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吉普車駛入“華北剿總”司令部的大院。當車停在辦公樓前時,從車上走下一軍一民,軍人是李騰九,那位著便裝的便是李炳泉。
他倆來到傅作義的辦公室,見傅作義正在背著手低頭踱步,王克俊坐在沙發上,看上去是在思考什麽。
傅作義看到李炳泉後,停止了踱步,王克俊也站起身來。“歡迎你!”傅作義老遠伸出大手迎了上去。
在一旁的李騰九剛要向傅作義引見,李炳泉就開門見山地說:“我是共產黨員,是受中共北平地下黨的派遣來見傅先生的。希望傅先生作出決斷,和中共進行和平談判。”
傅作義問李炳泉:“能否由崔載之代表我,同你一起到解放區去見中共方麵的領導?”
李炳泉十分肯定地答道:“可以。”
傅作義滿意地點點頭,說:“那好,我們就這樣決定了。我派崔載之為我的和談代表,攜帶一部電台,由你陪同出城聯係。與城外解放軍方麵的聯係,請你負責辦理。”
說完,傅作義把臉轉向王克俊:“你挑選可靠人員做好出城安排。”
緊接著,傅作義又對李騰九囑咐說:“為了保守秘密和確保安全,在崔社長、李炳泉出城期間,你要稱病住院,與各方隔絕,帶上一部電台,專門與崔、李所攜電台聯係。”
第一次和談就這樣決定了。
李騰九、李炳泉、王克俊隨即離去。傅作義獨自一人在辦公室踱步,看上去步履輕鬆多了。
傅作義之所以采納李騰九關於派崔載之為和談代表的建議,是有來由和有考慮的。崔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是跟隨傅作義多年的親信人物。他曾擔任過35軍政治部副主任、綏遠遊擊軍政治部主任,還辦過《奮鬥日報》。他創辦的《平明日報》,由於很有特色,銷路很廣,成了當時北平幾個大報之一,是傅部的喉舌。因此,崔載之也受到了傅作義的信任。另外,崔載之不是軍界的實權派人士,他以新聞界人士出城談判,目的也是為了表個態和摸摸底,試探中共方麵的態度和條件。同時,還不易被人發現,萬一被軍統、中統特務偵悉,也可以新聞界的事為遁辭推卸責任。
12月14日,崔載之、李炳泉以及報務員、譯電員、司機共5人,乘坐一輛吉普車,由王克俊、李騰九把他們從廣安門送出了城。
出城前夕,李騰九特意來到位於東城茲府大草廠甲16號的李炳泉家中,對堂弟說:“在和談期間,希望雙方都不要進攻,以免發生無謂衝突。而且不論哪方麵有傷亡,死的都是中國人,現在既然談和了,再有傷亡就不劃算了,那樣也影響和談。”李炳泉完全同意,表示一定向中共方麵轉達他的意見。
崔載之、李炳泉等一行出城後,原打算去平山縣西柏坡,希望見到中共高級領導人,談判從張家口起,平、津、塘全線和平解決。但是,路上很不順利,一再受到解放軍部隊的攔截,後經過商議、請示,才讓他們去薊縣與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聯係。崔載之等隻好折身返回北平。
12月15日,天剛蒙蒙亮,王克俊乘車來到西直門外35軍311師孫英年的防地,又親自把崔載之、李炳泉送出了城。當車行駛到涿縣解放軍防區時,被幾個解放軍哨兵攔住,隨後來到東北野戰軍第11縱隊的指揮部,要求與中共談判。解放軍縱隊司令員賀晉年、政治委員陳仁麒接待了他們,並將這一情況電告了平津前線司令部。
林彪、羅榮桓、劉亞樓接到11縱隊的電報後,一麵轉報中共中央軍委,一麵電令11縱隊派人把崔載之一行人護送到薊縣城南的孟家樓前線司令部。
隨後,羅榮桓政委找來司令部參謀處處長蘇靜,對他說:“傅方代表來後,由你負責接待。為了保密和避免暴露司令部的具體位置,你可另找一個離司令部不太遠的村莊接待他們。通過和他們接觸,了解敵人的企圖,摸清他們的來意。”
