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照耀下,無數建築那灰暗的木板牆反射著陰沉的光澤,眼前所有的景物都透著著一股破敗,這片建造於戰後的老式居住區已經顯得老態龍鍾。
在民宅之間那狹長的道路上,行走著膚色各異,穿著打扮也各異的行人。生活在日本的淘金者、偷渡客、幾乎已經擠滿了這處破落的居住區,幾乎將它變成了一個全世界民族的集居地。用漢語、朝鮮語、英語、甚至是西班牙語做標識的各色招牌,在陰暗的天空中跳動著蒼白的色澤。
穿著超短裙的東歐**三三兩兩的靠在牆上,豐滿的胸部幾乎要擠破那故意穿小一號的抹胸,用嫵媚的眼神勾引著每一個過路的男人。在她們身後角落的陰影中,一群眼神凶狠的男子就像是等候獵物的野獸般,悄無聲息的站著。
垃圾的臭味、各種食物的香氣、潮濕陰森的黴味,在空中匯聚,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味道。
為了財富、為了地位、為了生活、或者是為了逃避過去,各種各樣的欲望與期待在這裏碰撞相匯,構成了一幅完美的黑暗圖畫。
這個原本被排擠出日本普通社會生活之外,生活著無數流民的會聚地,今天卻迎來了平時並不多見的客人。
五輛嶄新的奔馳硬是擠進了這狹窄的街道,光滑如鋼琴般的車體折射著周圍蒼白空虛的燈光,12個穿著筆挺黑色西服的壯實男子動作沉穩的鑽出了車外,掃視著周圍的行人。在他們組成的人牆後,一個麵色陰沉的胖子下了車,身後緊緊跟隨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
周圍的行人不由打量著那與這裏環境格格不入的車隊,以及著裝整潔華貴,卻又在眼中蘊含著淩厲殺氣的諸人,車體上鑲嵌的那枚徽章卻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力。黑色的墨玉上繞著一圈荊棘花環,在花環的中央,是一朵纏著銀鈴與緞帶的蘭花。
突然間,圍觀者中似乎有幾個露出了掩飾不掉的怒氣與怨恨,看著這枚被人稱為“夜玉蘭花”的徽章。正是這枚徽章的主人,在甘農的命令下用鐵和血的手段毀滅了城中大大小小小的家族,讓落泊於此的異民失去了昔日的一切榮華與富貴。
望著胖子那張熟悉的麵孔,甚至有幾個異民幾乎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怒氣,慢慢聚了過來,受到他們行動帶來的鼓動,其他的人也不由緊隨其後。麵對這些時刻有可能衝上來的異民,侍立於胖子身邊的西瑪雙眼中透出了凶悍的綠芒,左手提著包裹著長劍的布袋猛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在她的身後,已經排成鋒矢陣形的狼人武士與地獄犬的精英,同時跟著她的動作向前跨出。整齊的皮靴撞擊聲帶著嚴肅的警告,就像是在提醒這幫好不容易從城市動亂中留得一命的喪家之犬,不要輕舉妄動。
麵對著這**裸的威脅與殺意,異民們頓時退縮了,地獄犬與狼人武士那整齊劃一的動作,已經讓他們重新想起誰才是這個城市的真正支配者。在護衛的簇擁中,陳燁用輕蔑的目光打量著身邊這群失敗者,就像是看著一群軟弱的綿羊。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他們就是這條法則下的失敗者。
“在哪邊?!”
