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警察局門口的哨兵消失了,門口兩旁碉堡裏的燈光熄滅了……解放軍以敏捷的動作衝進院子,幹掉幾個警察局哨兵,朝著一幢小樓直撲過去。有幾個解放軍戰士率先衝進警察局長李漢元的臥室,屋裏散布著濃鬱的煙氣。
李漢元一看是解放軍,嚇得直哆嗦。他怎麽也沒想到解放軍會如此神速般打到自己的老巢,更沒有料到幾個解放軍就占領了警察局。他心裏也明白,像他這樣雙手沾滿了共產黨人鮮血的人落到解放軍手裏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當看了解放軍的“約法八章”和得到口頭保證後,他才顯得略微鎮靜些。顫抖的手捧著“約法八章”坐在辦公桌旁邊,結結巴巴地說:“貴軍神速!我,我馬上,下令全,全局投誠。”
李漢元剛撂下電話,電話鈴就響了。他的心縮成了一團,沒有伸手去接,轉臉看了看身旁的解放軍,好像在問:接不接這個電話?
解放軍也沒說話,隻是使了個眼色,並朝著桌上的電話機重重地“唔”了一聲。
李漢元戰栗了一下,緩慢地抓起電話筒:“噢……我們……這這……”他看到解放軍的刺刀在晃動,連忙說:“沒事,沒事!平安,平安!”
就這樣,國民黨天津市警察局局長成了解放軍的俘虜。
解放軍8連留在橋邊的部隊,悄悄地摸到了橋頭堡。他們先是不動聲色地解決了幾個巡邏哨兵,接著包圍了一個大碉堡。
這是一個鋼筋水泥的核心碉堡。黑洞洞的射擊孔對著橋頭,對著橋下、河麵,對著彼岸的馬路。碉堡周圍還修有許多輔助工事,是一個配套的“模範工事”。
解放軍偵察發現,碉堡裏的國民黨官兵都躺在地鋪上睡覺,橫七豎八的。怎麽收拾這幫家夥?一個排長靈機一動,想出了個絕招。他在碉堡門口邊吹哨子邊喊:“集合,緊急集合!”
酣睡的國民黨軍官兵被急促的哨音驚醒,以為真有緊急情況,稀裏嘩啦地爬起來,慌慌張張地鑽出了碉堡。一出碉堡門口,他們目瞪口呆,在他們麵前擺著一挺機槍,隻好乖乖地當了俘虜。
剛把俘虜押送到警察局大院,東邊馬路上就傳來陣陣嘈雜聲。借助朦朧的月光,解放軍看到一隊人馬朝橋頭這邊走來,便立即警惕地掉轉槍口。
那支人馬越走越近,趴在交通壕的一個解放軍厲聲吆喝道:“站住!幹什麽的?”
“別誤會,26師的。”對方安詳地回答。
“是敵人!準備戰鬥!”指揮員命令道。但從對方的答話中,可以知道他們還不了解金湯橋的情況。既然禮物送到門上,當然就得“笑納”了。
解放軍拉著腔說:“好吧!你們先過來一個人聯係。”
一個國民黨軍官向前走了一段路,規規矩矩地向解放軍這邊報告說:“報告長官,我們是26師炮兵連的,現奉命去河東作戰。”
“好,你先到這裏暖和一下,我們去人叫他們過橋。”解放軍高聲說道。
國民黨軍官一聽,大模大樣地走了過來。當走到碉堡門口時,他大概感到有點不對勁,遲疑了一下,但被解放軍一下拉了進去,繳了槍。
“喂!兄弟們過來吧!”解放軍大聲招呼著。
國民黨軍26師炮兵連的官兵嘟囔著,搖搖擺擺地走近了橋頭。突然,在他們四周響起一片喊聲:“不許動!繳槍不殺!我們是解放軍!”頓時,隊伍慌亂成一團,有的呆若木雞,有的跪伏在地上,紛紛交槍投降。
就在這時,一陣激烈的槍聲,打破了金湯橋邊的寧靜。原來,在國民黨軍26師炮兵連後麵還有2個連,他們都是一個營的。
在坦克、裝甲車的掩護下,國民黨軍瘋狂地撲向橋頭。金湯橋上,曳光彈像火花一樣在飛濺著。
“守住!堅決守住!”解放軍8連指揮員帶領隊伍英勇奮戰,打退國民黨軍一次又一次反撲,直到兄弟部隊趕上來,共同堅守住了橋頭陣地。
在解放軍1縱隊1師2團、2師4團等部向金湯橋猛插的同時,2縱隊5師16團1營沿忠廟大街向東推進,沿途相繼奪取大豐橋、金華橋、金鍾橋,攻勢淩厲,勢如破竹。