蘇靜上過師範學校,參加過長征,當過紅軍第1軍團作戰參謀、八路軍115師偵察科長、山東軍區秘書長、東北軍區參謀處長(亦稱作戰處長)兼情報處長。他南征北戰多年,出生入死,但接待敵方談判代表還是頭一回。他接受任務後,找來司令部隊列科副科長王朝綱擔任助手,又向通訊處要了一名報務員,向管理處要了一位管理員,並帶上十多名戰士,一起來到八裏莊。他們選擇了莊西頭的周慶海家,作為接待傅方談判代表的地址。這是一處比較寬大、氣派的宅院,原是地主的家產,土地改革時分給了世代扛長活兒的周慶海。
12月16日16時,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接到了中央軍委的複電,主要內容包括:
(1)對傅作義代表談判的內容以爭取敵人放下武器為基本原則。
(2)傅作義主力3個軍,一個被殲,兩個被圍,北平城內傅作義僅有35軍1個師、101軍2個師及1個騎兵師,其餘的都是蔣係的“中央軍”,所以北平城內的絕大部分軍隊傅作義是很難指揮的。天津、塘沽全部敵軍,都是“中央軍”(隻有陳長捷是親蔣又親傅的),傅作義也很難指揮得動他們。但在堅持基本原則下,可以考慮允許減輕對傅作義及其部屬的懲處和允許他們保存其私人財產為條件,而以傅作義下令全軍放下武器為交換條件。
(3)我們的第一個目的是解決“中央軍”。你們應向傅作義的代表試探,傅作義是否有命令“中央軍”繳械的權力。如果無權,則可向他提出讓路給我軍進城,解決“中央軍”。
(4)此次傅作義派人來談判,隻是一種試探性的行動,如果傅方有誠意談判,他還會有代表出來的。
林彪、羅榮桓、劉亞樓看過電報後,立即進行研究,決定按照軍委的指示,向傅方代表說明解放軍的態度和條件。
當日下午,崔載之、李炳泉等一行人員在解放軍東北第11縱隊警衛排的護送下到達八裏莊。王朝綱按照蘇靜的吩咐,把他們帶到了周慶海家。
此時,正值隆冬季節,天氣十分寒冷。蘇靜和崔載之、李炳泉相互致意後,便圍坐在火爐旁,如同促膝談心一樣,開始交談起來。這不是正式談判,沒有程序,沒有議題,但雙方都很清楚,必須了解對方的真實意圖,必須摸清對方的條件。
崔載之說:“我們是代表傅作義先生來談判的。傅先生對和談很重視,誠心誠意,絕非陰謀詭計。他對和談早有考慮,現在的軍事形勢對和談也的確是個有力的推動。”
為了表示誠意,崔載之又補充說:“傅先生為了及時了解談判情況,同時要求絕對保密,防止中統、軍統特務從中破壞,命令他的聯誼處長李騰九裝病,攜帶電台住進醫院,不見任何人。我們帶的電台就是李騰九給的,專供同傅先生聯係使用。”
蘇靜不緊不慢地說:“傅先生想和談,和平解決問題,這一點恐怕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但是,不知傅先生有什麽想法?有哪些具體條件和要求?”
崔載之猶豫了片刻,以似是而非的口氣說:“傅作義先生沒明確向我們交代談判的具體條件,但他的想法基本是希望解放軍停止攻擊行動,兩軍後撤,通過談判,達到平、津、張、塘全線的和平解決。要說具體條件和要求,是不是應該包括這些內容:為了我們搞到一部分蔣介石的大型飛機,希望解放軍讓出對南苑機場的控製;為了製約北平城內的蔣係軍隊,希望撤圍新保安,讓35軍回到北平,解放軍可與其一起進城;傅先生通電全國,宣布北平實現和平解決;建立華北聯合政府,傅係部隊歸聯合政府指揮,等等吧。”
蘇靜看了看崔載之,嚴肅地說:“這些條件我會向上級反映的。不過,解決國民黨在華北的軍隊是我們的基本原則,隻有在這個原則下,才能進行談判。”
沉默良久,蘇靜轉臉問李炳泉:“你有什麽看法?”
李炳泉若有所思地說:“傅先生想和談,想通過談判解決問題,這是明智之舉。但是,傅先生也有保全自己力量的意圖,想在政治上取得主動,這也在情理之中。我想,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如何處理傅作義的軍隊。”
李炳泉一針見血,擊中要害,與蘇靜的分析不謀而合。蘇靜覺得有些出乎意料,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突然,蘇靜想起了剛見麵時李炳泉說的一句話:“我是共產黨員!”莫非他真是自己人?
