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疑影
金風乍起,吹起了鮮豔如血的草蕩子無數的血色波痕。這種野草,殷紅若血,通體隻有一莖一葉,高達丈許,綿綿密密,相互間隔開不過一指,風過處,這草葉起伏,就有如那大海瀾濤一樣,發出巨大的‘呼呼嘩嘩’聲響。草蕩子長寬數百裏,其中隻偶爾有三五顆枯樹斜斜的指向天空,猶如一隻隻手掌在向天空抓撓。
草蕩子中,僅有一條寬兩丈許的大道直通南方的山嶺深處,這道路卻是坑窪不平,偶爾可見人頭大小的石塊土疙瘩冒出地麵,更讓大車一路上亂搖亂晃,若不是夏頡帶來的這些大車質量不錯,怕是早就晃散了架。
一行千餘人行走在這草原荒道上,兩耳可聞各種奇怪的野獸長嘯,頓時有一種淒涼蒼古的氣味自心底漫了出來。偶爾自天空傳下一聲極其淒厲的雕、鷹之屬的長啼,更是讓人心中平白多了一種發滲的寒氣。騎在黑厴背上走在隊伍最前方,身穿一身商隊標準護衛服飾的赤椋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低聲咒罵了幾句這該死的鬼地方。
騎在墨麒麟的背上,僅僅身穿一件獸皮褂子,露出胸口那猙獰可怕的暴龍頭紋身的夏頡卻是意氣洋洋,看到隨行的人等都有點泄氣心寒的樣子,不由得仰天長笑,頓時讓這些精銳士卒都從那被四周環境影響所生的淒涼氛圍中驚醒了過來。緊接著,白也突然跳起來,身體膨脹到五六尺高下,仰天就是一通瘋狂暴虐的吼叫,頓時聽得草叢中遠遠近近無數鳥獸嚇得狂奔亂舞,頓時方圓百裏之內變得安安靜靜,再也聽不到任何一點鳥獸鳴叫。
白的吼叫聲不僅嚇壞了那些荒野的鳥獸,更是讓穆圖以及他的那些屬下戰士頭發都猛不丁的豎了起來。這些血脈中流淌著牙狼的好戰因子的戰士,聽到這來自於真正的洪荒凶獸的戰鬥嚎叫,隻覺血氣直衝腦門,恨不得大吼大叫幾聲,和白來一次正麵廝打才算過癮。幸好他們同時還擁有了海人那精密細致的頭腦,勉強控製住了自己的戰意,沒有作出那等以卵擊石的蠢行來。
刑天大風歪歪斜斜的騎在黑厴上,手裏拎著一柄他認為殺隻麻雀都殺不死的輕巧佩劍,有氣無力的看著夏頡的背影,突然對著身邊的刑天玄蛭抱怨起來:“老二,我已經後悔攬過這次的差事了。這鬼地方,沒有美人,沒有美食,沒有好聽的曲子,就隻有山、水、樹、草,人都不見幾個,實在是無聊得讓我想要殺人啊。”
刑天玄蛭的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他嘰嘰咕咕的抱怨道:“他們的軍隊都去東邊和東夷人對峙去啦,聽說刑天狴、刑天犴也帶著自己的人跟了過去,這一次他們怕是要立下大的軍功了。唉,怎麽我們黑厴軍、玄彪軍,就還留在安邑呢?”
刑天磐冷哼一聲,翻著一對怪眼怒道:“聽說是有人給家主進言,說我們二軍戰力太弱,怕是會被東夷人輕鬆吞下,故而讓我們留守安邑,這才讓我們輪到了來這等南蠻之地熬日子的好差使。”他憤憤不平的一拳轟出,把路邊一顆枯樹攔腰打斷,冷哼連連:“夏頡說得沒錯,這次我們可以狠撈一筆回安邑,可是離開那草原,又走了三五天了,怎麽還是不見人影呢?”
