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條白影自滿天飛花中掠過,光華紛錯,龍吟不絕,亂刀如蒙電擊,紛紛震落。
眾人大愕,卻見一人長身立於漫天血汙中。
他的一襲白衣早就被鮮血染得斑駁不堪,束發散亂,眉頭緊鎖。他眼中透出深深的疲倦與傷痛,但卻依舊如此驕傲地佇立在這被鮮血染亂的桃林,宛如一株對抗蒼穹的玉樹,在萬丈紅塵中,遺世而生。
微微光芒在他指尖緩緩閃動著,一次次聚起卻又一次次破碎在空中,無法成型。
楊逸之輕輕歎息一聲,一手壓在胸前,似乎要強行壓下體內血氣的湧動,但終究沒能忍住,低頭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拭去血痕,緩緩抬頭,目光落在相思身上,落在那身玄光金甲上,他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而決斷。
在他目光的籠罩下,相思忽然覺得心下一陣平靜,仿佛在這人的身邊,便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安全與溫暖。
一如當年他在洞庭之上,獨戰遮羅耶那,拯救整個中原武林命脈之時。
他白衣如雪,一葉扁舟行於波濤之上。每個人都因他的一顧而忘記了身上的傷,身邊的血。他們仿佛看到了久久企盼的光芒。
或許,他就是因庇護而生,生生世世,都會盡了生命來護佑身邊的每個人。
喊殺聲四起,蒙古兵刀光閃動,再度衝了過來。
血衣飛舞,光華錯亂,相思就覺自己的身子騰空而起,落在了一匹馬背上。接著,楊逸之也在她身後落下,一手緊緊拽住她戰甲上的綬帶,猛然縱鞭。
駿馬飛嘶,狂奔而出。
這下驟出不意,蒙古兵都措手不及。但他們亦是百戰精兵,應變之力極快,紛紛呼哨,打馬狂追。
一時黃塵蔽天,隻見無數鐵騎橫過天際,緊緊咬著前方一匹幾乎發狂飛奔的戰馬。
楊逸之受吳越王一擊,內傷極為沉重,幾乎生機斷絕,昏倒在花樹下。蒙古兵攻入村中,人聲嘈雜激烈,亦未將他驚醒。
驚醒他的,是相思那聲輕喝:"永樂公主在此!"
他心感公主赦免楊繼盛的大恩,不忍見她遭擒,於是奮起最後一絲殘餘的力氣,將她救出。
隻是,這樣一來,他所受的傷更是沉重,鮮血不斷上湧,眼前一陣恍惚,隨時都可能再度昏迷。
他緊咬住牙關,強行維持住自己最後一點神誌。
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
公主尚未安全,他豈能倒下?
背後蒙古兵紛紛喝罵叫嚷,越追越近。這些蒙古兵自小就在馬背上長大,騎術精熟無比,這匹馬又馱了兩個人,如何能跑得過?
楊逸之忍痛辨識了一下方向,縱馬向正北方馳去。
正北便是蒙古領地,那些蒙古兵大喜,追趕得更緊。
馬匹如疾風般卷過,道路越來越崎嶇,楊逸之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相思能夠感受到,這個在她身後,奮力護住她的男子,氣息正漸漸散亂。隻不過每當氣息微弱到無法維係時,他便會低頭一陣猛烈咳嗽。大團鮮血和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給了他暫時的清醒,於是,他再度抬起頭,控禦著這匹嘶鳴疲勞的戰馬繼續飛馳。
他幾乎是在以自己的生命,堅持這份希望渺茫的守護。
相思的麵前忽然現出了一片廣闊青色,那不是草原,卻是雲的顏色。
雲因山而青,橫在他們麵前的,是一道巨大的懸崖,懸崖之下,盡是蒼蒼的雲霧,看不到邊際,也看不到底。
楊逸之用力打馬,駿馬淒然一聲嘶叫,騰空而起,相思能夠感受到,那沾滿鮮血的衣袖,突然將她緊緊包裹住。
太陽忽然變得好近、好近,近到有些炫目......
