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後意外地遇到衛玲帶著兒子來看望母親,母親卻一個人躲在房裏大哭,衛玲一直在好生安慰她。
“怎麽回事?”我莫名其妙。
保姆沒吱聲,衛玲的兒子奇奇搶著說道:
“是她把外婆惹哭的。”奇奇用胖乎乎地小手指著縮在一邊的保姆道。保姆的臉色很難堪,道:“先生,你別聽小孩子胡說八道。”奇奇跑進裏屋抱出一個大相框。這相框曾經在媽媽的房間掛了十幾年。
“奇奇!”衛玲抓過相框,嗬斥兒子。
“啊――”她低哼了一聲,虎口處被已經碎裂的玻璃劃了道八公分長的口子,深可見肉,手上血跡斑斑。
“媽媽――”奇奇沒見過那麽多血,哇地一聲大哭。
“不許哭。”衛玲冷靜地叫道,“男孩子哭什麽?”奇奇撇嘴抽泣。
“你別那麽凶,他還是個孩子。”我快速地捂住她的手掌。
“都是她和外婆搶相框把東西打爛了。”奇奇哭著搶白。
我的臉色發白,一種鑽心的疼痛襲來。
“這照片不是收起來了嗎?”我疑問。
“她打掃角落看見一個牛皮紙包的東西都是灰,打開來擦拭一番。”衛玲一邊處理傷口一邊替保姆解釋。
我掏出錢包出來,隨手抽了五百塊錢丟給保姆,道:“你走吧!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先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保姆愣住了。
“小楊,我看就算了吧!她還小不懂事。”衛玲勸道。
“小?不懂事?我也曾經不懂事,可是有誰原諒我?”我按耐不住了,我左手拿起那麵破碎的相框,清除玻璃後,把照片取了出來。
“你這是幹嘛?”
我沒回答,拿出隨身的打火機,一把點燃照片。我不想再看到它,過去的記憶的片段隻讓我和母親再次地經受痛苦。
“小楊。”衛玲跑過來,想從我手上奪過已被點燃的照片。我固執地抓著燃得越來越旺的照片跑去衛生間。
當我出來時,衛玲抱著兒子的頭哭了。
“為什麽每次都要那麽殘忍地對待自己?”
“我心情不好,不吃飯了,我走了。”我沒回答她,還有什麽好解釋呢?
我決定去找林曼靜。
她為我打開門時,還沒明白過來,我已把她橫抱起來,扔進床裏,紅著眼睛拉開襯衣紐扣,撲向她。
“啊……”她尖聲的驚叫,揮舞著雙手。
我隻用三層力氣單手把她的兩隻手固定頭上,雙腿壓住她踢動的腿,空出的一隻手撕開她的衣領,她憤怒地瞪視道:“你要再那樣對我,我死都不會原諒你。”
她沒哭,沒求饒,也沒逆來順受;她憤怒得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豎起全身的毛。
我退縮了,像泄氣的皮球放開她,然後倒在她的身上。她沒推開,沒嫌棄,反而溫柔地撫摸我的頭。我已沒辦法再征服這個女人。
“下周一和我去公司開會吧。”林曼靜一邊喝咖啡一邊道。
在我的要求下她搬到他的公寓,房子很小,不能和林家鋪子的套房相提並論,但是這會讓我的心裏好受點,我不得不怯懦地承認自己還有自尊心。我爽快地答應了,並沒有介意這裏很多設施不如林家鋪子。
“什麽事?”我解著襯衣紐扣道。
“股權變動肯定要給董事會一個交待,而且你現在也是公司的第二大股東。”
我很吃驚。她有沒有想過這將會在她的公司,她的家族引起何等軒然大波?我開誠布公地問道:“難道你不擔心嗎?”
