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願意在這個陰冷的空洞裏成為郭景雲的殉葬品?誰也不會甘心這種下場!可是,誰也不能在不願意、不甘心之外真正駕馭自己命運的主動權,隻能聽天由命。
王雷震一看兆頭不妙,便訊問了解了一下戰況,得知城西戰鬥不很激烈,馮梓師長已派一個連兵力來接郭軍長。接著,他對郭景雲說:“軍座,到101師那邊去吧!這個師是你自己帶過的部隊,對你行動比較便利。”
郭景雲看了看王雷震,沒有說話。
不遠處,槍聲大作,愈來愈烈,愈來愈近。
“軍座。”王雷震著急地說:“趕快去吧!不要管我,我病得這樣,也走不動。”
郭景雲沉思著,權衡著,最後下了決心。他想,隻要人在,一切尚有可能,天無絕人之路。
他揮了揮手,站起身便朝掩蔽部門口走去。田士吉和幾個參謀跟在後麵。但是,他們離開掩蔽部沒有一會兒,又折返了回來。原來,巷戰已接近軍部。街上槍彈很密集,馮師長派的接應部隊也沒到,加之隻有十多個衛士和幾個參謀,根本無法衝出院門,就是衝出去了也很難到達西南城角的101師師部。
回到掩蔽部,郭景雲皺著眉頭問參謀長田士吉:“怎麽辦?”
田士吉搖搖頭,半晌才歎息道:“完結了,我們在這個彈丸之地堅持了整整半個月,也算對得起總司令了。”
郭景雲踱了幾步,沉思著說:“是呀,我們沒有過錯。共軍三個軍,我們一個軍還少一個師,人家絕對優勢。”
在一旁半躺半坐的王雷震插話說:“不,是我們的過錯,不但我們錯了,連總司令也錯了,而且都是大錯特錯。”
郭景雲十分不滿地瞪了副軍長一眼,但沒有言語,他無法解釋事實。
田士吉倒是對王雷震點點頭,直言不諱地說:“總司令錯在對形勢的估計上,他不該讓我們馳援張家口。咱們則錯在輕敵上,行動遲緩上。還有,不相互配合上。我們不該在張家口拖延那半天時間,不該不帶104軍的258師,不該在雞鳴驛待那一晚上,不該拒絕安春山的救援,不該……”
郭景雲煩躁地把手一揮,打斷了參謀長的話:“夠了,不該、不該的,連他媽的總部都在欺騙咱們,見死不救!”
“報告軍座!”一位參謀血漬斑斑、氣喘籲籲地進來說:“101師投降了!”
“你說什麽?”郭景雲怒目盯著報告參謀。
參謀動了動幹裂的嘴唇,沒說出話來,他不敢再說了。
郭景雲厲聲說:“馮梓這個王八蛋,竟敢背叛我!把他給我崩了!”
郭景雲氣瘋了。人家都向解放軍投降了,他的部下如何去執行命令?不過,掩蔽部裏的人不會也沒那心思去考慮軍長說話的邏輯,他們都感到大難已經臨頭了。
外邊大院傳來“繳槍不殺”的喊聲,軍部房頂上已出現了解放軍。
郭景雲每根汗毛都感到了緊張。突然,他掏出手槍,掃視一下四周罵道:“賈承祖死到哪兒去了?怎麽還不把汽油桶推來點著?”
他絕望了,他要把他自己的副軍長、參謀長以及隨從人員統統燒死在掩蔽部裏,讓大家同歸於盡。
解放軍已把掩蔽部團團包圍,叫裏麵的人放下武器投降。
郭景雲暴跳著下了命令:“咱們為總司令盡忠吧!”
