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司令,一旦程子華部沒有殲滅,東北共軍主力又湧進關來,那就麻煩啦!”李世傑提醒一句。
傅作義沉吟良久,才鄭重地說:“得有中策和下策。”他看了看王克俊,問:“你說說看,這中策和下策應該怎麽辦?”
王克俊沒有立即回答,想了一會兒,聲調沉穩地說:“依我看,中策為東北共軍主力一旦入關南進,我們又無法應付,就讓‘中央軍’南撤江南,總司令則率我等西撤綏遠,反正咱們的察綏軍主力都在北平以西。至於下策……”
王克俊看了看傅作義、李世傑,沒有再往下說。
“下策該怎麽辦?”李世傑迫不及待地催問道。
“下策。”王克俊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不用說了,我想也沒有那個必要。”
李世傑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傅作義疑惑地問王克俊:“東北共軍大舉進關怎麽辦?”王克俊說:“先打打看,不行再撤也不晚。不過,經我反複估量,東北共軍目前置種種困難於不顧貿然進兵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他們不可能在大戰剛剛結束,不經過休整就大舉進關。起碼他們的主力不能在近10天內全部入關。”
傅作義慢慢地合上了雙眼,心裏卻忐忑不安,但願一切都像王克俊所預料的那樣……
然而,讓傅作義擔心又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隻是他沒有完全察覺到而已。
東北解放軍的8個縱隊正像洪流一樣湧進關內,秘密地向冀東的遵化、薊縣、玉田一帶集結。
12月6日,林彪、羅榮桓和劉亞樓率東北野戰軍指揮部到達河北遵化,隨後於7日晨進駐薊縣以南20裏的孟家樓。
林彪在遵化擅自電令東北野戰軍後尾3個縱隊,放棄預先規定的繞道走熱河或山海關以北山地的路線,改沿北寧路經山海關直接入關。
12月8日,毛澤東親自起草了給林彪、羅榮桓、劉亞樓的電報。電文說:
你們的首要任務是不使北平區敵人14個師逃至天津,其方法是以4個縱隊占領廊坊、香河一線,隔斷平、津聯係。
你們第二個任務是以1個縱隊及冀東地方兵團包圍唐山敵人3個師,使這部分敵人跑不掉。隻要北平、唐山兩區敵人跑不掉,天津、塘沽、蘆台之敵10個師就少有單獨逃跑的可能。
你們第三個任務是以1個縱隊隔斷天津、塘沽間的聯係,以3個縱隊攻殲塘沽、蘆台線上及從秦皇島撤回的敵人共10個師。
東北野戰軍主力向冀東地區疾進。
傅作義得知山海關有共軍大部隊向天津方向運動,判斷東北共軍主力已經入關,深感平、津交通有被截斷危險,北平、天津將受到嚴重威脅。
真是出乎意料,共軍又一次使他措手不及!
傅作義自言自語地說:“程子華部攻占密雲不過是個局部性行動,現在共軍主力幾天內就能到達平津地區,我真要一敗塗地?要不然怎麽連個準確的情報都沒有?空軍整天偵察,幾十萬的人馬竟然視而不見?”
撤,立即撤走,不能在這等死。可是,撤向綏遠,“中央軍”要違抗命令怎麽辦?撤向津塘,自己的隊伍在平津地區隻剩下2個師,35軍過不來又怎麽辦?再說這一撤,人家會說傅作義怯敵逃跑,自己的聲譽將會狼藉不堪!
