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主任的保護下,繼續在班級聽課。這件事情被校方壓得很緊,很少有人知道。班主任在班會上宣布林曼靜因病在家修養一段時間,同時拒絕他人探訪。媽媽還是一直往學校跑,和學校的相關領導談判。隻是不再告訴我談判的具體時間,她害怕我做傻事。爸爸一直沒敢去學校,他不敢麵對發生的這件事情,每天下班回家,總拉媽媽進房詢問。
十天後,高考的誌願表發了下來。我愣住了,自己犯了極大的錯誤,還能參加高考嗎?三天後就要把誌願表交到學校然後轉到教委。我時時刻刻不能安生,我想知道母親到底和學校談得如何。從林父惡劣的態度來看這件事情沒有多少回旋的餘地,
下午第二節課後,我在走廊上透氣時,看到身材臃腫的林父走出校門。難道媽媽又來和他談嗎?我沉不住氣,即使馬上聽到開除的消息,也一定要去看看。我向教導處奔去。我敲門而入,發現裏邊沒人。忽然想起今天學校召開月末職工大會,所有的職工都去大禮堂開會。我垂頭喪氣地回身要走,梁主任辦公室忽然傳來細微的聲響。
我輕手輕腳靠近辦公室門口,門禁閉著,厚重的窗簾拉著。我想肯定是聽錯了。
“啊……”媽媽的聲音,我立時嚇呆。母親的聲音!做兒子不可能聽錯的!“求求你,輕點。”房門裏傳出如泣的呻吟。我的臉頓時煞白,我知道母親的呻吟意味著什麽,林曼靜也曾在我麵前發出過。我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一門之隔,我最愛的母親和我當父親一樣崇敬的老師在幹著什麽齷齪的勾當。我不敢破門而入,不敢麵對那醜陋的一幕。我走出辦公室,走出學校,漫無目的地在城市的角落裏遊蕩。我氣息微弱,好像一個遲暮的老人。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家對我是否還有存在的意義。
無意識中,我還是回到家門口。昏黃的燈光下,我開門走進。第一眼看到媽媽燦爛的笑容。她是個美人,她的笑曾經讓我如此的迷戀和溫暖。此時這個笑容對我有啥意義呢?
“回來拉?快來吃飯吧。”媽媽以為臉色難看的兒子還在為前途擔憂,“別擔心,我今天見了林父和你們梁主任了,他們同意保留你的學籍,你可以繼續念書。”又可以讀書了,事發之後我曾經多麽期盼,但是現在這個許諾卻讓我將要嘔吐。我僵直著身子,臉上陰晴不定。媽媽笑眯眯地走向我,抬手摸摸我緊皺的眉頭。
“啪。”我第一次如此粗魯地拒絕母親關切的溫柔。
她臉色瞬間變了變,盡力維持笑容,道:“怎麽了,還不開心阿?”
“我不想讀書了。”我扭過頭不看她,怕自己控製不了眼淚,粗聲道。
“什麽?你瘋了嗎?”媽媽終於把持不住,“我不管你有什麽事情,你必須念書必須考大學。你要知道,這個機會來之不易的。”
一句“來之不易的機會”終於引燃了我潛伏許久的情緒。
我轉過頭,死死地盯著這個做我母親的女人,眼淚克製不住地從我眼眶裏湧出。“我不要,我覺得好惡心。這個機會要我媽媽用身體去換,去和別的男人上床!”我奮力地吼出一切的憎惡。即使林曼靜如此毀了我,都沒有讓我這麽恨過一個人。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媽媽狠狠地打了我一記耳光。
廚房門口突然傳來劈裏啪啦的響聲,她痛苦地轉頭望向站成木頭一樣的男人,他不說話,隻是瞪著眼睛,眼裏混雜著痛苦與悲傷,還有著從沒有顯現過的凶狠。他的手保持著端碗狀,一大鍋湯潑灑一地,滾燙的水蒸氣撲麵而來,他無所畏懼。
“楊偉。”媽媽低喊。爸爸突然衝到桌旁,把滿桌的飯菜橫掃於地,哭泣像受傷的野獸嘶鳴。
我驚呆了,手足無措。爸爸發瘋似的衝出大門,撞倒了我,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低泣的母親,滿屋的狼藉,冷得嚇人的空氣,我坐在地上瑟瑟發抖。修羅地獄也不過如此悲慘,什麽時候家成了人間地獄。
我和母親在家待了一天一夜,爸爸始終沒有回來。第二天,家裏來了警察告訴我們母子,江邊發現一具男屍,從他證件上查到這裏,讓我們去認屍。媽媽見到停屍房裏的屍體時徹底崩潰。她撲向屍體,被警察拉住,因為爸爸的屍體在江中浸泡後根本不能碰了。她哭喊著要去抱抱自己的丈夫,她說怕他冷。
她質問周圍的警察為什麽要把他留在這個冰冷的地方。在場的所有人,即使見過各種人間慘劇的法醫也紅起眼睛。我沒有哭,因為不知道哭還有什麽用處。我從來不知道母親對父親的感情那麽深厚,從小見慣母親罵父親的鏡頭。此時,我終於知道她是真的愛這個男人。那種愛深藏浸潤到骨子裏的,它不會因為外界的世俗而受到什麽影響。我開始理解為什麽我家會走過這麽多年,為什麽母親容忍丈夫的無能,為什麽父親忍氣吞聲被一個女人踩在腳下。他們的愛不能被別人所理解,愛隻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望著父親浮腫得變形的臉,我忽然發現一個問題的答案,這個答案讓我從頭冷到腳,因為我就是那個答案,所有的痛苦和悲傷源於我一個人所犯下的錯誤。
我是個惡魔,我親手把整個家毀了。我先毀自己,再毀母親,後毀父親。多麽可笑啊,在這麽多讓我不滿的人背後,真正應該憎恨的是自己,我的父母從來沒有指責我,他們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