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鬆當然自豪地回答:“是嗬,總書記閣下,我們美國有這種玩藝兒。”
“嗯。總統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那時的蘇共政治局委員的姓名呢?”
沉默了頗長一段時間。
“嗬哈!”勃列日涅夫譏笑地叫了起來,“你的電腦不怎麽先進嘛!”
“不。不對。總書記閣下。”尼克鬆認真地回答說,“電腦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但是我不認得。這些姓名都是中文的。”
基辛格想,對於蘇聯人來說,這並非笑話。中美接近必定會觸發一場地緣政治革命。要是昨天華沙會談的成果得以實現,一個美國使節訪問北京所造成的衝擊力,將不亞於一顆百萬噸級的原子彈爆炸,將使克裏姆林宮夠苦惱的。
毛澤東聲討“美帝”,尼克鬆暴跳如雷
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裏,他在處理當天的事務之前,站在那明亮的長方格子玻璃窗前,欣賞著窗外玫瑰園裏盛開的鮮花,茂密的鬱金香,清麗的葡萄風信子花……使他胸中回響起一段樂曲的旋律。那是他今早起床時,在林肯起居室放的拉赫馬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的唱片。音樂那明朗的情緒,稍帶東方色彩而節奏活躍的主旋律此時似乎在玫瑰園裏充盈彌漫。
他在那一麵以鷹為標誌的總統旗幟與另一麵星條旗之間的總統轉椅坐下,批閱起辦公桌上的報告與文件來,他看到那份毛澤東的“五二□聲明”。也就是昨天,這位中共領袖在天安門城樓上揮手對著廣場上近百萬發瘋了似的革命群眾,發表《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聲明。
他下頦都氣得扭歪了,脾氣變得特別壞。剛才聽音樂與看花時的愉悅心情煙消雲散。尼克鬆沒有像往常那樣,將自己的國家安全顧問基辛格召來,對事態作分析;他已經氣急敗壞地抓起電話頒布命令:
“凡是在越南用不著的第七艦隊的艦隻全部開進台灣海峽。挫掉毛那種好戰的銳氣。我要他們知道,我們不是在虛張聲勢,恐嚇他們……”
他已經氣得不像往常一樣要求各部門進行聯合研究,不要求作國家安全研究備忘錄而直接下達命令了:
“我不想要什麽長篇大論的文件。不要國家安全研究備忘錄。我要你打電話傳達,這是總司令的命令。你可以告訴萊爾德(當時的國防部長)。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我要艦隻在24小時內到達台灣海峽。”
盡管尼克鬆大發脾氣,他的下屬們倒是十分清醒的。毛澤東無非是在天安門上又像往常一樣大罵“美帝”,這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並沒有產生異常的攻擊美國軍艦或是殺害美國人生命,也沒有進犯美國盟友台灣,並沒有發生任何實質性的威脅美國安全的行動。而且,尼克鬆的親信們已經追隨他多年,熟知他的性格與脾氣,早已認識到,像這類命令如果不在24小時內執行是會更有利於國家利益的。
這件事表明了這位偏愛外交事務的美國總統的兩種心態:一是焦急,急於打開與中國的關係從而在東南亞脫身與製約蘇聯;二是說明他把握不定。連基辛格也感覺到,每當尼克鬆說“無可挽回”的時候,正突出地表明了他的把握不定。
20年來形成的疑心是不容易克服的。尼克鬆暴跳如雷,是由多方麵複雜的因素積累至“五·二□聲明”的導火線上爆發。除了表明中美長期敵對而形成的疑心,及尼克鬆本人複雜而矛盾的內心性格,還表明了尼克鬆對國內因內部扯皮而耽誤了華沙會談的日期十分惱怒。
本來,1970年2月20日在美國大使館舉行的第136次大使級華沙會談中,中國代辦雷陽作了一次非常奧妙和委婉的發言,表示中國方麵願意接受美國派一個使節去北京的建議。尼克鬆受到鼓舞,感到似乎快要突破了。
