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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斯諾登上天安門！中美解凍北京城(9)
在台灣問題上雙方又僵持不下擱了淺。
周恩來義正辭嚴地說：“台灣問題是中美兩國之間的老問題了。華沙會談15年也一直僵持在台灣問題上。我必須重申：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惟一合法的政府；解放台灣是中國的內政；美國軍隊必須撤出台灣。”
基辛格也以一種異常強硬的態度說：“總理先生，我尊重你的信念，但我們不能在開始我們之間的新關係時，背棄我們的老朋友。我們不會同台灣斷交。”
周恩來毫不客氣地指出：“博士閣下，你應該知道，如果當年杜魯門總統不用你們的第七艦隊封鎖台灣海峽，不以武力援助蔣介石，22年來的中美關係可能不同得多！問題是爭取一代和平是寄希望於前進方麵，還是寄希望於這些所謂的‘老朋友’！”
基辛格強硬的申辯說：“如果我們背棄老朋友，就會失去朋友的信任，你們中國人也不會尊重我們。”
周恩來此時依然是不溫不火，仍然很有耐心地勸說道：“請問，你們怕失去的是一些什麽樣的朋友？是一些腐朽的、即將垮台的‘老朋友’，你們這樣照顧這些‘老朋友’，勢必使自己脫不了身。”
基辛格固執地歎口氣道：“由於一些複雜的原因，我們不得不盡義務……”
周恩來生氣地指責道：“什麽樣的複雜原因？什麽樣的義務？毛主席說台灣問題可以拖一百年，是表明我們有耐心；毛主席的意思同時也包含了不能讓台灣問題妨礙中美兩國關係正常化，這表明我們是有誠意的。”
基辛格無言以對，隻好低頭轉動手中的鉛筆，喃喃自語：“美國不能背棄老朋友。”周恩來嚴肅地批駁說：“什麽叫背棄老朋友？台灣問題不是朋友之間的問題，而是你們美利堅合眾國占據著我們的領土台灣而分裂我們國家的問題。你們既然承認台灣問題是中國的內政，就應該撤走你們的軍隊。如果貴國政府在台灣問題上堅持過去的立場，我們則對尼克鬆總統訪華的誠意表示懷疑了。”
基辛格聽出周恩來話中有著一種很嚴正的立場，這立場就是中國人對台灣問題毫不讓步的根本原則。他理屈詞窮，知道在台灣問題上若無進展，勢必影響到尼克鬆訪華。最後，他想出了這樣一句有意思的話：
“美國認識到，在台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隻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表示異議。”
聽完翻譯，周恩來笑了。他說：“博士到底是博士，這可是一項奧妙的發明。基本意思我們可以接受，但有的詞句還需要推敲。如應該用‘省’，台灣是中國的一個省，更準確，不用‘部分’。”
“兩者在英語沒有多大差別。”
“不，省是行政上對政府的歸屬。這個說法在英語中是沒有多大差別，但在漢語中卻有質的差別。”周恩來講明立場，“看來我們基本上趨向一致了，枝節問題等尼克鬆總統訪華時再繼續討論吧。”
通過兩次與周恩來較量，基辛格對中國總理“先發製人的讓步”談判戰術推崇備至，決定放棄采用多年的以顯示自己高明或者嘩眾取寵的“色拉米”香腸式的談判方法――像切香腸一樣，把讓步切成小片，切得越薄越好，談判中作一點點讓步，拖得時間越長越好――而像周恩來那樣，確定一項合理的解決辦法，一步就跨到那裏，然後堅持立場不變，這樣既可更容易維護自己的立場，一開始就接觸實質問題，又可顯出談判者的真誠可信。
周恩來也很欣賞基辛格的外交才能。兩大外交家相互敬佩，都把相互鬥智當作人生一大快事。
因為公報草案的事，基辛格特地推遲一天返美。26日淩晨5點30分，周恩來又和基辛格花了幾個小時修飾文字。早晨9時，基辛格終於比較圓滿地完成了他的第二次“波羅計劃”行動，乘飛機離開了中國。行前，在釣魚台國賓館門口，周恩來興致勃勃地第一次用英語對基辛格說：
“博士，歡迎你很快回來共享會談的愉快。”
黑格率先遣組為尼克鬆做彩排
基辛格第二次訪華商定尼克鬆訪華日期和公報草案等問題後，尼克鬆還想找個替身，事前將他訪華過程做一次彩排。於是美方又通過巴黎渠道傳來口信，說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黑格準將將率先遣組來華，為尼克鬆總統訪華進行具體安排。是基辛格推薦亞曆山大？黑格擔任了這一替身角色。黑格畢業於美國著名的西點軍校，進入白宮後很快成為了基辛格的得力助手，被人稱作“基辛格的基辛格”。
