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由你。”老漢說完,依舊微笑著。當程學華回過神來,卻見那老漢像神話中的人物一樣,在夕陽的照耀中,消失在坑邊的柿樹林,從此再不見他的蹤影。翌日,程學華按照老漢指點的位置,半信半疑地開始鑽探,果然有陶片被提了上來。
1974年3月,陝西臨潼縣某村民在秦始皇陵東1.5公裏處打井時,意外地發現一個長方形的秦代兵馬俑坑,1976年又有兩處兵馬俑坑出現在世人麵前,三個坑的總麵積為22780平方米。
1974年初春,嚴重的旱情威脅著中國西部八百裏秦川,坐落在驪山腳下的西楊村也不例外。奔走了一下午的西楊村生產隊隊長楊培彥和副隊長楊文學,站在柿樹園一角的西崖畔上,眼望著這片隻長樹木、不長莊稼的荒灘。楊培彥終於下定決心,揮起钁頭在腳下石灘上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圈:“就在這裏吧。”此時的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不規則的圓圈意味著什麽。
第二天清晨,在西楊村楊全義的帶領下,楊新滿、楊誌發等6個青壯年,揮動大钁頭在楊培彥畫的圓圈裏挖掘起來。他們要在此處挖一眼大口徑的井,以解決缺水的燃眉之急。當挖到1米多深時,他們出乎意料地發現了一層紅土。這層紅土異常堅硬,又一钁頭下去,隻聽到“咚”的碰撞聲,火星濺出,卻無法穿透。這是一層大約30厘米厚的黏合狀紅土,很像燒窯的蓋頂。
不到一個星期,這口直徑為4米的大井就已深入地下近4米。楊全義他們手中的钁頭離那支後來震驚世界的龐大軍陣,隻有一步之遙了。
曆史記下了這個日子――1974年3月29日。當楊誌發的钁頭再次掄下去又揚起來的瞬間,秦始皇陵兵馬俑軍陣的第一塊陶片出土了。同時,井下也有人發出驚呼:“瓦爺!”擺在楊誌發麵前的是一個陶製人頭,人頭的樣子極為恐怖。隻見這個人頭頂上長角,二目圓睜,緊閉的嘴唇上方長著兩撮翹卷的八字須。隨著钁頭的劈鑿、鐵鍁的揮舞,一個個陶製俑頭、一截截殘腿斷臂、一堆堆俑片,被裝進吊筐拉上地麵,拋入荒灘野地。在離地麵約5米的深處,大家發現了青磚鋪成的平麵台基。
同時,還有3個殘缺的弩機和無數綠色的青銅箭頭。這是這支地下軍隊向2000年後的後人們發出的一絲信號。盡管村民們一時還不能辨別這青磚是不是秦磚,多數人還是很快地將秦磚哄搶一空。
這年5月底,由於一位不速之客的偶然“闖入”,使這支地下大軍絕處逢生。這就是新華社記者藺安穩。藺安穩是陝西臨潼縣北田鄉西渭陽村人,1960年高中畢業後考入西北政法學院新聞係,畢業後被分配到北京新華總社工作。他這次回臨潼,是探望妻子以及家人。就在這次探親中,他從妻子口中得知文化館收藏了農民打井挖出的陶俑。他當即斷言:“這應該是2000年前秦代的士兵形象,是國家的稀世珍寶啊。”
6月24日,藺安穩匆匆乘火車回到北京。當天晚上他來到東單《人民日報》報社的宿舍,找到了大學時最要好的同班同學王永安,然後就原原本本地向王永安講述了他這次返鄉的奇遇。
王永安在《人民日報》報社評論部工作,由於工作關係,他聽到秦始皇陵附近發現高大的武士俑,對新聞消息極其敏感的王永安立即意識到,也許這小小的秦俑恐怕會是一個震驚世界的考古發現,但是圍繞著如何寫稿的問題,王永安考慮了一陣又說道:“這麽重大的考古發現,沒有經過上級部門的認定,我一下子就發表,讓這消息見報恐怕有困難啊,倒不如先在《人民日報》的內參上發個消息,看能不能引起中央領導的重視,到那時候再說,就容易辦了。”
但是1974年“文革”還沒有結束,當時“批儒評法”的報道壓倒一切,任何重要的公開、內部報道都得先經過“四人幫”裏的姚文元審閱後才能通過。那麽,怎樣才能順利地通過姚文元的審核呢?最好的辦法就是將稿子與“批儒評法”掛上鉤。於是,王永安想了想,提筆在導語的末尾加上了這樣幾句話:“這批武士俑的發現,對於評價秦始皇,研究儒法鬥爭和秦代的政治、經濟、軍事,都有極大的價值。”