“哼哼,南蠻之地,你還想這裏有多麽的人煙茂盛麽?”刑天玄蛭冷笑了幾聲,把話題岔開了去:“不過,兄弟們當心這些隨行的海人就是。那個叫做穆圖的,前幾日我看到他在偷看夏頡兄弟的背影,眼裏有殺氣。”
“殺氣?”刑天鼇龍急忙湊了過來,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前方裏許開外的穆圖,陰沉的說道:“那,不如我們現在就下手幹掉他們。這一百個海人,似乎還有點力氣,拿他們消遣也不錯。其實這次我們來追殺那毀了我們王宮的該隱,哪裏用得上這些海人?”
刑天玄蛭狠狠的一掌拍在了刑天鼇龍的頭上,不滿的怒喝道:“動動腦子罷!先想想看,為什麽這穆圖對夏頡兄弟起了殺機。難道是那個安道爾命令的麽?那為什麽他要殺夏頡兄弟?如果真的想要下手,我們幾兄弟才應該是他們的目標罷?”
刑天家的兄弟幾個沉吟了半晌,刑天大風這才點點頭,低聲道:“罷了,大家多多留意就是。這一百個海人,我一個人就可以輕鬆殺滅了他們,卻不用擔心他們作出什麽事情來。夏頡兄弟說了,他受了隱巫太弈的傳承,實力暴漲,卻也不是這些孱弱的海人能夠傷得到的。”
這地裏刑天兄弟幾個剛剛計議完畢,前方已經出了狀況。
夾著一張輕弓,搭著一支長箭,對著路邊草叢比比劃劃的赤椋突然聽到了一聲粗重的吼叫,隨後一柄沉重的牛角斧帶著一道寒光猛然從那路邊草叢中飛出,橫跨了百多丈的距離,重重的砍在了赤椋麵前五六丈的地麵上。這柄牛角斧的柄有丈許長短,粗達一握,斧麵寬二尺,厚二寸,另外一麵縮成了牛角形狀,上麵雕刻了一個巨大的野獸頭像,猙獰可怕得緊。
赤椋嚇了一大跳,差點就一箭朝著路邊草叢那斧頭飛出的方向射去。他心裏一陣的發怵,這等巨大的斧頭,這等巨大的力量,若是砍在他赤椋的身上,怕是他赤椋也吃不消這等力氣。他和夏頡可不同,他不是土性的大巫,並沒有那等強橫得沒有天理的肉體。
眼看赤椋手指一鬆,就要射出那支箭矢,夏頡卻突然跳下麒麟,到了赤椋身邊,一手握住了他的弓箭,慢慢的搖搖頭。這等截道問訊的手段,當年夏頡他們部落也是經常這樣做的,乃是南方蠻荒之地的規矩,可不能讓赤椋冒失的一箭射出,激起了雙方的打鬥。
當下夏頡故意敞開了衣襟,露出了胸口上的紋身圖案來,大步到了那斜斜的插在地上的牛角斧前,大力的用巴掌拍了一下那斧柄,大聲喝道:“好一把斧頭啊,怕是有千多斤的分量罷?哪族的兄弟和我篪虎暴龍玩笑哩?我是篪虎族的族人,帶著我家的主人來南荒交換貨物的,兄弟們有什麽好貨色,都拿出來看看罷。”
他仰天打了個哈哈:“放心罷,老子可不是敵人。”
‘唰唰’聲從草叢中傳來,三十幾條僅僅用獸皮褲子遮住了下體的披頭散發的大漢手持各色兵器從草叢中走了出來。帶頭的那名漢子比夏頡也僅僅矮了一拳,渾身皮膚黝黑,上麵刺滿了蟲魚鳥獸的花紋,顯得無比的猙獰可怕。他張開雙臂,‘哈哈’大笑著朝著夏頡迎了上來:“原來是篪虎族的兄弟,你是篪虎哪一部的?誒,沒錯,你身上的這紋身,可是你們篪虎族的規矩。你們帶來了什麽好貨物啊?”