“我想清楚了,擔心沒用!我心中有數!你放心。”她放下杯子安慰道。
正如我所擔心的那樣,事情並沒有林曼靜想象的那麽簡單。當我們兩人雙雙出現在三江紙業的股東大會上時,整個會議室陷入一種騷動不安一觸即發地狀態中。
“大家好,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楊先生。你們聽說的公司股權變動已成事實,我現在向大家宣布,我已把我名下的20%的股權全部轉贈於楊……”
“啪”的一聲,一煙缸直向林曼靜迎麵打來,我眼明手快一把拽開她,但距離太近,她的眼角立刻劃開一道鮮紅的血口。痛下殺手的正是她父親。會議室裏頓時鴉雀無聲,仿佛空氣已凝結成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我們三人身上。
“滾!你們都給我滾!”她父親突然吼道,他灰暗而怨恨的眼神臉色已漲得發紫。
林曼靜沒動,兀自捂著流血的眼角。我也沒動,努力克製著自己關心她的衝動,逼迫自己站在一邊看戲。
“大家先去休息吧!本次會議暫停。”一個帶著金絲邊眼鏡的男子大膽地站起來安排。我忐忑不安地審視她父親,見他沒啥反映,才離開位子,親自打開會議室的大門。
眾人蜂擁而出,如鳥獸散。
“難道你想毀了公司嗎?”她父親老氣橫秋地說道。
“這是我們欠他的。”林曼靜平靜地道。
“那你欠我的呢?你拿什麽還?”她父親顫抖著嘴唇嚷著,“就這麽個臭小子,窮癟三,值得你跟你爸爸作對?值得你放棄一切?”
“值得!太值得了!我們毀了他的家,他的人生。因為我,他的父親死了,他的母親瘋了。三個人一輩子的命運,我用這些還,難道多了嗎?”林曼靜倔強地緊緊盯著父親不肯放鬆,聲音中已帶著明顯的哽咽。
我看著她,這是我第一次作為第三者聽她談關於我們之間的恩怨,心裏百味陳雜。
“三個人?這些人的命天生就已注定。難道在你沒出現之前他們就能改變嗎?他們掙紮在生活的貧困線上,為了溫飽而奔波勞碌浪費生命。他們和那些阿貓阿狗有啥區別?優勝劣汰,強者生存。弱者注定作為前進的犧牲品。林林,你太善良太仁慈了,如果你覺得歉疚,那我們可以陪他們錢,陪他們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夠了。”我走到這個從頭到尾都當我不存在,從沒正眼看過我的男人麵前,打斷我惡心的“優生劣汰”論。
“你還是人嗎?”我逼問道:“我是人!如果你也是,那麽你每天也隻有24個小時,也隻能睡一張床,吃三頓飯。難道因為你有錢而改變了嗎?”
“我不想和你這種社會底層的垃圾說話,你還沒資格。”
十年前,他用同樣的語調和眼神鄙視我和可憐的母親,現在他再次毫不留情地揭開我心底的傷痕。
“哈哈――”我不停地仰麵大笑,笑得快要嗆出眼淚。
“高貴的林總!別可忘了,我這個社會的垃圾在十年前就睡了你高貴的女兒。而你們這些自稱高貴的人卻用手段勾引我睡的,隻為了那個可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我惡毒的譏嘲從牙齒的縫隙中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仿佛每一個字都是一顆子彈,準確射入敵人的胸膛。林父手指著我,明顯發福的身體因為劇烈地喘息而開始抽動。
我沒看林曼靜的反映,逃避地不敢多看她一眼。
“爸――”林曼靜忽然大叫著從我身後衝過去。
“藥――藥――”她父親抽搐得越來越厲害,手不由自主探向西裝口袋。
“在哪?在哪啊?”林曼靜緊張地朝父親手指引的方向一陣亂摸。
“在這!在這!”她緊張而顫巍巍地把藥塞入父親的嘴裏。
“滾!滾!”吞下藥的第一刻,她父親再次吼道。
“求求你,快走吧……”我看著她抬起梨花帶雨的臉,臉上絕望而哀慟的神情,我沉默著走出去。她父親無法容忍我玷汙他的女兒;我的仇恨讓我不能安慰受傷的她;我們注定今生是一場孽緣。為什麽還要相遇?我寧可一個人如行屍走肉地活著,懷著整個人生的憤憤不滿,寂寞的活著。我的愛情不得不承認的此生唯一的愛情,早已被這塵世的不公碾碎,留下的碎片除了讓我們痛苦回憶外,還剩下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