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俊認真聽著總司令的講話,既然傅作義已道出真實想法,他就沒有什麽顧慮了,便直截了當地說:“從目前局勢看,‘戡亂’是不得人心的,是沒有前途的。現在與抗日戰爭大不一樣了,人心都倒向共產黨,倒向了解放軍。現在,擁護共產黨,擁護毛澤東成了大勢所趨,人心所向。所以,國共之戰必將是國民黨失敗、共產黨勝利。毛澤東才是國家民族勃興希望之所在。”
傅作義半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聽著。這時,他突然揮了一下右手說:“看來,目前必須當機立斷,脫離國民黨蔣介石,走咱們自己的路。”
緊接著,傅作義又問道:“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王克俊建議道:“先秘密地給共產黨、毛澤東發個要求和談的電報,看看動靜,再派代表接觸。關於時機,最好等解放軍圍城之後,利用內外力量對付‘中央軍’,才有可能實現整個部隊走上人民的道路的目的。”
聽了王克俊的意見,傅作義沒有說話,又問道:“劉厚同從天津來了,你跟他談過沒有?”
王克俊回答說:“我還沒有見到他。”
傅作義說:“這樣,你明日就去找劉先生談談,聽聽他的看法,然後擬出一個與共產黨言和電文給我。至於和談時機,就照你說的辦。”
沉默了片刻,傅作義握緊拳頭,斷然說:“我是準備冒著3個死來做這件事的:第一,幾年來,我不斷對部屬講‘戡亂、剿共’的話,而今天秘密地來個180度的轉彎,他們的思想若不通,定會打死我;其次,這件事如果做得不好,泄露出去,蔣介石會以叛變罪處死我;再者,共產黨也可以按戰犯罪處決我。但是,隻要民族能獨立,國家能和平統一,咱們還希望什麽呢?”
王克俊立即表示說:“我雖是個軍內文人,但還深知‘士為知己者死’。我王克俊有一顆頭,絕不畏艱難險阻,定要不辱使命地完成此事。”
傅作義走近王克俊,以關心的口氣說:“你的行動一定要注意安全。”
王克俊站起身,鄭重地說:“我相信,無論是軍統、中統,還是其他反對此事的,不會有願舍其性命而為蔣介石效力的。我會相機行事的,請您放心。”
傅作義滿意地點點頭,王克俊告辭離去,談話就此結束。
古人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向共產黨求和是傅作義在關鍵時刻的決定,是審時度勢的結果,是在各種矛盾的掩蓋下極其秘密地進行實際行動的開始。
10月31日,也就是傅作義找王克俊談話的第2天,王克俊在“華北剿總”聯誼處(高級招待所)與劉厚同見了麵。
劉厚同參加過辛亥革命,是傅作義在保定軍校時的教師,又是傅作義任天津警備司令以後多年的摯友,此時是“華北剿總”的高參,平常住在天津。傅作義對他十分敬重,推心置腹,每逢關鍵時刻,一般都找他商談。這次,傅作義在麵臨抉擇走什麽道路的曆史關頭,又特意派人把劉老先生從天津接到北平,請他出謀劃策。
王克俊問:“東北戰局很糟糕,30萬大軍不戰降共。不知劉老先生對此有何看法?”劉厚同不慌不忙地說:“此意中事,無足詫異。國共軍政形勢發展到今天,我早已料到了。國民黨自孫中山先生逝世後,領導者毀棄三大政策,以致與共產黨不能協謀國事,共同治理。尤其是1946年冬政治協商會議破裂後,國民黨日益趨向極端,掀起內戰,相斫相殺,於茲3年,生靈盡遭塗炭,邑裏悉成廢墟。國民黨已演至政治無能,經濟破產,文官三隻手,武官四隻腳,國際詬厲,人心思變。本身既不能別開生麵,適應曆史,再不與中共停戰言和,將見其政權之不為土崩,必為瓦解矣!”
