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刺槐鎮的路上,修伊不住地思索著巴克勒話裏的意思。
從巴克勒說話的口氣中,修伊感覺到了一份焦灼,一份不安。
修伊可以肯定的是,這份不安和自己有關,但又顯然不是那麽簡單。巴克勒並不是沒頭腦的人,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和自己合作的危險性,也為此做好了準備,從之前的表現看,他也沒有因為佛朗克帝國開出的天價而就此放手。那麽是什麽在這刻讓巴克勒如此不安呢?
而且巴克勒為什麽要讓莉莉絲來邀請自己而不是阿什林?他為什麽不能在通訊水晶裏說這些?
會不會是某個想要陷害自己的陰謀?
不,不會,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這個陰謀過於拙劣了一些,絕對不象是巴克勒的手筆。
修伊隱隱感到,巴克勒很可能真得碰到了什麽棘手問題,所以才會急著找自己。
來到布萊恩.巴克勒的居所,修伊注意到包括霍丁,伊格爾阿什林還有莉莉絲此刻全在屋內。屋子裏的氣氛帶著些凝重,直到修伊走進來的一刻,布萊恩巴克勒的眉頭才略微舒展。
“坐吧,修伊。”巴克勒向他做了個收拾:“我們等你很久了。”
修伊注意到巴克勒這次叫了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姓,這說明在他的意識中,自己和他們的關係正在迅速拉近中。
“什麽事不能在通訊水晶上說,非要找我過來?”
“出了一些情況,我們內部的意見有些不統一,所以需要聽聽你的意思。我是說,我們需要從你這裏得到一些信息,並最終得出結論。所以我們需要親自過來一趟。”
“到底是什麽事?”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想先問你一件事。”霍丁嚴肅道。
這是修伊第一次看到一向斯文儒雅的霍丁用這樣嚴肅的口吻跟他說話。這讓修伊微微楞了一下,然後他點點頭:“說吧。”
霍丁道:“我們從莉莉絲那裏知道了你的另一份價格後,又從阿什林那裏得到了空間戒指的消息。老實說,這讓我們很震驚。莉莉絲說得沒錯,你是和我們不一樣的。所以我們又重新去查了一下的情況。”
“我並不感到奇怪。”
“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據說真正被你殺死的大人物,不是某個貴族,而是一位超級大煉金師……”
修伊回答:“如果你們隻是想問這個的話,我可以承認。是的,帕得裏克.海因斯死在我手裏,在我殺他之前,我是他的助手,為他工作了將近四年。別問我為什麽,你應該能猜到那答案的。和海因斯比起來,你們就是一群大善人。”
巴克勒看了一眼阿什林,老亡靈法師低頭想了一會,用深沉的語調道:“鐫刻在莉莉絲身上的魔紋是海因斯發明的?”
“差不多。”
“那麽就是人體實驗了。真難以想象,帝國竟然會……”老法師歎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所有人此刻都明白了。
巴克勒忍不住問道:“那麽說海因斯所有的發明和知識都落到你手裏並不是一個傳言了?”
“他會的我全會,我會的他不會。”
修伊的這個回答令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巴克勒更是苦笑道:“我們從未曾相信過這竟然是真的。”
“真相有時就是隱藏在謠言之中,這並不稀奇。這件事早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不過你永遠不用指望帝國會承認。隻是它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知道我為什麽從不公開這件事嗎?”
“為什麽?”