為了接待黑格來訪，中方初步考慮：尼克鬆訪華的會談內容和活動計劃已原則確定，這次主要是指定專人同美方進行對口商談，具體落實，因此由姬鵬飛代外長同黑格會談兩次即可。章文晉、熊向暉等據此草擬了一個會談設想，包括這樣三個方麵內容：第一，基辛格第二次訪華後國際形勢更加動亂，美國擴大轟炸越南北方、印度侵入東巴基斯坦、美蘇在南亞次大陸爭奪加劇；中國進入聯合國，進一步團結了中小國家。第二，估計黑格這次來可能要通報印巴情況、美越會談、美蘇關係以及尼克鬆訪華聯合公報草案中未定的問題，特別是台灣部分的新的措詞。第三，對上述問題的首要對案。另擬向美方透露，中國乒乓球隊將在尼克鬆訪華後去美國回訪，美方索要的熊貓可予考慮。
此時，王海蓉傳達了毛澤東主席看了10月間商談的公報草案後的幾點指示：原來的草案中關於南亞次大陸問題因現在情況變了，應該修改；上次基辛格曾說公報草案太長，並說尼克鬆飛行一萬二千多公裏到中國來聽“訓”，會弄得他很難堪；美方希望同我們做生意，也可下點毛毛雨。
章文晉等人又據此對原公報草案作了修改，作為設想的附件於1972年1月1日送呈周恩來審批。2日，周恩來指示姬鵬飛召集熊向暉、章文晉、喬冠華等人對設想進行了再一次討論。
1972年1月3日，黑格一行18人由章文晉等陪同從上海到達北京。他此行的主要任務是與中方擬定尼克鬆訪華時的保安、電視轉播、新聞發布程序及與白宮的聯係安排。尼克鬆還特別授權他與周恩來總理討論有實質性的政治問題。
李先念副總理等人在機場迎接了黑格一行，當晚姬鵬飛宴請了他們。宴會後，黑格對姬鵬飛說，基辛格有重要的情況要他向周恩來總理指定的人談。周恩來決定馬上親自見他。
4日淩晨，周恩來會見黑格。黑格沒有想到周恩來會這樣快親自見他，顯得既興奮又緊張。寒暄之後，他說他要以軍人的率直來轉達尼克鬆和基辛格的口信：
關於印巴問題，黑格說：“蘇聯政府對次大陸的政策是使次大陸保持分裂和再分裂的狀態。”可是，蘇聯現在“決定迅速地、大幅度地改變原來的政策，他們企圖通過樹立一些你們的敵人或敵人的代理人包圍中華人民共和國”。
關於美蘇關係，他說印巴危機開始以後，“蘇聯曾多次邀請基辛格博士作為勃列日涅夫個人的客人訪問莫斯科，他們還提出，願就防止意外戰爭和軍事挑釁問題達成協議”。美國拒絕了所有這些建議。主要原因有兩個：首先，“我們感到對巴基斯坦負有義務”，“不能允許蘇聯分裂巴基斯坦。”其次，“我們感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未來的生存能力是符合我們國家利益的，我是用軍人的直率語言在講話。”不是因為美國“對你們突然產生了某種喜愛”，“是因為我們認為蘇聯的戰略首先是要使中華人民共和國失去作用，然後是要攻美國。因此，我們采取上述做法完全是出於自私自利的國家利益的原因。”
關於越南問題，“美國政府最近決定對北越領土進行空中襲擊”。美國已經做了種種讓步，而越南還在襲擊。“對所有這些行為的解釋隻能是，河內努力要侮辱美國，而這種侮辱是任何大國都不能接受的。”“我們的結論隻能是：東南亞戰爭的繼續進行隻能給莫斯科提供機會，使它得以加強在河內的影響，從而發展它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包圍計劃。”
關於尼克鬆訪華，“鑒於上述全部情況，我們還認為尼克鬆總統的這次訪問將具有一種新的更迫切的意義。”“出於我剛才談到的美國自己的戰略利益的考慮，我們非常肯定地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生存能力必須得到維護。”“我們承認中美存在很多分歧，正如基辛格所說，丘吉爾當年曾願意同斯大林合作，以防範更大的威脅――希特勒德國。因此，我們感到美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需要在目前這種關鍵時刻做出共同努力。”“力圖抵消蘇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威脅，以維護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獨立及其生存能力。”