相思還未來得及思考,兩人一馬便騰空而起,飛奔崖底。
相思驚惶地轉回頭,從麵具的縫隙中,去見那緊擁她的男子。
楊逸之的臉蒼白到了極點,但對著相思的目光,那蒼白緩緩化開,展成一個清明如月的笑容。
相思的心弦震了震,她從這蒼白中看到了死亡,但又從這笑容中看到了安寧。
眼前的這個人,竟是在用生命佑護著她。
於是她不必再恐懼。
兩人飛隕而下,楊逸之忽然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似是在浩歎生命的脆弱。
光芒忽然升起,那輪太陽仿佛再度在兩人麵前綻放。楊逸之淩空踏出一步,駿馬一聲哀鳴,轟然撞在了地上,兩人卻借力憑空躍起,四周青色突然旋轉,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於這一瞬凝結在了這漫天霧靄中。
跟著,兩人如兩朵飛花,緩緩飄落。
相思雖仍身在半空,卻不禁長籲了一口氣,這懸崖極高,蒙古兵很難再尋來。她忽然想起楊逸之的傷勢,急忙轉身,卻見他也在看著她,眼中緩緩散開一個欣慰的笑容。而後,大團鮮血自他蒼白的唇間溢出,他的身體宛如一片秋天的葉,再也不能支撐一點重量,向下墜去。
相思一把將他扶住,眼中卻忍不住有了淚光。
奪馬,奔襲,墜崖,逃生,這一連串變故,已榨淨了他體內最後一絲潛力。
他的頭無力地垂在相思的肩上,鮮血仍在流淌,染紅了她的戰甲。
縱然隔著重重甲衣,相思仍能感受到,那鮮血是如此的溫暖。
憂傷的深穀中,兩人慢慢飄落。
下墜的瘋狂之勢被楊逸之借馬而消解去,此時離地隻不過三四丈,便沒有什麽大礙。何況地下層層都是碧綠的樹枝,也能消去一些力道,不過是小傷而已。
但就在他們剛要觸到那些樹枝之時,深穀中忽然響起了一陣銳利的哨音。
那哨音竟似是一聲極為悠長的歎息,瞬間,劃破了穀底那黏稠的寂靜。
他們身下的樹木,猛地挪移了開來!
碧綠的光芒倏然大盛,燭天而起,將整個崖壁照得一片通亮。相思一驚,猝然低頭下看,就見那些碧光,竟然是從四團蓬勃的火堆中發出的。
那是四隻巨大的青銅鼎,鼎身鑄著獰厲的怪獸,每隻鼎上有三隻怪獸,各伸出一足,支撐起沉重堅大的鼎身。怪獸闊嘴朝天張開,匯聚成銅鼎那巨大的口。鼎中不知燃著什麽,火苗衝天而起,幾有一丈多高,發出碧森森的火焰,將周圍的一切照得妖異無比。
鼎分四麵而立,中間是一座廣大的祭壇,上麵也雕滿了各式各樣的怪獸。那些怪獸形態各異,有立有臥,竄動的碧光映在它們身上,就仿佛是活的一般,紛紛隨著碧光扭動著或大或小的身子。
它們隻有一個相同之處:所有的怪獸,包括鼎上與祭壇中的,都沒有瞳孔。它們空洞的眼眶都仰天而望,仿佛在期待著什麽。
祭壇外麵,森森跪著幾百名白袍之人,巨大的麵具遮蔽在他們臉上,上麵雕著獰厲凶惡的怪獸之狀,看上去詭異之極。隻是這些麵具上的怪獸,也一樣沒有眼眸,空洞的眼眶也仰視著蒼天。
在鼎中碧火的圍繞下,所有怪獸都化成了碧色,隻是它們的眼眶卻是漆黑的,透出無法照耀的陰霾。
而相思與楊逸之緩緩落下的方向,正是祭壇的最中央。
整座祭壇,廣大而深邃,上麵空空落落,沒有一絲東西,除了那些翹首仰望的怪獸們。
而兩人所落處,卻正是此處。
相思一驚,看這祭壇與這些人如此怪異,隻怕正在舉行什麽祭奠。
江湖廣大,往往在人煙稀少之處,存在著許多上古的宗教,用神秘的儀式來傳承他們的教義。這些宗教大都諱莫如深,最忌諱舉行儀式之時,遭人偷窺。若是兩人闖入的正是這種地方,隻怕會有莫大的麻煩!
