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來辦公室。”老板狠狠地瞪著站一邊的我。
“哦。”我左臉完全地腫起,回答老板的話都讓我的嘴角有一絲抽痛。
為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狼狽相,我一邊跟著老板穿過酒吧內場,一邊低頭捂著臉。可是老天很喜歡惡作劇,偏偏要來戲弄我。
鵬哥迎麵走來,我低頭躲到老板身後。老板的身材雖高挑但是無論如何也遮不住我這個大男人。
“小鵬,我正好找你。”老板攔住行色匆匆的鵬哥。
我心裏悲歎:天要亡我。
“什麽事情?我很忙。”鵬哥直截了當地說道。
“再忙也要去一趟15號包房,豔豔在裏麵等你。你去安慰一下她。”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有道目光從頭上射來,燒得我從頭燙到腳。
“哼”我聽到一聲冷笑,也隻能認命地接受接下來的嘲笑。
“還不走。低頭找黃金啊!”我抬頭,看到老板母夜叉般凶神惡煞的模樣。回頭看到鵬哥的身影消失在包房區,出了一身的冷汗。
“去沙發上坐好。”老板始終沒有給我好臉色。
我有些委屈,想訴苦:“不是我,是她……”
“不管發生什麽,你既然在這裏就要讓我的客人開心。我不管你怎麽辦,用什麽方法,但是如果你得罪我的客人,你就早給我滾蛋。”老板打斷我想說的話,她的話語像盆冷水,讓我從頭涼到腳。
我垂頭喪氣地把頭捂在手裏。這個動作是我父親生前最常做的,我也曾無數次嘲笑父親的窩囊。現在我終於體會到那種心境,這是對現實的乏力。這個世界不是你有道理就行得通,道理隻掌握在有權勢的人手中。
“抬起頭!”老板的命令,我艱難地抬頭麵對自己慘淡的命運。
“啊!”我痛呼出聲,老板用雙氧水擦拭我臉上劃破的傷口。
“不想破相就給我安分點。叫什麽?一個男人以為逃避責任就能生存嗎?”她擦的有些用力,我懷疑她在故意懲罰自己。她的話讓我忍住了:隨便她怎麽搞吧,就算用硫酸給我擦,我也不會再喊痛的。
“這個世界不是你努力了就可以得到的。”老板終於停下了手,她用嘴巴輕輕對我的傷口吹氣,很香,很溫柔,我迷醉地看著她……她發現我們兩個鼻息相對的曖昧,站起身收拾茶幾上的東西,動作很急,沒有往常的從容。
“在這個世界裏要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就要懂得犧牲。犧牲你所擁有的來交換你所想要的。”我從她的雙眸中看到很多的畫麵,那是她的過去嗎?我不知道。
“你在我這裏工作,也是種犧牲。你必須犧牲你那些所謂的尊嚴和原則來交換你所需要的錢。你別看外麵的那些人,他們很多人花錢在這裏尋找的可能也就隻是別人廉價的尊嚴,這是他們要的東西。”
我總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像本藏在角落的神秘魔法書,她的內心藏著太多的秘密,讓人好奇。
“你也交換了嗎?”我抓住茶幾上她收拾完馬上要撤的手,望著她的眼,那雙眼像口深井,仿佛要把我吸了進去,我的心在不停的掙紮。
“交換了!”她狠狠地抽回手,斬釘截鐵地答道。我的心還在劇烈跳動,心裏不是滋味。
“你回家吧。休息兩天,臉都傷成這樣了不能就這樣上班,你要知道這多難看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改行開武館了呢!”她自嘲道。我點點頭,起身就走。
“想不明白的話就不要來上班了。”
身後的狠話讓我的腳步稍微停頓一下,我沒有回頭,關上門,向更衣室走去。
“杜威?”我剛推門進入更衣室就看見杜威背對我坐著。
“小楊。你沒事吧?”杜威轉過身,快步走向我。
“你怎麽來了,吧台不忙嗎?”我答非所問,現在是酒吧客流最高峰。
杜威湊近前仔細瞧了瞧我的左臉,道:“我聽說你出事了,就吩咐胖子幫忙頂著,來看看你。”
杜威所說的胖子是吧台的一個服務員,整天喊自己苗條,所以他們就惡意給他起了個“胖子”的綽號。
“你消息還真靈通哦!”我有些沮喪,剛才還在他麵前得意洋洋,這種樂極生悲的滋味未免苦澀。
“你剛走。陳姐就來了。她注意到你的反常,你太招搖了。你走後,她就問我你怎麽回事。我老實地告訴她說你跟鵬哥要活幹,鵬哥讓你去接待15號包房的客人了。我沒說完陳姐就頭也不回地去包廂了。”杜威特意看了看我的反應。
我陷入沉思中,猜測陳姐應該早就到包廂外沒進來。我挨了打,她才適時地進來做和事佬的。難道她從一開始知道我去接待那個陳豔豔就可能出事?我實在想不明白,皺眉望向杜威,正好和杜威的眼神對了個正著。我馬上移開,杜威應該知道點內幕。這家夥年紀不大,懂的事情肯定比我多。
“陳姐為什麽知道我會出事?”我直白地提問。
“唉。我已經提醒過了。”杜威猶豫。
“不告訴我就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我故意恐嚇他。
杜威畢竟和我合得來,我拿友誼威脅他還是起了作用。
“我已經跟你說了15號客人是鵬哥的客人。他怎麽會讓你去接待呢,這個明顯就有問題。”
“有什麽問題,很正常的。那個客人不會就衝鵬哥來的吧!”我不滿他的答案有些牽強,畢竟來這裏消費的都是有頭有臉的,怎麽會為一個服務生而來,即使是個領班。
杜威無奈我的單純,歎氣道:“唉……被你說對了一半。那個豔豔姐和鵬哥間的關係不一般的。”
“啊!”我驚呼,惹來杜威沒好氣的白眼。
“他們之間的曖昧關係大家基本上都知道。每次陳姐來,老板都會默許鵬哥早點走,很多人都看到鵬哥上一輛黑色轎車,有心人說那輛車就是豔豔姐的。”
我的嘴巴張得老大。“你的意思是……”
杜威看我終於有些明白,點頭道:“嗯,鵬哥就是豔豔姐的地下情人。他怎麽會把自己人介紹給你接待呢?那不是毀了自己嗎?”
