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日晚,陳伯達還幹了一件重要的事:林彪23日下午在開幕式上的講話,已由工作人員根據錄音整理出來。林彪把記錄稿交給陳伯達,以往,陳伯達總是替毛澤東的講話記錄稿做“文字理發匠”。如今,他“跟準”了林彪。林彪的講話記錄稿共24頁,上萬字,陳伯達作了精心修改。陳伯達把林彪原話中“因為他那個中央不同”之類太刺眼的詞句刪去了,把“最高的一聲號令”改為“上層一些同誌的一聲號令”等等。
24日這一天,是陳伯達最為忙碌、興奮的一天。
“翻車了,倒大黴了”
又一個黎明到來了。
25日清早,散發著油墨氣味的華北組二號簡報在廬山上分發,廬山震動了!
簡報稱讚林彪在開幕式上的講話“非常重要,非常好,語重心長”,代表了全黨的心願,代表了全軍的心願,代表了全國人民的心願。
簡報強烈要求:毛澤東同誌當國家主席,林彪同誌當國家副主席(注:這是用特殊的語言和方式堅持設國家主席)。
簡報對陳伯達在講話中提到的所謂“妄圖否認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是當代最偉大的天才”的人,表示最大、最強烈的憤慨;表示對這種人,應該“揪出來”,“應該鬥倒鬥臭,應該千刀萬剮”!
這份簡報,一下子使廬山的政治氣溫驟然上升。
林彪聽了秘書念簡報,笑了。林彪說:“聽了那麽多簡報,數這份有分量,講到了實質問題。比較起來,陳伯達講得更好些。”
吳法憲一看簡報,後悔讓陳伯達搶了頭功。他急令西南組也出簡報,吳法憲在自己的發言記錄裏補加了許多“尖端性”的詞語,諸如“篡黨奪權的野心家、陰謀家”“定時炸彈”“罪該萬死”“全國共討之,全黨共誅之”。
李作鵬一看簡報,也著急了。他對邱會作說:“你看人家登出來了,你們西北組溫度不夠。”邱會作讚同道:“要加溫,要加溫!”
林彪的頭腦熱了。林彪的“相”和“將”們忙於加溫。可是,毛澤東卻說自己的手涼了!那是毛澤東把南京軍區司令許世友上將找去。毛澤東把自己的手放在許世友的手上,對他說:“你摸摸,我手是涼的。我隻能當導演,不能當演員。你回去做做工作,不要選我做國家主席!”
廬山的氣候瞬息萬變,25日上午,葉群獲知重要情報:“十一樓”帶著張春橋、姚文元去找毛澤東告狀了!
據雲,江青一見到毛澤東,就尖聲大叫:“主席,不得了哇!他們要揪人!”
又據雲,毛澤東讓江青回去,隻見張、姚……
毛澤東跟張、姚說些什麽呢?葉群不得而知。不過,她猜得出來,張春橋是被“揪”的人,顯然向毛澤東求救!
毛澤東如何“裁決”,將決定廬山會議的鬥爭方向:隻要毛澤東說一聲“張春橋該揪”,那麽廬山會議將是批判張春橋的會議,林彪和陳伯達將大獲全勝;倘若毛澤東支持張春橋,那……
下午,按原定日程,仍是分組討論。不過,毛澤東臨時通知,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及各組組長會議。各組照舊討論。
毛、林、周、陳、康“五巨頭”又重新聚集在一起。笑容從毛澤東臉上消失,預示著會議的氣氛是沉重的。“文革”把毛澤東推擁到至高無上的地位,他的“最高指示”意味著“終審判決”。
毛澤東嚴肅地作出三項指示:
第一,立即休會,停止討論林彪在開幕式上的講話;
第二,收回華北組二號簡報;
第三,不要揪人,要按“九大”精神團結起來,陳伯達在華北組的發言是違背“九大”方針的。
毛澤東的目光射向陳伯達,十分嚴肅地說:“你們繼續這樣,我就下山,讓你們鬧。設國家主席的問題不要再提了。要我早點死,就讓我當國家主席!誰堅持設,誰就去當,反正我不當!”