夏頡和那大漢重重的擁抱了一下,兩人手臂同時用力,掂量了一下對方的實力。四條鐵臂微微一觸,夏頡不由得有點心驚,這漢子的實力居然不在刑天大風之下,分明也有一鼎巫武的實力,怕是應該是附近哪個規模極大的部族的領頭人物,否則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量。當下他不敢怠慢,鬆開雙臂行了一禮道:“哈,有海鹽,更有真正的陳年好酒,可不是那些草原上的小商隊拿來糊弄我們這些部族子民的下流貨色。還有一些鐵器和各色兵器,更有強弓硬弩,兄弟你看看想要交換點什麽?”
海鹽,是南荒部落都需要的東西;鐵器和刀劍,更是日常生活不能少的物事。但是最讓這條大漢心動的,還是那陳年好酒這四個字。當下這大漢吧嗒了一下嘴巴,驚歎道:“有好酒啊?嘖嘖,去我們村子裏麵談罷,若是真正的好酒,用多少東西換都值。”他又有點驚愕的看了夏頡一眼,點頭道:“我是山熊一族的黑岩,這次帶著兄弟們來看看能不能狩到幾頭肥壯的牲口。嘿,兄弟你好大的力氣啊。”
夏頡微笑不語,隻是曲張了一下手臂,讓袒露的手臂上那一塊塊一砣砣的肌肉不斷的起伏流動,顯示出了無限的力量感。簡直就是廢話,如今的夏頡,已經不能用力量的強弱來形容他了,這黑岩怎麽可能明白夏頡如今所擁有的實力?
那黑岩的族人已經湊到了夏頡他們的車隊邊上,伸長了鼻子狠狠的嗅著那隔著封泥和酒壇依舊彌漫出來的濃鬱酒香,幾個粗壯的漢子已經按捺不住的叫嚷起來:“黑岩,真的是好酒啊,比以前的那些酒好很多的酒,這次可要換得多一點,喝一個痛快啊。”
一聽說是真正的好酒,黑岩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痛苦並快樂共存的奇怪神色。快樂者,好酒是南方漢子最喜歡的東西;痛苦者,這樣的好酒要多少獸皮才能換一甕啊?就算是那些普通的劣質烈酒,都要近百張上好希罕的皮子才能換來一甕,何況是這樣的好酒?黑岩拚命的吧嗒著嘴巴,強行忍住了自己的口水,在那裏盤算道:“篪虎兄弟是商隊的人,商量一下,怕是能給我們一個好價錢罷?”
患得患失的黑岩邀請夏頡去他們村子先行休憩,一聲口哨招來了他們馴熟的十幾頭劍齒虎在前麵開道,自己領著夏頡他們大隊人馬朝村子行去。這些山熊族的漢子突然看到夏頡的坐騎居然是一頭巨大無比的墨麒麟,不由得眼睛一亮,同時臉上露出駭然神色,對夏頡已經佩服得是五體投地。更有人用極其羨慕的眼神看著夏頡他們用來拉車輛的黑厴,隻是連連搖頭,這麽好的坐騎拿來拉車,這個商隊的實力也太強了。
山熊族的村子在這片血紅色草原的中心位置,長寬五裏開外,有超過兩萬名族人聚居在此。這個村子的房屋,都是泥土混合了草葉曬幹而成的草磚搭建,厚達兩尺的草磚堅厚結實,可以有效的抵擋野獸的侵襲。房屋淩亂的撒落在內外三層的木柵欄圍成的空地上,給人感覺猶如迷魂陣一般。隻有一條大道橫貫村落正中,數百個孩童以及牲畜之類正在那大道上嬉戲。
看到商隊在黑岩他們的率領下進了村子,頓時那些正在村子房前屋後忙碌的山熊族人都紛紛圍了上來,已經有人開始大聲的詢問商隊攜帶了什麽物品可以交換。夏頡故意用帶著南方口音的方言大聲叫嚷了幾句,說是有大量的鹽、好酒、鐵器以及布匹之類的物事,頓時已經有心眼活絡的山熊族人衝向了自己的屋子,去取自己可以用來交換的物品。
黑岩則是大手一揮,大聲吼道:“讓開,讓開,像什麽樣子?沒來由讓篪虎族的兄弟看了笑話,沒見過商隊麽?讓開,讓開,老子帶他們去長老的屋子。嘿,篪虎兄弟,我們村子怕是房子不夠啊,你們還得自己搭了帳篷才能休息。”黑岩嘿嘿的笑了幾聲,搖頭道:“我們這裏和北邊的村子不同啊,商隊來得少,沒有給商隊的人準備房子哩。”
夏頡點頭笑道:“無妨,赤椋,你帶兄弟們去搭起帳篷,把貨物都看好了,我去和他們長老商量一個交換的價碼來。大兄,旒歆,你們跟我來看看?嗯,穆圖,你們去帳篷裏麵休息吧,這些事情有我們來辦就是了。。”
穆圖聞言點點頭,緊了一下裹在他頭上的頭罩,不敢吭聲。金發碧眼的他們,哪裏敢在這些村子中露出自己的本來麵目?若是他們不小心被人看到了那等迥異於大夏或者南蠻人的麵孔,怕是隻要兩三天的功夫,南方山嶺之中到處都會傳遍了有形容古怪的人進山了,該隱他們還有不聞風而遁的麽?