隨著,尼克鬆又於2月22日收到了葉海亞總統托巴基斯坦駐華盛頓大使希拉利轉來的一封信。信中,葉海亞有把握地告訴尼克鬆,美國近幾個月來所采取的行動已在一定的程度上“打動”了中國人。葉海亞還說,中國人現在不像以前那麽擔心美國與蘇聯勾結了;但是,要是美國把中國願意同其進行實質性對話歸結於中國實力的虛弱和對蘇聯的懼怕,將會引起北京十分敏感的反應。葉海亞還說,中國人“認為擴大越南戰爭的可能性已經不那麽大了。他們認為中美交戰的可能現在已經變得很小了。”他們“願意同美國進行一場涉及兩國一切分歧的實質性對話。”還指出,“談判將是嚴峻的和艱難的”。
尼克鬆讀了葉海亞的信十分高興,感到中美接近的前景良好,覺得毛澤東和周恩來不是他以前想象的怒氣衝天、頭腦僵硬的領導人。他感到通往北京的道路已經打開,隻要美國準備巧妙地往下走的話。他當即授命基辛格複信給葉海亞,對報界的揣測雖然無法控製,但是白宮將審慎地避免發表任何可能懷疑中國的動機或實力的評論。還通過葉海亞向北京建議,開辟一條比華沙會談更適於秘密交換意見的渠道,或是直接通向白宮的渠道。不久,傳來的回音是中國拒絕了。看來,隻好依靠華沙會談。
下一次華沙會談該是第137次了。麵臨中國接受美國要派使節去北京的建議的情況,尼克鬆覺得惱怒的是,美國政府內部的扯皮再次表麵化了。基辛格已經向尼克鬆提出,在下一次華沙會談中,美國不能僅僅用大家所喜愛的那些常規議程項目(台灣問題、資產問題、權利要求、囚犯問題、記者互訪如此等等)來回避問題了,哪怕是用最巧妙的筆法來擬定給斯托塞爾大使的指示也不能掩蓋美國必須回答中國人邀請去北京這個現實。
可是,美國國務院的官員們認為,討論了15年的那些雙邊問題還未取得進展就去北京豈不暗含有向中國人讓步的意思?況且會使美國的盟國發生誤解,更不消說要引起莫斯科的敵意了。國務院東亞司的官員與專家主張要中國人對美國所關心的主要亞洲問題作出讓步,作為美方代表赴北京的代價。這些官員們更擔心派使節去北京這件事可能要由白宮執掌,國務院就插不上手了,因而對之進行頑強的抵製。
這場官場爭鬥是針鋒相對的。基辛格向尼克鬆表明,同現在使中國人感到不安的主要問題比較,雙邊問題是次要的。隻有非常擔心蘇聯的意圖才能說明為什麽中國人願意坐下來跟一個以前被自己稱為頭號敵人的國家會談。羅傑斯國務卿卻擔心,中國人可能使美方在北京陷入曠日持久的屈辱性談判中而不能自拔。雙方在國家安全委員會召開的會議中激烈地爭論。
基辛格說,中國人根本不可能想要使我們受辱,隻有肯定中國人是在謀求減少他們的敵人才能說得通為什麽北京會發出邀請。光是開始會談就會使國際關係發生革命性的變化。
意見的分歧和官場的爭鬥使基辛格和國務卿羅傑斯結下了宿怨。這已經是人人皆知了。基辛格給人的印象是狂妄自大,自命不凡,甚至公開對人抱怨說:“羅傑斯真蠢!羅傑斯對全世界來說是個危險人物!羅傑斯是外行!對外交一點都不懂!”
羅傑斯為人挺有涵養,對基辛格的抱怨,大都有禮貌地保持沉默。如果基辛格在公開場合把他說得太不像話了,他才會給尼克鬆的白宮辦公廳主任霍爾德曼打電話。但是,羅傑斯越是克製自己,基辛格也就越是抱怨得厲害。這真給尼克鬆帶來很大的壓力。尤其是基辛格更沒有少告羅傑斯的狀。基辛格經常在尼克鬆麵前充滿情緒地長篇大論指責羅傑斯。開始的時候,尼克鬆容忍了這種指責,他從大處著眼,很欣賞基辛格的學識和才幹,特別是其在外交政策上的主張很對他的胃口;於是,他認為容忍這種指責是聘任基辛格當顧問必須付出的代價。但是,時間一長,尼克鬆就覺得基辛格太過分了。他私下向霍爾德曼抱怨,基辛格總是讓總統浪費大量時間,來聽其對羅傑斯提出一些上不了綱的埋怨話。
這次,在對待中美華沙會談中爆發的基辛格與羅傑斯之間的扯皮,使尼克鬆考慮過用大調動的方法來解決這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他想過要把羅傑斯提升到最高法院去,讓同基辛格合得來的埃利奧特·理查森擔任國務卿。這個想法,他沒有馬上付諸實現,他也並不認為羅傑斯是個窩囊廢。他的內心十分矛盾。
於是,扯皮現象又延續了下來。
