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剛剛放亮,廣成子、金光道人又拉拉扯扯的跑了過來,再次要夏頡給他們評理。那些精怪呼朋喚友招來安邑的親屬、鄰居,有五百多人已經到了道場。五百多實力低微,甚至有些還沒徹底脫去獸形皮毛的精怪猛不丁的冒了出來,讓廣成子這個傳統、正經的闡教煉氣士大為惱火,嘴裏絮叨了幾句,立刻又和金光道人爭吵了起來。
還沒有安撫好這幾個煉氣士,黃一又搖搖擺擺的帶著那條小黃龍到了夏頡的精舍。這家夥唯恐天下不亂,看到廣成子和金光道人糾纏在一起,立刻添油加醋的鼓動他們先來火並一場。黃一抱著的心思,那是看誰厲害,自己就選擇拜入誰的門下。
好一陣的喧嘩後,夏頡對廣成子他們徹底的沒了脾氣,轉身就逃之夭夭。恰恰刑天大風他們來叫夏頡正式參加在王宮的殿議,夏頡也不敢和那些煉氣士多說什麽,任憑黃一在裏麵胡亂攪局,自己跟著刑天大風他們就朝王宮的方向去了。
天空還不是很清楚,還有一點點黑翳遮在天空上。東方有一片紅光冒了出來,燒得半邊天空通紅,卻依然不能驅散那最後一點殘留的夜色。清晨的小風很涼爽,吹在身上,鑽進衣縫內,就好似一隻隻小手在人身上掏摸一般,說不出的爽快舒服。
大街兩側以巨石壘就的民居,依然像一頭頭巨獸,盤踞在地上,有一種很森嚴的氣息流淌出來。那天上的紅光給這些或黑或白的巨大石塊建築鍍上了一層隱約的紅色邊框,這些建築頓時生動了起來。早起的安邑城民在大街上閑散的緩慢行走著,那些商會的人已經驅趕著大隊大隊的馬車朝城門行去,一隊隊奴隸則是排著整齊的隊伍,小心翼翼的在大街的最邊緣溜了過去,他們手裏提著各種用具,或者去城外山中取泉水,或者去城外地裏摘新鮮菜肴、果實,總之路上的人,都有自己需要忙碌的生計。
隻有那突然出現在大街小巷,比平日裏密集了數倍的王令下屬的安邑城衛軍,才給這個平常的清晨增添了幾分肅殺的氣息。一隊隊衛軍緊張的在大街上急速行走,凶狠警惕的眼神死死的盯著路上的行人,讓那些平民尤其是奴隸一個個驚慌的低下了自己的頭顱,就連那些富商貴民,也察覺了空氣中不對勁的味道,彷佛受驚的小獸,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刑天玄蛭低聲的、含糊的哼道:“頡,你昨夜出去做了什麽?”
夏頡同樣很低聲、很含糊的哼道:“去厲天候府裏拿了些東西,他卻能調動衛軍不成?”
刑天玄蛭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歎息道:“那些東西很要命罷?否則怎麽會弄出這麽大的場麵?衛軍的軍尉,是厲天候的親娘舅,怎麽會不幫他呢?隻是,這些衛軍能頂什麽用?能進入厲天候府偷走要害事物的人,怎麽可能被這些衛軍抓住?”
咳嗽了一聲,刑天大風右手握住了佩劍劍柄,重重的緊了緊手掌,他的聲音很低沉:“頡,你這麽做了,卻是逼得我們刑天家要支持混天候了。嗯,你下手太倉促了,卻沒來得及和我們商量。”
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夏頡無言以對。商量?如何商量?根本沒有商量的時間,他就被黎巫強行拽走去了。想到黎巫,夏頡頓時腦漿子又一陣的生疼,無奈道:“無事,昨夜我回來時已經和家主說了這事情,家主已經應允了。”
刑天大風兄弟幾個臉上的驚疑神色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他們驚訝的問道:“家主應允了?怎麽會呢?我們四大巫家向來不參合到王庭的事情裏麵去,尤其我們家主行事更是謹慎,家主怎麽會應允的?”