旒歆卻是有點不滿的哼了一聲,在頭罩下用一層紗巾裹住了自己雙眸以下的麵孔。這個村子裏的氣味實在是難聞,到處都是牲口和家禽的糞便,還有幾個臭水窪在路邊,上麵長了一層滑膩的死綠色苔蘚,看起來惡心之極,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臭味散發出來。這等地方,對於旒歆而言簡直猶如地獄一般,她哪裏受得了這種味道?
她甚至不敢下地行走,隻能拍了一下夏頡的肩膀,讓他驅趕著墨麒麟,一路搖搖擺擺的到了村子正中最大的那件土屋門口,這才搭著夏頡的手臂,讓夏頡摟著她上了那看起來纖塵不染的台階後,這才猛的鬆了一大口氣。
刑天大風卻是滿不在乎的把坐騎拴在了門口的一塊大石上,一腳踢飛了一頭用沾滿淤泥的鼻子想要拱他靴子的家豬,大聲叫嚷道:“誒呀,總能坐下來歇歇了。黑岩兄弟,洗刷幹淨幾頭野獸烤一烤吧,正好吃一口鮮野味,你們這裏很多野獸飛禽,可是我們在大夏見不到的。唔,我們用一甕酒和你們換,怎麽樣?”
黑岩大喜,不落口的朝著自己的族人吼叫了一通,讓這些族人去挑選野獸洗剝幹淨了送到這裏來,自己則是朝著那土屋內大叫了幾聲:“長老,巫公,有商隊來了,等著和你們商量一下,這些貨物要怎麽交換才行哩。”也不等裏頭的人回話,黑岩就一腳踢開了土屋的大門,伸手示意道:“篪虎兄弟,你們進來吧,誒呀,不如現在就把那甕酒拿來,我們就著獸肉吃了?”
夏頡大笑,飛快的白了刑天大風一眼,大聲道:“赤椋,叫人送一甕五十年的好酒上來。嘿,這可是真正的好酒,可不是那些普通烈酒能比的啊。”夏頡心裏尋思著,刑天大風實在是敗家子,這幾頭野獸的價碼,最多不過一兩海鹽的價,他居然就送了一甕老酒出去。按照這種速度交換物品的話,走到小半截的路程,他們就得打道回府了,哪裏來這麽多物品交換呢?
一聽是五十年的真正好酒,黑岩以及後麵趕來的幾個壯漢的眼睛都綠了,他們無比殷勤的請夏頡他們進了這個長寬將近十丈的二層土屋,而土屋正中的火塘邊,一個原本慢條斯理的在那裏用炭火灼一條毒蛇生啃的枯瘦老者也是臉上泛起了一層紅光,大聲叫道:“原來是貴客上門了,快請快請,把獸皮墊子都鋪上。唔,來人啊,再升一堆火,把那酒溫熱了再吃。天氣涼了,可不好吃冷酒了。”
夏頡麵色不動,刑天大風他們卻差點笑起來,這老頭兒卻是有趣,吃酒比刑天大風他們還講究。當下幾個人就在那火塘邊上新鋪下來的獸皮上坐下,旒歆卻嫌那獸皮肮髒,皺眉眉頭扯過了夏頡的衣襟,緊貼著夏頡坐在他衣服上了。
那啃食毒蛇的老者看到刑天大風他們的臉色有點難看,連忙擦擦手,把那條手臂粗通體五顏六色的大蛇丟到了屋子的角落裏去,幹笑道:“天氣涼了,這些蟲子正是肥壯的時候,吃點它們的血肉,對我們這些巫隻有好處啊。長老,你說呢?”
