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台內的一間小屋,原本是大腕明星的單獨化妝室,現在被楚歡征用,寬大的鏡子照映出楚歡和方虞的身影,白熾燈仿佛是一輪沉默的太陽,驅逐掉了室內所有的鮮活與生氣。
方虞正在用一種波瀾不驚的語調,講述她的過去,但那所有的一切,卻讓楚歡自骨子裏向外感覺到一種寒冷,冰入心肺。
“你被那個老人帶走後,又過來一個臉很長的中年人,後來我聽見別人叫他‘平安’,他把我抓了起來,我拚命掙紮也沒用,被帶到船上,和很多女孩子關在一起……”
“我們被帶到了香港,賣進了妓院……”
楚歡眼皮猛跳了幾下。
李想曾經說過,貨輪上被綁架的八個女孩子中,羅扇身份最顯赫,肖晴蘭最漂亮,方虞……最奇怪,奇怪是因為沒人知道她是什麽身份,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擁有一個或者非常有錢,或者非常有地位的父親,她隻說自己來自香港,但同樣香港出身的肖晴蘭,卻從沒聽說過方虞這個名字。
原來,方虞隻是個……**?
並且,還是一個名字叫做‘平安’的家夥,賣到香港的,而想起平安兩個字,楚歡立即想起林義盛聚寶堂的羅平安,那個被他打成殘廢外加精神失常的人口販子,是他將方虞賣到香港的?
再往前,許憂天把無處容身的他帶走時,為什麽要封印他的記憶,為什麽不把方虞一起帶走?
而此刻楚歡腦中,除了十年前那個雨天,與方虞在寒冷中相互依偎的場景,就再無他物,以這個記憶片斷向前推導,之前他的父母是誰,為什麽他會流落街頭,這些相關記憶全都一片漆黑,更鮮明的,反而是那些沒有方虞存在的流浪記憶。
一團又一團的記憶碎片,前後矛盾,無法銜接,堆在一起,像是一座形狀古怪的建築,從裏到外透著不協調與詭異。
於是,現在楚歡的疑問變成了:誰能保證他與方虞自小相識的記憶是真的,誰能保證那不是又一次八陣圖洗禮?
楚歡腦子裏一團亂,耳中緩慢飄過方虞低沉冷漠甚至有點若無其事的語音,更讓他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冰冷了。
方虞在講她的第一次接客經曆,她的反抗,她的無奈,她的怨恨,她對男人的怨恨;難得走在街上,被人認出來,女人們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在嘲笑她,她的悲涼和淒苦,她的恨;因為沒有香港身份證被帶到警署,警察們的輕蔑,她恐懼,她的恨;她在講,她對男人、女人、警察、銷售員、銀行職員、總督的恨,對香港的恨,對這個社會的恨……
鏡子中。
楚歡看到了一個黑色的方虞,雙目赤紅,恨怨滔天。
呃?
楚歡嚇了一跳,急忙轉頭,方虞卻仍然徒乖乖坐在那,表情溫柔,眼神似水,她說:“如果不是你離開我,我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
楚歡澀然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麽好,關於過去的記憶,他已經徹底迷糊了,不知道什麽是真,也不知道是什麽是假,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許憂天肯定對過去的他,用過八陣圖!
“我過去,是什麽樣子?”楚歡終於想起一個問題。
“你呀……”方虞眼神又變得如水般飄渺與不可測,似乎陷入回憶中,“我遇到你的時候,是在孤兒院裏,你剛來的時候,雖然穿著粗布衣服,但特別神氣,我從沒見過像你一樣的人,好像、好像你是世界主宰一樣,明明是我把暈倒在孤兒院門口的你,救到孤兒院裏的,但你一點都不領情,每天吆喝我做這個做那個,把我當成你的丫頭……”
是我麽?楚歡又迷惑了。
“孤兒院裏大男孩欺負我,你替我出頭,下手好狠,都要把他們都打死了,然後你就被嬤嬤趕出了孤兒院,說不然就送你去教養所,我也跟著你,偷偷跑了出來……”
“然後……”
隨著方虞的描述,楚歡腦中的黑暗角落,逐漸浮現出一幕又一幕如同電影般的畫麵來。
沒錯,他被趕出孤兒院,沒有錢,不知道如何生存,最餓的時候,是方虞去垃圾桶裏找食物,來供養他的生存,可是他很憤怒,覺得尊貴如自己,絕不能如此低賤……
尊貴如自己?
記憶畫麵中這個念頭,像是浮現在外文電影上的字幕一樣,提示出了少年楚歡那時的心情,那是種極端自傲與矜持的情緒,即便是落魄到流落街頭的地步,也絕不任由他人施舍、絕不偷拐搶騙、絕不拿任何一樣不是供奉給自己的東西。
從哪來來的這樣情緒?
