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神棄者,並已被頒發了獨眼徽章的主考官慘遭新人淘汰,在溫蒂尼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
可是整件事態的始作俑者——那名外表平凡之極的年輕人,卻沒有絲毫韜光養晦的覺悟。自從破出暗室,被圖魯之瞳的警備隊帶到住宿地之後,他很快就厭倦了全封閉化管理的新人製度,一定要拉著其他同伴去找個地方喝酒,舉止間竟是透著前所未有的霸道。
蒙特爾和洛克當然不敢說不,精靈的俏臉上雖然早已蒙上了寒霜,但終究還是極不情願地跟在了後麵。
於是許多早就來到宿區外的好事者,總算看到了超級新人的廬山真麵目,並在隨後發生的一係列事件裏大大滿足了八卦欲望——負責巡防的上百名一級警衛,由於阻止四人走出規定區域,全都被打得筋斷骨裂,哼哼唧唧地躺了滿地。更加美妙的是,那唯一出手的年輕人並沒有感到滿足,反倒在唯恐天下不亂的會員指引下,徑直向著溫蒂尼最大的銷金之地翡羽宮行去。
這爆炸性的新聞很快就傳遍了公會總部,成千上萬的會員從各地趕來,在四人身後匯聚成一股越來越龐然的潮頭。他們大多都帶著幸災樂禍的心理,而並非應有的敵視,溫蒂尼已經平靜了太長時間,如此強悍逆天的菜鳥幾乎讓每個人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甚至連一些平日裏清高慣了的旗首也都放下架子,急匆匆融入大流成為忠實的八卦黨徒。
不但有熱鬧可看,而且還完全牽涉不到自身利益,這種機會在總部發生的概率,比見鬼還要低。
就雄偉壯闊的建築風格來說,溫蒂尼絕不遜於任何一個國家的帝都,美輪美奐的自然景觀更屬世間罕有。放眼所望,高聳參天的尖頂鍾塔與恢宏大氣的複式樓閣井然林列,構築出主城幾近完美的全貌。一些叫不出名字來的奇異植物探伸著觸手,綻放著紫色花蕾,生機盎然地矗立於街道兩側。天穹澄澈得仿佛被水洗過,看不到半絲流雲,月芒星曜在纖塵不染的地麵上映落淡然皓青,就連空氣中都帶著直透心脾的清新雅致。
很少有人會不喜歡享樂,在這座奇異而神秘的城池裏,同樣有著賭場酒館,風月之地。值得一提的是,整個大陸上能排上前百名的美酒佳釀,這裏的哪家酒館都有著足夠淹死人的窖存;賭場裏最小的受注單位是十枚金幣一塊的籌碼,最大的則直接以鑽晶計量;無論美豔性感,還是青澀嬌柔,隻要心目中能夠想象出來的類型,妓院的鴇母們均能變戲法一樣找出完全符合要求的尤物,滿麵堆笑地送入客人懷中。
如果說整個溫蒂尼是融合了華貴與精巧的王冠,那翡羽宮便是點綴其上最璀璨的一顆明珠。總共十三層塔樓式結構與占地半個街區的廣闊基體,使得主城裏的其他建築,都臣服在它的雄姿之下。極盡奢華之能事的裝修布局,隻是在底層正門內直鋪而出的純手工銀邊地毯,以及賭場大廳中央那眼純以魔晶石作為動能的七彩噴泉,便足以窺出一斑。
通宵營業是翡羽宮雷打不動的規矩,從開業至今,它每天的帳麵收入都維持在天文數字的高度,盡管擁有的固定客流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家夥,但卻從未有過半樁糾紛發生。
刺客也是人,也同樣需要放鬆消遣。更何況,這群荷包鼓漲的豪客很少會拿錢當回事,即使輸到了不剩半個子兒,也依舊保持著迥異於尋常賭徒的氣度。
然而在這個晚上,翡羽宮卻迎來了一個例外,確切的來說,是一個新出爐的例外。
底層賭場之中,那些一邊享受著輸贏揭曉的瞬間快感,一邊輕呷杯中醇酒的刺客,幾乎是同時被大門外傳來的古怪聲響所驚動,紛紛轉過視線。
當看到那四個還沒領到會員製服的新人,大大咧咧地走進翡羽宮,滿身鮮血的警備統領從後追上,卻被其中一人直接踹飛出門時,整個賭場轟動了。沒過多久,源源湧進正門的人流,更是讓數百名漂亮的女荷官瞠目結舌。這個時間段算是一天裏的客流低潮期,可現在似乎連門窗都要被擠垮,有些魔法師甚至直接飛上高層樓道,搶占起最佳的觀望位置。
“什麽叫樂子,這就是了!”充滿好奇的賭客,從熟識口中得到的回答如出一轍。
大暴亂般的場景,很快就在會員們的自發疏導下變得有序。賭桌邊除了荷官以外再也看不到半個人,所有的八卦眾和準八卦眾站滿了各層樓麵的過道轉角,用近乎病態的目光注視著剛登場的四名新人,盼望立即就會有血腥大戲上演。
“這裏不錯。”死寂之中,年輕人掠了眼周遭神情奇異的刺客,忽然笑了笑,“我想買杯酒。”
“我帶了錢,嘿嘿......”五大三粗的洛克假裝看不見精靈投來的冰冷眼神,從懷中摸出隻錢袋,恭恭敬敬地遞上。誰的拳頭最硬,誰就是老大,他從沒懷疑過這一點。
雖然一路上不斷遇到的麻煩,都在那個人的鐵拳麵前變得不再麻煩,但蒙特爾卻越來越擔心即將來臨的風暴會更猛烈,“我說,稍微呆上一會兒,咱們是不是就該回去了?”
