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城降臨在了唐卡斯拉山脈,光明總殿原址。
第七匹汗水淋漓的戰馬載著勁裝斥候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衝進聖胡安,帶回了這條經過確證的情報。除了戈牙圖仍帶著一臉遭遇末日浩劫的表情,嚷嚷著要找幾個美女最後瘋狂一下以外,幾乎所有的高級軍官都無動於衷。
這堪稱爆炸性的消息之所以不那麽爆炸,是因為早在幾天之前,人們就已經領教過一些更具震撼力的東西——神魔大戰的再一次爆發雖然算不上規模龐然,但光輝晨星的隕落和暗魔皇的陣亡卻足以讓整個坎蘭大陸為之轟動。
令所有信徒讚美神跡的是,被魔族傳誦為不敗之神的赫馬森也在這場戰事中成為了光明陣營的階下囚,這座大山的轟然崩塌從根本上把千千萬萬異端的精神支柱也一並催垮,各國各地豪爵名紳之流莫明自殺的消息比比皆是。
自從教廷的通告傳遍大陸以後,一些冷清偏僻的鄉郊聖堂開始變得門庭若市,郡級教會甚至連日常祝禱的位置都需要預定。以往堅定的無神論者正在拉近和過街老鼠之間的距離,光明永恒的口號隨處可聞。
當然,天下之大,也不是沒有置疑的聲音。正如在邊雲的三軍之中,對相關事宜的爭論就從來沒有停歇過。很多大兵都認為這無非又是一場教廷主導的鬧劇,盡管那些癡迷於天堂與永生的信徒已經跟瘋子沒多大區別,但在光輝之炬被大量製造的今天,能讓他們加快徹底癲狂的步伐無疑對整個局麵有著非凡意義。
“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啊,這樣一來以後那些尖耳朵的家夥要是再去搞破壞,恐怕就很難回得來了。教會的雜碎們隻要敲敲大鍾,就會隨時冒出幾百萬個虔誠信徒來,把瀆神者撕成滿地碎片。還有,你們不覺得最近帝國境內的二三級聖堂也太多了一點麽?再這樣下去,我怕總有一天小精靈們在老窩裏就被人堵住,到時還得連累咱們一起戴上異端這頂帽子。”阿魯巴一本正經作出的結論激起了半數軍官的同感,裁決總部頓時被一片嗡嗡低語聲所充斥。
自從巴帝人大舉撤軍,斯坦穆國土全線歸屬邊雲之後,整支大軍就一直處於整修狀態。剛剛從戰火硝煙中脫身出來的裁決軍人好比是遠離叢林的惡虎,除了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滿腔精力無處發泄以外,外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夠在最大程度上引發這些殺人狂關於戰爭的假想。
職業病最終導致的後果,就是作為同盟兼鄰居的精靈族成了受益人。
從一開始的觀望,到後來按捺不住開始幫著出謀劃策、分析地形,再一步步發展成出兵接應暗中增援,裁決高層可以說是經曆了一個不知不覺卻水到渠成的參戰過程。哪個方麵看起來都跟暴力扯不上絲毫關係的精靈族在連番針對光明法陣的行動中表現出的堅忍勇決毀人不倦,實在是讓每個見慣殺伐的軍人都感到了震驚和欽佩,而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激發了他們的敵愾之心。
習慣了以老大哥自居的裁決軍人一直以來扮演的就是保護者的角色,而護短則更是整個軍團不成文的傳統。在和巴帝的漫長對戰過程中,精靈族一力提供的軍糧補給無疑是最為堅固穩定的後盾之一,盡管這一點直到今天也無人提及,但同樣也無人忘記。
在某個夜晚八名天傑星外加一小隊精靈精兵再次出動以後,睡在床上數了上萬隻羊的阿魯巴終於熬不過血管中奔騰激蕩的戰鬥欲望,起身披衣走向最高指揮部——不出所料,那間巨大無比的辦公室裏早就擠滿了同樣難捱到骨頭發癢的軍官們,幾個高級參謀甚至鋪起了軍事地圖和沙盤,在麵紅耳赤地爭辯著精靈們以什麽樣的路線什麽樣的方式才能更輕鬆地拿下那個國家的聖主大堂。
有了第一次自發性的軍事會議,食髓知味的裁決高層幾乎每個晚上都要來上一回類似的活動才能踏實入睡。當然,和這群縱橫沙場的老兵相比,精靈們的戰略意識完全成了小孩子摔泥巴過家家。於是許多在軍官們看來純屬常識性的失誤及漏洞便被一一挑出,到後來幹脆有人忍不住找到了拉瑟弗長老,指著他的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唯唯諾諾的老狐狸打仗雖然不在行,卻極善於把握他人心理,幾次領受口水洗禮後依舊我行我素,不對族人行動作半點建議。於是那些代入過深的家夥們終於被精靈的一次慘重傷亡激得再也沒法袖手旁觀,非正式介入的裁決軍機處很快把同盟者的戰鬥力拔升到了一個近乎飛躍的程度,而在阿魯巴裝聾作啞的態度之下,各個師團長則紛紛調出了自己手中最強硬的王牌部隊,卸脫軍銜標識後輪番為精靈突襲者們保駕護航。