楚歡更為好奇,這樣沒有半點懷疑與動搖的驕傲,不可能憑空得來,他之前,究竟是什麽人?有關怎樣的身份地位還有家庭教育,才能讓十歲的、還不諳世事的他,有這般堅定的信念與自尊。
可更深遠的記憶裏,還是一片黑暗,楚歡根本無法觸摸到那其中究竟有什麽,更深的八陣圖之鎖,將那裏封閉住。
楚歡垂下頭,兩隻手托住自己的額頭,感覺到了無能為力,原本以為堪通拳術最為玄奧的通神之境,終於可以與一直想要操縱他命運的圓命師做鬥爭,但更深遠更無法理解的黑暗謎題,竟然早在這裏等著他。
“……你能答應不再離開我麽?”方虞柔柔弱弱的聲音,帶著懇求意味。
楚歡抬頭,看向方虞,腦子裏無數個念頭掠過,他發現,在知道了過去之後,麵對方虞,他已經沒有過了以往那種情不自控,仿佛那些悸動,都是來自於八陣圖淺層封印的抗拒一樣。
“我會照顧你的。”楚歡想了想,才說,“但方虞你得知道,我已經不是十年前的我,對於以前的記憶,我還沒有完全找回來,所以……”
“所以你對我沒有感覺了?”方虞急迫的問。
“方虞,我……”楚歡搖搖頭,感覺,是指喜歡麽?而想起喜歡,楚歡腦子裏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萬鈴嬌嗔時的俏麗麵容。
“你在想別的女人!”方虞的直覺,無比敏銳。
“……我不喜歡你。”楚歡說,“但我會照顧你,就像是照顧妹妹一樣。”
“你以前都要叫我小胖魚的。”方虞的眼神,又迷幻起來。
方虞的話,像是一個引子,楚歡腦子裏立即浮現出一個場景:他坐在街角,像是個皇帝一樣,看著方虞把辛苦弄來的食物,擺在他麵前,他卻撇撇嘴,說:小胖魚,你弄得這是什麽吃食?流浪狗都不會要!
楚歡歎了口氣,為什麽他無法把自己代入到那個身無長物還睥睨天下的狂傲少年身上去?
“我會照顧你的。”楚歡想用手去摸方虞的頭,但方虞避開了。
“你還會離開我的!”方虞的聲音尖銳起來,與之想隨,似乎有一道巨雷劈過耳邊,但此刻他們身在TVB大樓內部深處,理應是聽不到外麵雷聲……
“……別鬧了,我答應你,不離開你。”楚歡無奈的說,他從來都沒有耐心去安撫女人、小孩又或者任何一個人,隻是因為方虞經曆悲慘,其中還可能有他的大部分原因,才對方虞如此遷就。
“說話算話哦。”方虞又開心起來。
“但我現在要對付林放。”楚歡又說。
“可以讓其他人去嘛。”方虞建議。
“誰行呢?”楚歡搖頭,“唯一能夠和林放交手的王佛,也閉死關了,稍微有點實力的陳宮,也被迫離開香港。”
“那可未必哦,現在沒人離得開香港。”方虞神秘兮兮的說。
“陳宮怎麽說也有神勁修為,環境再惡劣,他也至少可以自保。”楚歡篤定。
“……”方虞沒說話。
忽然傳來敲門聲。
嗯?楚歡立即去開門,因為剛才他吩咐過,除非是香港哪個地方又有怪物出現,否則不要來打擾他。
打開門,楚歡看到李想,李想表情很怪異。
“怎麽?”楚歡問,“使徒出現了?”
“不是,是天上掉下來個人。”李想的回答,頗為玄幻,表情還是很怪,繼續說:“他說他認識你。”
“天上掉下來的人,說認識我?”楚歡懷疑著,就讓李想帶他去見那個天上掉下來的人。
於是幾分鍾後,楚歡在TVB的休息室裏,見到了陳宮。
渾身濕透,臉色萎靡不振,身上盡是傷口仿佛在大海裏和一百頭鯊魚搏鬥過的陳宮。
“陳老爺子,你怎麽……?”楚歡腦子裏盡是疑惑,怎麽剛剛才和方虞提起過陳宮,陳宮就回來了,這也太巧了吧!
“我對不起大長老啊……”陳宮聽見楚歡的聲音,才睜開眼睛,然後就是哇哇大哭。
於是楚歡隻得安撫陳宮,又聽陳宮說,他如何想要離開香港,如何遭遇怪物襲擊,又如何丟掉了王佛的肉身……
“那些是使徒!”楚歡很肯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