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同誌,我們出錢給你們建立這個電台。這個電台屬於誰對我們無關緊要,我們不過是用它同我們的潛水艇保持無線電聯絡。我們甚至願意把這個電台送給你們,但是希望這個電台能盡快地建起來。我們的艦隊現在正在太平洋活動,我們的主要基地……”
毛澤東越聽越惱火,拍了一下桌子,憤然立起身,指著赫魯曉夫的鼻子:“你講的這一大堆毫不切題。我問你,什麽叫聯合艦隊!”
李越然見此情景,在譯語的使用上力求準確地表達毛澤東的情感,使赫魯曉夫充分感到問題的嚴肅性。
赫魯曉夫臉孔漲紅了。看得出,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可又不能自圓其說,始終處於答辯地位。但他仍然搪塞道:“我們不過是來跟你們共同商量商量……”
“什麽叫共同商量,我們還有沒有主權了?你們是不是想把我們的沿海地區都拿去?”毛澤東憤怒之下不乏自信的嘲意:“你們都拿去算了!”
陪同赫魯曉夫參加會談的蘇聯副外長費德林是位著名的漢學家,精通中文。他用俄語從旁提醒赫魯曉夫說:“毛澤東可真動火了!”
赫魯曉夫自然明白毛澤東已是“維佳裏夫謝裏約斯”,但他還能沉住氣,聳聳他那副斯達漢諾夫工作者式的雙肩,一雙細小而敏銳的眼睛眨兩下,鋒芒稍縱即逝,攤開了兩隻胖而小的手,帶著鼻音嘟囔著:“我們沒有這個意思,不要誤解。我們在家裏已經商量過了,現在是和我們的中國同誌商量,就是要共同加強防禦力量……”
“你這個意思不對。”毛澤東重新坐下,他至今還沒有附和過一句赫魯曉夫。在1957年的莫斯科會議上,毛澤東還注意選擇一些有共同點的問題談談。這次不然,抓住要害不放:“你明明是搞聯合艦隊!”
赫魯曉夫皺起眉頭,提高一些話音:“我們還不過是來跟你們一塊商量商量,沒想到引起你們這麽大誤解。”說著,赫魯曉夫慍怒地連連搖頭:“這就不好商量不好辦了。”
毛澤東心裏是有數的。8個月前的莫斯科會議期間,波蘭共產黨領袖哥穆爾卡不同意“以蘇聯為首”的提法,毛澤東曾勸說哥穆爾卡:“要不要有人為首,這不是我們單方麵的事。帝國主義有個頭,我們也要有個頭,一旦有了事,總得有個人來召集一下,就拿這次開會來說吧,蘇聯不出來,我們怎麽辦……蘇聯有多少力量,你我有多少力量?”
是啊,“蘇聯有多少力量,你我有多少力量?”那時,中國海軍創建不到10年,還隻處於沿海防禦階段,怎麽可能平等地和蘇聯搞什麽聯合艦隊?何況,蘇聯如果在中國搞海軍基地,這是關係到國家主權的大問題!
難怪毛澤東敏感,難怪毛澤東憤怒。蘇聯在東歐其他社會主義國家派駐有軍隊,建有基地,那另當別論,中國管不了東歐,但是中國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任何外國的一兵一卒也不許在中國土地上立足,這是我們黨一貫的鮮明立場。
赫魯曉夫曾多次責怪埋怨尤金不會辦事,現在這樣收場他大約也感到不好下台。想了想,又建議:“毛澤東同誌,我們能不能達成某種協議,讓我們的潛水艇在你們的國家有個基地,以便加油、修理、短期停留,等等?”
“不行!”毛澤東斷然拒絕,把手從裏向外拂開:“我不想再聽到這種事!”
“毛澤東同誌,大西洋公約組織國家在互相合作和供應方麵沒有什麽麻煩,可是我們這裏竟連這樣的一件事情都達不成協議!”赫魯曉夫微露憤懣。他在不高興或憤怒時,眼睛便眯細成一條線,目光像被聚光之後那麽凝成犀利的一束。
毛澤東反而坦然了,甚至輕悠悠地吸起了香煙。大概他的目的達到了:弄清蘇聯人的真實想法,並且抓住時機把態度明確告訴他們,叫他們永遠忘不了。他斬釘截鐵地說:“不能!”