蘇靜將傅作義代表所談的內容寫成書麵材料,報告給了平津前線司令部。經請示中共中央,決定由劉亞樓參謀長與傅方代表談一次。
12月19日上午,劉亞樓乘坐一輛吉普車由孟家樓來到八裏莊。蘇靜向傅方代表作了介紹,隨後開始了會談。
崔載之首先表示感謝劉亞樓將軍的親自接見,接著再次說明傅作義對和談的誠意,還重複了傅方的條件和要求。
劉亞樓待崔載之說完,首先談了全國的形勢和華北戰局發展的前景,以及共產黨和解放軍的政策,指出:“蔣介石已自顧不暇,靜觀待變純屬幻想。”
緊接著,劉亞樓針對傅方的條件和要求,闡明了共產黨和解放軍對於和平解決平津問題的基本原則:以放下武器、解除武裝為前提,絕不允許保存反動武裝力量,更不允許通電全國建立華北聯合政府。如果同意這個前提,可以保障傅作義本人及其部屬生命安全和私人財產免受損失;還可以給傅先生留下2個軍,把蔣係頑固的軍、師長統統逮捕起來,然後宣布起義。
最後,劉亞樓說:“我們希望傅先生在談判問題上要有誠意,要看到國民黨大勢已去,要認清形勢,及早作出決定。希望你們盡快把我們的意見完全轉告傅作義。”
崔載之連忙說:“一定,一定。”
會談進行了一上午。臨近中午時,劉亞樓見再談也不會有什麽進展,便宣布休會用餐。
飯後,劉亞樓回孟家樓,崔載之則把談判的情況通過電台向傅作義作了匯報。
傅作義看過李騰九送來的電報後,一言未發,背靠沙發,閉目沉思。過了好一陣,他睜開眼睛,對李騰九說:“給崔載之複電:北平城內蔣係軍隊比傅係兵力大十多倍,要逮捕蔣係軍、師長有困難,沒有把握實施。”
“別的條件作何答複?”李騰九問道。
“再說吧!”傅作義有些不耐煩地說。
崔載之接到李騰九署名的電報後,深感雙方條件相差甚遠,達成協議是不可能的。失落感使他坐臥不安,徹夜難眠,苦苦地思考著怎樣才能把已經開始的談判繼續進行下去。
與崔載之的心情一樣,蘇靜、李炳泉也很擔心談判到此中斷,從而影響中央軍委的戰略部署和地下黨的爭取工作。
在此期間,中共晉察冀中央局(華北局)城市工作部部長劉仁從北平到孟家樓匯報工作。從他那裏,蘇靜得知李炳泉確實是一名中共正式黨員。
雙方代表又經過幾次交談,未獲任何結果,這次非正式談判就結束了。
通過接觸,共產黨和解放軍看出,傅作義尚未作出最後決斷,仍處於猶豫徘徊之中,派人出城談判帶有試探性和出於緩兵之計,是為了應付華北戰局的發展變化作必要的準備。但是,在解放軍強大攻勢下,傅作義感以走投無路時,仍有繳械投降的可能。為此,毛澤東、中央軍委要求前線將士積極備戰,立足於用戰爭方式解決華北問題。
戰局的發展,作戰的得失,左右著傅作義對和談的態度和決心。
第三節 風雪彌漫新保安張家口塞外逃亡(1)
安春山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他的脊背一陣發涼。他已經預感到死神正向自己走來。傅作義告誡郭景雲:守,隻有死路一條。還是準備突圍吧!直到12月20日夜,郭景雲還在進退兩難。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是郭景雲了。35軍盼望已久的助戰、空投飛機,總算來了一架,繞城一周後,便飛回“報喪”去了。
郭景雲盛怒不離保安城,安春山援軍咫尺成天涯
灃河畔,新保安顫抖在凜冽的寒冬裏。
風卷著雪花,狂暴地掃蕩著山野、街道,搖撼著古老的樹幹。
大雪封住了新保安,傅作義的35軍為風雪所阻擋。
軍長郭景雲獨自站在窗前,望著滿天飛舞的雪花,不禁歎氣道:“要是在張家口不蘑菇那麽大半天,路上行動再快些,早就通過這是非之地了。”
他清楚地記得,12月6日午後,部隊從張家口到宣化一路上還是很順當的,但剛出宣化城就遇到了麻煩,不是道路被破壞,就是共軍阻擊,弄得威風凜凜的“王牌軍”沒了模樣,隻好走走停停。
在新保安以西雞鳴驛一帶,受到共軍的猛烈阻擊,據說當麵是解放軍華北第2兵團的第12旅。
一個旅要攔住兩個機械化師的去路,笑話!