接著,前衛3連副連長率領2排向東攻進,於淩晨1時許抵近金湯橋。橋頭西側北麵堡壘國民黨守軍以輕重機槍不停地猛烈射擊,交叉火力構成一道火網。副連長見正麵難以突破,遂令5班長謝永林帶8名戰士迂回到南側橋頭堡側後,2排長率領6名戰士迂回到北側橋頭堡側後。
一聲令下,兩側同時發起攻擊。國民黨守軍在解放軍的突然打擊下措手不及,狼狽逃竄。解放軍5班乘勝窮追猛打,占領橋西側堡壘。
最後,他們利用奪占的碉堡,連續打退國民黨軍的兩次反撲,牢牢控製了金湯橋西側北麵陣地。戰後,5班榮獲“金湯橋班”的稱號。
半個小時後,由東向西突擊的解放軍8縱隊24師71團進至金鍾河大街,經陳家溝大街向金湯橋殺來。7連連長張玉田、指導員馬振海帶領全連百十號人馬衝在最前麵。
快到金湯橋時,7連被兩個國民黨守軍碉堡擋住了去路。連長張玉田立即組織攻擊,投彈手把幾個手榴彈捆在一起,炸開鐵絲網,搬開拒馬架,在機槍火力支援下,對碉堡發起突擊。
已經接近東橋頭的7連又被一個大碉堡火力攔阻,戰士們趴在地上進退不得。
戰士王青山在火力掩護下連續4次爆破,終於摧毀了橋頭碉堡。戰士詹德友第一個衝上去,將紅旗插在金湯橋的東橋頭上。在紅旗下,7連與國民黨守橋官兵展開了白刃戰。
這時,駐守在東橋頭附近的國民黨天津警備旅一部向金湯橋進行猛烈反撲。手榴彈、炮彈在橋頭四處爆炸,輕重機槍向橋頭瘋狂掃射,橋頭上火光衝天,濃煙滾滾。
解放軍7連沉著應戰,英勇拚殺。指導員馬振海不幸中彈倒下,連隊傷亡過半。連長張玉田組織陣前出擊,與天津警備旅短兵相接,使其機槍、大炮失去威力。經過艱苦廝殺,7連終於打退了天津警備旅的多次反撲,殲滅守軍180多人,勝利完成了奪占東橋頭的任務。
天亮後,由東北方向攻入市區的解放軍7縱隊21師61團迅速向金湯橋逼近。部隊在坦克引導下,進占永興裏,並插到金湯橋東永安街與2縱隊會合。
至此,解放軍東西對進的1縱、2縱與7縱、8縱部隊在金湯橋勝利會師,把陳長捷的防禦體係攔腰斬斷。
與此同時,各縱隊其他部隊在夜幕掩護下,發揮近戰、夜戰的優勢,以團、營、連為單位,大膽穿插,迂回包圍,攻克了一幢幢樓房、一座座堡壘、一條條街巷。
酒精廠是國民黨守軍的重要據點,62軍前指設在這裏,由67師師長李學正親自指揮一個團和一個偵察營兵力據守。解放軍2縱隊4師12團組織攻擊時,守軍占據一座凹形5層大樓拚命頑抗,密集的火力把解放軍壓在大樓附近,抬不起頭來。解放軍12團2營先後兩次強攻都未奏效,團長顏文武立即命令配屬炮連及輕重機槍掩護2營強行爆破。年僅17歲的戰士鞠海青,帶領2名爆破手扛著3包共重75公斤的炸藥衝向大樓。隨著一聲巨響,大樓一側倒塌了,國民黨67師守軍驚恐萬狀,棄樓逃跑。解放軍乘勝追殲,活捉師長李學正以下800多人。
電車公司大樓前的廣場上,鋼筋水泥碉堡像蒸籠裏的饅頭似的一個挨一個,電網、鐵絲網縱橫交錯,是國民黨守軍的一個“模範工事”。解放軍6縱隊17師前衛49團沿牆子河打到這裏,受到守軍火力的猛烈攔阻。尖刀連指導員王文德命令2排正麵佯攻,3班插到大樓側後爆破。3班長寧希林帶領全班12個人,扛著10包共重100公斤的炸藥向大樓側後衝去。“轟,轟……”幾聲,炸掉了半拉大樓,機槍啞了。接著,廣場上的碉堡群也被炸毀了。尖刀連一擁而上,迅速占領了電車公司陣地。