夏頡聳聳肩膀,隻是沒吭聲。刑天厄怎麽會同意刑天家的全部勢力暗助夏頡,而夏頡全力幫履癸的?不就是刑天厄聽說了天巫、靈巫、幽巫三大巫殿殿主都已經站在了履癸那一方麽?尤其黎巫似乎也是很容易被履癸收買的樣子,刑天厄若是不趁機占點便宜,他就真的不配做刑天家的家主了。四大巫家的人從來不參與王權的爭鬥?這話也就是騙騙小孩子罷?起碼夏頡是不會相信這種鬼話的。
一行人堪堪快要到王宮門口的時候,赤椋騎著一匹沒有鞍韉的黑厴嘻嘻哈哈的帶著幾個軍士從一側的輔道上衝了出來,興高采烈的朝著刑天大風打了個招呼:“軍尉,你們可來得早啊?從今天開始,我赤椋可也是黑厴軍的人了。別的不說,黑厴軍的斥候前軍給我帶罷。”他無比靈活的在黑厴背上一個空翻,又穩穩的落回了遠處,朝著夏頡很是熱絡的揮了揮手。
刑天大風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指著夏頡道:“好,黑厴軍斥候前軍就交給你,你以後就在夏頡都製屬下聽命罷。”
赤椋很自來熟的策騎和夏頡跑了個肩並肩的,笑嗬嗬的用手去摸坐在夏頡身後的白:“都製大人,以後可要多多關照我赤椋。不是我吹,要論起在山林裏藏匿形跡、打探消息的本事,整個安邑就沒有勝過我的。東南西北四大令,包括王令在內的所有將領中,就沒人贏得過我。”突然他急縮回了手,朝著白罵道:“好凶的貔貅,噫,奇怪,這家夥不是白毛的麽?怎麽現在毫毛還有鱗甲上,都帶著一層黑氣?”
‘咯咯’一聲,白喉嚨裏吼了幾下,有點傷心的舉起自己的兩條長臂,看著那帶著一層黑氣的皮毛。黎巫的那一碗藥湯灌下去,白的皮毛鱗片盡數變成了黑色,如今過了一夜,卻依然帶著黑氣,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恢複正常呢。
夏頡搖搖頭,剛要說話呢,那赤椋卻是個閑不住的主兒,嘴皮子‘劈裏啪啦’的一陣亂翻,大聲叫嚷道:“軍尉,還有諸位兄弟,可知道今天衛軍的人怎麽好像自己女人被人偷了一樣衝上大街找人麻煩麽?我可是打聽得仔細,誰叫我家堂兄在衛軍裏麵做事呢?聽說啊,昨天厲天候府裏上上下下三千多人,被人無聲無息的全部放倒,很是被偷了一些寶物走,這不是正著急呢?”
