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抱膝坐在水中,無力逃跑,也不再恐懼。
重劫涉水走到她麵前,輕輕俯下身去。
相思沒有躲避,任他抬起自己的下顎。
他的臉上毫無表情,淡淡道:"你知道麽,你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相思看著他,隻覺得眼前這個人無限可憎,卻也無限可憐、無限可悲:"錯的是你。"
重劫輕輕闔眼,似乎在用那短暫的時間平息自己的怒氣,他一字字道:"殺你千萬次,也敵不過你的罪。"
這一次,他的聲音沒有絲毫激動與狂亂,顯得異常冷靜。隻是這冷靜卻浸透了陰森的殺意,針芒般刺在相思的每一寸肌膚上。
相思不禁一顫。
突然,金色的波光旋轉起來,她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已被重劫壓倒在花床上--那是那具骸骨曾經躺過的地方。
重劫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漸漸浮起一個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冷笑:"三日後,便是我的生日。你必須在那一天,為我拚好梵天神像。"
"否則,你將生不如死。"
他的聲音很輕,也沒有刻意地威脅,仿佛隻在陳述一件事實。然而,森冷的殺意卻已隨著他的漸漸淩厲的目光,霧氣般彌漫開來,將整個水池凝結成冰。
相思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但她的眼中沒有畏懼。
她搖了搖頭:"我做不到。無論怎麽拚,它們都會再度裂開,這根本就是一場騙局,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那是你不夠虔誠!"重劫怒吼著打斷她,雙手懸停在她頸側,似乎隨時都要扼住她的咽喉。
相思輕輕將臉側開:"或者你說得對,我不夠虔誠......可我並不想要這樣的虔誠。"她猝然闔目,聲音透出一絲悲傷,一絲決斷:"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重劫看著她,怒氣漸漸消散。
他沒有說話。
因為他從那張溫婉美麗的臉上,看出了決斷。
無論手握多大的力量,多麽可怕的刑罰,但當一個人已無所畏懼時,他還有什麽辦法可以脅迫她?
他俯視著這個一貫在他威嚴下顫抖的女子,臉上流露出少許驚愕。
輕輕地,他坐直了身體,冰冷的掌聲在她麵前響起:"很好,溫柔而堅強、執著而無懼的女人,真是難得一見的稀世之珍,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
說著,重劫握住她的下顎,強行將她的頭扭過:"你看看這是什麽?"
他的聲音中說不出的嘲弄,仿佛又一場精彩的戲碼即將上演。
一陣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相思霍然睜開雙眼,就見一縷漆黑的長發,懸在他蒼白的指間,顯得格外突兀。
相思一怔,眼中透出深深的茫然。
"不記得了麽?"重劫歎息一聲:"女人果然善變。他曾為你浴血奮戰,獨身出入千軍萬馬之中,你竟然忘記了。"
相思禁不住驚呼出聲:"楊盟主......你把他怎樣了?"
重劫手指輕輕一彈,那縷漆黑的長發頓時蓬散在她臉上:"不怎樣。"他眼中透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隻是想將他留下來,永遠陪伴著我們。"
相思聽出了他話中的含義,心中不禁一震。
--原來,重劫在昏迷中提起的、要被永遠留下的人,竟是楊逸之。
她溫婉的臉上不禁閃過一絲怒容:"你快放了他!"
重劫俯下身去,微笑著看著她,蒼白的手指從她臉上撫過:"或者,我們應該一起玩一個遊戲。"
相思厭惡地側開臉,她知道,他所謂的"遊戲",是什麽樣的含義。
重劫依舊微笑著:"我本來要將他永遠留在這裏,穿上最華麗的王袍,代替我,永遠統治這座城池。可是看到你,我突然覺得自己太自私了。他是如此玉山俊秀,風采若神,本該徜徉在山野林泉之中,繼續做他的君子、隱士。而我,卻隻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成為一個完美的玩偶。這是不是有點暴殄天物?或許,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一個機會。"
相思看著他:"你到底要怎樣?"