“你……”王雷震低頭悲傷,“砰”的一聲槍響,他的軍棉帽顫動了一下。他沒中彈,卻見郭景雲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頭部。隨著又一聲槍響,郭景雲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這時已近黃昏。
35軍盼望已久的助戰、空投飛機,總算來了一架,繞城一周後,便飛回“報喪”去了。
說也奇怪,就在新保安戰鬥全部結束的時候,天又下起了大雪。
雪片兒越飄越密,轉眼大地一片潔白。
殘缺不全的城池終於成為35軍的墳墓。在新保安城邊的雪地裏,立著一個寫有紅字的枕木樁子,上麵寫著“國民黨第35軍中將軍長郭景雲”。
第三節 風雪彌漫新保安張家口塞外逃亡(3)
傅作義困頓無措,王克俊秘密謀和
1948年12月22日18時,楊得誌、羅瑞卿、耿飆致電中共中央軍委:“戰鬥已解決,敵人全殲,戰果待查,從總攻開始到結束,共11個小時。”
原定5天時間,實際隻用了11個小時,簡直太快了。傅作義的“王牌軍”徹底地從地球上消失了。
北平中南海,傅作義的住處。
勤務兵端著飯菜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小聲說:“總司令,請用飯吧。”
躺在沙發上的傅作義擺擺手,表示不想吃。近來,他完全改變了多年養成的生活習慣,起居飲食都不按時了。這下可把副官和勤務兵們難得夠嗆,隻好讓廚師終日值班,以便保證熱菜熱飯隨叫隨送。
秘書長王克俊扒著門縫兒往裏望了幾次,也不敢驚動,以為總司令睡著了。其實,傅作義隻是在沙發上躺著,根本沒有睡覺,也沒心思睡覺。
“嗨!”傅作義長長地吐了一口胸中的悶氣,緊握著的拳頭“嗵”地打在沙發扶手上,趁勢爬了起來。他在屋裏踱起步來,不由自主地暗中歎道:“共軍真夠毒辣的!數日之內,就把我的隊伍全部孤立包圍起來了。一切都來得這般迅速,這般突然,這般出人意料!”
對了,1個多小時都沒有35軍的電報了。怎麽回事?我的35軍能頂住共軍的攻勢嗎?郭景雲怎麽樣了?想到這兒,傅作義急忙打電話給機要室:“把35軍的電報都給我拿來。”
機要參謀慌了神,立即將此事報告了秘書長王克俊。原來,他們都知道35軍已被共軍消滅的事,但怕總司令受不了如此打擊,所以壓著沒報。總司令現在要35軍戰況電報,再瞞也沒用了。
王克俊、機要參謀一前一後來到傅作義的住處。傅作義一見到他們便問:“電報呢?我的35軍怎麽樣了?”
機要參謀不知所措,轉臉看著秘書長,那意思是讓王克俊說吧。
王克俊臉一紅,動了動嘴唇,沒說出話來。
傅作義用嚴峻的目光打量了他們兩下,隨後盯著王克俊說:“你們不要瞞我,說實話。”王克俊眼含淚水,聲音沙啞,顫栗地說:“共軍下午5時占領了新保安。郭軍長……他……殉職……”
“啊?”傅作義頹然把軀體扔在沙發上,雙眼發呆,一動不動,他怔了好久。
猛然間,他哀嚎著揚起兩手,劈劈啪啪地打起自己的臉,兩腳狠跺地板。“完啦!我的35軍沒了,我的事業……”
王克俊嚇慌了,急忙上前扯住他的兩手:“總司令!您……總司令……”
“給我滾開!完了,全完了……”傅作義用力地推開王克俊,霍地站起身,衝到桌前抓起一把牙簽就塞進了嘴裏,用牙狠狠地咬著,接著用手把桌麵上的東西統統橫掃落地。
“總司令,總司令!請您不要這樣……”王克俊再次上前阻止。傅作義一把將王克俊推到一邊,跌跌撞撞地由外屋衝向臥室,慌亂之中撞到了門框上,沉重的身體摔倒在地,潸然淚下。
王克俊驚呼一聲:“總司令!”向機要參謀揮了一下手,急忙將傅作義扶到沙發上。
“噯!嗨!”傅作義緊咬牙關,兩隻發直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瞪著天花板。
“快,快去把大小姐找來!”王克俊一時沒了主意,便對機要參謀喊道。
此時,傅冬菊就住在中南海。她是傅作義的大女兒,中共地下黨員,天津《大公報》記者。她名義上是照顧爸爸的生活,實際上是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觀察了解爸爸的行動、想法,有目的地做工作。
傅冬菊進門的一刹那間怔了。屋裏一片狼藉,父親呆坐在沙發上,神情恍惚。
王克俊立即迎上前去,急切地說:“大小姐,你可來了!你父親……他要瘋了,聽到35軍的凶信後就變成這樣了,怎……可怎麽辦呢?”
傅冬菊既痛心又怨恨,情緒複雜。她為父親的身體擔憂,50多歲的人了,整日操勞,而且一直病著,怎麽能經受住這樣的折磨?她也恨父親,老是不覺悟,仍然與人民為敵,看把你的王牌軍消滅掉了,你還指望什麽?她渴望著父親盡快恢複常態,同時暗下決心加緊做父親的工作。她顧不得多想,便準備在履行女兒職責的行動中完成黨組織交給的重任。
她勸王克俊回去休息,讓勤務兵在門口值班。接著,她向前走了幾步。親切地說:“爸爸,別難過了,要保重身體。”
傅作義狠狠地瞪了女兒幾眼,陰沉著臉,高聲嗬斥道:“你來幹什麽?給我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爸爸!”傅冬菊說:“您現在這樣,連個親人都不在身邊,我哪兒也不去!”