接著，黑格還談了美國可提供蘇聯對中國威脅的估計和各種技術以及美國國內出現了親蘇勢力、親台勢力和官僚勢力聯合起來反對尼克鬆訪華的情況。因此，尼克鬆總統和基辛格博士都努力要使這次訪問成功，不僅在實際上要非常成功，而且在表現形式上也要顯得非常成功。“關鍵的一點是，不要在總統訪華後，使他公開遭到難堪。我們認為通過這次訪問加強總統的世界領袖的形象，這對我們雙方都是有利的。”最後黑格再次轉達了不讓國務院的人參加實質性會談的口信。
聽黑格講完後，周恩來說：“你剛才所談的不很詳細，但總的意思我懂得了。當然，我還要向毛澤東主席報告和跟同事們商量，現在不打算作正式回答，不過，先說一下我的初步評論：首先，我們兩國接近，推動兩國關係正常化，緩和遠東局勢，這不僅對美國有利，同時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有利，而且對中美兩國人民和遠東各國人民都有利。其次，關於南亞次大陸和印度支那問題，蘇聯的插手，我看不是由於蘇聯戰略方針的改變，而是由於中美要接近，它必然要采取這樣的對策。關於這個問題，我跟基辛格博士第一次見麵已指出了。我們要承擔中美接近的後果，我們是作了準備的。這對我們是沒有什麽意義的。至於你剛才講的你們內部三個因素，基辛格也講過，我們都意識到了。還有博士提出公報上的兩個問題：關於貿易問題，我們理解他提出這個問題的意義。從美國輿論上說，它對很多人有影響，我們注意到了這個問題。關於台灣這段文字，你帶來了基辛格的建議。在我們看來那兩段關於中美兩國各自的主張，我們提出的美方措詞已經照顧了美國目前左的和右的方麵遇到的為難。不過，博士既然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你留給我們，我們願意繼續研究。”
最後，周恩來建議黑格改變訪華計劃，先在北京商談，然後去上海、杭州，從上海回美國。4日上午，姬鵬飛同黑格一行舉行了會談，同意下午雙方分成禮賓、新聞、通訊、安全及專機後勤等組進行分組會談。
白宮新聞秘書齊格勒和熊向暉討論電視實況轉播問題。他說尼克鬆總統非常重視此事，但中美間沒有電視轉播設備，美方準備在北京建一個衛星地麵接收站，請中方提供方便。
周恩來指示熊向暉召集有關部門開會提出初步意見。會上，文化部部長於會泳搶先發言“我們絕不能在中國向美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為尼克鬆進行電視宣傳。這也是首長的意見。”
大家都知道這位“首長”是正紅得發紫的江青，因而誰也不敢反對。
聽完熊向暉的匯報，周恩來氣憤地說：“豈有此理！以前美國政府一直敵視中國，現在美國總統要來中國訪問，這是曆史性的轉變。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億萬人民通過電視看到尼克鬆訪華的情況，就會增加對中國人民的了解和友誼。這是為尼克鬆做宣傳，還是為新中國做宣傳？”他斬釘截鐵地指示道：“你轉告齊格勒，中國政府原則上同意他代表美方提出的這一要求。中國現在還沒有通訊衛星，請美方幫我們租用一個。在轉播技術方麵，也請美方協助。”
熊向暉立即會見了齊格勒。齊格勒回答說：“租金很貴，可能要一百萬美元。我建議中國政府不必花錢，美國已準備了供美國記者使用的通訊衛星，你們隻要在北京、上海、杭州修建地麵站就行，這筆費用由美國承擔。”
熊向暉認為齊格勒言之有理，且態度友好，建議按美方意見辦。
周恩來卻搖著頭批評熊向暉道：“租用衛星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而是一個國家的主權問題。你告訴齊格勒，第一，請他負責為中國政府租用一顆通訊衛星；第二，租用期間所有權屬於中國政府，美方事先向我們申請使用權，我們將予以同意並收取使用費；第三，租用費和使用費都要合理。請他提出具體數目，我們也通過其他途徑了解國際上的一般價格。”
熊向暉向齊格勒講了周恩來的意見，齊格勒驚訝地說：“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精明自重的談判對手。我完全同意中國政府的建議。請放心，租用費一定很合理，租用費和使用費之間將會劃等號。”他又豎起大拇指道：“我完全同意基辛格博士的看法，周恩來先生是世界上罕見的令人衷心敬佩的偉大政治家和外交家！”
