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曆史選擇了這個普通的一天。
這一天一切正常。
玉泉山九號樓的主人,像往常一樣,起床、用餐、散步、看報、讀書……一切有秩序地進行著。
上午10時,秘書們上山來依次匯報,送批文件。
中央的、軍委的、各總部的。國際國內動態和各種簡報……
葉劍英元帥非常關注軍事動態,認真聽取,細心批閱。
中午,輪到“Teacher”陳效良匯報國際動態,元帥一邊吃飯一邊聽。飯後,照樣請他教英語。
文件處理完了,外語學過了,似乎無事了。不,元帥心裏裝著一件事,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他在等待電話通知。可是,桌子上的紅機子靜靜地躺在那裏,毫無動靜。一小時過去了,二小時過去了……
3時30分。電話突然響了。
“晚八時政治局開常委會,請葉副主席提前一小時到懷仁堂。”
“馬頭”接到電話,立即報告葉帥。
“好,作好準備!”葉帥下令說。
整個下午,元帥守候在九號樓,心情極不平靜,但又顯得平靜異常。這是“決戰”前的那種平靜。他早已得到汪東興的報告,一切都按照部署正常進行。結果如何?隻須等待。他想起拿破侖的一句名言:戰場上見分曉。是啊,再過幾個小時便見分曉。那將是一個什麽樣的場麵啊!將對付的雖然隻有幾個人,可是牽連著億萬人民,關係著黨和國家的命運啊!每念及此,這位葉帥,一個懸著的心又怎能放得下呢?
6時15分,葉劍英換上灰色的軍便服,帶上辦公室主任王守江送的文件出發。
黑色的大紅旗,向著西山落日相反的方向,直奔中南海。
晚霞滿天,金風送爽。大紅旗箭一般飛馳。
在車上,元帥神態嚴肅,提醒警衛參謀,作好應急準備。他心情有點緊張,但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馬頭”立即握好槍,覺察到今晚有點異常,“一路上,你們要留心,看看有什麽動靜!”元帥雙目直視車外,提醒警衛參謀和司機老趙。
車子臨到西郊機場附近,元帥又叮囑:“馬頭,看看機場上飛機有什麽變化?”
老趙故意放慢車速,開到跟前,警衛參謀一架一架數過,報告:“19架都在,原來是20架,最近摔壞1架。”
大紅旗全速行駛,路過五棵鬆。又聽元帥問道:有什麽變化沒有?前麵到木樨地要特別注意!
為什麽要特別注意木樨地?“馬頭”和老趙有點納悶。
“未發現異常。”
元帥伸長脖頸,兩眼一直盯著北邊。來到木樨地路口,又叮囑道:“仔細看看,北邊過來車沒有?”
“沒有看見。”
元帥鬆了一口氣:“好,我們趕在前邊了!”
原來他說的“北邊”是釣魚台,關心的是張春橋、王洪文的車子是否跟上來或超過自己。大紅旗走上西長安街,稍微放慢速度,繼續觀察未發現異常。到達六部口向北直插中南海西門。
“馬頭,懷仁堂你不是很熟悉嗎?最近有變化沒有?”