王克俊認真聽著劉厚同的談話,對他的才華、坦率、眼光很欽佩。心想,難怪總司令對他十分敬重和信任,讓自己專程找他商談。既然劉先生毫不掩飾地說了他對時勢的看法,王克俊也就沒有顧慮的必要了,遂把傅作義的意圖告訴了他。
劉厚同嚴肅地說:“宜生(傅作義字)既已決心走和平之途,就應該及早準備,取得主動。”
說到這裏,劉厚同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接著以堅定而明朗的口氣說:“我對和談之事的意見有三:第一,不管三七二十一,由宜生發一起義通電,主張和平,同時先在華北實行和平,然後促成全國和平。第二,把平、津、察、綏、保等地劃為和平區,按照中共組織聯合政府的主張,召開政治協商會議,組成由中共、宜生、民主黨派參加的聯合政府。第三,宜生的察綏軍先暫時改編為人民和平軍,歸聯合政府指揮,俟全國解放後,悉交國家處理。”
聽了劉厚同的意見,王克俊點點頭說:“劉老先生,您的意見甚好。不過,第一條意見是辛亥革命時代的辦法,現在的情況比以前複雜得多。何況‘中央軍’比總司令的部隊多10倍。搞不好的話,不但達不到北平千年文物古跡不受毀壞、人民財產不致塗炭的目的,甚至連傅先生的生命安全也難保證。我看,在發起義通電之前,是不是先給中共毛澤東主席發個電報,請他派代表來談判,您看如何?”
劉厚同沒有馬上表態,思考了良久,才自言自語地說:“先給毛先生發電報聯係,然後再談,可以。”他看了一眼王克俊,緩慢地說:“這是一個辦法。通過要求和談,表示不願再打內戰,來穩住中共領導人和共軍,特別是穩住東北共軍,不使其急迫進關,我們就可以從容不迫地與中共周旋,通過談判解決華北問題。”
王克俊見劉厚同沒有異議,接著說:“那我們共同草擬一個給毛先生的電報吧,再請總司令審閱。”
劉厚同表示同意,然後低頭琢磨著怎麽起草這個至關重要的第一份電報。
王克俊因已有準備,對電報的基本內容考慮了多時,遂用征詢的口氣說:“劉老先生,您看電報是否包括這幾個方麵的內容:首先表明要求和談,不願繼續打內戰,為了國家和平統一,請求派南漢宸先生來談判;報告總司令在北平能夠控製的空、陸軍數量;過去以蔣介石為中心來挽救國家於危亡,拯救人民於水火之中的做法,現在看來是徹底錯誤的了,今後決定要以毛澤東主席和共產黨為中心來達到救國救民的目的。”
劉厚同眯縫著雙眼,一動不動地聽著,待王克俊說完後,他思考片刻,用比較滿意的口氣說:“可以,具體措辭要好好斟酌,涵義要深,電文要盡量短些。”停了一下,又說:“平津有不少中共地下黨,應設法通過他們發這個電報。”
王克俊與劉厚同商談後,立即回去起草給毛澤東的電報,隨後向傅作義匯報了他們商定的結果,並把擬好的電文交給了傅作義。
為了表示姿態,傅作義下令釋放了一些所俘的解放軍官兵,還說服“中央軍”青訓隊放人。
與此同時,傅作義決定向自己直接指揮的師旅以上部隊派駐政工人員,以便及時掌握部隊狀況。王克俊在具體交代任務時,要求這些政工人員認真了解所在部隊的情況,任務包括:部隊中官兵對時局的認識,部隊中的官兵關係幹部關係,部隊官兵對傅總司令以及對總部有什麽意見。而最終目的,是要摸清各部隊到了關鍵時刻能否接受傅總司令的命令,可能會遇到什麽障礙,可能會出現什麽問題。
盡管傅作義已開始認真考慮和談問題,打算舉起義旗,但此時還沒有下定最後決心,還是兩手準備,和談也主要是為了保存實力,體麵地解決華北問題,以實力派的身份參加聯合政府。
處在東北、華北、華東和中原各路解放軍戰略包圍之中的傅作義集團,是守是撤?已經成為必須迅速抉擇的頭等大事了。
此時,傅作義指揮的華北國民黨軍總兵力約60萬人,沿主要交通幹線和戰略要地部署。東麵,分布在北寧線的山海關以內、秦皇島、灤縣、唐山、塘沽和天津、北平各點上;西麵,分布在沿平綏線從北平到宣化、張家口之間各點上;南麵,分布在平漢線北段的保定以北地區;北麵,分布在承德以南至通縣各點上。此外,還分布在歸綏、大同等地。