中國政府還同意美方增加隨訪記者，將來訪人數由367人增加到374人。在安全問題上，雙方商定尼克鬆總統飛抵上海後，即換乘中國專機和專車。在美方了解了北京、上海、杭州等地活動場所、路線和住所後，對中方的安全措施表示滿意。
毛澤東說：它替我們擔心是貓哭耗子
1月4日晨，聽了黑格的口信後，周恩來就讓熊向暉起草一個《對美方口信的答複》，親自審改後，送請毛澤東審批。
6日上午，姬鵬飛和黑格舉行政治會談。黑格首先說：“上次我對周恩來總理提到希望加強公報草案中的某些積極因素。總理答複我說，在這方麵首先將考慮到貿易問題。”並說他“注意到了中國方麵的立場，承認這個問題要非常緩慢地實現”。關於次大陸問題，他說：“從現在起到尼克鬆訪華這段時間內，我們在次大陸的政策將集中在贏得時間，以須使巴基斯坦增強自衛能力。”關於東南亞局勢，“基辛格博士讓我重申，是莫斯科在阻礙通過和平談判解決那個地方的衝突。”“我們了解到新德裏打算迅速將它在河內的外交代表升格。這是一個不祥之兆，進一步說明了蘇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南翼打算做什麽。”“我希望在我離開之前，能就蘇聯最近在河內增強影響，以及蘇聯直接包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戰略問題，進一步交換意見。”
傍晚，周恩來總理和葉劍英元帥分三批接見了美國先遣組的全體人員。周恩來很自然地對齊格勒說：“我在這屋子裏見過你們乒乓球隊。二十多年來，我重新會見大批美國朋友是從1971年4月開始的。乒乓球把我們兩國關係聯係起來了。我們被邀請了，但還沒有回話。請齊格勒先生轉告你們乒乓球協會主席，那位曾經到中國來的團長。我們願意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回訪。”齊格勒表示“我一定轉告”。當周恩來問及通訊問題時，黑格誇獎中方工作人員業務水平高，他們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滿足，而且比他們希望的還好。
之後，周恩來向毛澤東匯報這幾天的情況。毛澤東邊聽匯報邊發表意見。
當周恩來匯報印巴問題時，毛澤東說：“國家愈大，膽子愈小。把印度分成兩個本來就不那麽合適。何必分成兩個呢？現在他們又把東巴也分開了。這也好。印巴問題就說明全世界都在動亂。”
當匯報黑格說蘇聯戰略改變，要利用次大陸包圍中國時，毛澤東又說：“包圍中國！要他們來救我，那怎麽了得！它替我們擔心啊，是貓哭耗子！在次大陸對中國包圍，印度支那也是蘇聯包圍中國，那葛羅米柯跟人家去日本，是不是日本也要包圍中國啦？這就不得了啦，替我們擔心啊！還有台灣呢，菲律賓呢，南朝鮮呢，那就不算包圍？統統要它保護，中國的獨立、生存能力都讓你保護，危險得很呀！”
當談到黑格講尼克鬆要恢複世界領袖的形象時，毛澤東說：“美國人也怪，他自己明明講國內有什麽親蘇勢力、親台勢力、官僚勢力都反對他。尼克鬆作為美國總統連美國領袖都作不成，他還要來作世界領袖啊！包圍，包圍，我現在隻有人兩個，你們包圍吧！”
接著周恩來把口信答複稿拿給毛澤東看。毛澤東看完後說：“好，我看可以給他講。講了以後，無非是吹。他22年都沒有來，再算一百年嘛！這些美國人啊，睡了兩個晚上好覺，他又忘了。你不頂他一下，他就不舒服……總而言之，無非是吹了。我看啊，過不了幾年他還是要來的。”
最後，周恩來問：“聯合公報草案，除台灣問題外，美方沒提，是不是就不動了？”
毛澤東立即說：“就不動，要動就動一點，把人民要進步，改成人民要革命。他們就是怕革命，他們愈怕，我們愈要提。其實這個公報沒把基本問題寫上去。基本問題是：無論美國也好，中國也好，都不能兩麵作戰。口頭上說兩麵、三麵、四麵、五麵作戰都可以，實際上就是不能兩麵作戰。當然寫進去就不好！”
當晚11點30分，周恩來和黑格舉行第二次會晤。周恩來先是輕鬆地說：“今天他們請你喝酒太多吧？”黑格愉快地說：“喝多了一點。”
周恩來轉入正題說：“今天下午我聽姬代部長轉達了你帶來的基辛格的口信。現在我先回答你4日淩晨的口信。我們研究了你轉達的口信。你們的直率態度有助於我們更清楚地了解美國方麵對當前局勢和中美關係的想法，我們願以同樣坦率的態度談談我們的意見。”
“首先，我要請教一下黑格先生，你們為什麽非要在公報中使用Viability這樣的字眼呢？”
