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現在可感不到一點新鮮感了。初時騎馬的興奮感早已蕩然無存,幾個時辰行下來,剩下的隻有大腿內側的疼痛。張凡本想向先前為自己牽馬的那位小校詢問一下,可是看到那麽多的軍士都在步行,張凡又怕自己顯得矯情,隻得默默忍受這份痛苦。
今天是農曆十二月初七,明天就是臘八,張凡想到讓母親一個人在家度過,心中又是一陣不忍。記憶中,每年臘八,趙氏都會將家中收拾幹淨,擺上自己祖父和父親的靈位,祭祖祈福,還要祭祀各方神靈。以前家中就是再困難,母親在這一日也會熬上一鍋香濃的臘八粥,這曾經是張凡小時候最歡喜的時刻,如今張凡已經長大,雖然麵上不再顯露孩童般的欣喜之色,但是內心還是一樣的高興。城中也會舉行一些活動,周村農民也會來慶祝豐收,盼望來年有個好收成。如今看來今年的節怕是過不好了。不過張凡並不擔心節日,他隻是有些思念母親而已。
張凡正在想著,劉參軍不知何時打馬來到他身旁。他看張凡若有所思,連自己到了身邊都沒有察覺,出言說道:“主薄在想些什麽?可是思念家中母親了?”
“啊,是劉參軍啊!”劉參軍的聲音叫醒了胡思亂想的張凡,“讓將軍見笑了,在下第一次出遠門,心中確實想念家母,明日又是臘八,自然更加擔心母親。”
“對啊,明日就是臘八!”劉參將似乎把這事給忘了,經張凡提醒這才想了起來,“主薄不說,我倒是都給忘了。這該死的韃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這家家戶戶喜慶的日子來,當真該殺!”
“將軍,這韃子為何今年有如此大的動作?”張凡問道。
“唉,想我大明立朝以來,已有百多年的光景,而那元蒙殘黨也是對我大明邊疆滋擾不斷。韃子們想是這百多年下來也累了,從二十年前開始,極少有大的動作,隻有些小股人馬前來劫掠,朝廷也不放在心裏。自打嘉靖四十三年,王大人巡撫寧夏的時候,韃子又有幾次大的行動,都被王大人派人探知,主動率部出擊,突襲韃子貴族大軍,將其一眾勢力瓦解。這次韃子大軍南下,顯然已是謀劃已久,如今卻正好在我陝西各巡司衙門換防之際前來劫掠,這才造成如此重創。”
“前日換防的隻有陝西一地的各軍嗎?”張凡問道。
“不錯,山西各地的軍隊沒有換防,隻有我陝西一地的軍隊接到換防的通知。”劉參將答道。
“……”張凡聽到劉參將的話,先前與馬縣令分析的情況又出現在腦海中,張凡本要向劉參將道出,卻不知怎麽的,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如今朝廷下令突襲韃子後部,隻望能夠早早解決戰事,士兵們能回家過個好年。”劉參將接著說道。
當下二人再無話語。大軍趕了一夜的路,士兵們都沒有吃過東西,到第二天的中午方才趕到寧夏,五萬大軍雖然有些勞累,但是軍容尚整。寧夏城中自是準備妥當了五萬人的夥食,劉參將當下命令手下各營的帶頭將領帶隊前去休整。這時有人前來稟報,說王崇古知道大軍已到,已經招手下各將領前去商議軍事,要劉參將和張凡前去。
二人聽到,顧不上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趕忙過去,張凡幸好有母親為自己帶的幹糧,現今倒也不感饑餓,劉參將身為軍人,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
張凡身為軍中主薄,戰時主將召開會議上的各項事宜都要由他一一記錄,將來匯報朝廷,無論戰事勝敗,這都是朝廷賞罰將領的重要憑證。還要記錄軍中開銷,每次戰役殲敵、俘敵數目,以及自軍的消耗等等諸項事宜。如今正是到了張凡上場的時候。
張凡隨劉參將來到巡撫衙門,議事廳中已是坐滿了穿著鎧甲的將領,主席位上卻做著一個身穿正二品官服的五十歲左右的老者,想來這位就是王崇古王巡撫了。明清之際,巡撫兼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銜、從二品,加兵部侍郎銜、正二品。如今王崇古總督陝西、延寧、甘肅三省軍務,雖是進士出身,多年指揮作戰,倒也是顯出一份武將的風範。
二人向王崇古做了一禮,王崇古見二人進來,先向劉參將示意入座,又向張凡略微點頭,表示如今正要商議大事,禮數待後再行。張凡也是知曉,隨即做到一邊的書桌上,早有紙筆備妥。
“各位,如今大軍已到。我奉朝廷軍令,調兵突襲韃子後部,現在就部署各位防區。”王崇古說道,“這次韃子南下規模甚大,東至大同、薊州一帶,西到我寧夏府,可謂是多年不見的大舉行動。”
“媽的,這韃子其人太甚!”當下就有座下的將領咒罵起來,一旁有人拍拍那人胳膊,示意此處有主薄在場,那人這才閉上嘴巴。張凡得馬縣令指點,心中自是主動略去那句口頭禪,繼續下筆記錄。
“各位不必如此,於大局無益。”王崇古安定了一下人心,“如今之際,想出破敵之策方是正事。”
“大人吩咐吧,我等皆聽大人號令。”一種將領紛紛說道。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安排各位任務。”王崇古也不矯情,直接命令道,“李永全,你率兩個營的兵力前去支援延安府,剿滅那裏的韃子,若是韃子勢大,你也要給我拖住他們的行動,不可讓他們繼續南侵,也不可讓他們退回河套。”
“諾!”一位三十多歲的參軍模樣的將軍立刻起身應諾。
“劉大壯、王啟山,你二人率三個營的兵力長途奔襲,前去支援大同、薊州兩府,戚大人的戚家軍已經上路,到時你二人要聽戚大人的調遣,不可怠慢。”王崇古接著下令。
“諾!”“諾!”當下又有兩個將領站起來領命。
“錢陽、張銳、趙廣文、孫大軍,你四人各率一營,巡邏河套一段的各個無人把守的山川險要,防止韃子再由哪處繞襲或者退回。”
“諾!”“諾!”“諾!”“諾!”