她輕輕地扶著傅作義的肩頭,讓他躺在沙發上。“爸爸,您別想那麽多了,歇息一會兒吧!”
傅作義一把推開女兒,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腰背後急促地踱步。
麵對父親的異常舉動,傅冬菊強壓著憐憫的情緒。她想,父親的命根子丟了,絕望、悲傷是免不了的。嗨,誰讓他打內戰?誰讓他不真心和談?她動手收拾屋子由著父親悲歎哀嚎,亂撞狂跳。她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什麽也沒用,需要做的事就是防止父親發生意外。
良久,傅作義突然停止腳步,冷峻的目光盯著女兒:“我這裏不需要你,快回天津去!”
傅冬菊貌似鄭重,口氣溫和地說:“爸爸,我不能走,我要好好照顧你。”
傅作義漠然地搖搖頭,不理睬女兒,又邁開沉重的步子在屋裏走起來。他邊走邊哀聲歎氣,自言自語道:“我傅某闖蕩半輩子謀取的事業全完啦!怎麽步步棋都錯?我怎麽這樣倒黴呢?”
傅冬菊倒了一杯糖水,送到父親眼前,輕聲地說:“爸爸,喝點水吧!不要把身體搞壞了。”
傅作義接過水杯狠呷了一口,頹然地說:“我打輸了,完了,我的政治生命完了!我……我快把家底輸光啦……”
傅冬菊把父親扶到沙發上坐下,慢慢地說:“爸爸,您別亂想了,要安靜一會兒才行,隻有冷靜地考慮問題才能想出明智的辦法來!”
傅作義不滿地看了女兒一眼,沒說什麽。
傅冬菊沉思片刻,接著說:“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爸爸,您就別打下去了,跟共產黨和談,走光明道路。”
傅作義擺擺手打斷了女兒的話:“你孩子家別管大人的事!你不懂。”
傅冬菊見父親沒有不耐煩的樣子,好像正在尋思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堅決地說:“我不能看著您往絕路上走!問題很明白,共產黨是一定要解放全華北的,現在隻是時間的早晚。不和就得打。”
她看父親低頭聽著,沒有什麽異樣表情,接著又說:“爸爸,您的部隊被人家搞得差不多了,不管是走還是守,都沒有多大意思的。人家共產黨說話辦事很得人心,反映人民的意願,為人民謀利益。而國民黨蔣介石呢?獨裁、腐敗、賣國、殘暴,給人民帶來痛苦和災難!您總說我孩子家不懂,可我知道人家共產黨有前途,與共產黨和談就有出路,而跟國民黨反動派走,隻有徹底完蛋!爸爸,難道您真的願意成為蔣介石的殉葬品嗎?難道您……”
“不要說這些了!”傅作義聲音沉重,半靠在沙發背上,眼睛盯著天花板。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緩慢地說:“去吧,去把你王叔叔找來。”
一直待在院子裏的王克俊,看到傅作義情緒安靜了許多,稍稍鬆了口氣,走進屋深情地叫了一聲:“總司令!”然後慢慢地坐到傅作義側麵的沙發上。
“菊子呀,都後半夜了,你去睡一會吧。”傅作義對正在泡茶的女兒說:“你王叔叔來了,這裏的事不用你管了。”
傅冬菊明白,他們要密談重要的事,所以要把自己支開。但密談內容,她覺得心中已有了一些數。
“爸,王叔叔,你們也早點休息吧。”她說著便出了門。
傅作義站起身把門關緊,邊踱步邊說:“35軍沒了,張家口的意義就不大了,讓孫蘭峰他們回綏遠吧。”
停了一會兒,傅作義無可奈何地說:“現在的戰局對我們很不利,咱們的察綏軍主力被共軍搞得差不多了,下一步該怎麽辦呢?”