前後尖山是天津市南的高地,到處構築有碉堡群,由國民黨94軍43師的一個團據守。淩晨,解放軍9縱隊26師78團2營向前尖山發起攻擊。5連在火力掩護下,由4名爆破手在夜色中從鐵絲網下潛入前尖山守軍陣地,迂回到碉堡側後,一陣手榴彈的爆炸聲。5連乘勢發起衝鋒,迅速占領前尖山,然後向後尖山推進。這時,26師76團、25師74團和12縱隊34師各一部趕到,與26師78團2營一起攻擊後尖山。34師101團1連2排勇猛頑強,全排隻剩下6個人仍堅持戰鬥。他們一鼓作氣連克9個碉堡,殲滅守軍160多人。各部協同作戰,連續衝擊,終於在拂曉前把後尖山攻克了。
1949年1月14日深夜,天津警備司令部的地下指揮室。
在微弱的油燈下,陳長捷一掃往日驕矜的神氣勁兒,愁容滿麵,惴惴不安地呆坐在沙發上。
他在發怔,心裏叫苦不迭。一切都來得這般迅速,這般突然,這般的出人意料!共軍是怎麽進城的?難道“大天津堡壘化”“固若金湯”“天津的馬奇諾防線”是紙糊的不成?什麽“竭盡忠誠”“誓與陣地共存亡”,連幾個小時都頂不住,都他媽的是熊包!唉,傅作義搞和談到底進展到什麽程度啦,他不會見死不救吧?活見鬼,151師到現在還沒有從城北調入市中心,林偉儔是不是在搞什麽明堂?金湯橋發生激戰?難道共軍是天兵天將,一下就飛到了市中心……
陳長捷胡思亂想,越想心越煩,越想頭越痛,無法理出個頭緒來。他不願也不敢再想下去,急忙站起身,由裏間走到外間。他本想鎮靜一下自己的情緒,沒料到一個個急促的電話鈴聲、“啊!”“什麽?”一類的驚叫聲、一陣陣愈來愈近的槍炮聲和一副副驚恐緊張的表情,讓他更加心煩意亂。
然而,也許就在這種氣氛中,他突然意識到大勢已去,自己的部隊已經喪失鬥誌和戰鬥力,共軍沒有攻不破的堡壘,再堅持下去也無濟於敗局。
陳長捷又轉身回到裏間,把他的身軀重重地扔在沙發上。他感到心胸劇痛異常,呼吸困難,無法忍受。他連忙找出一片藥放到嘴裏,慢慢地麻木了,仿佛覺得所有感官神經都在走向死亡。
絕望的他開始感到走投無路了,僅剩下向共軍投誠這條生路。一個堂堂中將司令率部放下武器,別人會怎麽看?投誠,林、劉二位軍長和姓杜的市長怎麽想?傅總司令會不會怪罪自己?共軍曾寫過勸降信,但被拒絕了,現在重提談判一事,是否可行?別管那麽多了,先找二位軍長和市長商量商量再說吧。
想到這,陳長捷叫人打電話要林偉儔、劉雲瀚和杜建時立即到他的地下指揮室開會。過了約半小時,杜建時、林偉儔、劉雲瀚先後走進地下室。氣氛沉悶,叫人壓抑。誰也不吱聲,可誰都知道自己以外的人在想什麽。
良久,陳長捷抬抬眼皮,一一掃視著其他幾個人。他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像落了一層霜。
在渾渾的沉默中一切都在運動,就連他們四個人的心在這沉默中也沒有死去。
“林軍長,151師總是貼在城北,怎麽回事嘛!”陳長捷終於最先敲碎了這窒息人的沉默。林偉儔說:“陳司令,你可能不太了解情況,城北一直很吃緊,151師被共軍纏住啦。為了緩和危勢和調整陣線,我已派一個參謀出城與共軍接洽停火,可來此之前還沒有見他回來。”
陳長捷沒說話,又把憂鬱的目光轉向了劉雲瀚。劉雲瀚不好意思地說:“陳司令,對不起啦!我86軍主線陣地已被共軍突破,組織了多次反擊也未奏效。共軍的火力很猛,兵力又多,根本阻擋不住。”
陳長捷彷徨地自問:“我真要一敗塗地?要不然怎麽連個應急的兵力都無處可調?13萬大軍,怎麽現在市中心區隻有警備旅分散把守,也隻有2個軍部和總部的特務營、工兵營可以用於核心區守備?”
杜建時沮喪地說:“看來敗局已無力挽回啦。再打下去,無非堅持到底,犧牲到底。解放軍攻勢很猛,沒有攻不下的核心堡壘,恐怕支持時間也不會太長。多堅持,地方多糜爛,而無救於大局。”
林偉儔長歎一聲,憂傷地說:“各防守區被共軍分割開的小股部隊都無心再戰,沒有什麽鬥誌,步步將被瓦解消滅。”
又是一陣沉默。
杜建時提醒陳長捷說:“是不是給北平總部打個電話,問問和談消息?”