他身邊那正在拚命咀嚼一塊蛇肉,好艱難才把那蛇肉吞下去的壯碩老人連忙點頭,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巴大笑道:“哈哈哈,巫公吃蛇頭和內髒,我吃蛇肉,這秋天嘛,蟲子都長膘了哩。啊,敢問客人從哪裏來啊?想要交換些什麽呢?”他的眼睛飛快的瞥了一眼夏頡胸口上的紋身,然後猛的倒抽了一口冷氣,能夠在成人禮上殺死一頭暴龍的,鐵定都是一個部族一等一的好漢,怎麽會跑去給商隊做護衛了?
夏頡按照他們部族的禮節朝著那長老和巫公行禮後大聲說道:“啊,我們老板的生意很大,大夏九州中,倒有四五個州的城鎮裏麵有他的商行啊。這次我們帶了很多的鹽、酒、鐵器和布過來,這幾位是我們的少老板,準備一路交換去最南邊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收到什麽珍奇貨色的。”他指了指刑天大風他們,笑道:“我們這幾個少老板第一次出門遠行,所以給諸位的價碼都會好一點,總之我們的貨物好,價碼也公道,就看長老和巫公你們,有沒有什麽好貨色來和我們交換了。”
頓了頓,夏頡笑道:“好的皮子、好的玉、好的礦石,加上珍奇的草藥之類,隻要有了,我們看質地來交換。如果沒有太好的東西嘛,我們交換的就少一點,山熊部這裏,我們準備和你們交換二十甕真正的好酒,一甕兩百斤,這價錢嘛,一斤三張皮子怎麽樣?當然了,這個價錢貴了點,可是我們的貨色好啊,可不是那種燒酒摻水的雜貨。”
一斤三張獸皮,一甕就是六百張皮子,而上好的獸皮拿到去安邑,一張皮子起碼就能換來三十幾個銅熊錢。而一甕老酒才多少成本?也不過是二十到三十個銅熊錢的價碼。這就是六百倍的利潤啊!刑天大風他們瞬間就陷入了癡呆狀態,眼前隻有大堆大堆的錢財在飛舞啊飛舞!他們是豪門出身不假,但是生平家教極嚴,哪裏見過什麽大宗的錢物呢?
那長老和巫公麵露難色,卻聽得夏頡繼續說道:“我們的海鹽,也不是那種混了沙土的劣質貨,都是精挑細選的雪花一樣的上好精鹽。這等貨色,等下長老和巫公一見就知道我所言不虛。唔,一兩鹽換五張皮子,這也算是很公道的價錢了吧?當然了,陳年的皮子,可就要打個折扣了。我們的鹽貨色好,別的商隊是不會下這麽大本錢的。”
刑天大風他們再次的眩暈了過去。一兩鹽五張獸皮?他們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奸商!夏頡這家夥,不是蠻人出身麽?怎麽下刀子痛宰自己的同族,宰得這麽興高采烈的?刑天大風更是在心底狂呼亂吼:“早知這裏做生意這麽有賺頭,當年我還帶著親兵來狩獵暴龍幹什麽?帶上幾百斤海鹽過來,就夠我去西坊逍遙快活一年了!天神啊,難怪那些商行的人不要命的也要往南方來!”
接下來夏頡的報價,更是讓刑天大風他們有一種自己被金山砸在腦門上的錯覺:一柄安邑城售價不過百枚銅熊錢的鐵劍,夏頡就敢叫出千張皮子的價錢?一口鐵鍋,夏頡就敢要兩百張皮子來交換?至於那些布匹,沒聽錯吧?一匹稍微精細點的布匹,夏頡就要半張暴龍皮才能換到?
