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的肋骨已經碎得不能再碎了,有幾塊還倒戳進肺裏,令大量血沫湧出喉頭。整個身體仍在那一擊的餘威之下暴退,雙腳在地麵上直拖出長而深的溝渠,石屑橫飛。
就算從菲卓拉口中得知,神魔竟然全都是遠古人類時,撒迦的震驚也不會大於此刻。
那紫眸女子還活著,已完全擴開的傳送門也安然無恙。在出手的那個瞬間,他的肘部忽然就扭轉了過來,將足以摧毀半堵城牆的龍魄罡流,結結實實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盡管在最後關頭,大半力量被強行收回,但這次毫無征兆的“敵襲”,還是讓他當場重傷。
久未有過動靜的意識之海深處,已卷起了滔天的黑色浪潮。驚怒交集的撒迦感覺到另一個靈魂正在體內躁動咆哮,急不可耐地想要奪取身體的控製權——適才的自殘行徑,正是出自於他的手筆。
“你作甚麽?!”撒迦終於蹌踉著穩住身軀,低吼出聲。如此混亂凶險的情形下,任何一點小小的倏忽都有可能導致整個局勢走向失控,對方取而代之的意圖顯然來得絕不是時候。
大批亮銀甲胄紅十字披風的聖騎士以及銀衣聖裁,開始從傳送門中湧出,愈來愈強的神聖氣息無可阻擋地充斥了整個地炎宮殿。數萬名如夢初醒的神棄者這才紛紛發動,從四麵八方襲來,與深入巢穴的強敵展開了混戰。
法偌雅依舊站在原先的位置上,靜靜注視著伏擊自己,卻莫明放棄的年輕異端。空洞呆滯的眼神加上虔誠聖潔的表情,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座活生生的雕像。記憶中無從尋覓的這個男子,竟存在著一種莫明的熟悉感,那雙同樣深紫色的眼眸,更使得沉寂已久的心旌悄然蕩起了漣漪。
“大人,您準備好了麽?”兩名掠出虛空的副裁判長無視激烈的戰團,一左一右滯浮在了側方。
法偌雅微微頷首,三對幻化出的潔白羽翼輕盈拍動,隨他們向著島腹高處飛起。似有意似無意的一瞥之中,她赫然看見那黑發男子猛地向前栽倒,委頓,大口嘔出血來,不禁怔了一怔,頓住了動作。
兩名副裁判長立即覺察出異樣,其中一人遲疑片刻,開口道:“法偌雅大人,恐怕我們得盡管完成光輝之炬的法陣構架......”
“我有點累,想稍微歇一會兒。”法偌雅漠然打斷,仍是目不稍霎地凝望著那處。就在剛才的一刹那,預知能力又在她腦海中展示出清晰畫麵——那男子遍體湧動著純正的輔助聖光,猙獰無比地格殺著神職,而向他施術的,竟然是自己!
“難道我被黑暗力量侵蝕了?這怎麽可能?”法偌雅迷惘地想著,覺得頭又在隱隱作痛。
突兀襲上後心的重擊,猶如將一條神聖力量凝成的長川大河,硬灌入了撒迦體內。即使在空間風暴中磨礪而出的鋼筋鐵骨,也無法承受這樣可怕的摧毀力。精靈留下的箭創幾乎是將每一滴鮮血都毫不吝嗇飆射了出來,背部的幾處骨骼已經完全碎成了粉末,如果沒有龍魄凝成的防護層在阻隔,恐怕他的整個上半身都會被立時扯成碎片。
能夠挾著恐怖的高速和雷霆般的威勢,發起這一擊的人,隻能是沙利略。
撒迦喘息著回頭,鳳凰原先所在的位置上,有著幾簇蒼白色的殘火,在空中淒然繚繞。它那龐然如山的身軀,在傾頹之後隻剩下了一堆冰冷的灰燼。
就連沙利略本人也沒料到,這頭蒼老的遠古神靈,實際上早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炎巢中魔力枯竭的地炎晶礦再也不能為它提供半點給養,九名議長造成的創傷,更是讓瀕臨熄滅的火之本源加速了消亡。
“巴帝和斯坦穆的部分神職,都曾向教廷上報過關於希斯坦布爾一役,至高無上的戰神對你的判定。”對於菲卓拉的不堪一擊,聖騎團團長顯得異常失望,當撒迦急促喘息著在眼前站起時,他的臉上隱約有了讚賞之色,“年輕的異端,戰亂讓你暫時逃脫了審判,這已經算得上幸運。現在,我可以讓你像武者那樣榮耀地死亡,而不是被綁上火刑柱燒成焦炭。嗯,做得很好,站起來,把這場戰鬥繼續下去......”
“別碰他,不然我就殺了你。”冰冷的警告從不遠處傳來。
沙利略緩緩轉過視線,一個柔美的身影隨即映入眼簾,“是你?”