那邊,數十名衛軍的士兵正好圍住了幾個看起來形跡有點可疑的人,也不知道這幾個倒黴鬼是什麽來路,總之一句話沒說對,衛軍士兵一擁而上,立刻把他們打翻在地,用拇指粗細的鋼鎖鏈捆了立刻拖走。那幾個倒黴蛋血流滿麵,驚恐的連連掙紮,嘴裏大聲吼叫著自己冤枉。可是那些衛軍士兵哪裏理會他們這些?一頓拳腳把他們打得暈了過去,如此徹底安靜了下來。
赤椋吃驚的搖搖頭,歎息道:“看,我敢用我家祖宗的名字起誓,這幾個家夥真的和那案子無關。連幾十個衛軍士兵都對付不了,他們怎麽可能潛入堂堂一個天候的府邸?呃,不管他們是否有罪,總之被抓進了衛軍的黑牢,這輩子就不用想出來啦。”
夏頡、刑天大風、刑天玄蛭同時用那種很悲戚的語氣歎道:“是啊,可真是太可憐了。”
三人同時愣了一下,相視一笑,臉上同時露出了很詭秘的表情。
王宮正門處,混天候履癸早早的就帶著隨行的護衛站在了門口。他背著雙手,笑吟吟的看著不斷趕來的官員,很熱情的和這些官員打著招呼。那些官員有人很諂媚的逢迎的,有很自然的行禮的,也有對履癸視而不見,冷哼一聲就大搖大擺的走進去的。其中更有幾個身穿戰甲的將領對履癸那是怒目而視,惡狠狠的盯著他看了半天,這才衝進了王宮大門去。
夏頡遠遠的就朝著履癸點點頭。昨夜剛剛離開厲天候府,夏頡就把偷來的幾個女子以及賬本以及無數書信之物交給了履癸,如今兩人心照不宣,也不用表示得太過親熱,連同刑天大風兄弟幾個,都是泛泛的和履癸行了一禮,就跳下坐騎,走進了大門去。
王宮正殿前方的廣場上,鎮國九鼎依然矗立在那裏。東邊一輪紅日已經升起,濃濃的紅色光芒讓這九尊青黑色的大鼎在古樸中分外多了一層厚重神聖的味道。陽光下,九鼎之上雕刻的無數蝌蚪文字、綺麗的花紋、古怪的巨獸,那一道道的刻痕似乎都在散發出淡淡的光華在流轉不休。無數經過九鼎走向正殿的大夏官員,都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放輕了自己的腳步。
站在九鼎之前,夏頡又停了下來,隨手朝著正中的那座摸了上去。於是,一股同樣奇異的熱流再次順著那鼎衝進了夏頡的身體,讓夏頡渾身每個細胞似乎都飛了起來,夏頡更能感受到,自己識海內的精神力,正在被急速的轉化為土性的巫力。不僅僅是轉化的速度極快,那巫力的性質更是精粹到了極限。強忍住心頭的激動,夏頡回頭問刑天大風:“鎮國九鼎乃是神器,難道就沒人想用它做法器麽?”
刑天大風也伸手狠狠的拍了幾下夏侯正在撫摸的那支鼎足,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著夏頡:“運用鎮國九鼎?大禹祖王在上,除非擁有天神之力,否則大夏的巫,誰能運用九鼎?如今的九鼎,隻能作為我大夏巫教測定巫的巫力強弱的標準,誰能運用它?”
赤椋在旁邊飛快的插嘴:“似乎千年前,當時的天巫曾經說過,若是有巫能用巫訣運用九鼎,立刻就讓他成為大夏巫教之主。隻是,無人能做到就是了。嘿嘿,一尊九鼎自重數百萬斤,蘊含的天地巨力更是無窮無盡的。我們如今的這些巫,能用巫力舉起一尊鼎,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想要自如的運用九鼎?難,難,難!”
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夏頡還在仔細的體味著巫力急速增長所帶來的快感,刑天玄蛭卻是一手打掉了他按在那鼎足上的手,笑道:“不要在這裏說些不著邊際的空話,運用九鼎?這可是大夏所有巫的夢想。隻是,我們今天是第一次正式的參加殿議,還是早點去正殿等候的好。”
狠狠的伸出右手去朝著鼎足抓了好幾下,每一下都從鼎足上感受到了觸電一般的感覺,夏頡依依不舍的說道:“唔,好,去,去正殿。呃,這鼎,可真好。”的確是真好,夏頡連番奇遇下,甚至繼承了前任天巫的一部分力量,這才讓他的巫力達到了一鼎大巫的水準。可是今天,僅僅是那九鼎之上傳來的一股熱流,就讓他的巫力在原來的基礎上提升了何止十倍?