更讓刑天大風他們差點把下巴給甩到地板上去的,是那長老和巫公滿臉的紅光:“這個價錢嘛,是很合理的,比以前商隊給我們的價錢要好得多。隻是,篪虎兄弟,秋天的獸皮更加肥美豐厚一點,你看看,能否把這價錢給稍微壓一點呢?我們這裏難得有一個商隊敢進來嘛。”
擺出一副極其為難的神色,夏頡盯著刑天大風他們看了半天,這才彷佛得到了什麽暗示一樣點點頭:“這樣說起來,也好,看在我篪虎暴龍也是南蠻血脈的關係上,唔,我們額外贈送你們山熊部落一百斤鹽、三甕酒罷。這可是特別破例了,可不能再這樣了。”頓了頓,夏頡笑道:“隻是,我們還要深入山嶺,所以還請長老給我們派遣幾個向導啊,我們給每個向導都配一把上好的兵器如何?”
黑岩猛的叫嚷起來:“我去,我有兵器,自己的斧頭很是不錯,我隻要一把真正的上好的弓箭就是。唔,我還要一袋鋼的箭頭!”
夏頡指著黑岩大笑:“長老,黑岩兄弟已經主動要去了,你看再給我挑選幾個熟悉山嶺的好漢子罷。”
黑岩身邊的幾條壯漢立刻跳了起來,紛紛叫嚷道:“那就是我們哩,還能有誰呢?我們可是山熊部落最強的戰士,自然是我們哩。”
那長老和巫公也是眉開眼笑的連連點頭:“那就這樣罷,那就這樣罷,黑岩啊,你帶著幾個兄弟陪篪虎兄弟走一趟罷。嗯,路上小心啊,入秋了,這山裏的牲口都在找食吃等著過冬呢,可不要讓它們給傷了。”
旒歆冰冷的哼了一聲:“那些野獸,能傷人麽?”
長老和巫公同時皺起了眉頭,黑岩則是滿臉不快的瞪了旒歆一眼,嚷嚷道:“篪虎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的婆娘怎麽還敢在我們男人說話的時候插嘴呢?這可要好好的揍幾頓教訓一下。男人說話的時候,女人怎麽能插嘴呢?你是不是去跟著那些大夏的人學得心腸軟了,舍不得打自己的女人了?”
一眾山熊部落的漢子瘋狂大笑起來,旒歆氣得渾身發抖,夏頡、刑天大風他們則是渾身的冷汗。
幸好這時候,十幾條漢子抬著幾頭洗刷幹淨的野物走了進來。原本蹲坐在夏頡身邊的白立刻咆哮一聲,衝上去一口就咬下了一條肥壯的野獸大腿,慢條斯理的啃食起來。趁著那些山熊部的人注意力都放在了白的身上,夏頡連忙一手抓住了旒歆的拳頭,輕輕的拍打了幾下,唯恐旒歆發怒,一怒之下毀掉了整個山熊部落。
說來也奇怪,心頭暴怒的旒歆原本就要當場轟得這些山熊部落的蠻子一片肉末都不剩下,卻被夏頡這麽輕輕拍打了兩下,一肚子火氣不知道都消去了哪裏。最後旒歆隻是用那淡青色的眸子瞪了夏頡好幾眼,這才閉上了眼睛,在那裏調息起來。
這時,赤椋也拎了一個大陶土甕進來,一掌拍開了封泥,露出了裏麵淡黃色粘稠的酒液。一縷濃鬱的酒香飄出,那巫公、長老同時色變,跳起來大呼道:“真正的好酒啊,哈,果然是比以前那些商隊的貨色好了百倍不止,來來來,趕快溫熱了,這可是真的好酒啊。”‘哧溜’一聲,旁邊黑岩差點就連口水都滴了下來。
又有一個赤椋的親兵捧著一大把的海鹽走了進來,那細膩的鹽沫兒白生生的耀眼生輝,不含一點雜質,卻是真正上品的好鹽,這又讓山熊部落的人看直了眼睛。一個大漢連忙小心翼翼的接過了這捧鹽,準備拿去燒烤那幾頭開剝了的野物。黑岩則是已經裂開大嘴笑起來,連連誇獎說夏頡沒有撒謊,這筆買賣他們山熊部落實在是賺得狠了。