姚文元在內參上看到了這篇稿子後,很是讚賞,當即批了“可發”二字,並在第二段把“秦始皇憑借武力統一了中國”,改為“秦始皇用武力統一了中國”。
當時的中國,正是以周恩來總理為代表和以江青為首的“四人幫”兩股政治力量搏殺的關鍵時刻。就在江青等人絞盡腦汁四處搜集所謂法家的言論和實物,以便為其政治目的服務之時,秦始皇陵出土武士俑的內參被江青看到了。
在驚喜之餘,已是大權在握的江青又為內參所言“臨潼某些領導同誌出於本位主義考慮,不願別人插手,因此一直保守秘密,沒有向上級報告。”這件事感到很惱火,她立即打電話給姚文元,讓姚文元轉告有關方麵的負責人,對臨潼某些領導的做法要嚴加追查。姚文元立即向國務院分管這項工作的副總理李先念轉達了江青對此事的態度。李先念又立即將藺安穩寫的內參緊急批轉給分管文物工作的國務院副秘書長吳慶彤和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
王冶秋看到文章時,一股難以名狀的喜悅與興奮劃過腦際,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尚有珍貴文物出土的確令人激動不已。在他的指示下,一支精幹的考古隊伍成立了。
7月15日下午,杭德洲、袁仲一等考古隊人員來到西楊村,圍繞村民原來發掘的俑坑向外擴展。沒想到發掘之後,半個月下來,連俑坑的邊都沒摸著。這太令人驚奇了,怎麽還有沒邊的俑坑?考古人員覺得有些不對。遠處的大樹下,一位白發老漢眯著花眼向發掘工地觀看著。太陽西沉,當程學華等考古人員拔出探鏟要休工時,白發老漢從樹下慢慢地走過來,向持鏟的程學華問道:“你鏟的地方有沒有?”
隻顧收鏟的程學華沒有回答,隻是低著頭反問一句:“你看有沒有?”老漢不再作聲,怏怏而去。第二天依舊如此。
當探鏟移至離俑坑100米處時,老漢又無精打采地走到程學華跟前:“你鏟的地方有沒有?”一樣的問話。
“你看有沒有?”一樣的回答。
這次老漢不再離去,表情有些憤然,說話變得生硬起來:“我不是問你嗎?是你在鏟,又不是我在鏟。”
程學華抬頭仔細打量了老漢一眼,隻見老人生得鶴發童顏,仙風道骨,頗有幾分仙氣與神韻,他似乎感到了一點什麽,口氣緩和下來,坦誠地回答:“我看地下好像有,可是……”他把“不太敢相信”幾個字又咽了下去。
老漢眯著眼睛微微一笑:“你跟我來。”
大約離井口200米的地方,老漢停下來,依然麵帶笑容地對程學華說:“你不用鏟了,俑坑的邊就在這裏。”
“啥?你這老漢不是開玩笑吧?”
“信不信由你。”老漢依舊微笑著。
當程學華回過神來,卻見那老漢像神話中的人物一樣,在夕陽的照耀中,消失在坑邊的柿樹林,從此再不見他的蹤影。
翌日,程學華按照老漢指點的位置,半信半疑地開始鑽探,果然有陶片被提了上來。再繼續西探,未發現陶俑的蹤跡。老漢的話被證實了。
一年之後,整個俑坑被揭開,事實證明那位白發老漢所指的位置完全準確。
經過大約半年時間,考古人員大體弄清了俑坑的範圍和內容,這是一個東西長230米、寬度62米、距地表4.5―6.5米,共有6000個左右武士形象的陶俑組成的軍陣。如此規模龐大的軍陣,令考古人員目瞪口呆。
此坑定名為秦俑一號坑。銅戟證明兵馬俑坑為秦始皇陪葬坑,從帶有花紋的青磚和陶俑的形狀可以斷定,這個俑坑屬於秦代遺跡無疑,但俑坑與秦始皇陵的關係尚難斷定,因為這個俑坑距離秦始皇陵內城1.5公裏,在這樣遠的地方放置陶俑陪葬,在當時發現的考古資料還沒有先例。尤其令人不能迅速做出結論的是,在秦始皇陵周圍分布了許多秦代的大墓葬,這就讓考古人員不得不對陶俑與陵墓的從屬關係倍加慎重。
正在這時,一把足以揭開謎底的鑰匙出現了。在一個被打碎的陶俑身前,靜靜地躺著一把未見鏽痕、光亮如新的銅戟,戟頭由一矛一戈聯裝而成,頂端戴有類似皮革的護套。戟柄通長2.88米,朽木上殘留著淡淡的漆皮與彩繪,末端安有銅墩。