撤,還是不撤?他權衡利弊,猶豫再三。
最後,傅作義決定再次收縮兵力,實行北平、天津、塘沽“分區防守”的方針,同時設法救出35軍。
遵照傅作義的命令,華北國民黨軍放棄了南口、昌平、通縣、宛平、唐山、蘆台、漢沽等地,第86、第87軍及剛到豐台的第62軍主力移到塘沽、天津,以加強津塘地區的防禦力量,確保塘沽海口,同時以第4兵團司令官李文兼北平城防司令,以第17兵團司令官侯鏡如兼津塘防區司令。
傅作義心想,隻要人在,一切都好說,天無絕人之路。
傅作義原以為靠千裏長蛇陣支撐華北的局麵,保持進退的主動權,但沒過一個月,這一長蛇陣就被共軍破了。
先是解放軍華北第3兵團在楊成武、李天煥的率領下,以拖住平綏線上一批國民黨軍不使其逃跑為目的,展開了對張家口外圍的作戰,借以吸引北平國民黨軍增援。這一行動,果然迫使傅作義急忙將駐豐台的精銳35軍2個師及駐懷來的104軍1個師派去張家口解圍。
隨後,解放軍華北第2兵團由紫荊關地區直出涿鹿,東北先遣兵團由薊縣向南口、懷來疾進。東北先遣兵團第11縱隊在行進中,攻占密雲,殲滅國民黨軍第31軍1個師。此舉使傅作義誤認為東北共軍要直取北平,因而又急令35軍星夜返回北平,並讓104軍、16軍向西接應。當35軍東撤至新保安時,即被解放軍華北第2兵團包圍。東北先遣兵團攻克懷來、康莊,將國民黨軍第104軍、第16軍各2個師追殲於鎮邊城地區,控製了八達嶺、南口等要地。與此同時,解放軍華北第3兵團占領宣化,北嶽軍區部隊等攻占張北縣城,完成了對張家口的嚴密包圍。
至此,傅作義在平張線上的7個師、2個騎兵旅,分別被解放軍完全孤立包圍於張家口、新保安兩點,西撤之夢已化為泡影。
但平津、津塘路尚未切斷,傅作義集團仍有從海上南逃的可能。
為了就地全殲華北國民黨軍,毛澤東於12月8日電示華北第2、第3兵團,對張家口、新保安的傅係主力部隊,“均采取迅速構築多層包圍陣地,長圍久困待命攻擊之方針”。12月11日,毛澤東電示林彪、羅榮桓、劉亞樓,要求東北野戰軍入關主力部隊在兩星期內完成對北平、天津、塘沽的國民黨軍的戰略包圍,隔斷它們的聯係,而不作戰役包圍。此電還指出,準備命令華東、中原野戰軍在淮海戰場上,對杜聿明集團餘部兩星期內不作最後殲滅的部署,使蔣介石難以迅速定下從海上撤退平津守軍的決心;為了防止平津國民黨軍向青島逃跑,又令山東解放軍集中一部分兵力控製濟南附近的一段黃河,並在膠濟路上預作準備。
軍令如山倒。到達遵化、玉田、薊縣等地的東北野戰軍主力部隊,不停頓地向平津、津塘路疾進。
12月13日上午,北平西郊的國民黨“華北剿總”司令部指揮室裏,十幾部專線電話鈴聲響個不停,“啊!”“什麽?”之類的驚叫聲連成一片。
李世傑神色慌張地走進傅作義的辦公室,小聲報告說:“總司令,不好了,北平郊區以及天津、塘沽外圍均已發現共軍大部隊,鐵路、公路多處中斷,昌平、沙河、通縣、楊村、廊坊等地失守。”
傅作義霍地站起身,急切地問:“是不是東北共軍主力?”
李世傑點頭,說:“這是各軍報告的情況。”
傅作義接過電話記錄稿看了看,像泄了氣的皮球,立即蔫了下來。但他的變態失色是短暫的,很快又神情自若,開始在屋裏不緊不慢地踱起步來。
良久,他停下腳步,平靜地說:“當初,楊成武部撤圍歸綏後突然出現在張家口外圍地區,大有奪占該城之勢。我研判為華北共軍的一次局部性行動,沒有意識到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所以派了35軍去救援,現在看來,這著棋走錯了。”
“是的。”李世傑沉思著說:這樣一來,我們的察綏軍主力都投向了平張線上,落入了共軍的圈套,這正好掩護東北共軍長驅直入。
傅作義邊踱步邊說:“在研判東北共軍入關的時間上,我也出了錯,真沒有想到他們會不經休整就大舉入關。”
停了片刻,他接著說:“密雲失守,使我誤判為共軍要切斷平張線,直取北平,遂又調35軍迅速返平。可郭景雲沒當一回事,竟然為裝運機械設備而耽誤了半天時間,從而在新保安被圍。”
“接著,我們派104軍、16軍向西接應,不但沒有救出35軍,反而這2個軍遭到重大損失。”李世傑傷感地說道。
“現在,東北共軍主力入關,目標肯定是平津地區。”傅作義說:“我們走也不是,戰也不是,那就與共產黨言和。不過,能戰才能言和,你要隨時準備打!”