一會兒的功夫,這裏已經是酒肉飄香,夏頡、刑天大風他們還坐得住,黑岩他們卻一個個都肚子‘咕嚕咕嚕’的響起來,抹鼻子擦嘴巴,張大了嘴呆呆的看著那已經漸漸焦黃的烤肉,眼睛就在那裏發著綠油油的光芒。肉也就罷了,這等上好的老酒卻是黑岩他們生平聽都沒聽說過的,一縷縷猶如實質的酒香就在他們的鼻子裏麵掏啊撓啊,差點沒讓他們的心肝肺子都癢了起來。
夏頡晃悠悠的端起一個精細的瓷碗,慢條斯理的在那瓷碗裏旋了一盞酒奉給了巫老,然後才旋了一盞酒給了長老,又給黑岩他們紛紛滿上了老酒,這才若有意若無意的問道:“長老、巫老,不知道最近南邊可有什麽好玩的事情麽?這次我們要深入山嶺,正是給我們的幾位少老板長長見識的。”
長老、巫老迫不及待的一口把那足足一斤的好酒灌進了肚子裏,猛的仰天歎了一口氣:“啊,以後那些商隊不拿好酒過來,我們山熊部可就不讓他們進山嶺了。咱們可是替大王守著山口的部落,嘿嘿,不讓他們進去,他們隻能瞪眼啊。”
感慨了一陣後,巫老這才滿臉笑容的說道:“要說稀罕的事情,最近也就一件。說是距離我們南蠻大王不遠的一個部族,突然整個族裏五千多人全部失蹤了,大王都覺得納悶,是不是征他們的獸皮和糧食的稅太重,他們人都跑了呢?”
長老卻是連連搖頭:“哪裏重呢?他們五千人的部落,大王一年也不過要他們交八千張皮子嘛,我們南方的好漢,哪個一年不殺他幾十頭野獸的?五千人的部落,還交不出八千張皮子麽?尤其他們人跑了,可是家當、牲口都沒帶走,這又是什麽事呢?”
巫公不滿的瞪了他一眼,連連點頭道:“我不是還沒說到這裏麽?五千人同時失蹤,可是一件皮子都沒帶走,牲口錢物都也放在屋子裏,這才是最希罕的事情哩。大王已經派了最強的十八名獸巫去查探消息了,嗯,也不像是被外敵侵入了幹掉了他們啊?”
長老歪著腦袋,已經給自己滿上了一盞酒:“外敵?什麽樣的外敵能夠這樣跑到大王的部落附近去?當我們山熊部、山虎部、山豹部這些看守山嶺入口的部族是好玩的麽?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嘛。來來來,喝酒,喝酒。”
山民部落的生活是單調而無趣的,夏頡問他們有什麽希罕消息沒有,這山熊部落的長老和巫公,立刻就把最近唯一的一件有點奇怪的事情給說了出來。言者無心,這等數千人的部落突然失蹤的事情也僅僅是有點奇怪,不值得大驚小怪;可是聽者有意,夏頡他們可就明白,也許他們已經摸索到一定的蛛絲馬跡了。
當下夏頡也不動聲色,隻是和這些山熊部落的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把他蠻人的本色發揮得淋漓盡致,讓黑岩他們立刻認他做了好兄弟。
最終這場宴會散場,是因為白偷偷的喝了太多酒,突發野性,一通亂抓把山熊部落的家畜殺死了百多頭。這等變故讓宴會草草收場,卻讓山熊部落的人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老實厚道’的夏頡他們,用了三倍的價錢賠償了他們的損失,家畜的屍體還都送給了山熊部的人打牙祭,一時間,夏頡他們的口碑一下就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