當然,這也是因為夏頡自身的精神力已經達到了這樣的強度。可是夏頡修煉的太古煉氣之道,精神力也就是所謂的神識增加的速度那是飛快的,如果夏頡能夠抱著一尊九鼎練功,想必他的巫力增長速度,將會達到前無古人的地步。
戀戀不舍的鬆開了手,跟在刑天大風他們身後朝正殿行去,夏頡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九尊巨大的三足圓鼎。也許是因為,送他來到這個世界的,就是九鼎之一吧?夏頡和九鼎之間,有了一種很奇異的聯係,那就是九鼎內部蘊含的神力,可以被夏頡所用。如今的夏頡,滿肚子的念頭就是,如果他能偷一支鼎走,那就真正太好不過了。
赤椋他們留在了正殿外,他們這些低級軍官,是沒有資格出席殿議的,他們隻能在正殿外的平台上排成整齊的隊伍,就好似儀仗隊,以昭示大夏國力的鼎盛。擁有資格參加殿議的人,整個大夏不過聊聊三百多人,而站在殿外的隨行官員,則有一萬以上。
作為剛剛開府的黑厴、玄彪二軍的軍尉,身處大夏最高軍事將領的最末一級,卻又是戰場上軍隊的最直接指揮官,刑天大風、刑天玄蛭兄弟自然是有資格列席殿議。而夏頡雖然軍職不夠,但是作為每一名參加殿議的官員貼身的副官,他自然也是能進入正殿的。
比較起來,反而是同樣參加了西疆戰役的相柳柔、申公豹他們沒有資格出席殿議,因為他們在大夏王庭的官職體係中,所擔任的官職地位不夠,隻能是站在正殿外的平台上,充當儀仗隊的一分子。比如說相柳柔如今還是王宮宮門尉,宮門尉的軍職和刑天大風他們是相當的,都是軍尉一級,可是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個看大門的,誰會讓你出現在正殿裏?
每一名有資格列席殿議的官員麵前都有一張黑石條案,條案長三尺、寬二尺,上麵放著筆墨、玉板之類。條案下有席,席寬五尺,長五尺,以黎巫殿培植的‘清藤’編織而成,其性極寒,能保證所有坐在它上麵的官員,哪怕是開了三天三夜的大會,依然精神抖擻。
刑天大風他們幾個的位置在大殿最靠近殿門的地方。在場所有的官員中,他們的地位是最低的。同時因為他們是第一次參加殿議,那些老資格的官員沒有一人過來和他們搭訕。大殿內聚集起了十幾個小小的圈子,官員們麵色詭秘的圍在一起,低聲的嘀咕著什麽。刑天厄、相柳翵、申公酈、防風炑四人身周,更是圍著數十名親族、親信,也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些什麽。
隨著一道隱晦的巫力波動從大殿深處傳來,所有官員麵色一肅,紛紛在屬於自己的條案後站好。緊接著就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夏王在數十名巫、宮女的簇擁下,大步的走了出來,旋即坐在了屬於他的座位上。沒有太多的禮節,看到夏王盤膝坐下了,所有殿議的官員都紛紛坐下,他們的副官則是筆直的站在他們的正後方,口觀鼻,鼻觀心,目光都死死的凝結在地上的某一個點上。
隻有夏頡滿不在乎的偏過頭去,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正殿內的大小官員。輔弼相丞四公也就罷了,其他的各巫家的家主也都是身居高位。而在輔弼相丞四公更靠近王座的地方,一溜兒放著十幾張條案,後麵跪坐著十幾名身穿漆黑底,繡繁複花紋天候服色的男子,那是夏王的諸位王子。混天候履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大殿,正坐在那些王子更靠前一點的位置處。
第一個開口的是夏王。他很幹脆的伸了個懶腰,很懶散的說道:“五日一次殿議,又有什麽事要說的?若是胡羯南下劫掠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伐北令多派精兵強將好好的招待胡羯人,來多少殺多少,順便多搶些奴隸回來,最近各大礦場,可是缺奴隸得很。東夷人的事情也不用說了,他們的大族長都上書求饒了,逼得太緊了也不好。”
拍拍雙手,夏王笑道:“至於南方麽,南方最近風平浪靜,沒有什麽好說的。西疆海人,也被盤罟率領大軍打得潰敗萬裏,本王很是喜悅。今日看起來又是春光大好,不如諸位陪同本王去龍苑好好的喝一杯,如何?”