此時,東南方向突然傳來炮聲,由遠及近,震得日式房屋顫抖,震得一些人走出夢境。
傅作義暗想,共軍進展神速,但要抓住我,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李世傑見他沒有反應,憂慮地說:“共軍已逼近西郊,我已調動2個師前來加強總部的警衛。不過,為了安全起見,總部應該遷入城裏。”
王克俊急匆匆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總部僚屬們都很驚慌,無心視事。總司令,還是進中南海吧。”
傅作義沒有立即言語,隻是用鎮靜自若的目光掃了王克俊一眼。
過了一會兒,傅作義衝著他倆笑著說:“你們慌什麽,看看你們都紅光滿麵的,哪像當俘虜的樣子?我們還沒有到倒黴的時候。”
接著,他又嚴肅地說:“戰況不許張揚。”
李世傑說:“我們已經采取了保密措施,可是沒有用,幾乎人人都已知曉。”
王克俊補充說:“從前線撤下來的所有官兵都麵呈懼色,士氣低落。”傅作義挺挺腰杆,邁著方步走出辦公室。他來到指揮室,穩穩坐在沙發上,聲音洪亮地發布著各種命令,似有穩操勝券之把握。官兵們看到總司令很鎮靜,心裏也覺得踏實了一些,懼色退去大半。
傅作義精神振作,但心裏卻在思考著李世傑、王克俊的進城建議。看來,不回中南海不行了,共軍兵臨平津,將至壕邊。可是,總部搬遷不是小事,世人矚目。搬,還是不搬?他猶豫著,權衡著,思考著……
搬!進中南海再尋良策。
他給李世傑、王克俊使了個眼色,便站起身返回辦公室。
“總司令。”王克俊剛進門便說:“不能再耽擱了,趕快回城吧。”
傅作義抬抬眼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好吧,司令部遷中南海。不過,要周密安排,人員分批回城,不可影響士氣。”
李世傑、王克俊一一告辭,立即執行命令去了。
傅作義長歎一聲,半靠在沙發上,淒然地合上了眼睛。
12月14日,也就是傅作義遷總部進中南海的第二天,東北解放軍第5縱隊攻入豐台地區,占領了豐台鎮、宛平城、盧溝橋、看丹等地。
豐台是平津、平漢、平張三大鐵路的重要樞紐,又是國民黨“華北剿總”聯勤總部所在地,儲存有大量武器、彈藥和被服等軍需物資,足以裝備和供應10多個師。
這樣一個戰略要地被共軍輕易占領,傅作義很惱火,遂嚴令101軍、92軍、94軍等部迅速出城,一定要把豐台奪回來。
15日,天剛蒙蒙亮,北平國民黨軍就開始向豐台地區的解放軍展開了反撲。
101軍3個師在火炮、坦克的掩護下,對財神廟、跑馬場發起猛烈攻擊。解放軍防守部隊采用近戰打法,待國民黨軍進到陣地前300米以內時,火炮、輕重機槍、步槍、衝鋒槍一起開火,擊退了101軍整連、整營、整團的集團式衝擊。雙方激戰3個多小時,國民黨軍損失近1000人,也沒有突入解放軍陣地。
與此同時,94軍1個師、92軍2個師、13軍1個師在100餘門榴彈炮的支援下,由2列裝甲列車引導,沿鐵路及其兩則,向紀家莊、沙帽園、孟鹹、同埠窪、觀音堂等解放軍陣地衝了上去。解放軍人在陣地在,頑強堅守,打退了國民黨軍一次又一次的反撲,一直鏖戰到天黑。
16日,國民黨軍又糾集5個師的兵力,卷土重來。
南麵94軍2個師在幾十門榴彈炮支援下,向觀音堂、紀家莊一帶解放軍進攻。92軍1個師在裝甲列車的引導下,沿鐵路及其以北向同埠窪、孟鹹、沙帽園一帶解放軍陣地進攻。每次衝擊前,都要先進行20多分鍾的炮火轟擊,打得解放軍陣地硝煙彌漫,一片火海。緊接著,就是步兵衝鋒,真有點不攻占陣地誓不罷休的架勢。
解放軍堅守部隊沉著應戰,在炮火的支援下,抗擊與反擊相結合,以近戰打退了國民黨軍的多次衝擊。對於裝甲列車,采取把車放進來後集中炸藥包、火箭筒火力打頭的辦法,將列車和步兵分開,分別加以攻擊。
101軍2個師在20多輛坦克、裝甲汽車的掩護下,向水口子、蓮花池、跑馬場、財神廟等解放軍陣地進攻,打算配合92軍、94軍奪回豐台。連續攻擊多次,一度占領了水口子陣地。解放軍堅守部隊浴血抗擊,在各種火力支援下,反坦克小組炸毀坦克,步兵實施陣前反擊,終於奪回了陣地。