“馬頭”是從中央警衛局調來的。對懷仁堂非常熟悉。不久前,他還去過,沒有什麽新發現,便簡要地作了匯報,但不知首長為什麽提出這個問題。
說話間,車子駛進了中南海。
夜色很美,天遂人願。中南海的秋夜勝似春光。半彎弦月穿透烏雲,將一片皎潔灑向人間。
這樣美好的時刻,莊嚴的“聖地”,將要發生一場特殊的“戰鬥”嗎?千真萬確。當年在炮聲隆隆的戰場上,曾經同毛澤東、周恩來、朱德一起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葉老帥,今晚又一次親臨前線。不過他沒有帶來千軍萬馬,也沒有準備消滅萬千敵軍,隻是為了處置幾個跳梁小醜,為民除害,又一次來到戰場。這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戰場。這裏,沒有塹壕,沒有炮聲,沒有兩軍對壘。肅穆安謐,燈光閃爍。在隱隱的月光下,隻有少數執行特殊任務的人員,擔任著警衛。一切是那樣和諧、平靜、正常。
晚7時,葉帥乘坐的大紅旗停在懷仁堂門前。
這個始建於1888年的宮殿,原名“儀鸞殿”,曾與“勤政殿”“瀛台”等齊名。它作為“引對臣,總理機務,宴賚王公卿士”的重要場所,後為八國聯軍所毀,慈禧太後又耗用巨資重建,改名“懷仁堂”。建國前夕,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在此召開,以後一直成為黨和國家的重要議事堂。而今天這裏將成為懲治奸凶的神聖法庭。
葉帥走下大紅旗,向隨員打招呼說:“你們不要隨意走動,聽指揮!”他望著幽靜莊嚴的懷仁堂,疾步來到門前,那恭立在兩旁的石獅,依然那樣威風凜凜,栩栩如生。
這時,警衛人員走過來向元帥敬禮,並攔住“馬頭”不準入內。這時隨員們才感到情況有些不“正常”了。“太液池”平靜的水麵上泛起微瀾。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按常規,警衛參謀拿著文件包,是要送首長到會議室後再出來的。這既是為首長安全,也是為文件安全。“馬頭”拎著黑色的文件包,繼續緊跟首長往裏走。突然警衛科長又來“擋駕”了,說什麽也不讓跟進去,“馬頭”無奈,隻好趕緊把文件包送給首長。正在拉拉扯扯,葉帥急了,怕耽誤時間,甩開文件包,獨自進去了。警衛科長一看文件包落地,才讓“馬頭”拾起來,快步跟上,並小聲告訴他,送到正廳立即出來,這是紀律。
葉帥穿過高大的影壁,徑直向院內走去。懷仁堂內,古雅富麗的殿台樓閣,披上了一層輕輕夜幕,靜靜地立在那裏。麵對“懷仁堂”匾額,左側走廊下高懸四個楷體大字“綺蘭晨露”,右側走廊下的行書橫幅“光絢春華”,依稀可辨。隻是讓人感到“晨露”“春華”與今晚的緊張氣氛不大相稱。葉帥以多年養成的精細習慣,用銳敏的眼光掃視精美的戲台、莊嚴的廳堂和東西兩廊,不見有人走動,才放心地直奔正廳而去。
在夜幕籠罩下,廳堂屋簷上雕刻的各式精美圖案已經模糊不清。寬敞的大廳內卻被蓮花吊燈照得如同白晝。
葉劍英走進正廳,守候在東門口的4名警衛向尊敬的老帥行注目禮。“馬頭”放下黑皮包,聽從指揮,立即退到門口的值班室待命。
葉帥從前熟悉的正廳,現在完全變了樣。原先所有的桌椅,都不翼而飛。寬闊的殿堂,顯得空蕩蕩。中間擺放一扇屏風,將大廳一分為二,隔成兩半。對著正門的這一半前廳裏,在厚厚的紅色地毯上,隻留下兩張罩著白色套衣的高背沙發,孤零零地立在那裏,似乎在等待主人來臨。
今宵的主人華國鋒和葉劍英幾乎在同一時間到達,而汪東興帶著警衛人員卻已守候在大廳左右。他們碰了麵,以目示意,盡在不言中。此刻葉劍英穩坐在沙發椅上,神態坦然,胸有成竹,指揮若定。他示意汪東興找個椅子坐下,汪謙讓地說:“我不是常委,不能坐,再說我另有任務。”葉帥小聲說:“噢,你要‘埋伏’喲!”於是按照事先安排,汪帶上警衛躲在屏風後麵,注視著門口,負責“會議”的安全。
懷仁堂正廳的“會議”
“開會”的時間就要到了。