“是啊,諸位的確應該回去了。”一個和和氣氣的聲音從後堂傳來,聽起來就像憨厚的主人,在勸醉酒的老朋友返家,免得親人著急。
“哦,你們準備關門了麽?”年輕人注視著魚貫走出的十幾名黑衣男子,他們的領口處悉數繡著兩道飛揚的暗金火焰,燈火映射之下如在燃燒。
“這裏隻招待會員,抱歉了。”說話的是個大約四十歲左右,臉上皮膚布滿點點凹坑的胖子。他的衣衫上要多出幾簇金焰圖案,分布在臂膀及前胸處,肚腹以一個誇張的弧度向前鼓凸著,隨著行走微微顫動,顯得頗為滑稽。
賭場裏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這胖子身上,盡管他的身邊還有著其他同伴,但如同沒人會去看老虎身邊的豺狼一樣,那種真正的凶煞氣息足以讓弱者在瞬間被忽視掉。
底層的人流已在悄悄回縮,向二樓挪去,空間裏的呼吸聲驟然沉重了數倍。圖魯之瞳所屬成員在著裝上有著極為嚴格的劃分,非任務期間一般刺客主要以灰、褐兩色短打為主,旗首級別的則是深藍立領袍衣,至於這批勁裝黑衣人,卻是隸屬另一個獨立部門。
在很多時候,他們代表著至高法則。
“初次見麵,我是炎巢的波普。”胖子自始至終將全部心神放在那名年輕人身上,仿佛旁邊的人群,不過是些會動的傀儡,“我大致聽說了關於你的事情,新人能有這樣的實力,的確很少見,桀驁一點也算正常。公會就用人方麵曆來識才重才,不過規矩就是規矩,沒有通過正規編製,你們還不能算作會員,被允許的行動範圍隻該在宿區。”
“既然已經出來了,我想喝口酒再回去。”盡管那些黑衣人的出現讓氣氛變得肅殺凝重,年輕人淡漠的回答還是讓每個八卦黨亢奮不已。
“給他一杯。”波普抬起雙手,阻止了怒不可遏的隨行人員。
一名高挑曼妙的女侍走上前來,放低手中托盤,將七分滿的水晶杯呈在年輕人麵前,“您的酒,請慢用。”
“我的同伴,難道是透明的麽?”年輕人接過酒杯,卻不沾唇,冷笑得像個占盡上風的紈絝子弟。翡羽宮裏倒抽涼氣的聲息隨即響成一片,樓層間麵麵相覷的刺客幾乎連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來。
波普的粗眉猙獰地挑了一挑,放聲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沒聽到他的話麽?酒呢?!”
精靈等三人的手中很快多出了一隻高腳杯,那年輕人從從容容地抬腕,飲盡酒液,“我突然又想賭上兩手,時間太早了,回去怕是睡不著。”
還沒等大多數刺客反應過來,黑衣人中暴起一聲忍無可忍的低吼,緊接著縱出的壯碩身影帶著整個賭場的燈火都顫了一顫,隨即風神的怒嘯就遽然降臨了這片樓宇間的區域。
比斬馬刀鋒更堅硬更鋒銳的罡流,從各處瞬時湧來,旋繞在那男子周身,織成了一張絞殺大網。隨著他揮出的指掌,幾道長達丈餘的風刃猙獰凝起,竟是帶著如雷咆哮騰空翻轉,當先向那年輕人怒斬而下!