赫魯曉夫已經不再眯眼,表情恢複了平和。畢竟是位大國領導人。他的意誌也是足夠堅強,忽然一笑:“為了合情理,假如你願意的話,毛澤東同誌,你們的潛艇也可以使用我們的摩爾曼斯克做基地。”
“不要!”毛澤東吮吮下唇,淡淡一笑,換了一種慢條斯理的聲音說:“我們不想去你們的摩爾曼斯克,不想在那裏搞什麽名堂,也不希望你們來我們這兒搞什麽名堂。”
赫魯曉夫無聲地望著毛澤東,望的時間不短,那種表情是說:我沒法理解你,也沒法跟你談話。
毛澤東卻像給赫魯曉夫上課一樣繼續講道:“英國人、日本人,還有別的許多外國人已經在我們國土上呆了很久,被我們趕走了。赫魯曉夫同誌,最後再說一遍:我們再也不想讓任何人利用我們的國土來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
話講到這一步,赫魯曉夫不再抱任何希望,眯細的眼睜開了,緩解一下氣氛說:“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我們不提這個建議了。”
似乎就此結束他也不好下台,便又將眉毛聳了聳,用不無遺憾的口氣說:“為什麽要這樣誤解我們呢?毛澤東同誌,你是知道的,我們蘇聯是對你們中國做出了許多援助的。1954年我到這裏來,我們把旅大港歸還中國,放棄了在新疆成立的聯合股份公司中的股份,這比你和斯大林所簽協定規定的日期提前了25年,而且我們還增加了對你們的經濟援助……”
“這是另一個問題。”毛澤東用柔和的聲音將援助和主權問題區分開,禮貌而不失堅定地重複一句:“是另一個問題。”
在頤年堂的會談是一下車就開始,可見毛澤東的重視,他對中國的主權問題畢生都是格外珍重。
這次會談結束後,一位領導同誌曾對李越然說:“小李,主席還問我呢,問你是不是怕赫魯曉夫?”
李越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這位領導同誌說:“主席問,我指赫魯曉夫他為什麽不指?”
李越然解釋說:“我不是怕他。我跟少奇、恩來、彭真幾位首長出國多次,對赫魯曉夫還是知道一些的。他脾氣是很暴躁的,都那樣指,看起來不好。”
遊泳池會談不歡而散
第二天,毛澤東在遊泳池等候赫魯曉夫,準備第二次會談。
李越然先到了,見毛澤東已經換了遊泳褲,穿了一件浴衣正在做準備活動。
李越然趁機走過去,小聲問:“主席,聽說你問我是不是怕赫魯曉夫?”
毛澤東停止活動,望著李越然:“嗯,你怕不怕呀?”
“我不是怕他,我是了解他。”李越然向毛澤東解釋了赫魯曉夫脾氣暴,也是容易發火的。李越然說:“主席,您指他鼻子問題還不算大,我要是再指他,問題就可能鬧大了。當時您已經很激烈,我作為一名翻譯再激烈就不妥當了。幹起來對雙方都不好。”
“嗯。”毛澤東的神情半是思索,半是讚同:“你考慮得有道理,說得也有道理。”
受到鼓勵,李越然更能暢所欲言了,便說:“當時我也站起來了,在主權問題上是不能含糊的。不過,關鍵不在指不指他,把意思準確地翻譯出來,詞鋒夠尖銳就行了。”
毛澤東點點頭,目光朝身體兩側掃來掃去地說:“你講的對,赫魯曉夫這個人,該碰碰他就碰碰他,也不是什麽都去碰他。”
這是室外遊泳池,陽光照射在清澈透底的池水中,淺水一側泛出青白的光輝,深水一側藍幽幽給人以清涼的舒適感。白瓷磚亮得耀眼,池邊擺了藤椅。藤桌上有茶水和香煙,藤椅擺放的格式是準備會談的樣子。
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中央領導人來了,他們顯然也是來參加會談的,陣容比昨天大。毛澤東、劉少奇、鄧小平都很能抽煙。周恩來除偶爾拿枝煙擺擺樣子,基本不抽。毛澤東是很隨便的,穿一件浴衣,光腳踩著拖鞋,另外三位領導人都是穿著整齊,立在池水邊,抽煙聊天。
毛澤東講話多些,給人們印象深的幾句話是:“我們都要學點唯物論、辯證法,這裏可有學問哩!客觀事物複雜著呢,一切都處於運動中,一切都在變化,一成不變的東西是沒有的。”
從1957年開始,毛澤東格外強調辯證法,特別是與蘇聯人打交道時,總是加以特別強調。1957年李越然隨他訪問莫斯科時,一上飛機他就談起了辯證法。
在莫斯科會議期間,毛澤東對蘇聯方麵安排的參觀列寧格勒,看芭蕾舞、話劇歌劇以及遊覽等活動都拒絕了,他隻提出見見蘇聯的哲學界名流們,與他們交談辯論,津津有味,和他們一道討論辯證法以及如何把哲學變成普通人手上的武器。會議期間,曾根據毛澤東的口述,整理了一大段關於辯證唯物論的文稿,建議寫進會議文件。
