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還沒有亮。清華大學紅衛兵便驅車直入中南海內劉少奇、王光美的住地,載著王光美的小轎車不到清晨六時又離開中南海,直奔清華園。王光美被押進清華大學主樓七層的一間屋子裏,裏麵早已坐滿了紅衛兵。經過一番相持不下的周折,在紅衛兵發出的一片語錄聲和相形之下王光美微弱的爭辯聲中,王光美被迫穿上從她家中掠來的絲襪和高跟鞋,套上了顯然是瘦得不能穿的訪問印尼時穿的旗袍,還戴上了事先特別製作的乒乓球串成的大項鏈。
這裏,應當追述一下有關王光美戴項鏈的事情。
為了發展中國與東南亞各國的友好關係,1963年4、5月,劉少奇攜夫人王光美對東南亞幾個國家進行了訪問。王光美出國前,曾就自己的裝束征求過正在上海養病的江青的意見。江青以獨具一格的見解勸告王光美不要佩戴項鏈。王光美當即表示讚同。當國內的江青通過電訊工具看見王光美戴著項鏈在緬甸出席宴會時,江青五髒六腑俱要崩裂,嫉妒的烈火驟然間迸發。她想到了王光美的巨幅像片曾和劉少奇並列懸掛在印度尼西亞最著名的繁華街道上的情景;她想到了劉少奇出訪的新聞報道和紀錄影片中,王光美豔麗的服飾和大量鏡頭在中國人民腦海中留下的無法磨滅的印象。她心頭結下了妒恨的疙瘩。當她於1965年初通過王光美向劉少奇提出了政治上的無理要求並遭劉少奇無情斥責之後,她決心利用項鏈事件進行報複的妒火重又燃燒起來。1966年7月下旬,江青四下北京大學,不知怎麽在講話中竟聯係上了項鏈問題,她聲調悲切地說道:我不讓王光美戴項鏈,她不聽我的。似乎她受了莫大的欺騙,莫大的汙辱。而這種情調恰恰感染了紅衛兵。如今,她終於找到紅衛兵,就“項鏈問題”對王光美進行報複了。
當精疲力竭的王光美被紅衛兵押上會場時,從北京各處聞訊趕來參加大會的人嘩然了,大家爭相擠看王光美。不少人把看清一下王光美當做了好奇心的一次最大的滿足。大會實際上是在群眾不斷移動著以“看清一眼王光美而了結”中進行著。彭真、陸定一、薄一波、蔣南翔等約三百名當時被紅衛兵冠有“走資派”等頭銜的人參加陪鬥。大會照例充斥在一片口號聲、打倒聲、語錄聲中。
當晚,劉少奇從家人口中知道了批鬥王光美的實情。他聽後一言不發,晚飯一口都咽不下去。
第二天,被紅衛兵“化裝”過的王光美的大幅漫畫、照片在北京大街小巷四處張貼。紅衛兵小報仍然不失為當時向全國推進宣傳的最好的工具。
戚本禹的文章不僅醜化了劉少奇,也催促著紅衛兵采取行動醜化了王光美。其實,戚本禹的文章隻是拋出了中央文革小組的一份宣傳提綱,它的出籠使中央文革小組幾乎全體成員都認為有章可循來繼續玩弄“謊言重複一千遍便是真理”的把戲。
1967年4月,在軍委擴大會議上,江青叫嚷:“要是沒有他們(指紅衛兵),怎能搞出那個叛徒集團啊!”康生則說:“北京這六十幾個人,隻是劉少奇的叛黨組織路線,招降納叛的組織路線的一個例子。”5月6日,康生在接見中央組織部全體人員時說:“南開八一八、北航‘紅旗’他們組織了‘三六專案’(即六十一人,1936年出反省院問題)抓叛徒的聯合調查團,應該向他們學習。”在中央文革小組主要成員蠱惑人心的講話和暗中策劃的部署下,全國各地紛紛成立“揪叛徒”的組織,把過去已經有結論的問題統統翻騰出來,甚至無中生有,栽贓陷害,在“叛徒”問題上大打出手。
在一段時間裏,揪叛徒成了自上而下,大大小小各種單位團體最時興的一種運動內容,以至造成大小叛徒滿天飛的局麵。麵對著一場混戰的局麵,特別是有可能危及到中央文革小組某重要成員的傾向,6月底,中共中央不得不頒發了一個關於“抓叛徒”的通知。在肯定劉少奇經手的“六十一人叛徒集團”的前提下,欲遏製一下叛徒麵無限擴大的趨勢。然而,“揪叛徒”之風並沒有真正刹住,不過,“六十一人案”卻成了“鐵案”,劉少奇“理所當然”地被定為淩駕於六十一人之上的“叛徒頭子”。
由《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一文所派生出來的理論和行動,把劉少奇的臉抹得黢黑。此時的劉少奇,在與對手的搏鬥中繼續下沉。他實質上過著的是半幽禁的生活。除了每天看看報紙,在中南海大院看看大字報外,他的活動天地就是自己的住宅,他所能見到的人,就是住在一起的親屬、工作人員和不時撞進他安靜住所的造反派。他的最大安慰或許就是他堅信,曆史隻會向前發展,他的孩子們還會成長。
“三審王光美”
1967年4月10日,在清華大學果然舉行了30萬人批鬥會。在江青、陳伯達的直接操縱下,一夥人拳打腳踢,強迫王光美穿旗袍,戴用乒乓球串成的項鏈。王光美堅持原則,不屈淫威。“紅代會清華大學井岡山兵團”的《井岡山》雜誌社,1967年8月10日出了《井岡山》專刊,登了《三審王光美》,下麵是1967年4月10日在批鬥會前和批鬥會後“審”王光美的記錄:
+第一次審問
地點:清華中央主樓
時間:晨6點半左右
問:劉少奇為什麽說《清宮秘史》是愛國主義的?