哪怕是再相熟的同族,見到此刻的藍菱,也絕對會大吃一驚。他的臉色比死人還要慘白,下唇全是咬破的齒印,注視著撒迦的眼眸中,除了深深的愧疚痛苦之外,更有著一絲瘋狂。
精靈特有的優雅沉穩,在他身上已經找不到半分了。從沙利略旁側經過,一直到扶住撒迦,他手中的那張“人馬之輝”才略斂了逼人的元素光輝。
“我未必能救你,但一定會和你死在一起。”簡短之極的話語中,卻透著異樣溫柔。
早成了血腥之海的宮殿內外,由於主母身亡而陷入瘋狂的無數神棄者,正在和集結出數道攻防陣型的神職人員,絞殺成一環套一環的巨型戰團。交相輝映的魔法光芒,地麵上隨處可見的屍骸殘肢,以及耳邊不斷響起的慘呼聲,都在刺激著每個參與者更加投入生與死的角逐。
半空之中,法偌雅俯視著美麗的精靈護在撒迦身前,秀眉已微微蹩起。
跟火鳳凰對戰時,沙利略便觸發了“阿修羅之牙”。撒迦的狡詐令他憤怒不已,而擊潰對手的快感,卻在藍菱出現後消失殆盡。
他很好奇,以精靈的實力居然敢於站到自己麵前,居然還存在著殺氣。隻要一次攻擊,不,應該是一揮手,一彈指,這渺小的螻蟻就會死得連渣子都不剩。難道所謂的森林之神能夠教誨信徒的,僅僅是狂妄自大?
沙利略很久沒有這樣輕鬆過了,就連一怒之下過早解決撒迦的那點遺憾,都被衝淡了不少。隨著最後一批援軍完成傳送,部分銀衣已在神佑騎士的嚴密環護中,布置起聖禱法陣。想到“審判之光”就快降臨這座赤色宮殿,聖騎團團長一貫冷漠的臉龐上甚至露出了微笑。
在下一刻,他的笑容中帶上了冷酷氣息。
驕兵必敗的道理,伽利略自然很清楚。所以在幾近完勝的情況下,他還是驟然掠出,向前方的兩人襲去——貓爪下的老鼠,也該是喪命的時候了。
藍菱沒能看清他的動作,因為那不是肉眼所能夠捕捉的。憑借本能射出的六道光箭剛一離弦,那團呼嘯的氣流便已撲到了近處,“撲撲”悶響聲中足以洞金裂石的元素之箭隻是蕩起了些許空氣波紋,便即消散。精靈心中了然無幸,不禁閉上雙眸,後退了一步,背部傳來的人體觸感,竟是令這個死亡時刻變得如此平靜。
神聖魔力的嘶吼,在拔到最高點時戛然而止。滿頭長發飛揚而起的藍菱隨即睜眼,隻見沙利略正佇立在麵前,保持著揮拳的姿勢,滿臉全是驚駭。一隻從自己肩後探出,生著黑色銳甲的手掌,將他的拳頭,乃至整個人都牢牢固定。
“你的實力很強啊!”精靈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後方低低響起,同時周遭充斥的聖光,逐漸黯淡了下來。
“幹你娘的,能強得過我麽?!”撒迦歇斯底裏地咆哮了一聲,抖腕。聖騎團團長偌大的身軀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從藍菱頭頂上方翻過,還在空中就被迎來的膝蓋頂中了麵門。盡管“阿修羅之牙”的無形氣罩卸去了極大一部分力量,但夾雜著七八枚牙齒的大蓬血花還是很幹脆地從他臉上爆開,鼻梁骨斷裂扭曲得不成體統。
沙利略痛吼,隻覺得一千麵大鑼在耳邊同時敲響,整個頭顱都在嗡嗡發震,情急中反手握拳全力擊出,想要逼著對方鬆脫己身。撒迦也的確像他希望的那樣放開了手,不過,卻是在轉身跨步引臂發力之後。
“阿修羅之牙”不愧是最頂階的神器。猶如彈丸般被擲出的沙利略以軀幹在混戰人群中清開了一條極長血路,但凡被擦著挨著的無不筋斷骨裂,他卻連油皮也沒傷著半塊,隻是在翻翻滾滾換了無數個姿勢後極不情願地暈了過去。
“又見麵了,小精靈。”撒迦那雙豎成尖針的魔瞳向著藍菱凝了凝,旋即身影扭曲了一下,就此消失。再出現時候,已是到了空中。
兩名副裁判長在照麵之間便成為了死人,漫天的血雨之間,撒迦向著怔怔望來的法偌雅伸出了手:“跟我走。”
“萬惡的異端,你蠱惑不了我......”法偌雅剛開了個頭便發現,這套正義的斥責實在是毫無意義。因為那黑發男子根本沒有理會的意思,直接衝過來就將她單臂摟緊,繼而瞬移回地麵,抱起了執弓的精靈。
“我知道女人都很羅嗦,但現在請你們暫時閉嘴,更不要動。”撒迦分別瞪了眼同在掙紮的兩人,感覺她們簡直重得要命。
雖然不清楚法偌雅的古怪變化,是否和那些天使有關,但現在明顯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
教廷援軍出現時就悄然放歸的龍蜥仍未帶來魔龍一族的回音,神棄者的屍體又已經堆得像山,再加上那個狗屁法陣眼看著就要完成——這種局麵下就算是木頭腦袋,也該知道如何選擇了。
愈發濃烈的黑暗氣息,吸引了大批神職的圍追堵截。撒迦連動手的興趣都欠奉,靠著還不太熟練的瞬移衝出宮殿,掠向通往外界的山口。
兩個連木頭腦袋都不如的笨妞像比賽一樣不停掙動著身體,精靈似乎還有些畏懼,法偌雅卻已經騰出手來,用聖光術貼身招呼撒迦。盡管她的魔法攻擊力可能連司門員都不如,但三番幾次下來,撒迦不免也大感頭痛。
好在炎巢的空間並不是十分廣闊,未過片刻,三人便到達了當初雷鳥降落的地點。然而在仰望了一眼出口以後,撒迦忽然就停了下來,歎了口氣。
“這就急著走了麽?我們還沒來得及敘舊呢!”密密麻麻懸浮在高空的千百名神職當中,雷奧佛列的笑聲還是那麽的親切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