原來，在美方起草的尼克鬆訪華新聞公報草稿中有一句是：“美國政府關心中國人民的生存能力（Viability）”。
周恩來義正辭嚴地說：“台灣問題是中美兩國之間的老問題了。華沙會談15年也一直僵持在台灣問題上。我必須重申：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惟一合法的政府；解放台灣是中國的內政；美國軍隊必須撤出台灣。”
基辛格也以一種異常強硬的態度說：“總理先生，我尊重你的信念，但我們不能在開始我們之間的新關係時，背棄我們的老朋友。我們不會同台灣斷交。”
周恩來毫不客氣地指出：“博士閣下，你應該知道，如果當年杜魯門總統不用你們的第七艦隊封鎖台灣海峽，不以武力援助蔣介石，22年來的中美關係可能不同得多！問題是爭取一代和平是寄希望於前進方麵，還是寄希望於這些所謂的‘老朋友’！”
基辛格強硬的申辯說：“如果我們背棄老朋友，就會失去朋友的信任，你們中國人也不會尊重我們。”
周恩來此時依然是不溫不火，仍然很有耐心地勸說道：“請問，你們怕失去的是一些什麽樣的朋友？是一些腐朽的、即將垮台的‘老朋友’，你們這樣照顧這些‘老朋友’，勢必使自己脫不了身。”
基辛格固執地歎口氣道：“由於一些複雜的原因，我們不得不盡義務……”
周恩來生氣地指責道：“什麽樣的複雜原因？什麽樣的義務？毛主席說台灣問題可以拖一百年，是表明我們有耐心；毛主席的意思同時也包含了不能讓台灣問題妨礙中美兩國關係正常化，這表明我們是有誠意的。”
基辛格無言以對，隻好低頭轉動手中的鉛筆，喃喃自語：“美國不能背棄老朋友。”周恩來嚴肅地批駁說：“什麽叫背棄老朋友？台灣問題不是朋友之間的問題，而是你們美利堅合眾國占據著我們的領土台灣而分裂我們國家的問題。你們既然承認台灣問題是中國的內政，就應該撤走你們的軍隊。如果貴國政府在台灣問題上堅持過去的立場，我們則對尼克鬆總統訪華的誠意表示懷疑了。”
基辛格聽出周恩來話中有著一種很嚴正的立場，這立場就是中國人對台灣問題毫不讓步的根本原則。他理屈詞窮，知道在台灣問題上若無進展，勢必影響到尼克鬆訪華。最後，他想出了這樣一句有意思的話：
“美國認識到，在台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隻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表示異議。”
聽完翻譯，周恩來笑了。他說：“博士到底是博士，這可是一項奧妙的發明。基本意思我們可以接受，但有的詞句還需要推敲。如應該用‘省’，台灣是中國的一個省，更準確，不用‘部分’。”
“兩者在英語沒有多大差別。”
“不，省是行政上對政府的歸屬。這個說法在英語中是沒有多大差別，但在漢語中卻有質的差別。”周恩來講明立場，“看來我們基本上趨向一致了，枝節問題等尼克鬆總統訪華時再繼續討論吧。”
通過兩次與周恩來較量，基辛格對中國總理“先發製人的讓步”談判戰術推崇備至，決定放棄采用多年的以顯示自己高明或者嘩眾取寵的“色拉米”香腸式的談判方法――像切香腸一樣，把讓步切成小片，切得越薄越好，談判中作一點點讓步，拖得時間越長越好――而像周恩來那樣，確定一項合理的解決辦法，一步就跨到那裏，然後堅持立場不變，這樣既可更容易維護自己的立場，一開始就接觸實質問題，又可顯出談判者的真誠可信。
周恩來也很欣賞基辛格的外交才能。兩大外交家相互敬佩，都把相互鬥智當作人生一大快事。
因為公報草案的事，基辛格特地推遲一天返美。26日淩晨5點30分，周恩來又和基辛格花了幾個小時修飾文字。早晨9時，基辛格終於比較圓滿地完成了他的第二次“波羅計劃”行動，乘飛機離開了中國。行前，在釣魚台國賓館門口，周恩來興致勃勃地第一次用英語對基辛格說：
“博士，歡迎你很快回來共享會談的愉快。”
黑格率先遣組為尼克鬆做彩排
基辛格第二次訪華商定尼克鬆訪華日期和公報草案等問題後，尼克鬆還想找個替身，事前將他訪華過程做一次彩排。於是美方又通過巴黎渠道傳來口信，說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黑格準將將率先遣組來華，為尼克鬆總統訪華進行具體安排。是基辛格推薦亞曆山大？黑格擔任了這一替身角色。黑格畢業於美國著名的西點軍校，進入白宮後很快成為了基辛格的得力助手，被人稱作“基辛格的基辛格”。