看著那蛛網般的道路,陳燁不由露出了一絲懷舊的表情,空氣中那股熟悉的味道又讓他回想起了初來東京時,與暗夜遊民那些‘第三世界國家難民’的生活。那種生活雖然貧困而又疲勞,卻讓他過的相當的溫馨與充實。
陳燁的聲音還沒結束,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悶哼,不知何時離開陳燁身邊的瓦修左手提著劍袋,靜靜的站在人群之中。在黑騎士的麵前,一個滿臉鐵青的男子正捂著肚子跪在地上,滿頭冷汗的痛苦呻吟著,那潮濕肮髒的地上掉著一枝小巧的手槍。
這個試圖幹點什麽的倒黴鬼甚至來不及表現出殺氣,已經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瓦修一拳打在肚子之上,跪倒在了地上。周圍的人群一陣騷動,卻沒有任何的驚慌與恐懼,暗殺與毆鬥對他們來說早已經是家常便飯。
“在那裏。”
CZ依舊神色如常的用手指著遠處隱約可見的一處建築,胖子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對瓦修使了個眼色。跪在地上的男子還在用怨毒的眼神打量著陳燁,瓦修已經狠狠一腳踢斷了他的鼻梁,滿臉是血的他立刻滿臉眼淚鼻涕的滾倒在了地上。
“爬蟲,就要習慣爬蟲的身份。”
冷冷扔下了這句話,胖子頭也不回的走向了遠處,隻留下了圍觀的人群還有不斷掙紮的男子。
“怎麽又是教堂?”
在那狹窄擁擠的小道中,終於走到了那座建築旁邊,陳燁才看清楚了它的本來麵目。那滿是塗鴉的牆壁上裝飾著十字型鐵欄杆,門柱上放著天使雕像,這座破落的教堂看來已經被人遺棄了很久,圍牆邊上還散發著陣陣尿臭與嘔吐物的酸味。這座神的殿堂已經被剝去了人間樂土的外殼,露出了那用灰泥與方磚堆徹的實體。
“寬敞好用,最重要的是,神不會來和你要房租。”
CZ一把推開了那兩扇裝著粗大銅環的大門,邁進了燈火幽暗的教堂,胖子隻能無奈的搖了搖頭,跟在他身後走進了教堂。這座陰暗的教堂又讓他想起了那在血族社會中最後幾晚的生活,同樣在一座教堂內,渺小的自己踩進了一場根本無力掙紮的陰謀。
出乎陳燁意料之外的是,這座西班牙式的教堂內部竟然如此整潔幹淨,光潔的大理石地磚被擦的閃閃發亮。在那光潔如鏡的地麵上,倒映著那吊在天空中的鐵製燈架,昏暗的油燈光芒給教堂內的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層暗黃色的薄紗。
腳上的皮鞋在地板上踩出了響亮的腳步聲,胖子大踏步的走向了供奉著聖像的祭壇,雙手撐在案板上,用冷漠的眼神打量著凝視眾生的聖母。在祭壇的兩邊,各自擺放著一個銀製燭架,幾百點晃動的燭火,構成了一片閃動的光幕。
“不請自來的客人,希望你能保持起碼的禮節。”
這充滿不快的聲音就像是在責罵著陳燁的無禮與粗魯,一個穿著修士黑白袍的老者走出了後室,雙眼死死盯著麵前這個沒有教養的胖子。穿著黑色晚禮服與大衣的他,就像是按照一個18世紀的貴族般打扮著自己,那張圓臉還算的上是和善,但三角形的眼睛卻透著一種異樣的氣息,目光中滿是陰鬱、狂戾、暴躁與寒冷。
“你的話,和你的裝扮一樣的虛偽。”看著這個留著滿臉胡子的老頭,胖子就像是要看穿他的外殼般,直視著他的雙眼,“就算你穿著修士袍,一樣會在異端審判所裏上火刑柱。”
“CZ,這位,應該就是你的搭檔了?”老頭看著陳燁身後的CZ,隻有這個家夥才熟知自己的底細,也隻有他的那個搭檔,才會具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氣質,“那位殺同胞比殺人類還要熟練的屠夫大人。”
“抱歉,康塞斯。”看著老頭那充滿指責的目光,CZ無奈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的歉意,“而且人類以前也是我們同胞。”
“我不想在這種學術問題上與你爭吵。”老頭將枯幹的手指籠在了袖中,那長年隱居的生活被人徹底打破了,“到底有什麽事?”