重劫道:"三天之內,拚合好梵天神像。隻有梵天降臨的喜悅,能讓我改變主意,放他離開。"
相思冷冷看著他,一字字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她知道,以重劫的性格,最可能的結局便是,將他們和重造的梵天之像一起留在地底。
重劫譏誚地一笑,輕輕捧起她的臉:"在你心中,我或者是個出爾反爾,毫無信義的妖魔。但你是蓮花天女。如此美麗、善良,你應該嚐試用這一切,來感化我。"
他注視著她,漣漪般的笑意從他眸中澹蕩開去:"他曾救了你無數次,不問緣由、不管成敗、不論生死。你就不能冒著被我欺騙的危險,嚐試救他一次麽?"
相思的臉上透出深深的悲傷,的確,她虧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看到她動容,他的笑意更加誘人:"連梵天都能被苦行者的虔誠感動,何況是我?"
相思咬住嘴唇,點了點頭:"好,我再試試。"
重劫滿意地點了點頭,扶起相思,向門外的神像處走去:"你要盡快想出辦法,變得足夠虔誠。"
很快,他拖著她走出了走廊,來到宮殿中央。
重劫將她扔在碎石堆中,手指從她臉上緩緩撫過,輕聲道:"用心點,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白銀之門在夕照下發出昏黃的微光。一張蒼白的麵具映在這微光中,顯得說不出的妖異、恐怖。
重劫將白銀之門推開一線,鬼魅般飄了進來。
蛇形石牢中,鎖鏈發出一陣細碎的響動,楊逸之緩緩抬起了頭。
重劫一言不發,解開他腕上的鎖鏈,將他帶出了白銀之門,徑直來到黃金之門外。
他推門而入。
金色水池中的血跡已然消失,水波又已回複了當初的潔淨。
重劫指著清池旁的一堆白色的衣物,對楊逸之道:"沐浴更衣。"
那是一堆整齊疊放的白色中衣。
中衣,本為修行者常備的三種衣飾之一。音譯作安陀會、安呾婆娑。又稱作裏衣、內衣、五條衣、中著衣、中宿衣。後來在世俗中也廣為流行,用於貼身或私下獨處時穿著。
這襲中衣並無複雜的式樣,剪裁卻極為精當,麵料更是細膩柔軟,透著高貴而清華的光芒,仿佛是一段從天際裁下的白雲。
重劫淡淡笑道:"這是天下最為輕柔的絲綢,每一匹都要花上整年的時間才能織成,以前隻用來供奉神明。"
他看了楊逸之一眼:"沐浴,然後穿上它,你的動作必須快一點,還有很多的衣服要試。"
楊逸之皺起眉頭:"你到底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重劫悠然拾起胸前的散發,輕輕玩弄著:"在三天後的祭典上,你將穿上阿修羅王的華服,跪在重生後的梵天神像麵前,乞求他給我們一個祝福。這是千年不遇的聖典,因此,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我必須為你選出最適合的衣服,讓你用最完美的一麵,來迎接梵天的降臨。"
他看著楊逸之,眼中流露出癡迷與豔羨,似乎那完美的一幕已浮現在眼前:"你將身著華服,替我跪在梵天麵前,虔誠地祈禱他用無所不能的法力,給我族的亡靈之旗上烙下祝福之印。"
楊逸之注視著他,聲音中透出淡淡的悲哀:"為什麽不是你自己?"
重劫的雙目頓時被怒意充滿,他抓過楊逸之,嘶聲道:"為什麽!你故意用這個問題來羞辱我麽?"
楊逸之道:"沒有人羞辱你。這既然是你的責任與理想,為什麽不自己麵對?"