這場超常規的軍事競賽逐漸引起了整個裁決軍團,乃至邊雲三軍的高度關注。嗷嗷叫喚著趕到聖胡安請戰的將領們全都被阿魯巴一耳光一個地扇走,至於他自己,撒迦留下的指痕還印在臉上無比分明。
“我的意思很簡單,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此刻撫著自己滿是濃須的腮幫,這位半獸人將軍仿佛仍有些心有餘悸,“回過頭想想,撒迦當初說得還真是對極了。咱們脫下軍服去哪裏幹一下都行,隻要不被逮到,就算事後教皇那狗日的親自跑來質問也給他個死不認帳。可現在問題不出在這裏,拉瑟弗老頭有多固執每個人都能看得到,所謂的精靈祖訓無非就是要跟光明族對著幹,幹到底。小畜生們,不管那個什麽神城降臨是真的假的,咱們必須得想個應對的法子,我可不願意看到精靈族連同邊雲在幾天之內就成為所有信教國的公敵。”
凡是阿魯巴主持或參與的會議,都有著屬於他個人的強烈特色。諸如“小畜生”、“狗崽子”一類的稱呼在他口中使用頻率之高受眾之廣,足以讓任何一個新近選拔的書記官陷入思維癱瘓狀態。
愛莉西婭早已對阿魯巴的粗魯言行見怪不怪,卻被他這番話引發了深思。精靈的單純是人盡皆知的,在謀略上他們從來就不是其他種族的對手,否則的話當初也不會淪落到瀕臨滅亡的地步。這些天來有關光明族的種種傳聞無不在透露著一個訊號,那就是坎蘭大陸必將在短期內出現動蕩局麵,精靈們已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地行事,真正的戰爭迫在眉睫了。
對於自己和身邊這群虎狼漢子來說,打仗並不是問題,有沒有必要打、怎麽打,才是最重要的。曆來蒙著神秘麵紗的光明族能夠泰然站到台前,並在短期內放出一個又一個聲勢驚人的登場禮炮,這就無形中證明了黑暗大軍即使沒有完全覆沒,也已經處在了毫無爭議的劣勢當中。
“自從和七國聯盟達成協議以後,帝國在光明總殿內部的眼線就增加了三倍。在座不屬於軍機處編製的可能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但沒關係,現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愛莉西婭平緩的語聲像是劑鎮定藥水,讓熱火朝天的會場迅速變得安靜下來,“之所以提起這個,是希望大家對第一線的情報收集工作有足夠的信心。有些國家和勢力,在它們沒跨出那一步的時候,邊雲的立場是互不侵犯敬而遠之。一旦它們跨過了警戒線,對帝國構成了威脅,那麽很抱歉,裁決的打擊將在最短的時間裏降臨到這些進犯者頭上,無論對手是誰,實力又是怎樣。”
轟然叫好聲響起,她卻悄然歎了口氣。決戰結束時,勝者會屹立,敗者會倒下。在經過了太多事情以後,愛莉西婭已經不僅僅隻是個女人,或單純的神棄者,身為統帥的責任感讓她看得更遠也想得更深。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寧願帶著部下遠離這場即將到來的殘酷風暴。
當然,這隻是想法,而想法往往影響不了現實。
“說句實在話,犯不著去打沒必要的仗吧?我不明白為什麽要總是順著那些精靈,讓他們太平一陣子,就半點事情都不會有了。神啊魔啊畢竟高高在上慣了,隻要暫時沒人去搗鼓他們插的拴羊棍,我想,還不至於會打到聖胡安來罷,他們難道就不掂量掂量嗎?”戈牙圖大概是看到末日論的響應者寥寥無幾,總算放棄了叫囂。
格林將軍清了清嗓子,接口道:“我看未必,我們的軍工總管在沒有加入裁決之前根本就是教廷囚徒的身份,就連撒迦大人也曾經被認定過是異端。可一直以來,在任何方麵光明總殿都沒和聖胡安有過正式交涉,我不認為這是件好事。”
“那你是說,不管怎樣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一名比熊還壯實的上將冷笑,麵部肌肉牽扯著缺掉半塊的唇角變出一個猙獰無比的表情。
“我恐怕得說,餘地要看他們給不給,而不是我們有沒有的選擇。”格林平靜得近乎於冷漠。
“砰”的一聲大響,阿魯巴一巴掌拍塌了這個月份的第十二張會議桌,整個軍部都在他憤怒的咆哮聲中簌簌發抖,“能讓裁決畏懼的敵人還沒出生!就按戈牙圖這狗崽子說的,立即去通知一聲拉瑟弗老頭,這段時間不準再去搞什麽突襲,不聽話就給老子把他綁了帶過來!至於教廷方麵,還是那句老話,他們要戰,老子就戰到他們不敢再戰!”
