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何謂曆史悖論
“悖論”是一種特殊的邏輯矛盾命題。
即要肯定一種真的判斷,就會推出一種假的判斷,反之,要肯定一種假的判斷,就會推出一種真的判斷。
其公式是:“如果承認B,可推出非B,反之,如果承認非B,可推出B。”稱命題B為一個悖論。
1902年,英國學者羅素(Bertrand Russell)發現了集合論中的一個悖論,在教學界引起了震驚,這就是所謂的“羅素悖論”。
後來他用一個生動的“理發師悖論”來形象地說明自己的悖論:
一個鄉村理發師,自誇無人可比。
他宣稱自己當然不給自己刮臉的人刮臉,但卻給所有自己不刮臉的人刮臉。
有一天他發生了疑問,他是不是應該給自己刮臉?
要是他自己給自己刮臉,那麽按照他的聲明的前一半,他就不應該給自己刮臉;但是要是他自己不給自己刮臉的話,則照他自誇的那樣,又必須給自己刮臉。
於是這個理發師陷入了邏輯矛盾之中。
上述這種特殊的邏輯矛盾命題,在科學中普遍存在,隻不過其在不同的學科中有不同的提法罷了。
如前所述,數學中叫“悖論”,在邏輯學中也叫“悖論”,而在物理學中則叫“佯謬”等等。
實際上,這就是哲學上的“矛盾”。
曆史研究中,也常常遇到一些矛盾現象。
如中原王朝向周邊民族地區的拓展,便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
從社會發展的角度來看,中原王朝的文明程度要遠遠高於周邊民族地區,中原王朝向周邊地區的拓展,有利於這些地區的開發與進步,因此這種拓展具有積極作用。
如果再從周邊民族地區的立場來看,中原王朝的介入,對當地就是一種侵略,造成了當地政權的滅亡,也必然受到當地土著居民的頑強抵抗,而這種抵抗無疑具有正義愛國的性質。
如此一來就出現了尖銳的邏輯矛盾:一方麵是對社會發展具有積極作用和進步意義的行為,一方麵對此行為的抵抗卻是反侵略的正義的愛國主義鬥爭。
二者並存於同一事物之中。
諸如此類的史學邏輯矛盾命題,就是我們所講的曆史悖論。
曆史悖論概念的提出,最早見於1993年出版的《秦文化論叢》第二輯中的《秦文化的南播》這篇論文。
該文在分析了秦文化南播對江南地區發展、進步的積極意義的同時,又對楚人反秦鬥爭的愛國主義性質作了肯定。
麵對這種邏輯上的矛盾,作者引入了“悖論”概念,並以“曆史悖論”來命名。
在此,本書繼續沿用這一概念,希望對於科學評價漢武帝的功過是非有所幫助。
二、漢武悖論現象透視
“凡是有便於傑出人物發揮其才能的社會條件的時候和地方,總會有傑出人物出現的”。
在漢帝國建立之後,經過數十年休養生息,所形成的經濟繁榮國力強盛的社會條件下,出現的漢武帝,不愧是一位傑出的人物。
他作為當時社會力量的代表,正是當時社會關係的產物。
當我們分析其功過是非時,很容易看到,在他身上存在著令人驚異的巨大矛盾:即大功與大過同在,或曰大功與大過集於一身。
前文所闡述的曆史悖論現象,在漢武帝這裏得到了最為充分的體現。
我們不妨將此稱為“漢武悖論”。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漢武悖論現象,在許多傑出人物身上也都存在著,具有相當的普遍性。
就拿與漢武帝同樣堪稱雄才大略的秦始皇來看,他橫掃六國,一統天下,創建帝國製度,曆史功績之大,前無古人,被譽為“千古一帝”(李贄語),“雖四三皇,六五帝,曾不足比隆也”(章太炎語);然而他同時卻又是一位稀世暴君,在他統治下,特別是統一以後,“內興功作,外攘夷狄,收泰半之賦,發閭左之戍”,“力役三十倍於古,田租口賦,鹽鐵之利,二十倍於古”,“男子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織不足衣服”,“貧民常衣牛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赭衣半道,斷獄歲以千萬數”。
這裏,同樣是大功與大過同在,大功與大過集於一身。
我們在秦始皇身上,同樣看到了漢武悖論現象。
難怪古人多將漢武與秦皇相比,二人確有其驚人的相似之處。
其實,漢武悖論現象不唯古人獨有,而且也存在於今人身上,像無產階級革命領袖毛澤東便是一個典型的實例。
在中國漫漫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征程中,曾出現了多少英雄豪傑人物,但唯有這位湖南農民的兒子獨領風騷,領導中國人民,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取得革命的勝利,完成了連偉大如孫中山也未能完成的民主革命任務,譜寫了中國曆史的新篇章,其功績之大,用“空前”兩字定位並不過分。
但是,在建設新中國的過程中,這位領袖令中國人民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沉重了!
對此,絕非輕輕說一聲“交了學費”,便可以向曆史作交代的。
特別是他發動的所謂“文化大革命”,使祖國大陸遭受了一場空前的浩劫,以致國民經濟麵臨崩潰的邊緣……顯然,在他身上,也是大功與大過同在,大功與大過共存。
麵對上述古今皆有的漢武悖論現象,人們不禁要問:產生這類悖論現象的原因何在?
這裏,至少有兩點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
其一,任何傑出人物總有其局限性,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講的便是這個道理。
不論多麽偉大的人物,也隻能完成時代所賦予的某一方麵的任務,而不可能是其全部——這就是“局限性”。
如果超過了限度,必然適得其反。
許多傑出人物之失,皆因超限度所致。
試想,倘若秦滅六國統一天下之初,始皇便溘然逝去,而沒有以後許多“超限度”的瞎折騰,那麽,後世對他的評價,當何其偉大也!
其二,任何事情都具有兩麵性,正如老子所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世人的很多舉措,在實施的當時,可能是正確的、進步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客觀條件的變化,也會變成錯誤與過失。
這類禍福倚伏的實例甚多,茲不一一列舉。
從某種意義上講,漢武悖論現象的形成,與此關係最大。
眾所周知,數學史上當羅素悖論提出後,令數學界產生了極大的震動,人們對嚴謹的集合論產生了懷疑。不過,後來數理邏輯學者通過努力,終於用公理方法解決了集合論的悖論;再後,人們還運用發展觀點來解釋集合論模型的建立過程,從而也消除了集合論的悖論。由此不免使人聯想到,對於漢武悖論是否也能“解決”“消除”?
誠然,人文社科方麵的問題完全不同於數學或其他自然科學問題,特別是對於已成為既定史實的漢武悖論,壓根兒就不可能像解決、消除集合論悖論那樣予以化解。
這裏所說的“解決”“消除”,不過是防止再度發生的意思。
具體言之,即樹立一種防患於未然的思想意識,建立一種強有力的製約機製(其核心應是廢除終身製,實行任期製),以避免今後再出現新的漢武悖論現象。
我們希望未來的傑出人物,能夠將其功績建立至最大值,而將其過失縮小到最小值,從而防止那種集大功與大過於一身的曆史重演。
我們相信,在文明高度發達的今日世界,在全人類向著和平、進步發展的大趨勢下,在各國開始邁入知識經濟和全球經濟一體化的新時代,隻要我們堅持改革、開放,堅持民主、科學,堅持理性思維,上述的願望,經過不懈努力,必定能夠變為現實。
以上就是我們透視漢武悖論,所得到的一點曆史啟示。
是否妥當,敬祈廣大讀者不吝賜教。
最後,讓我們引用毛澤東詩詞中的一句話,來結束本書——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