修伊露出自信的笑容:“因為我知道我就算說了也沒人相信,但是不用我說,隻要我還活著,隻要帝國還在追殺我,隻要我還給他們能夠找到我的希望,他們就會不停地調動人馬,不停地四處奔波,不停地下達任務。而隨著他們發現他們要抓捕的修伊格萊爾並不那麽好對付,他們就不得不派出更多的人參與進來,甚至是更多的大人物,強者。會有越來越的人知道這件事,然後……”他攤了攤手:“事情就會漸漸傳開。”
他望著巴克勒:“自上而下的謠言永遠比自下而上的謠言更具備說服力,人們總有一天會完全明白真相。”
巴克勒和霍丁等人麵麵相覷,他們誰也沒想到修伊懷著的竟是這樣的心思。
他們完全能夠理解,這件事一旦被完全揭破,對帝國的影響會有多大,甚至整個帝國因此而陷入動蕩之中也說不定。鄰近的國家在討伐己方時將會擁有大義的名分,國民們也將不再擁護他們的皇帝。或許在武力上他們對皇帝無可奈何,但是在國家的生產,秩序及穩定性上,卻無疑會帶來極大的混亂。
假如修伊一開始就宣揚蘭斯帝國的罪名,蘭斯帝國一定會否認這一切。以修伊的號召力,根本沒多人會聽他的。但是修伊偏偏沒有這樣做,他什麽都不說,隻是不停地逃亡,反擊,吸引人們,讓人們去猜測,讓流言去飛舞,最後讓真相自己漸漸浮出水麵。
在這個過程中,各種猜疑會充斥殿堂,腐蝕的力量漸漸深入,外界的幹擾,內部的動蕩,都將在他一連串的行動中漸漸凸顯,直到某天最後的揭蠱。
他就象是一個陰謀家,早已將一切計劃好,至於現在,他所露的僅僅是冰山一角罷了。
這份發現,令巴克勒等人心驚不已,眼前的少年,心機深沉,竟然早就把住了帝國的脈絡。
他不可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去扳倒這棵大樹,但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吸引力,引得這棵大樹不斷彎腰,最終自己把自己壓垮!
修伊格萊爾用心狠毒,他每走一步,每做一件事,其實都有屬於自己的規劃。他並不急著宣讀帝國皇帝的罪名,卻借著帝國獵犬的追殺吸引人們的關注,並將秘密一絲一縷地漸漸泄露出去。將影響變得漸漸長遠。
他不是在用一場暴風驟雨來摧垮這個國家,而是用柔風和雨的方式慢慢侵蝕它。
霍丁忍不住道:“帝國的根基就象是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僅憑一隻小螞蟻和它所製造的騷動,或許會對它有所影響,但絕不會讓它就此倒塌。而且這棵大樹也不可能傻到發現不了近在眼前的危險。”
“是的,所以就要從內部加速它的腐朽腐爛進程。外部的東西,僅僅是用來吸引它們的眼光,內部的進攻,才是致命的手段。一隻普通的螞蟻,或許做不了什麽,但是一隻小小的白蟻卻可以啃倒一棵大樹,因為它是對這棵大數的內部下手。要摧毀一個國家,有時候不一定需要從它的外部將它強行砍斷,內部的腐蝕,更容易產生效果。”
巴克勒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樣的思維方式,不象一個單純的少年,到更象是一個老謀深算的狡猾老狐狸。如此巨大的反差出現在一個十六歲少年的身上,令所有人都感到心折。
霍丁道:“你的意思是……我的天啊,我明白你為什麽要訓練雷勒他們了。”
“是的,在起初,我隻是希望借助於人多的掩護,但後來我發現,雷勒他們完全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修伊格萊爾就象是暗夜裏的一盞燈火,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是誰也不會想到,他所創建的家族,正在向著整個帝國上層滲透。”
“你這樣做是把你個人的仇恨淩駕於一切之上,你會毀了這個國家的。你不能讓整個蘭斯帝國做你的殉葬品!而且那也並不容易。”
“我並沒有想過要毀掉這個國家。”修伊回答道:“而且做錯事的是皇帝,我也沒有打算用整個國家來為他陪葬。這僅僅是一種姿態。確切地說,我隻是在盡力營造出一種向這樣的可能發展的趨勢,要知道社會的發展,曆史的變遷,從不受單一因素的影響。它的變遷有它自己的獨特的規律,不受個人意誌的轉移。就好象和平年代出不了英雄一樣。因此盡管我有詳細的計劃,但我不認為僅憑此點我就能夠讓帝國覆亡,但至少我能夠製造出這樣一種假象,讓所有人以為我正在這樣做,並且正在接近成功。就好象一隻黑螞蟻在油漆裏打了個滾,把自己偽裝成一隻白蟻,一隻可以從他們的內部將這棵大樹啃食一空的白蟻。這會給所有人帶來恐慌。”
“然後呢?”