王:我從來沒有聽少奇同誌講過這個片子是愛國主義的。少奇同誌肯定沒有講過。我相信毛主席,毛主席總會調查清楚的。
(同學要她穿上去印尼的衣服出去鬥,王光美不幹。)
問:這衣服一定要你穿上!
王:就不穿!
問: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王:反正我不穿。
問:告訴你,今天是鬥你。不老實,小心點!
王:我們好好談談好不好?
問:誰跟你談?告訴你,今天是鬥爭你。
王:反正你們不能侵犯我人身自由。
問:(哄堂大笑)你是三反分子老婆、反動的資產階級分子、階級異己分子,別說大民主,小民主也不給,一點也不給,半點也不給。今天,是對你專政,沒有你的自由。
王:這是綢子的,太冷了。
問:“凍死蒼蠅未足奇。”
王:如果我真反毛主席,那凍死就活該。
問:你就是反對毛主席。
王:我現在不反,將來也不反。
問:不行!都穿上。
王:你們沒有這權力。
問:我們就有這個權力!今天是鬥爭你,我們要怎麽鬥就怎麽鬥,沒有你的自由。你那套真理麵前人人平等的臭理論還是收起來吧。我們是革命群眾,你是反革命臭婆娘,你混淆不了階級陣線!
(時間到。捉鬼隊員給王穿妖衣)
王:你們武鬥,你們違反毛主席指示。
(眾念:“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王:誰反對毛主席指示就……(被打斷)
(眾念:“頑固分子,實際上是頑而不固……”)
王:你們用強製手段。
問:胡扯!是你侮辱我們。你穿上這套衣服去印尼與蘇加諾吊膀子,丟盡了中國人民的臉,你侮辱了全中國人民,你還想倒打一耙。對你這個反動的資產階級分子、清華園裏的頭號大扒手,對你就是要強製。
王:希望你們好好調查一下。
問:我問你,“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是誰幹的?
王:真正的革命者是勇敢的,是勇於正視事實的……反正“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肯定不是我,也不會是楊天放。誰是真革命的,誰幹的誰自己承認。是誰說清華園是黑窩的,是誰說寧可懷疑99個也不放過一個黑幫……真正的革命者就要敢於站出來,誰幹的誰自己承認。
問:你說,為什麽打擊基層幹部,而何東昌倒在香山休養,劉冰、胡健在北京飯店,蔣南翔,同學提了多少回,你們就是不鬥。
王:問我不知道,北京飯店是在開會,蔣南翔情況我是反映了。中央有同誌批示(我不能說)不讓拉回來鬥。
問:派工作組的目的是什麽?
王:同意派工作組是當時中央常委會決定。當然毛主席不在,劉少奇要負主要責任。但真正他派的,隻有我一個人。
問:就你這一個人就打多少革命群眾成反革命?害了多少人?
王:我們沒定一個反革命。
問:你賴不了“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的事實!
王:事實總是事實,應根據事實得出結論,這才是毛澤東思想。
問:不對,立場是主要的,你們站在反動的立場上就是看革命群眾的陰暗麵,反對文化大革命。我們看的事實,收集的事實就是和你不同。
王:現在有人推卸責任……如果是真正的革命左派應敢於承認事實……懷疑一切是錯誤的,是誰提出的?
問:你們懷疑一切的一切,打擊一切革命群眾、幹部。
王:反正“懷疑革命”不是我的思想,更不是劉少奇的思想,我們是反對“懷疑一切”的。
問:(氣急、罵)大扒手、反動資產階級分子,給中國人民丟臉。揭事實(給蘇加諾點煙)。
王:我認為我沒丟臉,那天是告別宴會,他坐在我旁邊。我是女主人……應尊重印尼習慣。
問:你說,你把多少同學打成反革命,我們這裏就有不少。
王:反正我們隻批過,沒有打成反革命。
問:誰讓你反“假左派”的?
