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如水。
水原星竹在庭院中,背臨一顆槐樹而立,她閉目寧息,呼吸悠長而輕細,幾近於無,但一呼一吸間,周遭某個範圍的月光,似乎會因此而輕顫般,如光華投射水麵,曲照流轉。
風過槐樹梢,一片葉子脫離枝蔓,緩緩飄落,在觸及到水原星竹身周那一範圍的時候,忽見有光閃耀,像是十數條銀線綻放於夜色中,瞬間爆發的光彩,幾乎可與明月爭輝,那片樹葉當即被割裂崩解,湮滅無蹤。
水原星竹這時才睜開眼,那眼瞳中,一片清明之色,黑色如夜色,白色如月光,而她手中之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歸了鞘。
啪啪啪。
左近傳來拍掌的聲音。
水原星竹轉頭去看,隻見一個麵目幹削、身形瘦小的老人,正從廊下慢步走來,他一步又一步走得很緩慢,可每步之間,卻給人種輕逸自然,正與某種節奏同調的奇異觀感。
“師父。”
水原星竹恭身而立。
“你的天理神道劍,以無意趨使手中之劍,應機而生,逢虛而入,也算是趨近大成。”老人緩聲說,走到水原星竹麵前,又說:“但是……”
“請師父指點。”水原星竹聲音清冷。
她白瓷樣的肌膚,在月色照耀下,閃著近乎於雪樣的光,那雙眼睛,更是透著冰一般的堅韌,這是一個多麽完美的武士,沒有感情,不存在憐憫,她手中之劍,為毀滅而生,從不會有絲毫遲疑。
“但是……”老人忽然猶豫了。
水原星竹靜靜站立著,等待老人的訓誡,像是再等上十個鍾頭,也不會感覺不耐煩。
老人卻忽然換了語氣:“你做得很好,明天的決鬥,沒有失敗!”
水原星竹聲音冰寒:“是!”
老人又說:“去休息吧。”
水原星竹非常聽話的,轉身離開,腳步不急不緩,每一步都邁出同一尺寸,像是個偶人,唯有那一瀑長發落在身後,才有幾絲鮮活的意味。
老人看著水原星竹的背影,眼中是莫名的意味,或者可以說成是唏噓?
水原星竹,又名隨心竹,是隨氏家族在身份上排名第七的順位繼承人。
隨氏家族曆史淵源,其族譜上最早先祖可追溯至明之一代,後幾經朝代變遷,家道起起落落,到了上世紀四十年代,倚仗與日本水原家族的生意,重新崛起,自此後,家族內部與水原家族多有聯姻。
水原星竹母親水原紗衣,是日本人,更是天理神道流一脈最傑出的劍手,後因意外死於比武中,其父也因追念妻子,染病而亡。水原星竹,自出生後,就被托養在其祖父水原中正身邊。
水原中正是這一代天理神道流宗主,一身拳術術修為已至巔峰。
經過水原中正的多年悉心培養,水原星竹的劍術,盡得天理神道流奧義,此次來香港,做為日本拳界先鋒,就更是一揚天理神道流沉寂已久威名的機會。
但是,水原中正總覺得有些不妥,是因為前段時間水原星竹的莫名失蹤?
究竟是誰,能在無知無覺的狀況下,綁架天理神道流的天才女劍手?
如果楚歡知道水原中正的疑惑,那麽他也會更加的困惑,如果綁架事件的幕後黑手是許憂天,那麽大病初愈的許憂天,怎麽可能在幾天時間內,縱橫全國各地,甚至遠卦香港,綁架來水原星竹呢?
這一切未解之謎的答案,究竟掌握在誰的手心裏?
八月初二。
戊辰衝狗向南,宜開業,忌婚宴。
這一日清早,武館外就熱鬧的像是菜市街,家明隻打開門看一眼,就搖搖腦袋,把門關得結結實實,生怕那些虎狼似的記者衝進來。
楚歡早就起了,這時正穿一身標誌性的黑綢唐裝,慢悠悠的在院子裏打拳,看那拳架子,非常像是太極,其中真意,卻是天命拳中的破砰轉機。
刀疤三也起得早,腿上的石膏還沒拆,頸子上的脊椎固定器仍然在,這兩樣東西,決定了不能親自去應對水原星竹的挑戰,這讓他覺得很憋屈,坐在石凳上,悶聲不吭的看著楚歡打拳。
接著,是李想搖搖晃晃的走過來,他內傷沒痊愈,腦子裏被挖了記憶的後遺症也還在,不能多動,也不能多想。
看到李想,楚歡也沒停下他的老年拳,隻是招呼家明,又點指李想,說:“把他弄回去,好好躺著。”
“歡哥……”李想低低弱弱的聲音,還有蒼蒼白白的麵孔,看起來很悲情。
“閉嘴,這沒你的事,難道你擔心我會輸?”楚歡平靜語聲,“所以給我老老實實回去躺著,你的事,我還沒給你算賬呢。”
“……”李想無話可說,低頭腦袋,在家明的攙扶下,回轉房間去高臥了。
這幾天,得著空閑的時候,楚歡已將李想所作所為,告知刀疤三,刀疤三初聽了,也很是氣憤一番,不過時過境遷,到了此時此刻,看李想那孱弱背景,刀疤三反覺得他有點可憐了。
“小歡,李想這事……?”刀疤三猶豫著開口。
“沒事,嚇嚇他,雖然這家夥膽子小,做不了什麽大壞事,但要是不給他點教訓,他還真不知道害怕。”楚歡悠然說著,同時擺動雙拳,做了個下壓的手勢,驟然有股無形氣壓,應機而出,像是爆炸擠壓出的對衝氣流般,吹鼓四周。
“這是?”刀疤三驚訝著。