毛澤東的話,使陳伯達丟魂喪膽,使林彪極為難堪。大約為了給林彪留點麵子,毛澤東對林彪說:“我勸你也別當國家主席。誰堅持設,誰去當!”
毛澤東的一席話,使廬山的政治氣溫驟降。林彪和陳伯達都意識到,這一回他們輸了!
對於這次舉足輕重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陳伯達是這樣回憶的:
在毛主席那裏開會時,我的記憶中,江青、張春橋都未到,因為他們先向毛主席告狀,事先已獲得勝利,他們可不必出席。而李雪峰和我雖出席,卻是處在被告的地位。
華北小組簡報惹了大禍,我想是其中有類似“把人揪出來”的句子。我的記憶,這不是我說的,也不是李雪峰同誌和華北組其他同誌說的。如果我的記憶不錯,好像是汪東興說的。
江青、張春橋見了華北組簡報,開始似乎有點恐慌,因為他們慣於“揪人”,現在卻有人也想把他們“揪出來”。
在揪人正盛時,我曾對康生說,我過去不知道有“揪”字和“砸”字,《康熙字典》上沒有這兩字。康生於是把《康熙字典》中這兩個字翻出來,證明我的無知。現在“揪”字卻安在江青、康生等人的頭上了。真是中國人的所謂“一報還一報”。
我估計,誰提議“揪出來”,他們是會知道的。郭玉峰參加華北組,他經常往康生、曹軼歐那裏走,康、曹同江、張又經常在一起,或許他們就是從郭玉峰口裏知道的吧。
在毛主席那裏開會時,那位提出“揪出來”的,也沒有事,當時他出席或不出席,我記不清了。
從此之後,我就沒有再參加過毛主席那裏的會,都不再通知我了。
在事情發生的過程中,我去見過周恩來同誌。記得他說:“江青、張春橋是先到我這裏要談話的,還沒有見麵,他們卻又走了,直接到毛主席那裏去了。”
值得提一筆的是,正當毛澤東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批評林彪和陳伯達的時候,當時還隻是中共中央委員的王洪文,不知高層的格鬥,正在小組會上談自己學習林彪講話的“體會”:“林副主席講話非常重要。給我們敲了警鍾,不承認天才,就是不承認毛主席的正確領導……”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結束之後,各組組長便緊急向小組傳達毛澤東的指示。於是,各組急刹車,不再討論林彪講話,收回華北組二號簡報。王洪文嚇了一大跳,連忙改口……
倘若從23日林彪在九屆二中全會開幕式上發動突然襲擊,到25日下午毛澤東下令收回華北組二號簡報,連頭帶尾,不過兩天半時間,一下子便兵敗廬山。
林彪集團丟盔卸甲,一蹶不振:
林彪——悶悶不樂回到住所,一聲不吭,臉色刷白。
葉群——吩咐秘書道:“要降溫了!我的書麵發言不要整理了,你把草稿給我。”
林立果——“翻車了,倒大黴了!”
陳伯達——如今回憶道:“‘揪’到我頭上,始料不及!”
吳法憲——後來回憶道:“我聽了之後,情緒一落千丈,心情十分緊張,心冷了半截,後悔莫及了,知道犯了錯誤了!”
李作鵬——懊惱地說:“這下子麻煩了!”