整個懷仁堂安靜極了,靜得可怕。警衛人員停止了走動,一個個停立在那裏,凝神注視,血管繃緊,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而遠方偶爾傳來的一兩聲秋蟲唧唧,顯得格外響亮。
黨和國家的主要領導人華國鋒和葉劍英坐在沙發椅上,焦急地等待著來“開會”的另外三個人。
人們不停地看表,而時間又好像故意放慢腳步,每一秒鍾都使人感到難熬。
時針指向7時55分。
院內傳來了腳步聲。第一個出現在正廳門口的,將會是哪一個呢?警衛們屏住呼吸,在揣度著。
現在,讓我們先交代來“開會”的王洪文吧。這個“文武全才”的大人物從懷仁堂外邊走下高級轎車,兩手插在懷裏,趾高氣揚地跨進門來。待他來到懷仁堂正廳東側門時,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行動組的李廣銀、霍際隆等帶著幾個衛士從橫刺裏走過來。這個政治流氓一看勢頭不對,立即端出黨中央副主席的架子,厲聲叫道:“我是來開會的!你們要幹什麽?”接著,使出造反派司令的渾身解數,拳打腳踢,拚命反抗,但是他的武鬥看家本領畢竟有限,很快便被製服了。這一次,上海的“第二武裝”和小兄弟們一點也沒幫上“司令”的忙,實在是可惜!警衛人員將他扭住,押到正廳。從幾米遠的地方,他看到坐在那裏的華國鋒、葉劍英,預感到末日來臨,兩眼射出複仇的火焰,像一頭發怒的野獸猛撲過去。警衛人員將他推倒在地。待他爬起來的時候,大概是從青雲直上的夢境中“清醒”了,威風掃地,隻好乖乖的立在那裏。這時華國鋒立起身來,按照事先準備好的程序,宣布他的罪狀和“隔離審查”的決定。他嚴肅地說:王洪文,你犯下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行!我代表黨中央宣布,對你進行隔離審查!
對於這個無賴“小兒”、政治扒手,葉劍英隻能投以十分厭惡的眼光,還能說什麽呢!然而,直到此時,這個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還不服氣。王洪文隻後悔一件事,那就是“動手”晚了,如果早一步,今天懷仁堂這場正劇的表演就該顛倒過來了,坐在那裏扮演主角的該是他自己,而不是別人!就在他被帶去候審、離開正廳的時候,警衛人員聽到他輕聲地發出這樣歎息:“沒想到有這樣快!”可惜,到了這個地步,快也好,慢也好,這對於他已無濟於事了,這隻能反過來證明一條真理,那就是對付他們采取“以快打慢”的戰略方針,該是何等適時,何等正確!
正廳裏的“會議”繼續進行。
再說張春橋。命運之神好像作錯了安排。這個“神機妙算”的“軍師”,可能昨夜太興奮、太麻痹了,以至算錯了“八卦”。他接到電話通知之後,原以為今天的會議討論完規定項目之後,還有時間提出解決他夢寐以求的“人事安排”問題,故而帶上材料,提前從釣魚台出發,和王洪文幾乎同時到會。他自我感覺良好,下了臥車,夾起黑皮包,邁著四方步,搖頭晃腦走進了懷仁堂。突然間隨身警衛被留在門外,他才嗅出一點異味,感到事情不大對頭,心裏犯了嘀咕,待到正廳東側門,一看形勢更緊張了,嘴裏不停地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還未弄清發生了什麽事,隻見行動組的紀和富、蔣廷貴等迎上去,“保護”他進了正廳。他邁進門坎,鼓起一雙鼠眼,環視廳內,大概還想尋找自己的位置吧。一看那裏已經沒有他的座位,正襟落坐的葉劍英目光嚴峻,冷冷地逼視著他,巍然直立的華國鋒,滿臉秋霜,儼然一位大法官在審視罪犯。
張春橋徹底明白了,自己已作了“階下囚”。他正想鼓起如簧之舌來聲辯,隻見華國鋒嚴肅地說:張春橋你聽著,你夥同江青、王洪文等反黨、反社會主義,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接著宣讀了事先寫好的“隔離審查”的決定,鄭重宣布立即執行!