“劉金全、周彪,你二人隨我多年,也熟悉河套的地形。此次突襲就交給你二人,劉金全為主將,周彪為副,以一個營的兵力,加上我寧夏衛所的兩千衛軍,湊足五千人,戰馬兩千匹,突襲韃子主力。”
“諾!”“諾!”劉參將和一位要看起來年輕許多的將領站起來應諾。
王崇古讓他二人坐下,又道:“此番為了達成突襲,我軍目標不可太大,又怕人少了不成氣候,所以你二人隻有五千人,能否成功還要你二人合力才行!”
“尊大人號令,我等必將全力以赴,完成大人重托。”劉參將說道,周彪周參將也站起來抱拳相向,以示決心。
“嗯,你二人有此決心,我也就放心了。憑你二人的能力,我還是十分相信的。”王崇古撫著頜下長須,欣慰地說道,“此番出擊,時間不宜太久,隻得帶上供五千人馬所用十天的糧草。切記要一擊得手,不可孤軍深入!”
“大人放心,屬下謹記於心。”二人又是一陣高聲回答。
“這次,韃子來襲頗有蹊蹺,時間上怎的算的如此之準,正好在幾城巡司集體換防的時候,各位要多加留心,且不可讓奸細鑽了空子。”王崇古看來早就察覺不妥,如今一番布置也是為了防患未然!
“我等謹記大人吩咐。”眾參將應諾,不過聲音都不是太大,可能聽了王崇古一番話之後,心中都有幾分別樣想法。
“既然如此,各位就下去吧。挑選各部,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各軍便要開拔。”王崇古做了最後總結,“祝各位一帆風順。”
“謝大人,屬下必不辜負大人期望。”眾人說道。軍議就此結束,當下眾參將也各自散去。
張凡收拾好會議記錄,過來向王崇古作禮,說道:“後生慶陽府安化縣張凡見過巡撫大人。”
“嗯,張主薄騎馬夜行,想必是勞累了,還沒有用過飯吧。”當下,王崇古命下人上了些熬好的臘八粥,還有幾樣不算昂貴但製作精致的小菜。王崇古邀張凡坐下,說道:“今天是臘八,朝廷調張主薄在此隨軍,無法與家人團聚,本府也是深感抱歉,一碗臘八粥,不成敬意。”
“大人言重了!”張凡說道,“朝廷調晚生前來,是看得起晚生,何況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晚生心中並無不滿。”
“哈哈,好一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張主薄小小年紀得中解元,果然是名副其實!”王崇古聽到張凡的話,大大誇獎。
張凡猛然想起,這句話要到清朝才有,心中想到自己剽竊他人話語,一陣慚愧,又不好說明,隻得心中苦笑,麵上還要謙虛一些,說道:“大人過譽了。”
“對了,馬大人還好嗎?”王崇古突然問道。
“馬縣令已是年過花甲,好在身體還算硬朗。”張凡說道,“大人識得馬縣令嗎?”
“以前也是同僚,那時本人初入仕途,馬縣令也是對在下有提舉之恩。”王崇古說道,不過想起什麽,欲言又止。
張凡正打算詢問,王崇古又說道,“張主薄對此次韃子的南侵有何想法?”
“韃子多年不曾大舉南下,此番舉動必是策劃良久。”張凡答道,“隻是時間上頗有古怪之處。”
“張主薄果然心思聰慧,也是有所察覺了?”王崇古歎道,“不知主薄有什麽想法?”
張凡想了想,說道:“晚生家中接濟過延安府的難民,其中有位婦女的丈夫正在延安府兩城巡司服役,聽她說士兵接到換防命令是在當天,若是一般細作或小兵沒被人收買告密,韃子行動必然不會如此迅速。若此事不是巧合,定然是有細作潛入軍方高層,或者……”
“或者我軍方高層有人變節!”王崇古替他說道。
“而且就在陝西。”張凡說道,“來的路上我向劉參將了解了情況,得之昨日換防的隻有陝西一地的各軍。怕是……”
“張主薄分析的不錯。”王崇古皺起眉來,說道,“看來軍中是有奸細的存在!隻是陝西各處有衛所、巡司十餘處,能提前知道消息的人怕是也有上百人,這查起來就麻煩了。”
二人又是一陣沉思。王崇古首先說道:“不過此事就不勞主薄費心了,本府會暗中查詢,還望不要將消息透漏出去。”
“晚生知道,定當守口如瓶。”張凡說道。
“主薄行了一天的路,想必也累了!”王崇古說道,“待用完了飯,府內已準備好房間供主薄休息。養足精神,明日還要隨軍入套!”
“多謝大人關心,晚生銘記於心。”張凡說道。
吃完了飯,張凡來到王崇古為自己準備的房間裏,許是騎了一天一夜的馬,張凡也著實累了,倒頭就睡,準備明日隨軍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