後來這段論述寫進了12個社會主義國家黨代表會議的《宣言》中。
毛澤東堅持講辯證法就是堅持要革命,世界上一切都是運動變化發展著的。對辯證法不感興趣,就是追求平靜安逸,不願改變現狀,不願打破舊的平衡,就是不想繼續革命繼續前進。毛澤東對他的戰友們講過有關辯證法的話。
赫魯曉夫到了。雙方握手寒暄幾句,赫魯曉夫也知道毛澤東是習慣夜裏工作,他問毛澤東睡眠如何?主席說:“心裏有事,睡不著……”隨之,便在藤椅上坐下來,開始第二次會談。
關於建長波電台和搞共同艦隊的問題已經在昨天被毛澤東否定,今天便不再提這個事,轉而談國際形勢。對於國際形勢的看法,雙方分歧不是很大,可以談出許多共同點,因而氣氛比昨天融洽些。
不過,還是有爭論。
從國際形勢談到中國國內形勢時,毛澤東又談到中國的“大躍進”。
赫魯曉夫搖頭說:“你們這個大躍進,我們還是不理解。我們認為有超越階段的情況。”從大躍進談到人民公社,毛澤東說:“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大,就是聯合的生產合作社多,人多力量大;公,就是社會主義因素比合作社多,把資本主義的殘餘逐步去掉。這是人民群眾自發搞起來的,不是我們從上麵布置的。”
赫魯曉夫仍然搖頭:“這些我們就搞不清楚了,隻有你們自己清楚。總之你們這兒搞的一切都是中國式的,你們比我們更清楚。”
赫魯曉夫不吸煙,毛澤東、劉少奇、鄧小平都是不停地吸煙。主要就是毛澤東與赫魯曉夫談,別人基本不插話。赫魯曉夫借談中國國內形勢之機,將話鋒一轉,轉到國際關係上,說:“對亞洲,對東南亞,應該說你們比我們清楚。我們對歐洲比較清楚。如果分工,我們隻能多考慮考慮歐洲的事情,你們可以多考慮考慮亞洲的事情。”
毛澤東幾乎沒有一件事隨聲附和赫魯曉夫,他做個手勢說:“這樣分工不行,各國有各國的實際情況。有些事你們比我們熟悉一些,但各國的事情主要還是靠本國人民去解決,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實際情況,別的國家不好去幹涉。”毛澤東講這段話,仍是堅持尊重別國主權,提醒赫魯曉夫不要搞什麽劃分勢力範圍的事。
會談結束,毛澤東請赫魯曉夫遊泳。赫魯曉夫換了遊泳褲衩下水。他遊泳水平不行,在淺水那邊下池子,說不上是什麽泳姿,就是手腳亂刨的那種姿態,“刨”了幾下就沉不住氣,在工作人員幫助下爬上池子,要了一個救生圈,套上以後才重新下水。
毛澤東遊泳在國內外都是聞名的。他從深水區下水,下到水裏便從容地遊幾下蛙泳,然後將身體一側,用側泳向淺水區遊去。
這時,赫魯曉夫悄悄注視著毛澤東。毛澤東將手一劃,兩腿一蹬夾,肩頭衝起一片水花,速度很快,像顆巨大的魚雷一樣飛速前進,手剛動了幾下,身體已過遊泳池中線。
赫魯曉夫大約出於自尊,想故意不去看毛澤東,但又忍不住要打量這位既是夥伴又是對手的中國共產黨領袖。他將頭剛轉開,很快又轉回來。轉回來時,毛澤東已經遊到他身邊。
“我早就知道你遊泳是能手。”赫魯曉夫伏在救生圈上喃喃,毛澤東微笑作答,沒有說話,已經又折向深水區遊去。轉折時,他的側泳已經換了仰泳。遊到了池中間。
這時,赫魯曉夫忽然睜大了眼,嘴唇也稍稍張開著僵住了。難怪赫魯曉夫目瞪口呆:
毛澤東竟躺在了水麵上!
工夫不大,更令人驚歎的事情發生了,毛澤東竟在水中成70度角豎直了身子,近乎立正的樣子。有人可以躺在水中,但還沒見過誰能像毛澤東這樣不動地“立”於水中!
赫魯曉夫怔了片刻,終於歎服地晃了晃頭,又點了點頭。
毛澤東遊過一段時間,心滿意足地靠近赫魯曉夫聊天。現在已不是雙方坐下來會談的官場氣氛,換了個人交往的比較輕鬆自由的氣氛。
“中國人是最難同化的。”毛澤東望一眼赫魯曉夫,語意深沉地說:“過去有多少個國家想打進中國,到我們中國來,結果呢?那麽多打進中國來的人,最後還是都站不住。”
赫魯曉夫聽這段話時麵無表情,他是怎麽想的就不得而知了赫魯曉夫7月31日到北京訪問,8月3日回莫斯科。來的時候是秘密的,走的那天發表了會談公報。是公開離開北京的。毛澤東雖然到機場為赫魯曉夫送行,但是沒有同車。
送行時沒有搞什麽儀式,毛澤東也沒有同赫魯曉夫擁抱。這次會談,對以後的中蘇關係的發展是有較大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