紀和富告訴作者:這位“軍師”此時丟掉了裝滿陰謀詭計的黑皮包,什麽計謀都不靈了。雙腿打顫,變成一堆泥。他沒有任何反抗,就乖乖地被監護人員拉出正廳北門到一個候審的地方。
張春橋這個“鬼火似”的人物是個披著人皮的豺狼。早在30年代初期,張春橋到了上海,大耍兩麵三刀,瘋狂反對魯迅,積極參加國民黨的反革命文化“圍剿”。抗日戰爭開始後,他隱瞞了反革命曆史,混入黨內。“文化大革命”中,他的“鬼火意誌”惡性發展,成為“四人幫”的靈魂和主宰。他出謀劃策,煽風點火,製造暴亂,眼看就要“新桃換舊符”,沒有料到一霎時夢驚黃粱,原形畢露,落入法網。
正廳裏的人們以蔑視的目光,看著這隻“老鼠”的狼狽相,從懷仁堂出來,被請上一輛臥車,出中南海,一直到另一個地方的地下室。
送走張春橋、王洪文,時針已指向8時15分。
姚文元還不見來。這條“鱷魚”為何未上鉤?等待在正廳的人們有點發急了。是不是由衛戍區解決了?還是其他方麵出了“故障”?事不宜遲,臨時決定重新打電話通知姚文元本人,“請”他速來懷仁堂出席政治局常委會……
其實,姚文元早就想來中央開會了,“四人幫”的這位大筆杆子已是手癢多時。自從10月4日拋出《永遠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針辦》的“傑作”之後,他得意洋洋,在另一篇經過他三次審改的更重要的黑文上“批示”:“十月八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見報”。今天是六號了,他正等待別人欣賞這另一篇“傑作”,再炮製新的產品呢!今天遲到究竟是哪裏出了“故障”,也不必追究。他接到電話,嘴裏還罵罵咧咧地說:“搞什麽鬼?這麽長時間不開會,早就該開這個會了!”嘴裏如是說,心裏更是急。他這個“禿頭”,平時外出,總要戴帽子,可是今天聽說請他開會,一時發急,竟忘了戴帽子,隻穿上中山裝,夾上皮包,跳進汽車,匆匆趕到了中南海。
謝天謝地!這個自稱“文元”的“無冕之王”,終於出現在懷仁堂。
他走進懷仁堂,一路上舉著毛選送審本,準備大顯身手。當他發現行動組的滕和鬆等向他圍過來時,忽然覺得不對頭,連聲高呼自己的警衛員:“小朱,小朱!”他大概忘了“小朱”早已被留在外邊了。繼而連聲質問:“我是來討論毛選的,你們膽敢……?”回答是沒有的。
不知道是因為他遲到被“處罰”,還是出於其他什麽原因,對他的處置竟降了格:第一,沒有讓他進正廳,隻在東廊的休息室裏待命;第二,沒有由華國鋒宣布“隔離審查”的決定,而是經過請示,由中央警衛局一位副局長宣布的。據滕和鬆回憶,待到姚文元聽到“決定”,弄清怎麽一回事之後,這個“金棍子”立刻軟了下來,像一條斷了脊梁的癩皮狗一樣,癱倒在地。無奈,行動小組的幾位衛士隻好扶他起來,將他送到該去的地方。
這個混跡中國文壇的文痞,不愧是叛徒、特務姚蓬子的親兒子和國民黨特務頭子徐恩曾的幹兒子,曾經長期為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效勞,是反革命輿論的炮製者和組織者。他在日記中曾寫過:“我手無寸鐵,就一支筆,且是鉛筆,‘打倒’除殺頭坐牢之外,就是把我這支筆剝奪掉。”他曾向江青表過功,要用他的“棍子”“參戰十年”,橫掃一切!這個一貫用“軟刀子”殺人的凶手,畢竟是個有文化的人,他的“電子計算機”腦袋也滿靈驗:十年一到,壽終正寢!
萬字廊201號的一幕
就在懷仁堂“會議”緊張進行的時候,另一個執行同樣任務的行動小組,來到了中南海萬字廊201號。有一點不同的是,這個小組裏特意安排了兩名女警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