刑天厄他們麵色紋絲不動,似乎都在等待什麽。夏頡心裏則是在嘀咕:“履癸用什麽手段才能把袞的事情揭發出來?莫非他直接把賬本之物送到夏王的麵前?怕是他會首先受罰吧?畢竟黎巫下手太狠,一個天候府上下人等盡數被藥倒了過去,怕是夏王都會惱怒了。”
夏頡在這裏猜測履癸會用什麽手法對付袞,刑天大風兄弟幾個已經坐不穩了,開始扭動身軀,想要看看到底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就是,是上半身**,下身僅僅穿了一條粗布長褲的袞手裏舉著一條龍皮長鞭,一步一磕頭的從殿外爬了進來。一邊重重的磕頭,額頭和地上石板相互碰撞發出了可怕的‘咚咚’巨響,袞一邊大聲的哀嚎著:“父王,袞有罪,有罪啊,求父王懲罰,求父王重重的懲罰我。袞,有罪啊。”
刑天大風他們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刑天厄他們卻彷佛什麽都沒看到一樣,端坐在條案後,一點動靜都沒有。申公酈更是閉上了眼睛,拈著胡須,嘴裏念念有詞,似乎在吟詩作對的文人騷客,在那裏構思文章架構一般。
“嗬嗬!”夏王突然大笑起來,指著袞笑道:“老十三,你這是幹什麽?嗯?你一大清早的就請了衛軍的人幫你滿城大捕,可抓到了你要抓的人?看來,你的運氣不好嘛,到現在位置衛軍一共抓了三千七百五十五人,其中是誰跑去你的府邸,偷了你的東西呢?”
夏王一言出口,袞嚇得臉色慘白,‘噗咚’一下五體投地的趴在了地上,不敢說話。夏頡心頭也是狠狠的一縮,尋思道不要看這夏王酒色荒淫彷佛沒有個譜兒的樣子,感情他什麽都清楚啊?衛軍到現在為止抓了三千七百五十五人,嘿,這個數字可精確得嚇人了。王令暗司,這個暗司到底有多少潛藏的實力?
側了一下身體,夏王蜷起一條大腿,另外一條腿伸直了開去,隨手抓過身邊一個宮女,著她用拳頭輕輕的敲打著自己腿部,夏王又笑起來:“父王就感覺有意思,袞啊,你丟了什麽東西,能讓你這麽緊張,甚至都求你娘舅來救命呢?嗯?到底是什麽東西?”
袞半天沒吭聲,夏王立刻扳下了麵前條案上一塊拳頭大小的黑石,重重的砸向了袞。那塊黑石命中了袞的腦袋,石頭炸成了粉碎,石屑飛濺在地麵石板上,居然還冒出了點點火星。袞被砸得整個身體向後滑了十幾丈,重重的撞在了正殿的殿門上。夏王咆哮起來:“給本王說,你丟了什麽東西?有什麽不能見人的?嗯?”
