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放學後,林曼靜總會一個人留下來,認真地教我唱歌。她的嗓子很好,歌聲悅耳動聽,婉轉悠揚,宛如百靈鳥歌唱。不愧是我們班的文藝委員。她開始教我唱周華健那首非常流行的《花心》。我幾乎沒有半點音樂細胞,五音不全。林曼靜極其認真地教著,我唱歌好比時下流行的哪些所謂的說唱藝術,沒有旋律,缺乏感情。林曼靜還教我演唱張學友的《情書》,劉德華的《一起走過的日子》,都以失敗告終。
“你怎麽那麽笨啊。我唱得嗓子都麻了。”林曼靜一頓搶白,我有些不好意思,一聲不吭地坐在凳子上。
林曼靜衝到我的身邊,極不文雅的一P股坐下。一陣清香撲鼻的氣味撲麵而來,我下意識地挪了挪身子。我知道她一直瞪著我,但是我沒有勇氣側身看她的眼睛。我的心跳加速,脆弱的心髒一陣緊似一陣地撞擊我的胸膛,撞得我隱隱有些生疼的感覺。她忽然湊近我的臉,熱熱的鼻息吹到我的臉上。我緊張到了極點,盡量讓自己的呼吸沒有喘氣的跡象。
“哎!楊皓中,我發現你的睫毛很長哦。”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曼靜伸手摘掉我戴三年的近視眼鏡,“讓我仔細看看,好像比我的眉毛還長。”
“你幹嘛!”我極其慌張地側身撥開她的手,可惜動作慢了半拍,我的眼鏡哧溜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左邊的玻璃鏡片摔碎於地。我呆呆地看著地上散落一地的碎鏡片。
“你的眼睛很漂亮,不戴眼鏡更好看。”林曼靜若無其事的品頭論足。心愛的眼鏡頃刻之間破碎了,我很惱火。我有400度的近視,不戴眼鏡的話,坐在教室的最角落裏根本看不清黑板上到底寫什麽。而一副眼鏡對於我這種家庭出身的人來說是一件很奢侈的東西。要知道這幅眼鏡跟了我很多年,隻是因為實在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才勉強地換過一回鏡片。我惡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第一次看到我這傻大個敢用這麽凶狠惡毒的眼神瞪她,害怕地縮了一下脖子,緊接著她又挺了挺已經發育很好豐滿的胸部,說道:“凶什麽,就一副破眼鏡。我賠你好了,有啥了不起。”
我感到很厭惡。這種天之驕女似乎永遠覺得用錢能賠償任何的一切。我慢慢地蹲下身子,揀起破一半的眼鏡,重新帶上,沉默地走回自己最後排的座位,就像一隻烏龜一樣縮回去。林曼靜傻呆半晌,覺得很沒麵子。她悶哼一聲,拿起書包甩上門氣呼呼地走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點。我還是繼續看我的閑書,沒再和她交流。隻是每天放學時,我都會用眼睛的餘光瞟到她臨走看自己的眼神。但是左邊破碎一半的鏡片卻時刻提醒著我,我和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應該離她遠些。
少女情懷總是詩,哪個少年不懷春?對於這般年紀的男孩來說,又何嚐不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不去注意她的一笑一顰,一舉一動,常偷偷看她。這樣又過了七天。
放學時,林曼靜沒走。
“明天就要開文藝晚會了。”她吞吞吐吐地說,“你會唱歌了吧?”