"為什麽?"重劫重複了一次,忍不住仰天長笑起來,他的笑聲中透著無比的譏誚,卻又漸漸化為絕望,聽起來更像是低低的哭泣。
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卻仍然沒有停止,竟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良久,重劫止住笑,緩緩抬頭,注視著楊逸之。
突然,他將臉上的麵具掀開。
散亂的銀發下,他通透的眼中透出無盡悲傷:"因為,梵天不會賜福給一個醜陋而殘忍的妖怪。"
楊逸之初見他麵具下的臉,也不禁一驚,一時無言。
讓他驚愕的,不是重劫臉上的慘白和妖異,而是那張臉上蝕骨的絕望與悲傷。
他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麽要將自己留下,為什麽要讓自己穿上阿修羅王的冠冕,代替他去履行那個他用一生苦行換來的聖典。
為了求得梵天的降臨,他不惜用煉獄般的苦行,燃盡了自己的健康,年華,容貌,以及一切美德,化為一個蜷縮在地底,充滿怨毒與悲傷的妖怪。
然而,當梵天終於為他的虔誠打動,再度降臨時,他卻已沒有勇氣站在神的麵前。
他已深深厭棄自己這枯朽的身體,與腐爛的靈魂。
這又是何等的可悲。
啪的一聲輕響,麵具又已回到重劫臉上。
他的瞳孔緩緩收縮,將剛才的戰栗、恐懼、懦弱全部包裹起來。他聲音又已變得冰冷:"若你成功,我就放了她。若不,你們就死。"
言罷,他轉身跨出了房門。
砰的一聲,門已被他重重關上。
楊逸之靜靜立在清池旁,猶豫了良久,終於歎息一聲,將那堆衣物拾了起來。
金色的城門再度開啟。
一縷夕照從城門中投下,將昏暗的走廊照出一線光輝。
楊逸之白衣赤足,長發垂散,站在淡淡暮色中。
中衣並無多餘的裝飾,隻是長長一襲,隨意披在身上,但恰恰在這隨意與簡潔中,隱含了最精當的剪裁。柔軟的衣褶宛如流水,沿著他修長的身形垂下,透出明月一般的高遠清華。
他漆黑的長發還未幹透,散垂在清朗如月的白衣上,透著說不出的閑散,看去就宛如日暮時,那些行散而出,徜徉山林的魏晉名士。雖然衣衫未整,卻自有一種蕭散的風神。
重劫久久注視著他。
豔羨、嫉妒、讚歎、癡迷的神色在他眼中交替升起,宛如一團糾結的亂麻,將他本來通透無塵的眸子攪成一片混沌。
他猝然合眼,似乎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良久,才輕聲道:"很好,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楊逸之卻淡淡道:"可以開始了麽?"
重劫點了點頭,指了指黑鐵之城的大門。
楊逸之推門而入。
一陣絢爛的珠光撲麵而來,幾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那是一個巨大的寶庫,藏寶之庫。
也許自三連城破之後,所有的珍寶就都被轉移到這裏,而後世世代代的阿修羅王在懷著重建輝煌的夢想時,他們所收集的寶物也全都薈萃於此。
那是任何一位君王都無法想象的巨量財富,可以想見,阿修羅王們多麽希望能夠看到它們在陽光下閃耀,重新裝點出金、銀、鐵三座連城的榮光。但現在,卻都掩蔽於千年的塵埃。
每件珍寶,自從放置於此地,就再沒有動過,隻因那沉沉的希望,從沒有實現的契機。但寶物的光芒,卻無法遮蔽。它們在昏黃的地底,細數寂寞的光陰,一如每一代的阿修羅王短暫而悲哀的生命。