北平國民黨軍組織的兩天大反撲,不但沒有奪回豐台,反而損失官兵4000多人,最後被迫撤回城內。
至12月20日,解放軍已對北平形成了包圍之勢。北平的東麵有東北第11縱隊堵截,西南麵有華北第7縱隊布防,在東南的平津鐵路線上由東北第3、第6、第10、第1、第4縱隊構成了4道防線,從而隔斷了平、津兩地國民黨軍的聯係,使北平20萬守軍插翅難飛。與此同時,東北第2、第7、第8、第9、第12縱隊和炮兵縱隊完成了對天津國民黨軍的包圍,割斷了津、塘之間的聯係。
這樣,解放軍百萬大軍已布下天羅地網,使傅作義幾十萬軍隊分別龜縮在張家口、新保安、北平、天津、塘沽等地區內,千裏長蛇陣變成為5個孤立無援的死棋子。
放氣球,傅作義試探和談
戰局的發展大大超出傅作義的預料,使他既感到形勢危急,但又沒有複活長蛇陣的良策,整日心事重重,焦躁不安,經常繞室彷徨,徹夜難眠。
1948年12月12日清晨,一夜都沒能入睡的傅作義,強打精神,拖著沉重的步子,在室內邊沉思邊踱步。他在等聯誼處處長李騰九的到來,準備詢問有關李炳泉的情況。門開了,進來的是勤務兵,給他送來了洗臉水。他洗漱完畢,坐在沙發上,想起了兩天前同李騰九的談話……
在那次談話中,李騰九問傅作義:“今後的大政方針究竟如何?”
傅作義反問:“你說如何?”
李騰九是傅作義在保定軍校時的校友,畢業後一直跟隨傅作義,數十年不離左右,對傅作義的為人處世相當了解。他所主管的聯誼處,名義上是“華北剿總”的一個行政單位,但實際上是一個獨立單位,受傅作義的直接領導。該處的主要任務,是代表傅作義接待貴賓和會見普通客人,並出席北平城內非軍事性重要會議。
李騰九直截了當地說:“麵對如此形勢,隻有和、戰二字,不能再戰,隻有談和。”
傅作義沒表態,接著問:“如何談和?”
李騰九毫不猶豫地說:“我的堂弟李炳泉已以中共地下黨代表的身份銜命來談,希望通過我麵見總司令。他說共產黨歡迎我們派人去談判,還勸我們在解放軍兵臨城下的情況下應以和平解決為最上策。”
停了一會兒,李騰九又說:“今日守北平,與當年守涿州、守太原、守綏西迥然不同,戰無希望,以和為佳。”
傅作義靠在沙發上眯著眼睛聽,麵部沒有表情。當李騰九說到共產黨歡迎派人去談判時,他睜眼看了看李騰九,問:“派誰去為好呢?”
李騰九想了想,說:“《平明日報》社長崔載之比較合適。此人辦事可靠,又是新聞界人士,活動比較方便,不易被軍統、中統注意。”
李騰九見傅作義在認真聽著,神情自若,進一步說道:“不管談的結果如何,至少可以了解一下對方意圖。”傅作義睜開眼說:“這件事還要妥善研究。你可繼續聯係,無論如何要注意李炳泉的安全,必要時可住到你那裏。”
“報告!”門外的一聲呼叫,把傅作義從回想中拉回了現實。聯誼處處長李騰九少將走了進來,向傅作義行軍禮。
傅作義讓座後,便問道:“你堂弟李炳泉最近的情況怎麽樣?”
李騰九馬上意識到總司令已決定派人跟中共言和了,問話的意思無非是想知道中共方麵對和談的最新消息。他回答說:“李炳泉希望能與總司令麵談一次。他早已言明他可以作為中共北平地下黨的正式代表,向總司令說明中共的政策和具體要求。他還表示我方也可以派代表隨同他到解放區去,與中共方麵的有關領導直接洽談。”
傅作義略微點下頭,沒有說話。沉思片刻,他讓隨從人員把王克俊找來,對王說:
“上次咱們商談的那件事,你抓緊準備一下,並加強保密措施。”
緊接著,傅作義轉向李騰九說:“你把李炳泉接到我的辦公室,我直接和他談談。”
李騰九爽快地說了聲“是”,便立即轉身離去。
李炳泉畢業於西南聯合大學,中共黨員。他受中共晉察冀中央局(後改為華北局)城市工作部學委指派,在北平專門做傅部的工作。他是利用和李騰九係堂兄弟這個關係進入平明日報社的,並受到社長崔載之的器重,當上了報社采訪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