相思有心避開,但周身真氣渙散,有心無力。正憂急之間,兩人已重重摔落在了祭壇上!
地上跪拜之人忽然一齊抬頭,他們麵具上的眼眶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化,變成平視,數百雙深陷漆黑的眼眶全都凝視著相思二人,合著麵具那毫無表情的陰沉沉的臉,顯得極為陰森可怖。
嘭的一聲響,四隻鼎中的火堆一齊炸開,滿空都是飛舞的巨大碧色火團,飄飄搖搖地懸浮在空中。
那祭壇上雕刻的怪獸之像,也都已經改變了形象,無數點被火團映耀成碧色的漆黑虛無之眸,竟全都垂了下來,四麵八方凝視著悄然站在祭壇最中央的兩位不速之客。
深穀中寂靜無聲,隻有這無數雙空眸,在森森凝視。
相思知道他們的處境非常不妙,這些宗教都十分原始,擁有種種古怪的禁忌,一旦發現侵入、窺探者,往往就要用血來守住他們的秘密。
也許,他們兩人的血,也將化成碧色,布滿這廣大的祭壇。
碧色湧動,宛如無際的潮水。
相思禁不住一聲驚呼。
這聲極輕的呼告將楊逸之從深深的昏迷中喚醒。
他緩緩睜開雙眼。體內那肆虐的掌力讓他幾乎不能思考,但他仍能感受到這強烈的危險,他勉強起身,將相思拉到身後,雙袖無風而動,似乎要將生命最後的光華凝成那曾傾絕天下的風月之劍,帶著她走出這座妖穀。
哪怕這將燃盡他的生命,讓他陷入萬劫不複。
靜寂之中,那些人突然發出一陣悲嗥,紛紛跪了下去。
他們狂烈地扭動著身軀,一麵悲嗥,一麵向兩人爬了過去。相思一驚,就見他們的雙手在地麵上拍打著,仿佛在傾訴著什麽。但數百人一齊嘯舞,這聲音實在太過嘈雜,她什麽都聽不見。她緊張地四顧左右,卻無處可退。
因為這些人已將整個祭壇全都包圍起來了。
楊逸之踏上一步,雙袖抬起,宛如一雙帶血的羽翼,張在相思身前。
報恩未竟,他就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那些人的悲嗥之聲越來越強,他們帶著的麵具剝落,顯出一張張悲痛欲絕的臉,淚水在這些臉上縱橫流著,他們伸出雙手,似乎在向相思乞求著什麽,但他們仿佛又在深深地懼怕,隻在她四周悲嗥,卻不敢用他們的手觸到相思的衣衫。
相思緊緊蹙起了眉頭,她陷入了困惑。
隱約地,她感知到,也許自己已經成了這祭祀的一部分。
那些人呼號無望,重又站起身來,向兩人圍攏。楊逸之雙袖猛然舞動,光芒倏然一閃,竟顯出鮮豔的紅色。
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帶著相思闖出。
那紅色中盡是肅殺。相思一驚,急忙拉住他的手:"不!不要傷害他們!"
她從這些人的眼睛中,看出了傷痛與乞求。
楊逸之勉強凝聚起來的劍芒,倏然渙散。他不得不這樣做,否則,衝天而起的劍氣,就會將她也一起刺傷。
一口鮮血噴出,與他的那襲白衣,立即就被滿空碧光吞沒。他再也無法負荷體內那沉重的傷勢,軟軟倒下。
那些人流水般圍了上來,相思驚惶道:"不要傷他!"