3月10日,羅傑斯在向總統提出的備忘錄中概述了國務院的意見,建議3月19日為舉行第137次華沙大使級會談的日子。基辛格看了這份備忘錄,怒氣衝衝地對尼克鬆說,國務院顯然存心在開會日期上搞拖延,如果除去總統考慮問題要用的兩天時間,那麽,中國人不可能在接到通知後那麽短的七天時間內準備好去參加會談。基辛格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國務院建議的議程也使會談不可能有成果。議程是,中國人隻有在台灣問題、貿易問題、釋放犯人等雙邊問題上讓步以後,美方才可以萬無一失地去討論僅僅是派更高級的使節去北京的方式問題。基辛格又在尼克鬆耳邊抱怨起來,說羅傑斯正在破壞總統在外交政策方麵所作的努力。
原先打算在3月19日舉行華沙會談的日期就在扯皮中給耽誤了。
基辛格在3月20日給國務院發了一個備忘錄,建議立即舉行華沙會談,並主張給斯托塞爾大使的指示要反映總統對更高級會談的積極態度;美方還應該接受雷陽的暗示,即一般的遠東問題也可以討論,而不僅限於傳統的中美雙邊問題。國務院回複說,最早也要到4月8日才能把“經審批”的發言稿擬好。尼克鬆同意了這個方案。
北京在答複中建議4月15日開會。可是,美國國務院又提出,台灣“中華民國”行政院副院長、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定於4月22日訪問華盛頓,因而在訪問前兩個星期或訪問後10天內舉行華沙會談是不明智的,建議4月30日或以後的任何一個時間舉行華沙會談。
信息傳給中國人以後,過了20來天都沒有答複。尼克鬆曾經擔心地問基辛格,是不是中國人又後退了。基辛格苦澀地一笑,答道:“顯然,中國人被我們的拖延激怒了。”整整過了四個星期之後,4月28日,華沙才傳來中國人的答複,提議5月20日舉行第137次會談。尼克鬆馬上批準同意了。基辛格意味深長地對尼克鬆說:“在目前,在周恩來支持西哈努克在北京建立了流亡政府與解放軍,而我軍與南越軍隊正開進鸚鵡嘴,要踏上柬埔寨領土。在這時,中國還同意進一步會談,安排頭號帝國主義的代表進北京,這已經很不尋常了。”
直至5月18日,美軍采取進入柬埔寨的作戰行動已將近三個星期的時候,中國政府授命新華通訊社發表了一個簡要的聲明:鑒於美國政府悍然出兵入侵柬埔寨,“中國政府認為按原定5月20日舉行中美大使級會談第137次會議已不適宜。今後何時舉行,將通過雙方聯絡人員另行商定。”
尼克鬆曾請基辛格分析這個聲明。基辛格樂觀地認為,中國人認為“不合適”的隻是舉行會談的日期,而不是舉行會談這一事實。中國人在聲明中還提出了繼續會談的程序。基辛格對尼克鬆寬慰地說:“總統,這樣反而好些。我們開起會來免不了要對罵一通,在柬埔寨的問題他們非嚴厲譴責我們不可。”
尼克鬆剛剛放下心來,想不到就又接到了毛澤東譴責美國“入侵柬埔寨”的“五·二□聲明”。尼克鬆當時的反應真可以用“氣急敗壞,暴跳如雷”來形容。
基辛格很快就給尼克鬆送去一份自己對毛澤東聲明的分析——
實質上……那是一篇非常空洞的聲明。
聲明的中心論點是:小國能夠打敗大國,河內看來必定從中得不到什麽安慰。它沒有提出什麽威脅,沒有承擔什麽義務,對你沒有進行人身攻擊,在有爭議的雙邊問題上避免表態。
從策略上,毛的聲明是要達到這麽幾個目的:
——利用你在柬埔寨的行動大肆宣傳。
——以毛的個人威信加強中國人對西哈努克的支持。
——它尖銳地指出,已有20個(別的)國家承認西哈努克(莫斯科沒有承認西哈努克,而且始終不承認他)。
尼克鬆經基辛格分析以後再瀏覽了一遍毛澤東的聲明,這才覺得把其中慷慨激昂的詞語去掉以後,露出了非常謹慎的實質。尼克鬆這才豁然開朗,省悟到他要在台灣海峽重新部署力量並非良策,而隻會把事情搞糟。毛澤東是留著不少口子以待恢複兩國互相接近的長征;在盛怒之下把這些口子都堵死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他覺得自己更離不開這個哈佛教授了。他拿起了電話,想邀基辛格周末去斯坎比島度假。
開拓信息新渠道,中美鴻雁傳信件
基辛格曾經形容,如果說毛澤東讓斯諾上天安門是拿著一把輕劍來傳遞信息的話,尼克鬆卻舉著一柄大錘來傳達他自己的信息。就在斯諾上天安門的前兩天,即9月27日,尼克鬆在對美國《時代》周刊記者發表談話,重點談了剛結束不久的約旦危機。尼克鬆有意識地在談話中插進了一段關於中國在世界上的作用和他自己在這裏麵的作用的寓意很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