為了接待黑格來訪，中方初步考慮：尼克鬆訪華的會談內容和活動計劃已原則確定，這次主要是指定專人同美方進行對口商談，具體落實，因此由姬鵬飛代外長同黑格會談兩次即可。章文晉、熊向暉等據此草擬了一個會談設想，包括這樣三個方麵內容：第一，基辛格第二次訪華後國際形勢更加動亂，美國擴大轟炸越南北方、印度侵入東巴基斯坦、美蘇在南亞次大陸爭奪加劇；中國進入聯合國，進一步團結了中小國家。第二，估計黑格這次來可能要通報印巴情況、美越會談、美蘇關係以及尼克鬆訪華聯合公報草案中未定的問題，特別是台灣部分的新的措詞。第三，對上述問題的首要對案。另擬向美方透露，中國乒乓球隊將在尼克鬆訪華後去美國回訪，美方索要的熊貓可予考慮。
此時，王海蓉傳達了毛澤東主席看了10月間商談的公報草案後的幾點指示：原來的草案中關於南亞次大陸問題因現在情況變了，應該修改；上次基辛格曾說公報草案太長，並說尼克鬆飛行一萬二千多公裏到中國來聽“訓”，會弄得他很難堪；美方希望同我們做生意，也可下點毛毛雨。
章文晉等人又據此對原公報草案作了修改，作為設想的附件於1972年1月1日送呈周恩來審批。2日，周恩來指示姬鵬飛召集熊向暉、章文晉、喬冠華等人對設想進行了再一次討論。
1972年1月3日，黑格一行18人由章文晉等陪同從上海到達北京。他此行的主要任務是與中方擬定尼克鬆訪華時的保安、電視轉播、新聞發布程序及與白宮的聯係安排。尼克鬆還特別授權他與周恩來總理討論有實質性的政治問題。
李先念副總理等人在機場迎接了黑格一行，當晚姬鵬飛宴請了他們。宴會後，黑格對姬鵬飛說，基辛格有重要的情況要他向周恩來總理指定的人談。周恩來決定馬上親自見他。
4日淩晨，周恩來會見黑格。黑格沒有想到周恩來會這樣快親自見他，顯得既興奮又緊張。寒暄之後，他說他要以軍人的率直來轉達尼克鬆和基辛格的口信：
關於印巴問題，黑格說：“蘇聯政府對次大陸的政策是使次大陸保持分裂和再分裂的狀態。”可是，蘇聯現在“決定迅速地、大幅度地改變原來的政策，他們企圖通過樹立一些你們的敵人或敵人的代理人包圍中華人民共和國”。
關於美蘇關係，他說印巴危機開始以後，“蘇聯曾多次邀請基辛格博士作為勃列日涅夫個人的客人訪問莫斯科，他們還提出，願就防止意外戰爭和軍事挑釁問題達成協議”。美國拒絕了所有這些建議。主要原因有兩個：首先，“我們感到對巴基斯坦負有義務”，“不能允許蘇聯分裂巴基斯坦。”其次，“我們感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未來的生存能力是符合我們國家利益的，我是用軍人的直率語言在講話。”不是因為美國“對你們突然產生了某種喜愛”，“是因為我們認為蘇聯的戰略首先是要使中華人民共和國失去作用，然後是要攻美國。因此，我們采取上述做法完全是出於自私自利的國家利益的原因。”
關於越南問題，“美國政府最近決定對北越領土進行空中襲擊”。美國已經做了種種讓步，而越南還在襲擊。“對所有這些行為的解釋隻能是，河內努力要侮辱美國，而這種侮辱是任何大國都不能接受的。”“我們的結論隻能是：東南亞戰爭的繼續進行隻能給莫斯科提供機會，使它得以加強在河內的影響，從而發展它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包圍計劃。”
關於尼克鬆訪華，“鑒於上述全部情況，我們還認為尼克鬆總統的這次訪問將具有一種新的更迫切的意義。”“出於我剛才談到的美國自己的戰略利益的考慮，我們非常肯定地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生存能力必須得到維護。”“我們承認中美存在很多分歧，正如基辛格所說，丘吉爾當年曾願意同斯大林合作，以防範更大的威脅――希特勒德國。因此，我們感到美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需要在目前這種關鍵時刻做出共同努力。”“力圖抵消蘇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威脅，以維護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獨立及其生存能力。”
接著，黑格還談了美國可提供蘇聯對中國威脅的估計和各種技術以及美國國內出現了親蘇勢力、親台勢力和官僚勢力聯合起來反對尼克鬆訪華的情況。因此，尼克鬆總統和基辛格博士都努力要使這次訪問成功，不僅在實際上要非常成功，而且在表現形式上也要顯得非常成功。“關鍵的一點是，不要在總統訪華後，使他公開遭到難堪。我們認為通過這次訪問加強總統的世界領袖的形象，這對我們雙方都是有利的。”最後黑格再次轉達了不讓國務院的人參加實質性會談的口信。