“每個人都要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斯特裏克六世是我所經曆的一切的主使者。我營造局勢,使帝國動蕩,讓君臣不安,我擁有和他們討價還價的資本,不是用我的技術,不是用我的知識,不是用我珍藏的材料,而是用我的威脅和我的存在。他們讓我恐懼了四年時間,現在,也該讓他們嚐試一下我經曆過的滋味了。當然,最後的結果如何,還要看他們的表現以及我的心情。我想要的東西現在還不算太多,僅僅是能夠光明正大的在這片土地上行走,但是對他們來說,這份要求已經太高了。整天山珍海味的人,不會懂得糧食的可貴,隻有經曆饑餓的痛苦,才會意識到米飯也可以如此之香。在給予這個國家和他的皇帝足夠教訓之前,我不認為他們會給我我想要的自由。所以,我用我自己的方式來反擊。我是說,我隻是在反擊,但我的反擊走向,則是這個國家會走向滅亡,直到某天,斯特裏克家族徹底醒悟。當然,以我的判斷,在他們付出足夠教訓前,他們不會醒悟到與我平等談話的重要性。他們更願意抓到我,然後逼我就範。”
直到這刻,修伊才終於把他的計劃全部說了出來。他就是要讓蘭斯帝國不停地追捕自己,在追捕中消耗自己的力量,在追捕中泄露煉獄島的秘密,在追捕中製造出一次次的混亂與恐慌,直到這場追捕的絞索最終反架到斯特裏克的
脖子上。到那時,修伊才會以勝利者的姿態而非以妥協著的姿態和這個帝國的君主進行一次談判。
那個時候的他,不需要再做出任何付出。他對待帝國的皇帝就象強盜們對待自己搶劫一空的商人們那樣常說的話:“這不是一次劫掠,這是一筆交易。你的命,就是這筆交易中的籌碼。”
是的,這就是修伊的計劃。他就是要告訴斯特裏克家族這個。
巴克勒等人不得不佩服少年異想天開的計劃,但是不得不說這份計劃至少在理論上是可行的。
修伊格萊爾擁有讓蘭斯帝國不得不全力以赴的價值,他成功的殺死了阿布利特,製造了第一場恐慌,如今佛朗克帝國已經知道了關於煉獄島的事情,很顯然要不了多久,整個事件都會浮出水麵。
大戰即將爆發,內部卻將不穩,蘭斯帝國正在麵臨一場特殊的戰爭,而在此之外,他們還必須調遣大量高手來捉拿一個未來很有可能成為又一個伊萊克特拉的少年煉金師,而這個少年煉金師建立期待勢力卻已經在準備開始向帝國內部滲透了。
巴克勒深吸一口氣:“修伊格萊爾,你太瘋狂了。”
“套一句您說過的話,坐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瘋子。我隻是比諸位都更加瘋狂而已。現在,我想你們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吧?”
巴克勒向霍丁點點點頭。
“前段時間受你委托,我們一直在調查追捕你的人,名單已經送到了你的手上。但事實上我想你也應該注意到了,由於你曾經殺死過阿布利特,僅憑名單上的這些人,我們不認為他們可以輕易拿下你。所以我們認為他們應該另有準備。”
“是的我也是這麽想的。”
“為了你答應過我們的交易,我們委托我們的朋友繼續做深入調查,發現前段時間有幾位溫靈頓來客到了羅約城,受到了城主的熱情款待,場麵很大。”
“如果是大人物,身份應該不難查。”
霍丁的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笑容:“是的,不難查,事實上我們很快就認出了其中一個人。”
“誰?”