我才懶得抬頭,兀自盯著書上的排列組合題,發現那麽多的數字像搗亂一樣活蹦亂跳,讓我看不出它有任何規律。
“楊皓中!”她粗聲粗氣地直呼我的大名。
我知道再也無法回避,也粗聲喊道:“我唱歌跑調。”
“隻要你唱就可以了,我才不管你跑不跑調。”她近乎哀求。
我突然有些怨恨這個女孩,她為了想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考慮他人的感受,如果表演者上台唱歌跑調將是一件多麽丟人現眼的事情。她從來是個不顧及別人想法的人。
“楊皓中,你……”我默不作聲,她失望地低呼,那雙充滿靈動的眼神寫著太多的期盼。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表示答應她這個有點無理的的要求。
“真的?那實在是太好了!”她歡呼著衝上來一把抱住我。我一下子驚呆了。
“林林!”一聲驚呼從教室門口傳來。我倆仿佛觸電一般掙脫對方的懷抱迅速地分開。
“爸!”林曼靜又一次驚呼,她的叫喚聲狠狠刺激我繃緊的大腦神經。
“你們倆摟摟抱抱地在幹什麽?”她爸爸臃腫的身體以一種異乎尋常的靈巧迅捷衝進教室,一把抓住他女兒的胳膊,然後狠狠地瞟了我一眼。又是那種看抹布一樣的眼神,我緊握著拳頭,指甲嵌入肉裏,鑽心的疼痛讓我心裏好受些。
“爸,你聽我說……”林曼靜欲辯解。
“你馬上跟我回家。”她爸爸打斷她的話,拽著她的胳膊往外就走。我一直目送著他們父女倆離開。我看著她爸爸燙著一頭奇怪卷毛發型的背影,心裏說不出任何的滋味。
我曾經聽到其他的同學議論過他,他真的可以算是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批先富起來的商人,聽說很有經濟頭腦,賺了很多錢。林曼靜的學習成績並不是很好,她能在這種貴族般的學校讀書,沒有一個當官的爸爸,那麽就一定要有個有錢的爸爸。看來,他不惜血本送女兒來這裏讀書,真的是望女成鳳。
第二天晚上,畢業班文藝晚會的最後一個節目是我獨唱。
林曼靜開始報幕時,讓原本在座位下偷偷複習功課的同學一下子集中精神到晚會上。因為平日裏沉默寡言,性情孤僻的我也登台演唱的確有點出人意料之外。我忐忑不安地走上舞台,朝台下的觀眾深深地一鞠躬,然後用微微顫抖的右手拉了拉校服的領子,長長地噓一口氣戰戰兢兢地說道:“下麵,我給大家演唱一首蘇軾填詞的流行歌曲《水調歌頭》,希望大家喜歡。”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 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睛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蟬娟。
一首歌娓娓唱來,那天正好又是八月十五,月明星稀,波平如鏡,非常應景。一曲終了,我如釋重負地深吸口氣。
嘩嘩……林曼靜第一個帶頭鼓掌。她欣喜若狂地望著我,臉上透露出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神態。晚會結束後,我被林曼靜以幫她打掃教室衛生為由扣留下來,然後又被以夜黑風高強盜出沒為由強迫我送她回家。她似乎總喜歡找些理由讓我為她做事。
“這歌怎麽學的,你不是不會唱歌嗎?”路上她終於向我提出自己的困惑。
“我前兩天逛新華書店買書聽到的,覺得很好聽。蘇軾的這首詞我特別熟悉也很喜歡,它本來就是個詞牌,能唱,我就一直琢磨古人是怎麽唱的呢。嗬嗬,我連續花兩個下午時間去新華書店偷聽然後小聲地跟著哼哼,莫名其妙地也會唱了。”我道出事情的緣由。
“哦,是那幾天嗎?”林曼靜看了看我,盡管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我感覺到她的眼神肯定充滿溫柔。“嗯。”我不好意思地應著,繼續往前走。
林曼靜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的手軟綿綿暖烘烘的,我一下子緊張起來,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也用力握了一下。
“啊!”她的痛呼阻止了我的這種愚蠢行為。我猛然鬆開她的手。可又被她拽了回去。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在月光下慢慢地往回走,我心裏暗暗的期待,希望她家能再遠點,最終她還是上樓了。我站在他家的樓下,順著皎潔的月光定定地看著她逐漸消失的倩影,發現她握過的那隻手,手心全是汗,而另外一隻手卻是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