聽黑格講完後，周恩來說：“你剛才所談的不很詳細，但總的意思我懂得了。當然，我還要向毛澤東主席報告和跟同事們商量，現在不打算作正式回答，不過，先說一下我的初步評論：首先，我們兩國接近，推動兩國關係正常化，緩和遠東局勢，這不僅對美國有利，同時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有利，而且對中美兩國人民和遠東各國人民都有利。其次，關於南亞次大陸和印度支那問題，蘇聯的插手，我看不是由於蘇聯戰略方針的改變，而是由於中美要接近，它必然要采取這樣的對策。關於這個問題，我跟基辛格博士第一次見麵已指出了。我們要承擔中美接近的後果，我們是作了準備的。這對我們是沒有什麽意義的。至於你剛才講的你們內部三個因素，基辛格也講過，我們都意識到了。還有博士提出公報上的兩個問題：關於貿易問題，我們理解他提出這個問題的意義。從美國輿論上說，它對很多人有影響，我們注意到了這個問題。關於台灣這段文字，你帶來了基辛格的建議。在我們看來那兩段關於中美兩國各自的主張，我們提出的美方措詞已經照顧了美國目前左的和右的方麵遇到的為難。不過，博士既然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你留給我們，我們願意繼續研究。”
最後，周恩來建議黑格改變訪華計劃，先在北京商談，然後去上海、杭州，從上海回美國。4日上午，姬鵬飛同黑格一行舉行了會談，同意下午雙方分成禮賓、新聞、通訊、安全及專機後勤等組進行分組會談。
白宮新聞秘書齊格勒和熊向暉討論電視實況轉播問題。他說尼克鬆總統非常重視此事，但中美間沒有電視轉播設備，美方準備在北京建一個衛星地麵接收站，請中方提供方便。
周恩來指示熊向暉召集有關部門開會提出初步意見。會上，文化部部長於會泳搶先發言“我們絕不能在中國向美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為尼克鬆進行電視宣傳。這也是首長的意見。”
大家都知道這位“首長”是正紅得發紫的江青，因而誰也不敢反對。
聽完熊向暉的匯報，周恩來氣憤地說：“豈有此理！以前美國政府一直敵視中國，現在美國總統要來中國訪問，這是曆史性的轉變。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億萬人民通過電視看到尼克鬆訪華的情況，就會增加對中國人民的了解和友誼。這是為尼克鬆做宣傳，還是為新中國做宣傳？”他斬釘截鐵地指示道：“你轉告齊格勒，中國政府原則上同意他代表美方提出的這一要求。中國現在還沒有通訊衛星，請美方幫我們租用一個。在轉播技術方麵，也請美方協助。”
熊向暉立即會見了齊格勒。齊格勒回答說：“租金很貴，可能要一百萬美元。我建議中國政府不必花錢，美國已準備了供美國記者使用的通訊衛星，你們隻要在北京、上海、杭州修建地麵站就行，這筆費用由美國承擔。”
熊向暉認為齊格勒言之有理，且態度友好，建議按美方意見辦。
周恩來卻搖著頭批評熊向暉道：“租用衛星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而是一個國家的主權問題。你告訴齊格勒，第一，請他負責為中國政府租用一顆通訊衛星；第二，租用期間所有權屬於中國政府，美方事先向我們申請使用權，我們將予以同意並收取使用費；第三，租用費和使用費都要合理。請他提出具體數目，我們也通過其他途徑了解國際上的一般價格。”
熊向暉向齊格勒講了周恩來的意見，齊格勒驚訝地說：“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精明自重的談判對手。我完全同意中國政府的建議。請放心，租用費一定很合理，租用費和使用費之間將會劃等號。”他又豎起大拇指道：“我完全同意基辛格博士的看法，周恩來先生是世界上罕見的令人衷心敬佩的偉大政治家和外交家！”
中國政府還同意美方增加隨訪記者，將來訪人數由367人增加到374人。在安全問題上，雙方商定尼克鬆總統飛抵上海後，即換乘中國專機和專車。在美方了解了北京、上海、杭州等地活動場所、路線和住所後，對中方的安全措施表示滿意。