王克俊低頭沉思了好長時間,才抬頭看看總司令的表情,憂鬱地說:“事到如今,除了跟共產黨和談,沒有什麽好辦法。”
傅作義長歎一聲,皺著眉頭說:“好吧,你抓緊辦這事,要注意保密。”
王克俊起身告辭,傅作義一直目送著他消失在黑夜中……
又成孤島,解放軍兵臨張家口
12月的塞外高原,冰天雪地,寒風凜冽。
12月5日,傅作義得知東北解放軍一部已入關後,十分緊張,判斷解放軍可能直接圍攻北平。他立即調整部署,一麵急調35軍回援北平,一麵電令孫蘭峰固守張家口。
6日中午剛過,機械化的35軍離開張家口,向東疾進。
包圍張家口,吸引北平之敵西援,這是毛澤東設置的平津戰役序幕中的一個重要步驟。
華北第2兵團楊、羅、耿嚴令各部隊星夜兼程,終於在8日晨將東進的35軍抓住並包圍在新保安。
現在,平張線上的情況開始變化了。華北3兵團1縱迅速占領了沙嶺子一帶,切斷了張、宣兩地聯係。駐守宣化的國民黨軍271師棄城向張家口撤退,途中遭到1縱隊的伏擊。激戰2個小時,271師被圍殲,師長張進修被生擒,同時宣告宣化解放。為此,1縱隊受到了軍委通電嘉獎。
同一天,1縱隊又占領了張家口郊區榆林鄉飛機場;2縱隊進占孔家莊、太師莊一線;6縱隊重新占領萬全、黃土粱、宣平堡,步步向市郊進逼,緊縮對張家口的包圍圈。
為了防止張家口守敵逃跑,楊成武、李天煥根據毛澤東和軍委的指示,決定在張家口外圍四周構築3至4道防線。具體部署如下:1縱隊主力在張家口以東和以南的姚家坊、榆林堡、沙嶺子地區,3旅在張家口以東及東北的烏拉哈達、朝天窪、三道溝門之線;6縱隊布於張家口西北的南天門、土井子、萬全、黃家堡地區;2縱隊主力配置在張家口西南的新舊窯子、孔家莊、郭磊莊地區,5旅在寧遠堡、北新渠、陳家房、許家莊地區。此外,還將北嶽部隊、內蒙騎兵部隊配置在張北、尚義附近地區。
這樣,35軍東竄之後,張家口的國民黨軍第11兵團部、105軍軍部及所屬4個師、104軍的258師和騎兵5旅、11旅共5萬餘人,基本上被解放軍華北第3兵團楊成武部隊四麵包圍在張家口市內。
張家口位於平綏線的中心,是守衛北平的重鎮,又是傅部必要時西去綏遠的必經之路。它東、西、北三麵環山,南臨大洋河,北靠長城,地形北高南低,城南地形較開闊,有鐵路、公路通過。清水河貫穿南北,城北有一條狹長的川穀。
為了固守這一戰略要地,國民黨第11兵團司令兼察哈爾省代主席孫蘭峰將所屬部隊分為兩個部分:一為城防部隊,一為野戰部隊。城防部隊有105軍的251師和保安第3、第4、第5團以及獨立野炮營、鐵甲車大隊、偵察大隊等,由察哈爾省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兼張家口市警備司令靳書科指揮。野戰部隊有105軍的210師、259師和騎兵第5、第11旅以及臨時指揮的104軍258師,由105軍軍長袁慶榮指揮。此外,駐守張北縣城的騎兵二個旅另一個團也劃入11兵團戰鬥序列。同時,在原有城防工事的基礎上構築了多層次防禦體係,500多個明碉暗堡分布於市區賜兒山、元寶山等各山頭、山腰、山坡及交通路口,還在市內清水河東東山坡下的廣場修建了臨時飛機場。孫蘭峰曾信心十足地說:這些城防工事的構築,不亞於萬裏長城,使張家口披上了鐵甲,在30裏內無法接近。
12月9日清晨,孫蘭峰、袁慶榮接到傅作義的急電:35軍在新保安被圍,除已令104軍從懷來馳援外,著你部105軍立即向下花園、新保安發動攻擊,以資策應。
軍情緊急,刻不容緩。
袁慶榮親自率領105軍的210師、259師和104軍258師一部,由張家口市七裏茶房出發,輕裝抄近道前往增援。當進至張家口東南的沙嶺子附近時,突然遭到預先埋伏在兩側山腰的解放軍的猛烈阻擊。
袁慶榮見部隊受阻,加上事先未派出搜索部隊,情緒十分暴躁。他嚴令259師組織突擊隊,迅速攻占北新渠的解放軍陣地,為大部隊殺出一條通路。
北新渠位於張家口以南10裏的銅橋河東岸,地勢南低北高,在此防守的是解放軍華北2縱隊5旅的14團。他們剛進占這一帶陣地不久,除從銅橋河向東延伸的已冰凍的北大渠、北新渠可作塹壕依托外,都是倉促修起的簡易野戰工事。團長雷以龍集中5個連扼守吉家房、北新渠、北大渠第一線陣地,集中4個固守陳家坊、姚家坊第二線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