邱會作——從會議記錄中撕下自己的發言記錄。
剛剛還氣壯如牛,轉眼間潰不成軍,一敗塗地。不過,在潰退之中,林彪仍竭力穩住他的隊伍,以求保存實力……
毛澤東怒斥陳伯達
根據檔案所載,25日之後的日程大致如下:
26日,中共中央辦公廳通知:“今天不開分組會,各省自己談,也可以參觀廬山。晚上看電影。”
26、27日,周恩來、康生找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談話,追查他們在會上的發言情況,並要求吳法憲作檢討。
28日晚,林彪對吳法憲說:“我們這些人搞不過他們。搞文的不行,搞武的行。”“你沒有錯,不要作檢討。”
葉群打電話安慰吳法憲說:“你犯錯誤不要緊張,還有林副主席、黃永勝在嘛!隻要不牽涉到他們二人就好辦,‘大鍋裏有飯,小鍋裏好辦’。”
8月29日晚8時5分,陳伯達秘書繆俊勝打電話給林彪,接電話的是林彪秘書於運深。據於運深所記電話記錄如下:
伯達同誌說:“林副主席講話很好。表達了主席思想。不過,那裏麵有沒有講到主席多次強調這樣的原話:‘是開一個團結的會議,還是分裂的會議,是開一個勝利的會議,還是失敗的會議。’我記不清楚了。如果還沒有講到,最好想辦法在錄音裏麵加上去。不曉得這個意見對不對。”
林彪由秘書於運深轉達答複:“謝謝伯達同誌的關心。”
這時的陳伯達,一度惶恐的心又安定下來。他有過多次挨毛澤東批評的“經驗”,從最初訪問蘇聯時突然把他從談判席上攆走,直至1958年的鄭州會議,1967年2月10日的政治局會議……一次次挨批評,一次次檢討,一次次過關,這一回,他說過了幾句檢查的話,毛澤東沒有再說什麽,他以為大約又可以過關了。所以,他居然有時間把林彪的講話稿再看一遍,提醒林彪該加句什麽話……
陳伯達自從25日之後,從未去過毛澤東那裏,變得消息閉塞。他不知道毛澤東那裏的動向。毛澤東這幾日“沉寂”著。其實,毛澤東找了許多人個別談話,在了解陳伯達的幕後活動,在考慮著如何“分割”林彪和陳伯達。林彪畢竟是“副統帥”“接班人”“第二號人物”,他的名字是寫入黨章的,倘若在廬山發動一場批林運動,震動太大了,全黨、全國都一下子轉不過彎子來。雖然毛澤東明白陳依附林,林利用陳,林是頭子,陳是軍師,而林、陳不能一鍋端,隻可分而擊之。
毛澤東找林彪個別談話。毛澤東用了一個典故,比喻林彪道:“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
林彪聽不懂,又不敢當麵問毛澤東。
林彪讓葉群打電話到北京毛家灣,要人查找這句話的出處,含義。
北京回電:“這句話的意思是‘紂王雖然不好,但並不如人們所說的那樣壞’。”
慘矣!在毛澤東的眼裏,林彪已經成了“紂王”。當然,也有值得安慰的:“並不如人們所說的那樣壞。”
8月31日,毛澤東終於對陳伯達來了個總清算、總攻擊。毛澤東針對陳伯達所編的《恩格斯、列寧、毛主席關於稱天才的幾段語錄》,寫下那篇著名的《我的一點意見》。雖說隻是“一點意見”,卻“一句頂一萬句”,從政治上宣布了陳伯達的死刑。陳伯達的政治生命,從此終結。
毛澤東的《我的一點意見》有700字,而當年炮打劉少奇的《炮打司令部》不過200多字。《我的一點意見》全文如下:
這個材料(指陳伯達所編《恩格斯、列寧、毛主席關於稱天才的幾段語錄》)是陳伯達同誌搞的,欺騙了不少同誌。第一,這裏沒有馬克思的話。第二,隻找了恩格斯一句話,而《路易·波拿巴特政變記》這部書不是馬克思的主要著作。第三,找了列寧的有五條。其中第五條說,要有經過考驗,受過專門訓練,和長期教育,並且彼此能夠很好地互相配合的領袖,這裏列舉了四個條件。別人且不論,就拿我們中央委員會的同誌來說,夠條件的不很多。例如,我跟陳伯達這位天才理論家之間,共事三十多年,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就從來沒有配合過,更不去說很好的配合。僅舉三次廬山會議為例。第一次他跑到彭德懷那裏去了。二次,討論工業七十條,據他自己說,上山幾天就下山了。也不知道他為了什麽原因下山,下山之後跑到什麽地方去了。這一次,他可配合得很好了,采取突然襲擊,煽風點火,惟恐天下不亂,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我這些話,無非是形容我們的天才理論家的心(是什麽心我不知道,大概是良心,可絕不是野心)的廣大而已。