陳長捷皺了皺眉頭,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桌前要通了北平總部的電話。
“華北剿總”參謀長李世傑的答複還是“再堅持兩天就有辦法”這句話,並指示說:“重要的是設法抽兵恢複被突破的地區……”
陳長捷一聽就火了,把電話筒摔在桌子上,氣洶洶地罵道:“抽兵,我還不知道抽兵!這是讓我們犧牲,作他們討價還價的資本。”
陳長捷坐下來,拳頭戳在腦門上。屋裏其他人的脊梁一陣發涼,臉上凝上了厚霜,心縮成了一團。
地下室裏籠罩著讓人感到壓抑、淒涼的死寂。
當然,這種寂寞還是要被打破的。整個天津都在晃動,沒有一處安靜的綠洲。
陳長捷苦思半晌,慘然長歎道:“目前天津局勢,無法維持下去,我們還是準備放下武器吧!由杜市長找人作代表明早出城與共軍商談。”
“事到如今,隻好如此啦!”杜建時無可奈何地說。
劉雲瀚急切地說:“明早商談?恐怕時間來不及啦!”
林偉儔說:“如何接受和平?至今還不見我62軍派出參謀的回報,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幹脆命令各部前線自行接洽停火,就地放下武器,實現和平。”
陳長捷思慮片刻,以悲愴的口氣說:“我們自己發表一個和平宣言,今夜就在電台廣播,越快越好。各部前線可以就地接洽和平,聯係不上的要派人通知到。”
說完,他一下子癱倒在沙發上,緊閉雙眼,仿佛他的全部氣力都讓最後那句話耗費殆盡了。他不忍心,也沒有力氣觀看屋裏人的表情。
這是怨恨、惱怒、沮喪之後的抉擇,也是痛苦的抉擇。
當夜,林偉儔、劉雲瀚和杜建時離開警備司令部的地下指揮室。他們的腳步是沉重的,心情也是沉重的。
林偉儔原打算乘車返回市區海河以北的62軍軍部,但快到金鋼橋時受到解放軍隔阻,遂跟劉雲瀚一起到了位於沙窩的86軍軍部。
杜建時連夜邀請天津市參議會議長楊亦周、工業界知名人士李燭塵商量,共同草擬了一份放下武器的和平宣言。15日淩晨,由楊亦周在廣播電台多次叫喊:“林彪將軍注意,天津守軍準備放下武器,清晨派代表出城商談,請即命令停止攻擊!”
死到臨頭還異想天開地提出談判?他們沒有這個權利,更談不上起義,隻有無條件投降!否則,全部、幹淨、徹底地消滅他們!
拂曉時分,天津上空籠罩著濕潤潤、灰茫茫的濃霧。解放軍各部向天津國民黨守軍發起了最後攻擊。
此時,陳長捷的指揮通訊係統突然被解放軍的重炮摧毀,司令部與外界以及各部隊間的聯絡基本中斷,於是便陷入極度混亂狀態中。接到放下武器命令的多數守軍部隊紛紛豎起白旗投降,隻有少數部隊不願投降而繼續頑抗,還有未接到通知的獨立據點碉堡也在拚死堅守。
巷戰,街壘戰,在市區某些地方繼續緊張激烈地進行著。
解放軍東北1縱隊1師在師長江擁輝、政委黃玉昆的指揮下,兵分3路,迅速插向國民黨守軍的核心工事區。
1團沿羅斯福路(現和平路)、南馬路、建物大街向前攻擊,奪取中原公司和陳長捷的警備司令部;
3團由老城南門外直插警備司令部西南屏障海光寺;
2團由警備司令部和海光寺中間插過去,攻打警備司令部東南據點耀華中學(現16中學)。
海光寺是天津國民黨守軍核心工事區的主要據點,原是日本兵營,工事堅固,駐有兩個留守處共400多人。拂曉,解放軍3團開始組織攻擊時,兄弟部隊3師8團和6縱隊17師49團也插到了這裏。3個團主動協調動作,共同展開攻擊。3團從北攻取製高點,8團從南麵進攻,49團連續爆破衝進寺內。激戰至8時,全殲守軍,攻占海光寺,打掉了警備司令部的西南屏障。
耀華中學南臨牆子河,北靠發電廠,是守軍核心工事區的東南部屏障,由國民黨94軍43師1個團及工兵營共3000多人把守4座3層樓房。15日上午,解放軍1縱隊1師2團與2縱隊5師17團、12縱隊34師等部並肩作戰,四麵圍攻,並輔以政治攻勢,沒用3個小時就占領了該據點。
槍炮聲離警備司令部越來越近,劇烈地震動著“忠烈祠”下的指揮室,震動著陳長捷的心。
陳長捷雖然感到大勢已去,但萬萬沒有料到解放軍不到20個小時就出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也不會想到1月15日就是他的末日。
這天拂曉前,解放軍1師1團1營、2營分別攻占羅斯福路、廣興街和建物大街,打到了陳長捷核心區的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