洛克是最先有所反應的,於暗室外拾回的破山斧在他手中霍然就燃成了一團烈火,一輪驕陽。瞬息襲至的巨型風刃將四人的頭發衣袂盡皆激得向後揚起,衝到最前端的大力狂魔咆哮了一聲,舉臂,斧身上的炎氣已騰起尺餘高低。
無聲無息的撞擊僅僅震起了一次,洛克上半身的衣服便被狂湧的勁氣扯成了無數碎片,接合不久的肋骨再次斷折;再一道風刃撞上斧身時,他腳下的大理石地麵龜裂出無數細紋,雙膝處骨節炸響,全身肌肉怒凸得猶如快要撐開皮膚;第三、第四、第五道風刃斬落,這條雄獅般威猛的大漢身軀微晃,口中血泉疾噴而出,終於軟倒。
凶險而酷烈的攻防過程,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等到洛克勉力支撐起身軀,望向仍在高速掠來的敵人,卻愕然發現那名老是冷著臉的精靈,站到了自己身前。
他身後的長弓已在手,弦開滿月。
“這一次,我賭你的人連一擊都接不下,要不要玩玩?”後側,年輕人漫不經心地拋弄著錢袋,直視波普。
波普的臉色鐵青,卻沒有答話。不僅是他,翡羽宮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看出,精靈搭在弓弦上的右手,凝聚著何等可怖的元素力量。仿佛是被某種契機觸發了異變,人和弓的魔力律動已經完全契合,並以越來越強勁的勢頭收縮吞吐,連帶著賭場各處的鎏金壁燈忽明忽暗,無數紙牌紛紛揚揚地飛離桌麵,直衝上天。
實力不同,視角也就不同。
在刺客眼裏,被洛克擋下遠程攻擊的黑衣男子,仍在前衝,仍在飛掠,隻不過勢頭更猛更烈更狂暴,猶如一匹齜出青森利齒撲向獵戶的孤狼;所有的旗首卻察覺到,無數足以撕裂磐石的風刃正在被奇異魔力引導,壓製,此刻的他已經成了一股即將成形的能量颶風!
如此匪夷所思的攻擊方式,精靈還是初次遇上。敵手輕易便把風係魔法化成了布滿尖刺的甲胄,並漸漸有著橫向擴張成風牆的趨向。這似乎不再是人操縱著氣流,而是氣流在自行聚攏,帶著施術者和滔天威勢向著前方浩浩蕩蕩地碾壓而去。
一支三尺餘長的綠色光箭早已成形,但精靈卻始終引弦不發,像在等待什麽。戰局之外的年輕人帶著冷笑,淩厲的目光仍緊盯在波普臉上,後者怔怔地望著兩個高速接近中的身影,額角有冷汗滑落。
“住手,住手!”他突然沙啞地開口。黑衣人當即驟頓了身形,退後,空間裏湧動的風潮隨之消散。
盡管不願承認,但自從精靈開弓,元素波動突兀暴漲的刹那,波普就已經知道屬下勝出的概率幾乎為零——即使是一頭真正的風之巨獸,在頂極法器的麵前也不會比羔羊強上多少。讓他更為不安的地方在於,那乖張不羈的青年,根本連實力深淺都無法看透。
“都想死麽?你們這是在挑戰溫蒂尼的法則!”刺客們愕然見到,平日裏沉穩持重的炎巢頭目,神態間竟透著從未有過的狂躁,“要不是教廷的那些混蛋太容易區分,我早就把你們當成了另有圖謀的入侵者,殺個幹幹淨淨了!”
“所謂法則,隻不過是少數強者才能製定的行為規範。人們會服從它的原因,是由於自身的軟弱渺小,這就和牛馬會被關在畜圈裏,甘心受到驅使一個道理。”那麵貌平凡的年輕人睥睨著波普,冷冷地道,“來這裏之後,我還以為會遇上一些真正的精英,但現在卻很失望。如果你想要維護什麽法則和尊嚴,那麽就用拳頭來證明,圖魯之瞳並不是個三流匪幫。”
被蒙特爾扶起的大力狂魔放聲怪笑,慘白的臉龐上滿是譏嘲,“這兒的考官還真厲害,殺新人像殺雞一樣,連眉頭都不皺半下,不過倒下去的時候,跟條死狗也沒多大區別......嘿嘿,公會夠大了不起麽?來入夥的隻要不夠實力,就非得被弄死不可?操啊,老子倒想問問,有哪個刺客是生來就喜歡幹這行的?有哪個不是被逼到絕路,才把腦袋暫時拴在褲帶上存著,拿起刀子養家糊口的?呃,我們的考官大人好像也提過什麽規則一類的東西,現在突然間又聽到這些,老子除了砍人以外再也沒有別的想法了。”
洛克的這番話引發了嘩然,刺客們大多現出感慨之色,想必回想起了當初加入公會時,同樣九死一生的情形。
嘈雜聲浪之中,精靈走到那名年輕人身邊,低低道:“你到底想要作甚麽?”
“在找捷徑。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經找到了......”年輕人注意到門外又走進了數名黑衣男子,而眼神徹底冷下的波普在聽完來者言語之後,居然對著自己笑了笑,同時欠下身去。
“抱歉打斷一下。”這胖子的語聲又恢複了平和,仿佛適才濃烈起來的滿身殺氣,和他本人沒有半點關係。“議長大人有請,諸位跟我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