至於無產階級的天下是否會亂,廬山能否炸平,地球是否停轉,我看大概不會吧。上過廬山的一位古人說:“杞國無事憂天傾”,我們不要學那位杞國人。最後關於我的話,肯定幫不了他多少忙。我是說主要地不是由於人們的天才,而是由於人們的社會實踐。我同林彪同誌交換過意見,我們兩人一致認為(引者注:此處毛澤東用“我們兩人一致認為”,為的是“分割”林、陳,逐個擊破),這個曆史學家和哲學家爭論不休的問題,即通常所說的,是英雄創造曆史,還是奴隸們創造曆史,人的知識(才能也屬於知識的範疇)是先天就有的,還是後天才有的,是唯心論的先驗論,還是唯物論的反映論,我們隻有站在馬列主義的立場上,而決不能跟陳伯達的謠言和詭辯混在一起,不要上了號稱懂得馬克思,實際上根本不懂馬克思上那樣一些人的當。同時我們兩人還認為,這個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問題,我們自己還要繼續研究,並不認為事情已經完結。希望同誌們同我們一道采取這種態度,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不要上號稱懂得馬克思,而實際上根本不懂馬克思那樣一些人的當。
9月1日,毛澤東的《我的一點意見》印發,全體中共中央委員人手一份。如同一顆原子彈在陳伯達頭上爆炸,這位“天才理論家”頓時被摧毀!九屆二中全會改變了議程,轉入批判陳伯達。隻是因為毛澤東在《我的一點意見》中加了“我們兩人一致認為”,保護了林彪,使林彪依然保持“副統帥”的地位。作檢查的隻是陳伯達、吳法憲和汪東興。
後來,事隔一年,在1971年8月中旬至9月12日,即“九一三事件”爆發前夕,毛澤東曾多次談及廬山的九屆二中全會,談得就更加明朗化了,批了林彪,也批了陳伯達。
現據中共中央辦公廳1972年3月18日印發的《毛主席在外地巡視期間同沿途各地負責同誌的談話紀要(1971年8月中旬至9月12日)》中,涉及陳伯達及九屆二中會的部分,照原文轉錄於下:
1970年廬山會議,他們搞突然襲擊,搞地下活動,為什麽不敢公開呢?可見心裏有鬼。他們先搞隱瞞後搞突然襲擊,五個常委瞞著三個(指林彪、陳伯達瞞著毛澤東、周恩來、康生),也瞞著政治局的大多數同誌,除了那幾位大將以外。那些大將,包括黃永勝、吳法憲、葉群、李作鵬、邱會作,還有李雪峰、鄭維山。他們一點氣都不透,來了個突然襲擊。他們發難,不是一天半,而是8月23、24到25日中午,共兩天半。他們這樣搞,總有個目的嘛!彭德懷搞軍事俱樂部,還下一道戰書,他們連彭德懷還不如,可見這些人風格之低。
我看他們的突然襲擊,地下活動,是有計劃、有組織、有綱領的。綱領就是設國家主席,就是“天才”,就是反對“九大”路線,推翻九屆二中全會的三項議程。有人急於想當國家主席,要分裂黨,急於奪權。天才問題是個理論問題,他們搞唯心論的先驗論。說反天才,就是反對我。我不是天才。我讀了六年孔夫子的書,又讀了七年資本主義的書,到1918年才讀馬列主義,怎麽是天才?那幾個副詞(指“天才地、全麵地、創造性地”三個副詞),是我圈過幾次的嘛。“九大”黨章已經定了。為什麽不翻開看看?《我的一點意見》是找了一些人談話,作了一點調查研究才寫的,是專批天才論的。我並不是不要說天才,天才就是比較聰明一點,天才不是靠一個人靠幾個人,天才是靠一個黨,黨是無產階級先鋒隊。天才是靠群眾路線,集體智慧。
林彪同誌那個講話(指林彪1970年8月23日在九屆二中全會上的講話),沒有同我商量,也沒有給我看。他們有話,事先不拿出來,大概總認為有什麽把握了,好像會成功了。可是一說不行,就又慌了手腳。起先那麽大的勇氣,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可是,過了幾天之後,又趕快收回記錄(指葉群私自收回她在九屆二中全會中南組會議上的發言記錄)。既然有理,為什麽收回呢?說明他們空虛恐慌。
1959年廬山會議跟彭德懷的鬥爭,是兩個司令部的鬥爭。跟劉少奇的鬥爭,也是兩個司令部的鬥爭,這次廬山會議,又是兩個司令部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