還在東北決戰之前,傅作義曾指令參謀長李世傑籌劃製定華北作戰方案。李世傑與梁述哉等幾位副參謀長經過商討,勉強提出了3案:第一,適時放棄熱、察、冀,將全軍轉進綏遠省境附近,以便控製西北,休養生息,爾後再戰;第二,適時放棄承德、張家口、保定各大城市,以一部分兵力暫時控製北平,將主力集中津、沽,而堅固守備之,確保華北的灘頭陣地,以便爾後行動自如;第三,必要時將原來察、綏軍轉退綏遠省境,將國民黨中央軍集中於津、沽,分別守備各地區,以便爾後行動。
上述作戰預案第3案未公開提出,其餘兩案則分別征求了各兵團司令、軍長的意見。這些頭目一致認為,守備津、沽,可以確保海口,容易得到補給和增援,對爾後作戰有利;而第1案綏遠省境物資缺乏,地廣人稀,運輸補給困難,不便大軍行動。傅作義看了3案後,隻是提出第3案分割兵力,影響整體,別的沒有說。總之,對下一步華北作戰究竟怎麽搞,傅作義尚處在猶豫之中,未作明確決定。
11月4日,傅作義奉蔣介石之召,乘坐一架美製“天雄”號座機飛往南京。他特意身著深綠色將軍服,領章上佩戴著上將軍銜,顯得比平時威武了許多,但神情冷峻,沉默無語,顯得心事重重。自“天雄”號從南苑機場一起飛,他就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他在想:
東北決戰,蔣介石幾次飛沈,臨空指揮,海麵視察,布置出路,增派援兵,把“東北剿總”總司令衛立煌搞得一點職權也沒有。東北丟失,全責在蔣。可事到如今,卻令我以“遲疑不決,貽誤戰機,失陷重鎮”罪,“著即扣留”衛立煌。
傅作義聯係到此次的南京之行,不能不考慮自己的處境,不能不考慮自己的打算,不能不考慮對策……
“天雄”號在南京明故宮軍用機場著陸,傅作義走下舷梯,與前來迎接的蔣介石兒子蔣緯國、國防部長何應欽握手,互致問候,隨後一同乘車駛向城內的下榻處。
當天下午,蔣介石在國防部主持召開最高軍事會議,主要研究東北失陷後如何在南北兩線作戰的問題。出席會議的有國防部長何應欽、參謀總長顧祝同、國防部參謀長劉斐、國防部參謀次長林蔚、西北行轅主任張治中、“華北剿總”總司令傅作義、“徐州剿總”總司令劉峙、“華中剿總”總司令白崇禧,等等。
在會上,蔣介石不斷給高級將領們打氣,但會場上是一片悲觀失望的情緒。很多人認為,東北共軍入關作戰,華北行將不保,傅作義部將會重蹈衛立煌部的覆轍。
蔣介石鑒於南線徐蚌會戰一觸即發,為加強長江及江南防務,應付徐蚌作戰,提出放棄平、津,委傅作義為“東南軍政長官”的主張,要傅作義率部南撤。他的主張得到多數人的讚同,認為這樣做可以收縮防線,集中兵力,劃江而治,待機反攻。何應欽還對傅作義說:撤退華北部隊的一切準備都做好了,船隻已經備足,隨時聽從傅將軍的調令,你隻要下一個命令就行了。
對蔣介石、何應欽等人的南撤主張,傅作義卻另有主意。他思前想後,如果部隊真要南撤了,自己並非蔣介石的嫡係,早晚會被蔣介石所吞並,幾十年苦心經營的血本,為蔣介石一旦所占,實在不甘心;再說南京政府行將垮台,撤到江南,又會有什麽作為,搞不好就成了蔣介石的殉葬人;蔣介石什麽事情都可以幹出來,如果追究華北失守的責任,自己豈不成了第二個衛立煌?於是,他以主戰派的姿態出現,慷慨陳言,堅決主張留守華北。
傅作義說:東北失陷,華北吃緊,但對於華北戰局還不像有些人所說的那樣毫無辦法,我相信扭轉危局還是有希望的。南撤是不得已之策,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應采取的。如果輕易把華北兵力撤至江南,再想收複華北就困難了。所以,固守華北是全局,退保江南是偏安,曆史的教訓值得深思!