“天空武士凱文·比爾斯。”
修伊仔細回味了一下這個名字,然後搖了搖頭:“很抱歉,沒有聽說過。”
巴克勒插口道:“我們的老朋友,他的手上至少有一百條我曾經兄弟的命,包括了我最親的親人。”他指了指自己臉上的那道疤痕:“這就是比爾斯給我留下的紀念,托他的福,我就是在那天突破,成為海洋武士的。如果不是我的兄弟拚死救我,我早就沒命了。但是我親眼看著我的外甥女還有我的姐夫死去,我的姐姐因此而悲痛死去。”
伊格爾.阿什林也道:“他殺死過我們很多的親人,朋友。你知道即使是強盜,罪犯,也有屬於自己的親人和情感。凱文比爾斯是我們每一個人都痛恨的混蛋,他自己同樣不是好人,莉莉絲的姐姐……就是被他奸殺的。”
“伊格爾,夠了!”莉莉絲發出憤怒的低詫。
修伊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再度膨脹。
看得出來,莉莉絲對這個凱文比爾斯的憤怒更甚於對修伊的。
巴克勒道:“凱文比爾斯是我們的老對手,也是我們最痛恨的人。由於他曾經多次帶人來比利亞斯山區清剿我們,所以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痛恨他。他下手非常狠毒,從不留活口,哪怕是老人和孩子,他也統統不放過。”
“的確是個人渣。”修伊淡淡道。“我想我已經知道你們為什麽要和我當麵談的原因了。”
“是的。”霍丁點頭:“莉莉絲渴望能親手殺死凱文比爾斯為她的姐姐報仇,我們也同樣不想放過他。但是凱文比爾斯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他的身邊還有著和他一樣級別的武士和魔法師。我們這裏隻有一個魔法師,但伊格爾不可能是對方的對手。我們需要更加強大的力量。”
“然後你們想到了我?你們希望和我一起去幹掉凱文比爾斯?”
“是的,如果我們猜得沒錯的話,他們是衝著你來的。我們知道你一直在做準備,但是我們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這就是你們意見不統一的原因?誰是反對的一方?”
“我。”巴克勒道:“凱文比爾斯非常強大,隻是他一個,就能幹掉這裏的所有人。當然,如果豁出我的生命能夠殺死那個混蛋,我會毫不猶豫。隻是我要考慮更多的東西。”
“還有我。”伊格爾阿什林也說:“力量懸殊太大,僅憑那三個強者就不是我們能對付的,何況羅約城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武士和魔法師,這也包括了拉舍爾查克萊他們。”
修伊注意到莉莉絲眼中的神色很悲壯。
她說:“如果你能幫我幹掉那個混蛋,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我保證我不會再恨你。”
“你知道那對我來說未必是好事。”修伊笑道。
莉莉絲的臉一紅,心中的怒氣再度上湧,修伊愜意地享受力量汲取的快感。
巴克勒歎了口氣:“修伊,別再戲弄莉莉絲了。她很想報仇,非常想。所以她親自來找你,想和你談,但是你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我不想讓她錯過這次殺死凱文比爾斯的時機,但是我們沒有把握。霍丁認為應該問問你的意見,他認為你是個非常有能力的人,盡管你的年紀很輕,但是你的確非常出色。如果你有把握對付三位這樣的強者,那麽我們加入。”
原來是這樣嗎?同樣的目標,使不同的人最終走到了一起。真是個意外的收獲呢,修伊悠悠想到。
他站了起來,看向遠方的窗外。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出現在羅約城,凱文比爾斯一定會領著人親自殺到刺槐鎮來。無論是為了刺槐鎮的和平,還是為了複仇,巴克勒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或許對他來說,一次次放棄這裏逃往深山,同樣是一種痛苦的感受吧。
然後他用冷漠的口氣淡然說道:“我們的對手很強大,非常強大。而且他們有著無盡的後備力量,即使失敗一次,也可以迅速卷土重來。我所決定的計劃,注定了是一個漫長的,痛苦的過程,而且不能有一次失敗。如果你們和我一起去羅約城,那就意味著你們正式踏上了修伊格萊爾的賊船,從此以後都不可能再下來。你們有想清楚那後果嗎?收留修伊格萊爾和成為修伊格萊爾的從犯與支持者……對帝國來說,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巴克勒沉聲回答:“我們已經做好所有準備。”
修伊霍然轉身,口中蹦出冷酷的語調:“那麽……我們就一起去殺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