“鑒魔師康塞斯。”雙手撐在祭壇上的陳燁,依舊前傾著身子,看著那具慈祥的聖母像,“我希望你能幫我鑒定一具屍體。”
“既然是CZ帶你過來的,你應該知道。”被稱為康塞斯的老者,用鐵剪修剪著蠟燭的燈芯,“我已經退休了。”
“這件事情,隻有你能辦。”
看著麵前這個滿臉皺紋的老者,陳燁略微轉頭,聲音中透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味道。
康塞斯•塞萬提斯,早在大航海時代就已經是歐洲異民中最出名的鑒魔師,無論是對異民身體與種族的檢查工作,還是運用術法與咒術對某些異民的身體進行強化與改造,他都是最好的行家。因為那特殊的能力,他甚至引起了當時西方血族13氏族中,棘秘魑族(Tzimisce)的關注。
棘秘魑族(Tzimisce)在13氏族中擁有最精通於血肉再造的能力,他們甚至可以將無數種不同異民的身體互相嫁接,創造出各種地獄惡鬼般的生物。但康塞斯那出類拔萃的技術,甚至到了連棘秘魑族內長老都為之欽佩的地步。
希望能夠得到這個人才的棘秘魑族向康塞斯提出了最為豐厚的條件,由族長初擁的辦法讓他加入了棘秘魑族,同時賜予他長老的身份。麵對著血族那極其優厚的條件,康塞斯卻隻是置之一笑,然後便從歐洲異民的社會中所消失。
有人傳說他死於棘秘魑族的刺客之下,還有人說他被棘秘魑族所綁架,卻沒想到他竟然能夠瞞過羅馬教廷的眼睛,偽裝取得了普通人類神甫的身份,混在葡萄牙的寶船上來到了當時的日本江戶。他在日本生活的故事極少為人知道,但CZ作為城中最優秀的鑒定師,才勉強知道了他的身份。
這具不畏懼銀彈、又擁有極強再生能力的狼屍,也許隻有這位最為優秀的鑒魔師才能知道原委。仔細考慮之後的CZ,還是帶著陳燁來到了康塞斯隱居的這座教堂,打破了這位歐洲最好鑒魔師的平靜生活。
“我已經說過,我退休了。”
“也許,我會給你一個很好的交換。”
“很好的交換?金錢?女人?地位?還是權力?”康塞斯聽到陳燁的邀請,聲音中滿是輕蔑與嘲諷。麵對著這座原罪之城的新生權貴,已經發誓放棄這個身份的老頭,語氣竟然異樣的激烈,“你能比當時的棘秘魑給的更多?!”
“不,提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是對您這位優秀鑒魔師的侮辱。”陳燁輕輕搖了搖頭,他身後的兩名地獄犬戰士立刻抬著一個黑色的裹屍袋走到了兩人之間,然後輕輕放下了沉重的袋子,“但我知道,任何一個高明的工匠,都不會放棄職業生涯中從未能見過的東西。”
“你想說什麽?”
“袋子裏有著一個您從未見過的東西,我想,您不會後悔打開它的。”胖子看著麵前的老頭,麵色平靜的微微一躬身,“您不想嚐試一下嗎?”
“不要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打動我。”麵對著胖子那刻意的引誘,老頭的眼神依舊沒有任何變化,“血族也曾經將一條活的黑龍放在我麵前,你隻是用了別人的老手段。”
“哦,不,雖然手法一樣,但東西不一樣。也許,我應該向您介紹一下我是如何獲得它的?”
胖子用溫和的眼神望著身邊的西瑪,就像是在講故事般,聲音變的異常柔和。
“我想介紹的是,我的部下給了它幾十發銀彈,我的部隊長,不,我的西瑪又用長刀刺穿了它的心髒,但它依舊能夠像隻野豬般滿世界亂爬。”
“什麽?銀彈無效?”
聽著陳燁那抓住重點的描述,康塞斯的聲音明顯有了改變,沒有任何一個異民會對銀武器失效這件事情無動於衷,更何況是一個優秀的鑒魔師。看著詭計就要得逞,陳燁剛想抓住機會趁熱打鐵,但老頭卻又重新恢複原來的冷漠。
“抱歉,也許你的辦法很有效,但我已經退休了。”
“你……”
“康塞斯。”
陳燁那明顯露出怒意的聲音還沒結束,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一直躲在隊伍中央默不作聲的玉夜突然走了出來。穿著黑色短裙的女孩就這樣俏生生的站在了閃動的燭光中,輕輕抬起了右手,攔住了即將發作的胖子。
“你?!”老頭看著眼前那纖細的身影,緊緊皺起了眉頭,既像是在仔細辨認著女孩的麵貌,又像是在回憶著已經模糊的過去,“你是?!”