那些人恭謹地行了一禮,讓出一條路來。
路的盡頭,是一頂簡樸的轎子。
相思知道,他們要帶她走。她不知道,他們要帶她去哪裏。她沒有猶豫,隻是扶起楊逸之,緩緩步入了轎中。
她從他們的眼睛中,看到了苦難。
轎子四周都遮蔽著厚厚的轎簾,相思並不知道去向何方。她隻感覺轎子高高低低地在山中跋涉,一直走了兩個多時辰,方才停下。
隨著抬轎之人離去,轎子仿佛陷入了極度荒涼的靜寂中。
什麽聲音都沒有,這所轎子仿佛被置於大荒之地,世界盡頭。
相思沉吟著,終於緩緩將轎簾挑起。
她看清了轎子所處的地方。那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宮殿似乎早已廢棄,其中一無所有,甚至連原本恢弘的穹頂也已隻剩下了幾道殘粱,宛如巨獸死亡後留下的骸骨,突兀地矗立著。
轎子就在宮殿的正中間。相思低頭,就見宮殿的地板上,鏤刻著與深穀祭壇一樣的怪獸花紋。
這些怪獸的瞳孔,也全都被剜去了。它們空無一物的眼眶,昂天抬起,訴說著無盡的悲涼。
相思的心一緊。
那宮殿由七十二根柱子高高支起,每根柱子,赫然都雕成了一隻巨大的蛇形。蛇相猙獰,粗可合抱的身軀盡力伸展著,似乎是在支撐那巨大的穹頂,又似乎是想竄上蒼天,羽化雷霆。它們巨大的頭顱被穹頂壓扁,顯得凶殘而威猛。
它們的眼眶中,也沒有眼眸。
一條條巨大的白色旌旗自穹頂垂下來,一直垂到地麵,將宮殿中的景致遮蔽成隱隱約約。每一隻旌旗上麵,都繡著一隻巨大的瞳孔。
白色的妖瞳。
風自巨柱之間吹進來,卷動旌旗,那些妖瞳仿佛在閃動。神明似乎將它們的形象隱在這些幕幔之間,沉默地凝視著每一個來朝覲的世人。
相思忽然感覺,自己正置身在神魔的注視中。她赫然發現,如此巨大的宮殿中,竟似是沒有一個人。
那些在深穀祭祀的人們,將她運到這座大殿之後,便消失不見了,仿佛消失在了蒼白的日光裏。
相思懷著滿腹的疑竇,將楊逸之安頓在轎中,自己慢慢走了出去。不多久,便到了宮殿的盡頭。
她看到了一座城池,一座破敗不堪,幾乎已成為廢墟的城池。這座宮殿就處在城池的正中央,修築在一座三丈多高的巨大石台上,俯瞰下去,城池的一切盡收眼底。
也正是如此,相思才能夠將這座城池的苦難一覽無餘。
青煙縷縷,自城池的四處升起,那不是炊煙,而是戰火所燒留的餘燼。但這幾乎已是城中唯一的生氣,此外便是一片死氣沉沉。傾塌的斷壁殘垣充滿了城的每個角落,在這些壁垣上,遍布著漆黑的屍體。
這城市已完全陷入了死亡,不再接受任何生命的希望。
相思的心一緊,她並不是沒有見過人間的苦難,但如此深重而廣大的災荒、戰亂,卻是第一次見到。她忍不住緩緩跪下,淚水沾濕了衣襟。
她為這些漆黑的屍體而哭泣。她以為,每個生命都是上天的恩賜,不應該承受饑餓、疾病、災荒......但偏偏在這個世界上,卻有著無數的苦難,也有著無數受苦的人。
一個聲音悠悠自宮殿的深處傳來:"我給這座城池起了個名字,叫荒城。"
相思急忙轉身,就見層層幕幔之中,隱約顯出了一個巨大的石座。那是潔白的漢白玉石,不羼雜一絲異色,石座之上,斜倚著一個蒼白的影子。
一襲白袍簇擁在他身上,那是最純正的潔白,不帶有人世間任何的汙穢,很隨意地穿在身上,卻也同樣蒼白。他雖然同楊逸之一樣穿著白衣,但楊逸之的白是高雅清貴之氣,溫文謙和之美,而他的白卻蒼白得如此驚心動魄,透出不雜絲毫汙穢的冰冷,以及一種宛如末世的荒涼。
一張白玉雕成的麵具遮住了他的臉,麵具也雕得極為精致,並不同於深穀祭祀之人所戴之古樸笨拙,而仿佛隻是一層薄霧,緊緊貼在他臉上,亦幻亦真的映襯出極為精致的輪廓。
長長的旌旗飄搖,使他的身形有些恍惚,並不能完全看清麵貌。但他那一頭長發,卻顯得那麽刺眼。
那是極長極長的發,自漢白玉的椅背垂下來,筆直,修長,每一絲每一縷似乎都不交雜在一起,每一絲每一縷都沉靜地垂著,宛如一道道光,照在這片廣大的空間中。
那長發也是蒼白的,蒼白到幾乎通透。
滿城風煙,似乎沒有半點沾染到他身上,他就仿佛是這片荒涼天地所凝成的最後一線光芒,不依托於任何外物而存在。
相思忍不住被這蒼白深深吸引,一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那麵具依舊沒有眼眸,卻有兩隻瞳仁自其後透出,顯然正是那人的眼睛,那雙眼睛的顏色極淡,宛如一對毫無雜質的寶石,在荒城的陽光下幾乎凝為一線,透出天地間唯一的光輝。
這光輝雖然極為清空,但卻透出一種無法言說的魅惑。似乎邪惡與純淨在其中融會,化為一種看透世間一切疾苦的寧靜。卻又被風吹成冰冷。
這雙眼睛凝視著相思:
"歡迎到荒城來。"
他的聲音很輕,透著些許玩世不恭的意味。雖然看不見麵貌,卻已可推斷出,聲音的主人很年輕,也許比相思還要年輕。
相思愕然道:"荒城?為什麽叫它荒城?"