夏王臉上露出了一絲極其暴虐的笑容,他突然跳起來,指著從袞手上滑落的龍皮鞭喝道:“來人,既然袞自己帶了皮鞭過來,就用這皮鞭給他一百鞭!來人啊,給本王狠狠的抽!先打他個半死再說,讓本王先消消氣,省得等下本王發怒殺了這個廢物兒子。”
兩名站在正殿門口,身高起碼在丈許開外,比夏頡還高了兩個頭的黑甲武士立刻大步走了出來,一人隨手抓起了袞,拎著袞的手腕,把他擺成了十字架的模樣。另外一人則是抓起地上那小孩手腕粗,通體漆黑帶著一片片細小的黑色鱗片的龍皮長鞭,毫不猶豫的朝著袞抽了下去。
‘劈啪、劈啪’,淒厲的長鞭破空聲在大殿內震蕩,整個大殿都被那皮鞭的鳴聲震得隱隱發抖。這兩名黑甲武士的實力極其強大,那揮鞭的武士手臂上起碼有數十萬斤的力量,黑色的皮鞭滑過空氣,竟然留下了一條條白色的軌跡,那是空氣被強大的力量排開所產生的真空罅隙。那武士揮鞭的速度更快,隻是常人一眨眼的功夫,一百皮鞭已經完畢,全部落在了袞的上半身。
兩名武士朝著夏王行了一禮,隨後又站回了原位。那袞搖搖擺擺的好容易才站穩了身體,身上已經布滿了拇指粗,暴出來有兩寸許的紫紅色鞭痕。那鞭痕腫脹,皮膚近乎變得透明一般,可以看到皮膚下的體液在急速流動,彷佛隨時都要衝破皮膚的拘束暴射出來。
袞的身體顫抖了幾下,突然一口黑血還冒著騰騰熱氣從嘴裏吐出,整個人站立不穩,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那些暴突的鞭痕和地麵撞擊了一下,紛紛炸裂噴出了濃濃的血漿。
夏王冷冰冰的看著被鮮血弄了一身的袞,極其冷酷的冷喝起來:“站起來,袞!這一百鞭莫非就能打死你麽?你以為,父王會因為你作出這種可憐樣子就饒了你不成?”猛的一拍桌子,夏王吼道:“你府裏丟了什麽?讓你居然連衛軍都動用了?好大的膽子,下次你是不是就連王宮裏的王軍都要調派出去?”
袞不敢抬頭,額頭上的冷汗小溪一樣的流淌了下來。
那一群王子中,一名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長得白淨可愛、異常清秀的王子突然起立,走到大殿中跪倒在地朝夏王道:“父王,也許我知道十三哥府裏到底丟了什麽。隻是,孩兒不明白,十三哥府裏護衛眾多,怎麽會被人把這些東西都偷走的?”
極其罕見的,夏王臉上露出了一絲非常慈和的笑容,他朝那王子笑道:“舙,你怎麽知道你十三哥丟了什麽東西?”
舙撇撇嘴角,掃了一眼端坐在那裏紋絲不動的自己的諸位兄弟,又抓了抓腦門,笑道:“父王,舙每日早起去城外騎射,今日出門時,卻在門口撿到了賬本一疊,書信無數,美女三人。呃,如果安邑城昨夜沒有其他家失竊的話,這就是十三哥丟掉的東西了。”
大殿內一陣沉默,袞的臉上已經從煞白變成了慘青,甚至嚇得開始微微哆嗦起來。大殿內所有人都能清楚的聽到袞的骨頭關節發出的‘噠噠’聲,顯然他已經被嚇到了極點,失魂落魄,沒了一點主意,哪裏還有夏頡剛來安邑時,在西坊粉音澤內那等囂張跋扈的氣焰?
夏王眸子裏星雲一樣不斷旋轉的奇光突然閃了閃,他朝前俯下了身體,很好奇的問道:“哦?賬本?書信?美女?嘿,賬本也就罷了,袞做的那些生意,父王還是知曉的,雖然犯了些禁令,卻是不甚要緊。”他很豪放,或者說根本就是用一副昏君的標準口吻叫道:“讓胡羯人得些兵器軍械有什麽?讓東夷人多點精鋼箭頭又算什麽?這樣打起來才痛快嘛。”
刑天厄的眉頭抽動了一下。當然快活,和胡羯人、東夷人拚命的,可都是他刑天厄控製的兵馬,其中有多少刑天家的子弟啊?