“這是筋勁。”楚歡收了架子,臉上微汗,他踏步行走一圈,氣息便均勻下來,又說,“氣勁一層皮,血勁打肉裏,筋勁拉大弓,這就是筋勁,筋勁是拉展到極限的血勁,短距離小範圍發力,也能帶出最強殺傷力,就是因為兩個字:速度。”
“速度也是風,遍布身體四周的風,會形成類似氣場似的存在,如果借著身體各種筋絡的彈動,隨時保持這個氣場,那麽,凡是侵入這個氣場的敵人,都會在一個刹那間被感應,並且由身體,自主發動最致命的攻擊,甚至不必經過大腦意識。”
“這就是筋勁的奧秘。”
楚歡的聲音輕淡,似乎這很容易被理解一般,但刀疤三卻完全聽不懂,如果是幾個月前的楚歡,一樣聽不懂,可經曆了*船上與林落的對決磨練,又屢次遊走生死邊緣,現在的他,已經今非昔比。
“我知道小歡你很厲害就行了!”刀疤三哈哈大笑。
“我對筋勁的體悟,隻算是剛入門,但水原星竹的劍術,已經達到完全純熟的筋勁。”楚歡又說。
“這個……?勁不是練拳練出來的,怎麽劍術裏也有勁?”刀疤三不解。
“練到筋勁地步,隻要是兩隻手所接觸的東西,無論什麽,隻要可以發力使用,都可以稱之為其中有‘勁’。”楚歡想起了當初在*船上,林落的飛筷子功夫,那無疑就是筋勁的一種體現方式,當初瞧不懂悟不通,現在可是大不一樣了。
“這就是武俠小說裏的飛什麽摘什麽都可以幹掉人吧?”刀疤三驚歎著,“真叉叉的神奇!”
楚歡點頭,拳術練得越精,就越感覺自己所知範圍之外是如此廣大,筋勁之後的骨勁、神勁,他能不能練得到?而登臨極峰之後,又將看到怎樣的風景?或者是,扶搖直上,還有無盡青冥可以探索?
拳可通神,無名術數總綱中的一句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決鬥前的閑談,到此為止,因為時間已經到了,院子外,驟然熱鬧起來,一陣陣喧嘩聲不絕於耳,該是日本人到了。
楚歡看看家明和耀祖,兩個人立即去開門,而楚歡則是轉了身,踱步回了武館內。
身為被挑戰者,楚歡覺得自己應該擺出等著敵人湊過來挨揍的架子,否則哪裏有氣勢可言。
但隨之而來,進入武館內的,除了一身素白人如冰雪的女劍手水原星竹外,還有大堆的記者,進來之後,又是拍照,又是把話筒遞過來,又是準備攝像的。
楚歡對此不禁皺起了眉頭,這群家夥以為自己在幹嘛?看猴戲麽?
“歡哥,我們攔不住他們啊。”隨後跑進來的家明,一臉愧色的說,他身上還有幾個腳印,臉上全是塵土,足見剛才試圖攔門時的壯烈與螳臂當車。
楚歡聽了這話,臉上表情越發的冷峻,但一瞬之後,又露出惡意笑容,說:“想看戲,也不是不行,去,家明,生死狀一人發一份。”
生死狀是決鬥前必簽的項目,雖說*律上不生效,但卻能讓彼此間的親戚朋友家人子弟別幹涉這打架的後果,也代表著決鬥中的二人,有扔掉性命的覺悟,可是在場所有人,一人發一份,又算什麽?
家明搞不懂楚歡意欲何為,卻習慣了聽從,可生死狀沒準備那麽多,隻好到老街上去置辦,這一番動作,就足足耽誤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期間那些記者們自然是沒消停,還有無聊市民遠道而來,索要簽名之類的舉動。
楚歡發現媒體宣傳力量竟然比他想像的要大無數倍,也發現了無聊人士的愛好八卦之心如此熱火朝天,不過無論如何,他是沒義務去配合的,一個冷冽眼神砸出去,立即讓一甘記者連同無辜市民身墜冰窯般,避之不急。
而那邊水原星竹就更是冷酷,站在武場對麵,和楚歡遙遙相望,像是天底下隻存在楚歡一個人,其他人等,均不入其眼中,湊上去套近乎的,一到她近前,就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精氣神都萎靡了。
就在這片混亂中,家明回來了,在場眾位,一人一份生死狀發了下去。
看清生死狀上的條款後,而家明又讓他們簽署後,在場一眾人等立即叫嚷起來,什麽叫‘上此擂台,生死概不負責,不可追究責任?’
喝!
說話間,卻聽得那邊如雷般的一記炸響,眾人驚訝望過去,隻見到楚歡若無其事的抬腳,而腳底下武場的青石板地,已經落下了一個足球大小的窟窿。
眾人幾乎驚掉了下巴,隻聽說拳術神奇,卻沒想到,一腳竟然能夠踩踏碎青石,這、這已經可以和小說中的武林高手相媲美了吧?
家明立即解釋,打鬥過程中,範圍大小莫測,拳拳腳腳都有這樣威力,看熱鬧的,如果受了殃及,雖然不是拳師所願,但也要自認倒黴,所以請各位簽了這生死狀,免得到時兩廂麻煩。
聽了這話,哪裏還有敢留下的,一瞬間,嘩啦啦,所有人齊退出武場,雖然仍然滯留外麵的庭院中不走,但空曠的武場大院,卻是已經讓了出來,足夠兩人較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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