那人的手搭在白玉扶手上,一縷如雪的散發握在他掌中,輕輕把玩著。他的手竟也如這縷長發一樣無限蒼白,這把玩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並沒有在意相思的詢問。
過了良久,那人修長的指節輕輕扣著扶手,眼中的神光突然如春風化水,皺起了一抹微笑:"因為這座城池中的生命,即將荒蕪。"
他的聲音沒有半點惋惜與悲哀,仿佛所談論的是某件風雅韻事。一如某處的鮮花將會盛開,某夜的月色將會鼎盛。
相思的心緊了緊,她聽出了那人的意思。
那人緩緩攤開掌心,將其中的那縷銀發輕輕吹散,宛如吹去了生命之樹上的最後一片綠葉。
那一刻,長袍微微吹起,顯出他修長的身體卻是如此羸弱,仿佛在風中的一片羽毛,隨時會隨著這座荒城的隕落而消失。
"所以他們才奉我為神,到回天穀中,設下白瞳祭天之陣,想要挽救這座城池的命運。"
相思道:"怎樣挽救這座城池?"
那人看著她,眼中的慵懶轉為譏誚:"神諭中說,蓮花將從天而降,將虔誠與寬恕引領到這座城池中,從此,這座城池將再也沒有苦難。告訴我,你是這座城池的天降之蓮麽?"
天降之蓮?深穀中祭祀的人們,是在尋找他們的救星麽?難怪他們並不敢傷害自己,隻圍著她苦苦哀求,向她傾訴著苦難與希望。
一張張沾滿眼淚的臉顯現在相思的心中,他們已將自己當成是天之救護麽?她心中湧起了一陣惶惑與慚愧,因為她知道,被日曜用濕婆之箭挾天一真水封住真氣的她,是沒有力量解救這座城池的。一想到那些在深穀中祭天之人,得知實情後那失望的眼神,她就覺得一陣酸楚。因為他們的神欺騙了他們,為他們降下的是這麽一個無能的人。
惶惑與慚愧化為深深的歉疚。對她來講,這是不是不是子虛烏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座城池的人注定了要失望。
對命運及信仰的失望。
相思的心中忽然燃起了一絲希望,她急急問道:"是誰降下神諭的?他一定有辦法!我們可以再去求他,讓他另外想個辦法的!"
那人的手指停止了敲擊,他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嘲弄,淡淡道:"是我。"
相思的身軀猛然僵直。她忽然意識到,這人在高台宮殿中等著自己,也許就是因為已沒有了另外的辦法。
也許不到了最後關頭,沒有人會寄希望於如此荒誕之事。而當這件事真正發生時,就說明這個城池的命運,已走到了盡頭。
她,能夠拯救麽?
相思無言。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也許,她應該更小心一些,如果她的真氣不曾失去,她便會有很多辦法。
如果,她告訴了先生她的行蹤,而不是私自踏上這條為吉娜複仇的旅途;如果,他能出現在她身邊......
相思緊緊咬著嘴唇。
那人忽然鬆開纏繞在指間的長發,輕輕道:"除下你的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