從外形可以斷定,這是一把典型的秦代銅戟。尤其令人驚喜的是,在戟頭的內部鮮亮地刻著“三年相邦呂不韋造寺工口”等珍貴銘文。這一發現,在提供了確定兵馬俑坑為秦始皇陪葬坑重要證據的同時,也再現了2000多年前那段風起雲湧的曆史史實以及在中國曆史上兩個閃耀的名字:秦始皇、呂不韋。
秦俑一號坑中戟與銘文的出現,證實了秦始皇為王初期呂不韋曾達到了炙手可熱的權力高峰,也證實了眼前的兵馬俑坑與1.5公裏外那座高大的秦始皇陵確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未久,考古人員又在其他出土的兵器上相繼發現了秦始皇的紀年,如秦始皇四年、五年、七年、十六年、十七年,等等。
呂不韋的名字出現的時間跨度將近10年,這10年正是他以丞相之職,謀國攝政,登上權力頂峰的時期。而監督製造對國家興亡極為重要的兵器,正是丞相的職責。饒有意味的是,就在秦王22歲加冕親政的那一年,呂不韋的名字從兵器上消失了,直到秦始皇死去再也沒有出現。兵器銘文的出土,以確鑿的實物證實了司馬遷《史記》所描述的那段曆史的真實。
這是一個寒冷的下午,在坑內西南角一個殘破的陶俑下,一把鍍金的銀白色銅劍,靜靜地躺臥在泥土中,盡管經曆了2000多年泥水侵蝕的漫長歲月,它依舊閃爍著昔日的雄風華彩――通體光亮如新,寒氣逼人。
此劍長達91.3厘米、寬3.2厘米,其形製與長度為典型的秦代精良寶劍。它的出土,無疑為研究秦代兵器的製造和防腐技術提供了極為珍貴的原始實物證據。同時,它又誘使人們重新憶起了“荊軻刺秦王”那段驚心動魄的故事。
公元前222年,荊軻一人手捧地圖從容自若地走向秦國大殿。當他在秦始皇麵前將地圖緩緩展開時,一把鋒利的匕首露了出來,這是燕國太子丹花重金從趙國徐夫人手裏購來並讓工匠用毒藥煨淬過的特殊凶器,經過試驗,這把匕首隻要劃破人的皮膚流出血絲,無不當場斃命。
荊軻衝上前去抓住秦始皇的衣袖揮臂欲刺,也就在這一刹那,秦始皇本能地從座椅上跳起來,荊軻抓住的衣袖“哧”地一聲被斷為兩截。秦始皇借機繞宮殿的大柱子奔逃,荊軻緊追不放,情況萬分緊急。奔逃中的秦始皇下意識地伸手去抽身佩的青銅寶劍,可劍身太長,連抽三下都沒能出鞘。在這非生即死的緊要關頭,一個宦官大呼:“王負劍抽。”秦始皇聽到喊聲,猛然醒悟,將佩劍推到身後斜抽出來。隨著一道寒光閃過,荊軻的左腿被齊刷刷斬斷,頓時血流如注……
人們對秦始皇所佩寶劍提出了種種疑問,為什麽秦始皇在繞柱奔逃時抽不出劍?負劍抽出又是怎樣的一種動作?他的劍何以鋒利到足以一次就將荊軻左腿斬為兩截的程度?
一號坑出土的青銅劍盡管不能判斷是否是秦始皇當年斬荊軻之劍,但可以由此推斷他所佩寶劍的長度不下91.3厘米,以秦始皇好大喜功的性格看,他的劍可能比出土青銅劍更長,甚至達到120厘米,這樣寬長厚重的兵器懸於腰的旁側,當身體急劇運動時,勢必造成大幅度擺動。隨著秦始皇身體不斷地前傾,佩劍就勢前移,直至胸前。盡管秦始皇身高臂長,但也不能將1米多長的寶劍迅即脫出鞘口。
一號坑青銅劍出土之後,考古人員張占民曾做了一個有趣的試驗,他先在桌麵上放一疊紙,然後輕輕將劍從紙上劃過,其結果是一次居然可以劃透19張紙。後經科學測定,此劍是由銅、鉛、錫三種金屬構成,由於三種金屬比例得當,才使得秦劍堅硬鋒利而又富有韌性,達到了“削鐵如泥、斷石如粉”的境地。
而使秦劍曆經2000餘年泥水侵蝕依然光亮如新的秘密,經研究表明則完全歸功於劍身表麵那層10至15微米的含鉻化合物氧化層,化驗表明秦劍已采用了鉻鹽氧化處理。令人驚歎和遺憾的是,這種化學鍍鉻技術,隨著青銅兵器退出戰爭舞台,也隨之失傳了。直到20世紀30年代,才由德國人重新發明並取得專利權。至於中國人是怎樣將鉻鹽氧化物鍍於秦劍之上,這個謎至今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