這些珍寶,遍含每個時代的珍品,書卷、玉器、金銀、寶石,無所不包,而風格迥不相同,不僅來自中原,還有波斯、印度、韃靼、暹羅之物,甚至是來自遙遠的西方充滿異國風情的奇珍。而其中最多的,是那些巨大的,雕刻簡潔卻又古拙之極的上古靈寶,這些,幾乎將整座寶庫充滿。
一頭由整塊玉石雕刻成的大象聳立在寶庫的正中央,玉石通體玉白,宛如凝結的羊脂,溫潤柔和之極,在微光下透出極清亮的顏色。大象高幾兩丈,如此巨大的玉石稱得上是舉世罕見,那象雕得威武之極,栩栩如生,仿佛出於鬼神之手,轉瞬間便會發出一聲怒吼,蘇醒過來。
象身上馱了七層巨大的蓮台,上麵放置著各色玉石雕刻出的無數怪獸,每隻怪獸背上都馱了一品蓮台,蓮台上坐著一位神衹。神衹萬千,那蓮台也是萬千,讓人看了目不暇接,頓起莊嚴肅穆之心。阿修羅王們搜集的珍品,被這些神衹執在手中,剩餘的便掛在玉象那高大的身軀上,更大件的便堆積在地上。
這裏的每一件珍寶,若流落人間,都會令世人聳然動容,頃刻之間成就敵國的富貴。
重劫卻看也不看這些珍寶一眼,他的目光落在象足下擺放著的七隻精致的木箱上。
木箱十分高大,通體雕刻著日月星辰的圖案,圖案上鑲嵌著各色寶石。箱蓋全部都已打開,炫目的銀色光輝便從這些木箱中溢出,顯得高貴莊嚴,仿佛來自天堂的陽光,讓人不敢起半點褻瀆之心。在它們的映襯下,周圍那七彩斑斕寶光頓時顯得俗豔而黯淡。
重劫舉袖指向木箱:"這便是阿修羅王的七套禮服。戰事之服、祭祀之服、宴享之服、苦行之服、遊樂之服、司政之服、冕服。你必須將它們都試一遍,以便找出最完美的一件。"
楊逸之看著那些巨大的木箱,每一件禮服都極為複雜,從內到外,分為數十個部分,還有數不清的配飾、珠寶。
他的笑容有些苦澀。
將這些繁冗的服裝都穿上一遍,這實在是孩子般的無聊遊戲。
但當這場遊戲關係到相思的生死時,他也不得不陪他玩下去。
他歎息一聲,道:"從哪一套開始?"他正要俯身去拾一個箱子中的衣物,突然,一道冰冷的寒氣擦身而過,他頸後的穴道一麻,氣息頓時凝滯,完全無法行動。
楊逸之不禁苦笑,重劫身形剛動的時候,他就已然發現。
然而,洞悉之力雖如故,他的身法卻已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完全無力躲避這宛如鬼魅的襲擊。
若他武功還在,又豈會如此輕易被他製住?
楊逸之冷笑:"你何必多此一舉,公主在你手中,已是絕好的要挾。"
重劫緩緩收手,微哂道:"你以為我是怕你逃走?或是反抗?"
他搖了搖頭,凝視著楊逸之的眼中透出孩子般的柔情:"我這樣做,隻是為了更好地享受樂趣--你隻是一具完美的傀儡,由我親手裝扮。"
楊逸之無語。
這對於他而言,實在是比酷刑還難忍受的羞辱。
重劫從第一隻木箱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副光芒四耀的銀色戰甲。
這是一件純用白銀打造的鎧甲,但那不是普通的白銀,而是梵天降生之時,由座下蓮花凝結的露水,滴成的白色秘銀。由梵天在許給阿修羅王祝福的時候,親手交與給這個戰爭之族的。然後阿修羅族中的修羅之爐整整鑄造了一千年,方才打造出這副戰甲來。據說當此戰甲出世之時,周天都為之震動,萬千神明露出了恐懼的眼神。
阿修羅王憑借此甲,幾乎縱橫天下而不敗。
是以此甲名為"天空之永恒"。
七色的寶石鑲嵌在甲身上,預示著這座甲承載著梵天的七種福佑。
銀盔鑄成一隻巨大的孔雀,雙翅張開,垂在兩肩處,修長的七彩尾羽垂下來,一直護到腳踝。尾羽上麵綴滿了七彩的寶石,每一顆寶石,便是一種力量。那是阿修羅族萬千臣子對王的信賴,是為信之福佑。