“就算你認不出我的麵孔,你也應該聽得出我的聲音。”晃動的燭火在玉夜麵孔上投下了淡淡的陰影,與以前那個活潑的自己相比較,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冷漠,“這不正是你們鑒魔師最引以為自豪的辨認能力嗎?”
“Amo Yuye?”望著麵前的玉夜,老頭的聲音中竟然透出了無法控製的激動,他不住顫動的跪倒在了女孩麵前,將頭深深埋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看見殿下,小人驚訝之情難以言表。”
“過去的時光已經消逝,你並不是我的家臣,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你不需要對我叩拜。”
“沒有殿下,也許我的仇恨永遠無法消除,沒有殿下,我也無法活著來到這座東方的城市。”跪在地上康塞斯,輕輕用雙手捧著玉夜那雙穿著黑色細帶涼鞋的小腳,輕吻著那塗著紫色鳳仙花汁,瑩白如玉的腳指,“殿下是我永遠的主人。”
“那麽,就替陳燁鑒定這具屍體。”玉夜看著地上的康塞斯,抬起手指指著那個黑色的裹屍袋,那高傲冷漠的神情就像是一位在發號施令的女王,“我也需要知道結果。”
“是,殿下。”
月色下,一位白發蒼蒼的黑袍修士跪倒在一個年青的女孩腳下,構成了一幅詭異的畫麵。
對著玉夜再次恭敬的低頭,康塞斯在地上爬到了裹屍袋前輕輕拉開了拉鏈,仔細觀察著裏麵那具滿是彈孔的屍體。
沒想到康塞斯突然會變的如此低聲下氣,就像是一個侍奉女法老的奴隸,陳燁仔細凝視著麵無表情的玉夜。在她那纖細的身體中,實在隱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與疑問,遍覽歐洲T.O.檔案的陳燁知道伊氏家族的確有一位7代的旁係女性法師,生平嗜好魔法的她也曾經遊曆於東西方的世界,並且在歐洲曾經闖下過不小的威名。
但伊玉夜這個身份與玉夜所表現的威嚴與氣質實在相差的太遠了,不但伊氏所有的成員對她敬畏有加,甚至連虎鯨與康塞斯這樣在曆史上曾經有過相當威名的人物,都像忠實的奴仆般,對她表達著異樣的恭敬與服從。
雖然與電腦上的照片有著相同的麵孔,但卻擁有著完全不同的表現與氣質,心中滿是疑問與好奇的胖子卻突然發現,自己心中從來沒有過任何害怕與懷疑的念頭。玉夜就像是胖子心中最為可靠的港灣,用她那對纖小卻又安全的雙手,緊緊庇護著躲藏在自己身下的他……
“大人,真的很微妙。”看完屍體的康塞斯,臉上露出了興奮與驚訝兼有的神情,但依舊不敢抬起他的頭,“我需要一些時間,來分析這一切。”
看著玉夜輕輕擺了擺手,陳燁立刻示意兩名地獄犬幫著康塞斯提著屍體進了後室,按照CZ的介紹,既然這個老家夥願意出手的話,那就肯定能夠得到結果。心裏總算一塊大石頭落地胖子剛剛鬆了一口氣,卻警惕的抬起了頭,看著身邊的瓦修、西瑪和克斯拉。
“是不是,安靜的有點過頭了。”
陳燁粗濃的雙眉挑起,眼神中透著一種特別的興奮,瓦修等人則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從剛剛開始,原本屋外傳來的音樂與嗽叭聲依舊,但卻沒有了任何人類的交談與呼喊聲,整個世界就像是突然安靜了下來,安靜的有些可怕。
“果然,來了。”那場預想中的襲擊來了,既然撿了別人的東西,胖子早已經有被失主找上門來的覺悟,“這場戰爭,是我的。”
胖子高高舉了手中的盈風,大步走向了教堂外,克斯拉等人立刻帶著其他衛士們緊隨其後。看著那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玉夜似乎想要說什麽,還是低下了頭。胖子的背影中有著一股不可動搖的決心,竟然讓她無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