聽了傅作義一番堂而皇之的辭令,到會的人都啞然無語了。蔣介石一反原來主張,表示支持傅作義堅守華北。
蔣介石原想加強江南防務,以圖保住半壁河山。由於東北衛立煌部的被殲和華東劉峙部的被圍,能夠南撤加強江南防務的也隻有華北的傅作義部可以指望了。但是,要把華北近60萬人馬撤往江南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靠陸運,石家莊、濟南及華東、中原大片地區處於共軍控製之下,已無希望。隻有靠海運,從天津、塘沽用船把華北軍隊南撤,但蔣介石根本沒有那麽多船隻,惟一的辦法是向美國求援。然而,美國考慮到它在華北的政治、經濟、軍事利益,主張堅守平津,不能輕易放棄華北。同時,蔣介石從自身利益著想,也不甘心丟失華北。而固守華北,既可阻擋東北共軍入關,又可拖住華北共軍南下,策應劉峙部在徐淮地區與共軍決戰,從而爭取時間,以加強長江防線,在江南重整兵力。這樣做,也使美國在華北的戰略利益受到保護,從而得到美國的支持。
傅作義見蔣介石支持自己的意見,便自信地說:東北決戰剛剛結束,共軍需要休整補充,林彪起碼需要3至6個月才能入關。我想利用這段時間,擴軍20至50萬人,與東北、華北兩區共軍總數相當,從而以1:1的兵力來加強平津防務。此外,在津塘之間構築60公裏長的弧形陣地,在平津之間建立碉堡群,迎戰入關的東北共軍。到時候,可戰可走,立於主動地位。
蔣介石心中十分滿意,高興地說:好!好!我支持你擴軍,我給你番號和裝備。
說到這裏,蔣介石停頓片刻,接著說:你固守華北,攤子不要鋪得太大,要盡力收縮兵力,把主力集中在平津塘地區,以便在華北支撐不住時,能迅速從海上撤走。
與會的高級將領靜坐無語,有的點點頭,有的低頭沉思。傅作義在口頭上答應了蔣介石的要求,但心裏十分清楚蔣介石的意圖:放棄察綏,將察綏兵力東移平津,因為察綏無關蔣介石的大局。既然蔣介石沒有直說放棄察綏,那麽就有機可乘,可以把中央軍部署在平津塘地區,而把自己的主力部隊部署在平張線上,以便平津支持不住時撤向綏遠他賴以起家之地。
得到傅作義的許諾後,蔣介石嚴肅地說:我全力支持你。為了統籌華北的一切力量固守平津,我決定把華北地區的黨、政、軍大權全交給你一人。
傅作義心想,此前自己隻管華北軍事,現在局勢危急了,蔣介石才把大權讓出來,無非是想讓自己為他賣命,阻擋共軍南下。不過,權限擴大也是好事,可以主動些。於是,傅作義點了點頭,表示接受此項任命和對蔣的信任的感激。
既然蔣介石都改變了原來主張,明確表態支持傅作義的意見,其他人也就不好說什麽,於是會議不再談華北軍隊南撤之事了。
11月5日,蔣介石在總統官邸單獨召見傅作義,進行了長時間密談。經過一番明爭暗鬥,他倆最後確定了堅守平津,保住海口,擴充實力,以觀時變的方針。為了表示對傅作義的信任和支持,蔣介石授權傅作義直接接受美國援助,並決定組建渤海艦隊,在長山列島建立海軍據點,支援塘沽作戰。傅作義向蔣介石多次表示,堅決執行南京會議的方針,回去後就立即采取措施。
當天夜裏,隨傅作義一起到南京開會的副參謀長梁述哉,向傅作義匯報說:“這兩天我在這裏看望了幾位老同學、老朋友,他們都說:南京政府腐敗不堪,完全喪失了民心,敗局無可挽回。沈陽丟失後,內部亂作一團,許多人都作了逃往台灣的準備,明顯呈現出垮台前夕的征兆。他們都勸我們早作打算,不要再為蔣介石做殉葬品了。”
傅作義認真地聽著,沒有任何表示。其實,他心裏也清楚,國民黨敗象畢露,會議是一片悲觀失望情緒,再依靠南京政府是不行了,應該早日尋找出路。
沉默了一會兒,傅作義說:“大政方針已定,明日上午還要開個大會,估計中午就會結束,你檢查一下飛機的情況,會一散,我們馬上飛回北平,這裏不可久留!”
第二天,蔣介石在大會上宣布,在徐蚌地區采取攻勢防禦,集中劉峙等部70萬大軍與中原、華東共軍進行決戰,必要時放棄徐州,依托淮河作戰。在華北地區收縮防線,集中兵力於北平、平津、塘沽,阻止東北共軍入關,拖住華北共軍南下,策應徐蚌會戰,必要時撤退過江,加強江南防務。
當天午後,傅作義一行乘坐“天雄”號離開南京返回北平。
傅作義飛抵北平南苑機場後,沒有回家,而是乘車直駛司令部。
在“華北剿總”司令部二樓小會議室,傅作義召集參謀長李世傑、副參謀長梁述哉、秘書長兼政工處長王克俊和總參議張濯清開會,傳達南京會議的決定,部署下一步行動。
傅作義說:“此次高級軍事會議,專門研究了平津的防務問題,國防部提出的意見和蔣委員長的最後結論都與我們的計劃差不多,也沒作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