“讓先頭部隊把共軍攆走,工兵修路。”郭景雲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便靠在車座上閉目養起神來。
過了好一陣子,槍、炮聲依然斷斷續續。這一帶的共軍仿佛特別多,而且打法也變了,不是打不贏就走,而是硬拚。先頭部隊衝擊多次,也沒收到效果。增援部隊上去了,略有進展,但此時已近黃昏。郭景雲一氣之下,命令:“宿營。”
軍部駐雞鳴驛,101師駐雞鳴驛附近,267師駐下花園附近。
深夜,參謀長田士吉收到總部命令他們迅速返回北平的急電。同時,接到幾個來自部隊的報告:雞鳴驛四周發現共軍調動頻繁;雞鳴驛至新保安的公路兩側,有很多共軍在構築工事;下花園方麵也有共軍構築工事……
田士吉拿著電報,急忙叫醒了酣睡的郭景雲。
“軍座,形勢確乎有點不對頭。”田士吉把總部來電和知道的情況報告了郭景雲之後說。郭景雲沒有驚疑,很鎮靜地說:“沒有共軍大部隊敢找我們決戰,小股共軍的襲擾,不要大驚小怪。叫兄弟們好好休息,明早以267師為前衛,來個拂曉攻擊,一下子就可衝過去。其餘部隊在明早8時前準備完畢,待命出發。”說完,他倒在床上又睡去了,臉上浮現著輕鬆的笑意。
天剛蒙蒙亮,田士吉又來了。神色不安地把一份總部加急電報遞給郭景雲:“軍座,東北共軍入關了。”
“什麽?”郭景雲接過電報,隻見電報上寫著:“林彪一部進關後向該方麵移動,希望迅速擊破當麵之敵,趕回北平。”
不祥的預兆驀然闖進郭景雲的腦海,使他感到形勢不妙,必須趕緊走,但不安的情緒在他的身上隻停留了瞬間,出口的話也寡淡了許多:“按原計劃行動。”
一切都按郭軍長的命令辦。
12月7日6時,267師首先出發了。汽車一輛接一輛,在公路上拉得很長,形成了一條長龍。
當車隊快到西八裏的時候,前麵就響起了一陣陣槍聲,並夾雜著炮彈、手榴彈爆炸聲,顯然是267師與共軍交上了火。戰鬥從7時一直持續到10時多,槍炮聲依然很緊。
郭景雲開始不在乎,後來有點沉不住氣了,多次打電話詢問情況,267師師長溫漢民老是回答說:“正在激戰中。”
等到中午時分,郭景雲見路還沒有打開,便非常急躁地對參謀長田士吉說:“你馬上用報話機向總部報告情況,要求飛機助戰。我去前方看看。”說完,他便帶幾個參謀走了。
14時許,西八裏的槍炮聲又緊了一陣子,無疑是因為郭景雲在那裏督戰。這時,前來助戰的飛機也飛臨戰場上空。在國民黨軍的集團式衝擊下,解放軍且戰且退。
267師攻下西八裏後,郭景雲的大隊人馬向新保安進擊。在後跟進的101師,在師長馮梓的指揮下,一邊抗擊著從下花園方向追來的和由涿鹿縣渡過大洋河北進的解放軍,一邊向新保安急進。
共軍後追前堵,就夠郭景雲應付的,沒想到盼來助戰的飛機又亂彈琴,使郭景雲極為惱火。
公路上,35軍的汽車、炮兵向新保安前進,坐在車上的官兵們都盼著早點進城,望著天上的數架飛機,猶如落水者看見了救生船。誰知,這些飛機偏偏不在共軍的頭頂上飛卻纏住車隊不放,盤旋掃射,投手雷,扔炸彈,撒傳單……
“他媽的,瞎了眼,老子是自己人!”不少人在汽車上朝著天上大叫大嚷。
飛機繼續在35軍頭上打轉轉,一架飛機還向車隊俯衝掃射,905號的字樣都看得一清二楚。官兵們隻好下車找地方躲避,氣得罵道:“沒有飛機投彈,我們隻要注意前方就行了,有了飛機還要躲炸彈,真是豈有此理!”
“趕快用地空聯絡布板聯係!”一位指揮官突然嚷道。
很快,多塊布板放在了顯眼的地方。
無效,一批人倒在了血泊中,幾輛汽車中彈起火。
爬在地上的好多人,仰著頭大罵:“操你奶奶的!”“你他媽的是漢奸!”
有人把此事報告給了郭軍長。
軍長拍案罵道:“混蛋!飛機上也有共軍啦,這仗怎麽打?”
就在幾天前,35軍在張家口外圍與共軍作戰時,前來助戰的飛機也轟炸了郭景雲的部隊,曾把101師一位姓白的營長炸死。這位白營長是郭景雲當團長時的老連長,使郭景雲又氣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