嗬嗬笑了幾聲,夏王看了看趴在地上不敢動彈的袞一眼,微笑道:“倒是那書信和美女,父王很有興趣啊。那賊,也是一個妙賊,偷什麽不好,最後還要偷三個美女出來,嘖嘖,實在是有趣,有趣。”
舙立刻說道:“父王,那三名美女,孩兒立刻命人取來,至於那書信麽,孩兒不敢欺瞞父王,所有書信,都在孩兒這裏。”他從左右兩隻袖子裏掏出了足足有寸許厚的一疊信箋,站起來上前幾步,放在了夏王麵前的條案上。再次用那很孩子氣的動作抓了一下腦門,舙又指指點點的說道:“父王,你看,別的信箋也就罷了,就是這封、這封、還有這封,可是很要緊的。”
袞喉嚨裏發出了‘咯咯’一聲怪響,嚇得暈了過去。
陰笑了幾聲,夏王橫了袞一眼,卻是不看那些書信,隨手一掌按在了那些信箋上,把所有書信都化為灰燼,這才笑道:“沒用的廢物,本王如此的英明神武,怎麽會生下袞這樣無能的蠢材?不就是和那些屬國的國君勾結,求他們支持你日後做大王麽?這又有什麽?不過是收買一些小國的國君,當父王會放在心上不成?”
搖搖頭,夏王若有所指的歎息道:“和那些屬國的國君勾搭,又有什麽用呢?他們的國力,就算所有的屬國加在一起,又能影響我大夏什麽呢?勾結他們,還不如勾結比如說商族啊、陳族啊、彀族啊這些大族部落的王子,也許還有用得多。”
夏頡清晰的看到,履癸臉上露出了一絲很淡的笑容,可是額頭上一滴冷汗已經慢慢的滑了下來。
大殿內再無人說話。四公依舊是那副自家事自己解決,巫家不幹涉王家家庭事務的態度,很是認真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在那裏研究袞身上流淌出來的血在大殿地板上勾勒出的抽象派的圖案。受他們的影響,大殿內所有的官員要麽在研究天花板上的花紋是否絕對對稱,要麽在研究夏王今天穿的衣服上的玉佩是否比昨天偏移了一厘的距離。
很快的,舙的屬下就把他今天撿到的三名美女送到了大殿上,就好似那三名美女一直被放在王宮門口等待這一刻一樣。
夏王的臉色立刻就不對了。很顯然,這三個美女的質量,比起他身後的那幾名最受他寵愛的宮女,要強上了一籌甚至還不止。
夏王可以容忍自己的兒子把受管製的貨物賣給敵方勢力,因為他在利潤裏麵占了大頭;夏王可以容忍自己的兒子相互傾軋甚至相互刺殺,這樣他的位置更加穩固;夏王可以容忍自己的兒子私營黨羽,總之隻要他還掌握著大夏最大的權力就行。但是,夏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有人居然侵占了原本屬於他的一部分利益,而這部分利益,恰好是夏王最大的愛好所在。
夏王最愛好什麽?醇酒婦人而已!
憑空一大塊冰塊無聲無息的出現,重重的砸在了袞的身上。冰冷的刺激,讓袞呻吟了一聲,蘇醒了過來。他猛不丁的看到了那三個站在他麵前的美女,臉色立刻一白,又差點暈了過去。
夏王彷佛若無其事的笑著對袞說道:“十三,你府裏的女子,是從哪裏來的?看她們的體格打扮,不似我大夏的子女罷?”