王:不是劉少奇。是工作組問我,是葉林、楊天放,他們說蒯寫了一個奪權的批語,還有反映了與現在根本不同的片麵情況,我就根據這些同意了。
問:劉少奇做了什麽指示?
王:劉少奇對清華指示很少。
問:那你賣菜是誰讓的?撈政治資本。
王:那是毛主席對劉少奇說:“王光美為什麽過去四清時三同現在不三同啦……”主席說:“可以參加勞動……這樣可以接受批評。”我聽了很感動,就去勞動了。
問:那你老老實實勞動啊?為什麽到三個飯廳去賣菜。
王:走三個飯廳,不是因為接觸不廣嗎?
問:你回答:“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到底是誰推廣的?
王:的確不是劉少奇。
問:蒯大富是誰定的反革命?
王:與劉少奇無關,也肯定沒定反革命。
問:你交待。保蔣南翔是誰指示的?
王:蔣南翔性質未定的話是我講的。但你們前後的話都不講,隻講這句是斷章取義。
問:同學們對蔣恨死了,你卻說性質未定,不讓鬥,這不是保他是什麽?你知道不知道?
王:我不知道。你們試試看,將來你們工作中不要犯錯誤。
問:你對批判《修養》怎麽看?
王:這本書是唯心的,不談階級鬥爭,我同意報上發表的《紅旗》評論員文章的幾句話。至於反毛澤東思想。主觀上我是不同意,是世界觀沒有改造好。
問:對戚本禹同誌批《清宮秘史》的文章怎麽看?
王:這部片子是徹頭徹尾的賣國主義的,戚本禹同誌批得很深很對,這部片子劉少奇沒有說是愛國主義的。我和他一起看的,當時隻看了一半,以後天亮了看不清了,他什麽也沒說。這是肯定的,他沒說過。我和他一起看的,我知道肯定沒說過。
問:照你這麽說戚本禹同誌在造謠了?
王:是不是有另外的人假借劉少奇的名義說過這些話。
問:你覺得這文章寫的對不對?這是毛主席看過的!
王:是嗎?是主席看過的嗎?我覺得還是從革命利益出發,從事實出發,如實向毛主席匯報情況。
問:戚本禹同誌文章針對的是誰你清楚嗎?
王:那他提的的確是劉少奇。
問:你對戚本禹同誌提出的問題怎麽看?
王:有的是劉少奇的責任,有的不是劉少奇講的。
問:那麽《紅旗》上在造謠?劉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
王:相信毛主席,相信群眾,過去就是相信不夠才犯錯誤。我在劉少奇身邊工作了十幾年,我覺得有出入,反正有許多不是劉少奇的事。說他是黨內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直接沒感到這一點。
問:那叫叛徒集團自首是怎麽說的?
王:這不是他指示的,是一個負責同誌提建議他同意過的。
問:是誰?
王:我不說!
問:你包庇!快說。
王:(沉思一會)是柯慶施建議的,劉少奇同意了。
問(氣憤):不許你汙蔑柯老!
王:反正我說話你們不相信,你們可以去調查好了。
問:王光美你說,你對劉少奇是黨內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怎麽看?
王:我主觀上還認識不到這個水平。反正在八屆十一中全會以前主席許多事委托劉少奇、書記處處理,發生的事他要負責,但現在他靠邊站了,不負責了,不當權了麽。在反動路線上他是走過一段資本主義道路的。
問:就是反動路線這一點?
王:當然不止。凡是犯路線錯誤都是走資本主義一段道路。
問:就按你的這種說法,你說說看劉少奇走過哪些資本主義道路?
王:山西老區互助組的批示,是錯的,是他批的。合作社發展太快,他求穩,說要慢一些。1962年他對困難的估計過分。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謬論出來他是不讚成的,單幹也是不讚成的。他那時許多關鍵時刻還是堅持社會主義的。
問:劉少奇宣揚“紅色資本家”,說剝削好,也是主觀上走社會主義道路嗎?
王:劉少奇是講了很多的錯話,你們是指1950年他在天津的講話,當時我也在,我知道的,有許多話是很錯誤的。當時天津有一種過“左”的情緒,不少人要消滅剝削階級,是毛主席派他去糾偏的,他一些話是糾偏講的,現在大字報上的話與他講的有出入。
問:這麽說,講“工人就得剝削”是對的?
王:有些是錯的。有的這樣講是對的,有的這樣講不好。這不能脫離環境。比如一個資本家與他座談說剝削是罪惡,那開一個廠就大罪,再開一個廠罪就更大了。劉少奇說隻要對國富民強有好處,開廠剝削,這樣的剝削是需要的。工人也需要這樣的剝削。這是特定條件下講的,現在有人砍頭去尾地講這句話。
問:那鼓吹和平民主新階段,散布對蔣介石的迷信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