小跑著衝進會議廳的情報官打斷了阿魯巴的大發雷霆,兩隻從唐卡斯拉山脈飛來的軍鴿將並不樂觀的消息擺到了眾人眼前——光明總殿派出的特使已經在前往大陸諸國的途中,其中一隊的目的地正是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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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在證明著神族子民在聖光沐浴之下也能夠手眼通天,教廷使團於第二天上午就抵達了千裏之外的希斯坦布爾境內,這讓原本準備在一周後接待他們的裁決高層很是有點措手不及。
好在格林少將已經把相關命令一級級傳了下去,使團才得以一路暢通無阻。對於沿途士兵表現出的友善謙恭,率領使團的年邁神官顯得相當滿意,在內政廳大堂宣讀教皇禦令時甚至免去了玫琳的吻靴禮。
“......鑒於邊雲公國皇帝陛下年幼體弱,特此召令最高軍政總領撒迦晉見吾主,即日動身趕赴光明聖殿,不得違命。”
大神官幹巴巴地讀完,合起蓋著教宗權印的羊皮紙卷,環視四周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哪一位是撒迦大人,跪領禦令罷!”
“你們搞錯了,最高軍政長官是我,不是撒迦。”帶著一群部下風風火火趕到內政廳的阿魯巴排開眾人昂首走進,牛皮軍靴踏得地板咯吱作響。
“您是?”大神官抬了抬幹癟眼皮,渾濁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譏嘲。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絕對不會錯。”阿魯巴站定在神官麵前,兩人懸殊的體形對比如同一頭壯年雄獅對上了瘦骨嶙峋的老羊。
“都說邊雲是塊難啃的骨頭,現在看起來倒真有那麽一點道理。人老啦,一老腦子就會不好使,一不好使就會被人排擠,手上也盡是些不好幹的活兒......”大神官有氣無力地抱怨了幾句,這才重新拾起話題,“這位將軍大人,不是我不相信您,可人人都知道在邊雲皇帝隻能算個擺設,真正掌權的那個人是撒迦。您剛才說您不是他?那好,請讓他來,有什麽其他的事情呆會兒再說。我年紀大了,難免有些胡話瘋話,您別放在心上,說不定等見到撒迦辦完了事情,咱倆還能交個朋友。”
阿魯巴斜乜著神官身邊麵帶冷笑的隨從,額角上的青筋猛地跳了一跳,“撒迦確實已經不再擔任邊雲的任何公職了,他如今隻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我也想變成普通人,可沒辦法啊,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怎麽樣,就能夠怎麽樣的。”大神官很是感慨地歎息了一聲,擺手道,“不說這個,你我都明白,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抹煞撒迦的過去,正如您無論如何也沒法替代他這個人一樣。小夥子,我來這裏隻是傳達吾主的聖諭,並沒有大動幹戈的意思。你根本就不清楚神恩能夠給撒迦帶來什麽,又怎麽知道他一定會拒絕去光明聖殿呢?”
“哦?我倒真想聽聽,你們能給他什麽?”阿魯巴忽然平靜了下來,甚至有了一點笑意。後方不遠處,他的幾名副官全都悄然按上了刀柄,因為他們習慣性地發覺,這獨臂軍團長已經動了殺機。
“這個啊,不太好說。”大神官猶豫了片刻,還是從懷中摸出一物,“幹脆還是看罷。”
裏三層外三層的軍政官員早就把教廷使團圍得嚴嚴實實,被裁決法師不動聲色帶到外圍的玫琳隻看到一陣白蒙蒙的光芒從人群中騰起,維持了極短時間後倏地消失,緊接著無數把刀劍共同出鞘的嗆啷聲便響徹了整個內政廳!
“一刀刀活剮了他們!”人群裏層就連手無寸鐵的文職都在怒吼,周遭驟然爆發的殺氣讓教廷使團的絕大多數成員開始臉色發白。
“怎麽樣,要做決定就趁早,隻怕過一會我這把老骨頭都要被人拆了。”大神官慢吞吞地把那件物事收好,居然還笑了一笑。
此刻阿魯巴的神情要算所有人當中最可怕的,他的一雙環眼已被血絲所填滿,頰邊的咬肌暴凸,喉間呼吸帶起的低嘯聲像是在孕育著一場風暴。
“好,我帶你去見撒迦,現在就去。”他一字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