袞的身體顫抖得幅度是如此之大,以致於他竟然像是在跳舞一般,夏頡怎麽看,都覺得他更像是被電打了正在抽筋。隻聽得他結結巴巴的說道:“是,是,是,是,是。”他‘是’了半天,卻也沒有說出到底這些女子是什麽來曆。
夏王溫和的笑起來:“是他們進貢的禮物是不是?卻被你從中扣了下來。”
袞哆嗦著,呻吟著:“孩,孩兒去他們領地辦事,正好帶回,帶回安邑。”
夏王歎息了一聲:“你私自扣下了他們送給父王的禮物。”
袞再次的趴在了地上,不敢抬起頭來。
“唔,這樣說來,你這個孩子,實在是有了等於沒有啊。”夏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對袞下了一句評語。
袞猛的抬起頭來,尖叫道:“不,父王,不僅僅是我,大哥他,大哥的府邸裏,也,也是。”
夏王呆了一下,皺起了眉頭:“盤罟麽?你是說盤罟的府裏,和你一樣?”夏王,可就遲疑了起來。
好似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袞大聲嚎道:“不是我一個人啊,父王,我一個人,怎麽可能,怎麽有那膽子?”袞的眼角猛的綻開,一縷縷鮮血從傷處流淌了下來。袞聲嘶力竭的嚎叫著,連滾帶爬的朝夏王撲了過去,想要抱住夏王的大腿。
異常嫌惡的看著袞身上的鮮血,夏王彷佛踢一條癩皮狗一樣,重重的一腳把袞踢飛了十幾丈遠。夏王的其他那些王子,一個個冷眼旁觀,對於袞的淒慘模樣,沒有作出任何的反應。隻有夏頡注意到,看起來一副乖寶寶模樣的舙眼睛中,不斷燃燒著的興奮、暴虐、急不可待的嗜血眼神。甚至,舙那清秀的臉上,一條條的肌肉都已經扭曲了起來。他,在渴望看到更多的,屬於自己兄弟的鮮血。
大殿內的氣氛彷佛一塊鐵板,沉悶得讓人喘息不過來。而夏王,則是那個在瘋狂敲打鐵板的人,讓原本就已經凝滯的氣氛中,憑空多了不安和驚惶。“來人,削去袞厲天候的候位,著他在府裏閉門思過,三年後再看他是否長進了。拖出去!”
十幾名黑甲武士立刻衝了進來,抓起袞就往大殿外拖拽了出去。被暴力對待的袞,卻是欣喜若狂的大聲嚎叫,在不斷的叫嚷著感謝父王隆恩之類的言語。
隨後,夏王作出了讓殿內所有人大吃一驚的決議。
“舙,你還年輕,正要多多經曆一些事情。父王派你去出使海人,催促他們向我大夏俯首,你可敢去麽?”夏王臉上露出了很古怪的笑容。
舙猛的挺起了胸脯,大聲喝道:“父王,孩兒敢去。”但是緊接著,舙臉上就露出了一絲很羞澀的笑容:“隻是,還請父王多多派遣高手隨行,孩兒心裏還是有點害怕哩。”舙的目光,若有若無的掃過了四公中的某一人。
夏王淡淡的笑道:“正是如此。孩兒不用擔心,父王自然會安排妥當。你去了西疆,這軍務上的事情,你可要好好的給你大哥參劃一下,若是你大哥作出了什麽不好的計策,你還要規勸你大哥好好的改過才行。”
監軍,或者說是欽差大臣,夏頡的腦海中本能的浮出了這些個名詞。他看著舙,看來,這個近乎人畜無害的年輕王子,勢必要成為夏王心目中的新寵了。夏頡更是注意到,履癸的臉上所流露出的,是一絲很清淡的,不注意就幾乎無法分辨出的,不屑的譏嘲笑意。
這邊正殿裏的計議還沒有停當,殿外突然傳來了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鳴,整個大殿一陣劇烈的顫抖,居然就平平的塌了半截下去。
隨後,無窮無盡的光和熱,攜帶著毀滅性的能量浪潮,帶著巨大的響聲,衝進了大殿!數十名文職副官,就在那狂暴的光熱中,瞬間化為了一條條僅僅留在身後石柱上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