頭,似乎懂了,但實際上他並沒有真懂――至少沒有全懂。有一種繞過不準受禮規定的辦法。隻要聯絡處客人講明那些東西是“供你們工作中使用”,王先生和其他人便會接受――這是美國人在中國期間找到的解決東西方風俗習慣之間和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風俗習慣”之間的難題的方法。也許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當布什在中國的任期屆滿準備回美國時,一天王先生突然帶著禮品出現在他麵前,帶著每位客人曾贈送給服務人員的每件禮品。布什問,“為什麽這樣?”王先生用地道的中國邏輯解釋說,這些禮品曾在布什家供“工作時使用”,而現在北京將沒有布什的家了,所以也就沒有理由再留下這些東西了。
布什在中國的外交生活
當布什騎自行車繞北京城轉時,這並不失為打破北京的外國使館區這個外交圈子的一種方法,但它仍然沒有解決同中國政府官員隔絕的問題。外交使團的其他成員們至少在每個國家慶祝國慶的各種招待會上可以見到這些官員。一位中國政府代表和他的同事總是在這種歡迎客人的社交場合出現。
戴維?布魯斯沒有出席過這種招待會。他把他的作用嚴格地限製在美國同中國政府的聯絡方麵,而不是一個完全的外交代表。然而,布什卻認為,放棄這些招待會就會失去讓人們感到美國在北京存在的機會,並且采取了接受國慶招待會邀請的做法。
布什夫婦接受的第一個邀請來自阿爾及利亞大使館。當布什和夫人同霍爾德裏奇夫婦走進招待會大廳時,周圍的談話氣氛突然活躍起來。美國人出現在北京的外交招待會上了。但是,沒過多久,一切便恢複了正常。布什已打破了外交堅冰。從那時起,美國人出席那樣的招待會便被視為慣例了。
基辛格並沒有把布什扮演一個活躍的聯絡官員的做法當成一件什麽大事。有一次他告訴布什,“不要管他們是否喜歡你。”但布什不同意這樣。他認為自己並不是為了在北京出風頭,而是要了解中國人――同時也讓中國了解美國人――在個人與個人之間。別人不說,基辛格是懂得在世界事務中個人關係的價值的。正是由於基辛格同薩達特之間的親密關係,幫助打破了中東地區互不信任的障礙。
但在中國期間,曾有一段時間使布什重新估計,戴維?布魯斯不參與外交活動的做法是否正確?那時正是1975年春天,美國和他們的南越盟友軍事形勢惡化了。形勢的這種變化不僅加深了美國在全世界的敵對國家的反美情緒,而且也加深了美國的一些朋友的反美情緒。每當布什走過一群群外交官身旁時,他便感覺到他們的敵意,以及在某些情況下他們對美國在東南亞政策的失敗感到的心滿意足。
最糟糕的日子是4月30日,那是北京慶祝五一節的前夕。布什夫婦正在荷蘭大使館出席紀念朱麗安娜女王生日的招待會。當客人們聚集在一起時,消息傳開了,說西貢已經陷落。在一般情況下,這種招待會的氣氛比較拘謹,但在那天晚上,大廳裏卻議論紛紛。突然越南南方臨時革命政府的五六位代表急急忙忙走出了大廳。此時外麵大街上發出了歡呼聲。
布什夫婦一直呆到招待會結束後才回到美國聯絡處,這時北京城到處是鞭炮聲。第二天,即五一節那天,大街上的擴音器播放著革命音樂,一直持續了好幾天。這不僅是慶祝五一節,也是慶祝“越南人民的勝利”。在越南大使館外麵的櫥窗裏展出了美國領導人的照片,有趣的是,這些照片不是尼克鬆和基辛格的,而是前總統約翰遜和他的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的。
對於生活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內的這一小批美國人來說,那是一個處境困難的時期。得知那些消息後,美國的友好國家一些同事紛紛找布什,強調不放棄在遠東,特別是在南朝鮮所承擔的義務對美國是如何重要。這些意見中最令布什感興趣的不是來自一位西方盟國的代表,而是幾星期後出自一位中國高級官員之口,他用經過授權的口氣對布什說,“美國在亞洲擔任著有用的角色。”
中國人在對外關係方麵有些時候講的是心裏話。布什認為那位官員的意思是,盡管中美的利益是相互衝突的,但中美在對付俄國人方麵有共同利益。中美是相互有用處的。