兩片巨大而精致的肩甲護在鎧甲的兩邊,那是兩朵蓮花,每一片蓮瓣都經過三千萬次敲擊而成,足以阻擋任何強力的攻擊。每一片蓮花都虔誠地盛開在肩甲上,象征對每一次殺戮的慈悲。是為慈悲之福佑。
一片浩瀚的海濤被永久地雕鑄在秘銀上,形成這套盔甲的主體--大海之胸甲。大海乃一切力量之來源,是以阿修羅族在鑄造這副盔甲之前,由三千修羅戰士自願投身海中獻祭,將大海之力量吸納到秘銀之中,方始鍛造。這套鎧甲中蘊涵的,是整個宇宙最古老而質樸的力量,是為力量之福佑。
胸甲之下,是一條寬闊的腰帶,腰帶的正中是一隻巨大的獅頭,猙獰凶惡,栩栩如生。傳說此乃阿修羅王親入魔境,搏殺最凶殘的魔獅,並用其心結合秘銀鑄成這條腰帶。這象征著阿修羅王無所畏懼的勇敢與威武,是為勇猛之福佑。
一座巍峨的高山一分為二,形成這副鎧甲的甲裙。那是神衹所居住的聖山崗仁波吉峰,千年鍛造的秘銀宛如聖山之頂上的積雪,傲岸而從容地麵對著世人,世界不傾,此山不倒,象征著阿修羅王無人能攖的王權,是為威嚴之福佑。
腿甲上還綁著兩條護膝,每條護膝上雕著一隻巨大的菩提樹,周天星辰便是樹的葉子,象征著世間萬念便如這星辰一般,無一不出於阿修羅王之心,是為智慧之福佑。
最終是兩隻戰靴,卻極為精練,幾乎看不出什麽雕飾來,但中間鎖著的,卻是構成這世界的四大元素,地水火風。象征阿修羅王可控禦整個世界,是為永恒之福佑。
隨著重劫的動作,孔雀戰盔、蓮花護肩、大海胸甲、雄獅甲帶、神山甲裙、菩提膝甲......被一件件展開,鋪放於地。
而後,他又無比認真地將它們一一捧起,輕輕拂去上邊那看不見的塵埃,而後一件件穿在楊逸之身上。
他的神情專注而溫柔,宛如一個孩子,徹底沉迷於裝扮玩偶的快樂中。
在這一動不動的玩偶麵前,他塵封已久的愛憐不可遏製地噴湧,並且在終年寂寞的澆灌下,變得如此強烈,刻骨銘心。
修羅戰甲銀光閃耀,某一刻,他的靈魂仿佛脫離了軀殼,他裝扮的不再是一個玩偶,而是另一個自己。
一個完美無缺的自己。
他所有無法實現的夢想,他對美的最終想象,都寄托在那一件件華服之上。在自己一絲不苟的動作中,變得可以觸摸。
終於,最後一件裝飾被他嵌上楊逸之的戰盔。這副無比莊嚴、無比輝煌,似乎隻有神明可以匹配的戰甲完整地穿在了楊逸之的身上。
它們,終於不再是自己手指撫摸下、沉睡箱底的寒冰,而在眼前這個男子身上,展現出宛如天神的莊嚴。
重劫抬頭仰望著楊逸之。那一刻,他的眼中閃爍出層層淚光,呼吸都已停止。他向後退去,幾乎有跪倒在他腳下,虔誠膜拜的衝動。
銀光輝耀,宛如極盛的明月,亙古以來,就已懸於天際。
隻是,這道光芒卻如天地大美,雖然無可企及,卻並不奪目。
那是一種包容沉靜之美,既不壓榨萬物的光輝,也不去襯出他人的渺小。
無論風華多麽卓然出塵,也如朗朗明月,不僅輝耀自己,也照亮別人。
正如楊逸之本人。
在他的照耀下,無論多麽平庸醜陋、碌碌無為的人,都能回憶起自己心底的光芒,都能感到自己漸漸和他一樣,美麗、高華、超出塵世。
於是,重劫的敬畏、企慕在這道變化的光芒中漸漸淡去。
那一刻,楊逸之不再是不可觸摸的神明,而就是他本身。
那一刻,他仿佛分享了他的一切榮耀、光輝、美德。
一切醜惡、殘忍、陰暗、懦弱都離他遠去。
他仿佛化身為他。
英俊莊嚴、風采若神,站在天地間最輝煌的光芒中。
成為征戰四方,攻無不克的王者。
重劫跪在地上,喜極而泣。
那正是他夢想中的阿修羅王。
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