“自己人”三字直白地剖開一切的遮掩。雖然我早已聽說這裏男女間的關係複雜。即使男人都可以出賣自己,但當自己周圍的人就是那種人時,我還是難以接受。我實在想不通,做為一個四肢健全的男人,應該說還是個外表體麵的強壯男人,為什麽甘於做女人的玩物。杜威見慣不驚,每個人長大都有一個過程,孩子碰到沒見過的就會新鮮,然後就是無所謂;大人碰到極端的事就會緊張,慢慢地也就麻木。
“為了錢!這道理很簡單,你應該明白。這裏的很多人都是為了錢。”我深切地低下頭。
“為了錢,很多人沒有尊嚴。有錢人,隻要有錢,就可以在這裏讓你逗他開心。既然自尊也都出賣,那再多出賣點又如何呢?”杜威出神地說道,他滄桑的話語讓我重新審視眼前這家夥。
“我們和你不一樣,我們出生於農村,沒接受多少教育,看不到任何希望。現在想依靠年輕的資本狠狠地賺點錢,然後回家可以過太平日子。雖然現在活得很累,受氣,被人看不起,回家做個農民也要一輩子受累,受氣,更被人看不起。如果我是鵬哥,我也會那麽做!為了更好的活著!”杜威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傷感,迷茫,堅定。我並不喜歡看到他這個樣子,不像他認識中那個可愛的夥伴。我握起他冰涼的手,希望他不要再想下去。他轉頭看我,笑了起來,那個天真爛漫的笑容背後隱藏太多的秘密。
“好了啦!你是個大學生,沒有必要和我們這些人鬼混。以後小心點,我在這裏工作也有兩年多,三教九流的人見得比你多,小道消息聽得也比你多。你以後多來問問我!”杜威抱著胸膛,像個小孩,我又忍不住去揉他的頭。他氣憤地伸手弄亂我的頭發,我們兩個傻子一樣把對方的頭搞成大雞窩,彼此哈哈大笑起來。
“杜威,你知道陳姐怎麽那麽厲害會有這麽大的場子的啊?她還很年輕。”我窮根究底,她那雙深邃的眼睛總在我眼前晃過。
“嗯……”杜威沉吟,他跑到鏡子前整理頭發。我知道他肯定多少知道一些,他隻是在考慮是否該說。
“我聽說過一些,她出生並不好,以前也是在酒吧做女侍應生。”我雖然有一定心裏準備,但是聽到她從服務生做起,還是吃驚不小。我滿含期待地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後來她嫁給了個香港人,是個老頭。很多人說她為了財產嫁給他的。結婚兩年後,她成了新寡。確實得到一筆豐厚的遺產。但是你知道,像她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女人,手上突然有那麽多錢,誰不窺視呢?而且在這種大家族能拿出錢來,不被剝成皮才怪呢!傳言很多。有人說她做黑道老大的情婦有黑道背景,就是為了去謀財。但最多的都是說她和自己的繼子關係曖昧,所以男方家才在繼子的控製下沒有發飆……”
我再沒心思聽杜威後麵的話語,回想辦公室裏陳姐別有深意的話。她告訴我要犧牲才能換取,她也默認自己也是這種人。對這樣一個把自己的貪婪和無恥完全擺在我前麵的女人,我卻沒有辦法討厭她,反而覺得她在這些罪惡的麵具後內心應該是多麽的蒼白,孤獨與無助。雖然我經曆不多,但是在母親和梁主任的事上,讓我徹底明白這個世界上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才是最讓人可恨和防不勝防的。
在夢幻酒吧我開始上社會人生的第一課。明白世間險惡越多,反而越覺得累。我很奇怪那些人,在這樣爾虞我詐的世間中生存。短短數十載,把自己的血肉之軀練就成盾牌和武器,保護自己並不停地傷害別人。然後再把這些戰鬥和防衛的技巧教給下一代不斷地發揚光大。世世代代糾纏在這種被傷害的痛苦和傷害別人的快感中。我不願意再想下去。我催促杜威回吧台上班,被發現會扣錢的。不能因為自己又害了他。我收拾東西,心事重重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