1975年夏天,布什夫婦五個孩子中的四個同他們在一起。第五個是他們的第二個男孩,他叫傑布,當時22歲,因在得克薩斯商業銀行任職,不得不同他的妻子哥倫巴留在休斯敦。喬治在休斯敦,他當時29歲,剛從哈佛商學院畢業,準備在得克薩斯經營石油業務;巴爾和喬治在一起,他20歲,正在得蘭大學讀書;馬文19歲,即將入弗吉尼亞大學讀書;多夢西在1975年8月18日以特殊的方式度過了她的生日。她是在北京的一個教堂裏受的洗禮。
為了爭取團圓,多夢西的生日活動已經拖了很久。多年來布什一家一直爭取父母、舅父、姨母等全家人團聚在一起為她慶祝生日。但布什從未能把全家人聚在一起。後來多夢西16歲了,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的生日活動是很不尋常的。有些情景將永遠留在她的記憶中――有三位而不是一位中國牧師為她洗禮,三位牧師中一位是主教派,一位是長老教派,一位浸禮教派,進行洗禮的教堂是供駐北京外交使團用的。
因為多夢西的教父和教母――布什的姐姐南希?愛納斯、貝特西?海明威的丈夫斯派克和布什家在休斯敦的朋友米爾德裏?克爾不能出席,她哥哥馬文充當了主教代理人。
在儀式上,關於多夢西信仰的問答是由一位堅定的無神論譯員進行翻譯。布什覺得這位譯員不太高興翻譯宗教詞匯。盡管如此,儀式進行中沒有出現大問題。儀式結束時,牧師們向多夢西說,現在她已成為共產黨國土上一座小教堂裏的終身會員了,還說,“我們將喜愛你,永遠惦念你。”
國務卿基辛格又來到中國,是在10月19日到達的。這次來訪有一項特別優先日程。他在北京為當年晚些時候福特總統正式訪華進行準備。同往常一樣,國務卿的訪問日程安排得非常緊,兩天內要同鄧小平副總理進行三次較長時間會談,詳細擬定將在福特總統會見毛澤東主席後發表的公報細節。
這並不是為世界上最強有力的領導人中的兩位設計會談時談些什麽,但要按著一般慣例,在來訪領導人到達之前,即使不能把他們坐下來會談時得出的結論全文都寫出來,也要準備一份提綱。這就使會談議程更加明確,並盡可能減少在重大問題上產生誤會。
中國方麵參加基辛格――鄧小平會談的有外交部長喬冠華,美方除國務卿的隨行人員外,還有助理國務卿哈比卜和布什。在這以前,布什同鄧小平見過幾次麵,他感覺鄧小平有可能在毛澤東和周恩來之後繼承最高位。鄧小平不停地吸煙和喝茶。他說自己是來自中國西南四川省的鄉下佬和大兵。
布什認為,鄧小平在同外國人會談時善於動用韌和柔並且恰到好處。但他同基辛格會談時的表情卻明顯地咄咄逼人,談話是強硬的。他令人難以置信地責怪說,美國在蘇聯對世界和平的威脅麵前表現軟弱。這就像1964年聽巴裏?戈德華特講話一樣,隻不過語言不同而已。
鄧小平同毛澤東和其他中國領導人一樣,對美國同蘇聯搞緩和政策的趨向表示關心。鄧小平指責說,美國人對俄國人的政策類似1938年英法在慕尼黑對希特勒的政策。鄧稱這種政策是綏靖政策。基辛格有些惱火,但設法抑製感情衝動而保持冷靜。“不能說一個有1100億美元國防開支的國家是在追隨慕尼黑精神。”他回答說,“我願提醒你,當你們兩國出於本身的原因還是盟國的時候,我們就一直抵抗蘇聯的擴張主義。”
雙方爭論得很激烈。這就很好地說明為什麽在首腦會談之前需要預先進行討論。最後,為緩和中美分歧的氣氛,基辛格說,“我認為總統訪華時不應該給人留下我們兩國在吵架的印象。”鄧小平表示同意,“還有時間進一步具體進行討論”,他說。
然而,基辛格此次進行預備訪問有一個尚未得到答複的大問題是,他是否會被邀請會見毛主席。同往常一樣,中國人用迂回的方式對付他的問題。
在10月21日的午宴上,副外長王海容有意識地提醒說,前英國首相愛德華?希思最近訪問時會見了毛澤東。這位毛澤東的侄女補充說,希思明確地提出了會見要求。基辛格明白了王的意思,“如果這是正式詢問我是否願意會見毛澤東主席”,他說,“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幾個小時之後,基辛格在人民大會堂同鄧小平和喬冠華進行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會談,會談時布什注意到遞給鄧小平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幾個中國字。鄧看過紙條後打斷會談,宣布說,“你將在6時30分會見主席。”
毛澤東對布什說:你高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