毛澤東說：它替我們擔心是貓哭耗子
1月4日晨，聽了黑格的口信後，周恩來就讓熊向暉起草一個《對美方口信的答複》，親自審改後，送請毛澤東審批。
6日上午，姬鵬飛和黑格舉行政治會談。黑格首先說：“上次我對周恩來總理提到希望加強公報草案中的某些積極因素。總理答複我說，在這方麵首先將考慮到貿易問題。”並說他“注意到了中國方麵的立場，承認這個問題要非常緩慢地實現”。關於次大陸問題，他說：“從現在起到尼克鬆訪華這段時間內，我們在次大陸的政策將集中在贏得時間，以須使巴基斯坦增強自衛能力。”關於東南亞局勢，“基辛格博士讓我重申，是莫斯科在阻礙通過和平談判解決那個地方的衝突。”“我們了解到新德裏打算迅速將它在河內的外交代表升格。這是一個不祥之兆，進一步說明了蘇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南翼打算做什麽。”“我希望在我離開之前，能就蘇聯最近在河內增強影響，以及蘇聯直接包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戰略問題，進一步交換意見。”
傍晚，周恩來總理和葉劍英元帥分三批接見了美國先遣組的全體人員。周恩來很自然地對齊格勒說：“我在這屋子裏見過你們乒乓球隊。二十多年來，我重新會見大批美國朋友是從1971年4月開始的。乒乓球把我們兩國關係聯係起來了。我們被邀請了，但還沒有回話。請齊格勒先生轉告你們乒乓球協會主席，那位曾經到中國來的團長。我們願意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回訪。”齊格勒表示“我一定轉告”。當周恩來問及通訊問題時，黑格誇獎中方工作人員業務水平高，他們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滿足，而且比他們希望的還好。
之後，周恩來向毛澤東匯報這幾天的情況。毛澤東邊聽匯報邊發表意見。
當周恩來匯報印巴問題時，毛澤東說：“國家愈大，膽子愈小。把印度分成兩個本來就不那麽合適。何必分成兩個呢？現在他們又把東巴也分開了。這也好。印巴問題就說明全世界都在動亂。”
當匯報黑格說蘇聯戰略改變，要利用次大陸包圍中國時，毛澤東又說：“包圍中國！要他們來救我，那怎麽了得！它替我們擔心啊，是貓哭耗子！在次大陸對中國包圍，印度支那也是蘇聯包圍中國，那葛羅米柯跟人家去日本，是不是日本也要包圍中國啦？這就不得了啦，替我們擔心啊！還有台灣呢，菲律賓呢，南朝鮮呢，那就不算包圍？統統要它保護，中國的獨立、生存能力都讓你保護，危險得很呀！”
當談到黑格講尼克鬆要恢複世界領袖的形象時，毛澤東說：“美國人也怪，他自己明明講國內有什麽親蘇勢力、親台勢力、官僚勢力都反對他。尼克鬆作為美國總統連美國領袖都作不成，他還要來作世界領袖啊！包圍，包圍，我現在隻有人兩個，你們包圍吧！”
接著周恩來把口信答複稿拿給毛澤東看。毛澤東看完後說：“好，我看可以給他講。講了以後，無非是吹。他22年都沒有來，再算一百年嘛！這些美國人啊，睡了兩個晚上好覺，他又忘了。你不頂他一下，他就不舒服……總而言之，無非是吹了。我看啊，過不了幾年他還是要來的。”
最後，周恩來問：“聯合公報草案，除台灣問題外，美方沒提，是不是就不動了？”
毛澤東立即說：“就不動，要動就動一點，把人民要進步，改成人民要革命。他們就是怕革命，他們愈怕，我們愈要提。其實這個公報沒把基本問題寫上去。基本問題是：無論美國也好，中國也好，都不能兩麵作戰。口頭上說兩麵、三麵、四麵、五麵作戰都可以，實際上就是不能兩麵作戰。當然寫進去就不好！”
當晚11點30分，周恩來和黑格舉行第二次會晤。周恩來先是輕鬆地說：“今天他們請你喝酒太多吧？”黑格愉快地說：“喝多了一點。”
周恩來轉入正題說：“今天下午我聽姬代部長轉達了你帶來的基辛格的口信。現在我先回答你4日淩晨的口信。我們研究了你轉達的口信。你們的直率態度有助於我們更清楚地了解美國方麵對當前局勢和中美關係的想法，我們願以同樣坦率的態度談談我們的意見。”
“首先，我要請教一下黑格先生，你們為什麽非要在公報中使用Viability這樣的字眼呢？”
原來，在美方起草的尼克鬆訪華新聞公報草稿中有一句是：“美國政府關心中國人民的生存能力（Viabilit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