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豪輕叩了一下棋盤,黑後斜刺飛起,將死了對方的白王,“你的棋藝好像沒什麽長進啊!”
撒迦低頭審視著殘局,隨手將卷來的幾團風暴氣勁擊得粉碎,“你認為這世上有人能贏一頭龍的棋麽?”
魔龍將瞪起了眼睛,滿臉不屑的表情,“按正常算法,老子是要比你多活了上百歲,那又怎樣?下棋首先講究的是大局觀,你看得更遠更深,比對弈者計劃得更陰險完善,才能用贏得最終的勝利。心機這種東西,和年齡的確有那麽一點關係,但絕對沒有達到你想象中的程度。我認識的一些家夥,生來就是玩弄謀略的高手,比起他們你簡直差得太遠了。”
“還有......”他古怪地笑了笑,“你最好忘了人類的身份,德古拉穆爾族的高貴血脈,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繼承的。”
“如果有的選擇,我寧可從沒經曆過這些。做個普通人,其實要比什麽龍族輕鬆得多。”撒迦的臉色有些蒼白,眸子卻依舊亮得可怕。
自棋局開始,連續不斷的能量罡流就猶如一柄柄巨大的鋼刀鐵錘,呼嘯劈斬在他周遭的每寸空間裏。任何一個不慎的格擋動作,導致的結果必將是屍骨無存。
兩人身處的並非什麽居所鬥室,而赫然是平行空間中無數個神秘龐然的黑洞之一。撒迦和魔龍將毫無依托地憑空安坐著,棋盤也同樣毫無依托地擺在他們中間,上麵的每顆棋子都穩定得直若磐石。
在坎蘭大陸上,即便到達魔武修行顛峰的聖魔導與挲羅鬥士,親眼見到如此場景也會心如死灰,從今往後再也不敢妄稱強大。
空間風暴蘊含的毀滅力量,是尋常人無法想象的。通過魔法卷軸、法陣發動,甚至是以個人力量破開虛空,完成遠距離傳送都早已成為現實,但這畢竟和郊遊踏青不同,過長的逗留極可能會導致種種致命意外發生。比海嘯颶風更具威力的裂變能量充斥著無際空間,於它們的卷湧奔流之下,所謂強者簡直和螻蟻沒什麽區別。
從異界回歸以後,魔龍將時常扮演著聖胡安牧場的秘密訪客。撒迦體內覺醒不久的龍魄,便在這種匪夷所思的修行逼迫下,變得越來越純粹凝練。隨著時日漸長,後者的肉體力量及爆發速度更是到達了一個堪稱恐怖的高度。有時候就連豪也會暗中感歎,當初靠著力場守護才能完成空間轉移的那頭小東西,總算高速成長了起來,並開始有了那麽一丁點龍族的樣子。
隻是一丁點。
對於撒迦還不能掌握遠距離瞬移,豪感到惱火極了。盡管這黑發年輕人如今全力疾掠的速度,比電光也相差不遠,但瞬移才是唯一能夠突破空間限製的移動方式。第一龍將半點也不想看到,赫馬森火種的承載者會在日後對戰中,被人不費吹灰之力地當成靶子來瞄準,那將是整個德古拉穆爾族共同的奇恥大辱。
龍魄的存在,除了可以構築出一層堅如甲胄的防護層以外,更重要的是對肌體骨骼的再生修複性——撒迦在這些能量風暴中受過不下百次重傷,最危險的那次幾乎快要由於失血過多而死,豪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正如此刻,撒迦遍體湧動的龍魄已於強力衝擊下黯淡欲滅,再難維持完整形態,上身軍服也早就支離破碎,整個人仿佛隨時會被罡風扯開,撕裂。而魔龍將隻是漠然旁觀著,沒有半點出手相助的打算。
“就到這裏罷。牧場裏多了些奇怪的家夥,看來今天將你軍的人可不止我一個。”終於在撒迦麵前的半邊棋盤無聲粉碎之後,豪的精神波動索然無趣地閃爍了幾下。
虛空中可行的溝通方法僅有精神力交流,撒迦緊抿著嘴唇,現出微微冷笑,“巴帝人?還是我讓龍蜥追蹤過的那些刺客?”
“你會想要分清螞蟻是公是母嗎?”豪淡然反問,“不過好像還湊合的樣子,和現在的你應該能勉強打個平手。老子等了半天,也總算可以解脫了,快回去救人罷!”
“螞蟻......”撒迦似乎在咀嚼著這個稱謂的含義,全力劈開一道疊加而來的能量暗流,“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的那些手下,死光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人世間的權力之爭在我族看來就像一群孩子在搶糖果,簡直幼稚得可憐,有時候我還真是不明白你的想法......另一個原因,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如今夠分量的對手不太好找。一場艱難到威脅生命的戰鬥,才是進步的捷徑。”
“隻要過了這個階段,就容易多了。”撒迦知道魔龍將在指什麽,卻顯得並不領情,“希望下次見麵時,你已經找到了七夜輪回的下落。我們之間的協定並不多,但這是最重要的。”
豪的神情微動,“我會盡力。”
“順便再說一句,關於野心方麵,你這頭老龍,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撒迦搖搖晃晃地掠出,穿透空間屏壁,瞬時消失無蹤。
“老......龍?”豪搔了搔頭皮,忽然咧嘴微笑,向點綴著億萬星辰的天幕深處電射而去。小家夥的言語總是簡單而尖銳,還真有幾分,仿似年輕時的他。
然而從虛空中掠出,落在聖胡安牧場外圍的撒迦已變得判若兩人。隻是略略一個著地緩衝之後,便以肉眼難辨的高速縱起,徑直掠向議事廳所在的方位,再沒有半分疲累不堪的模樣。
他的精神力延伸,並沒有到達魔龍將那般足以跨越空間的地步。對方說破牧場中有造訪者不請自來之後,雖然感到了幾分驚怒,卻毫無慌亂,此刻遙遙感應下更是心神寧定。
因為敵人麵對的,是一群屍堆裏爬出來的裁決軍官,而絕非魚腩。
就在那沙人為了逼問撒迦所在,齊根拗斷玫琳的第三根手指時,旁邊僵立的精瘦上校忽然就動了。噴薄如爆的炎氣如若從靈魂深處燃燒起來的烈焰,瞬間便將他體表覆蓋的沙鎧衝得片片破裂,隨即揮出的一拳側麵擊上沙人的頭顱,血肉沙礫混成的碎屑頓時飛濺如雨!
“總監察長大人,您沒事罷?”沙人搖晃傾倒的悶聲之中,上校護在了玫琳身前。他的右手扭曲得像被奔牛狠狠踏過,但眼神卻依舊堅定冷峻,仿佛那不是自身肢體,而是某種毫不相幹的武器。
“別管我,你先衝出去通知警衛。”玫琳慘白著臉蛋回答,劇痛沒能讓她的表情有過一絲波折。
上校瞥了眼被厚實沙層黏附的廳門,陡然拳襲迎麵撲來的一頭沙人,手骨碎裂的脆響再次炸起,後者比鋼鐵更為堅硬的顱體也如雞蛋般爆開,“先救雷鬼隊長!”
之前合力完成“鬥神咆哮”的幾名法師完全是以眼神和默契,同時將空間裏的各係元素力匯聚集結,施放到那名所處位置與武技修為俱佳的上校身上。由於這個高級輔助法術無需動用自身魔力,僅依靠意念對外界元素加以引導便能奏效,故而法師們在失去大半肢體控製的情況下,還是成功激發出了同袍的最大潛能,一舉救下了遭逼供的長公主。
霹靂似的大吼聲方自震起,法師口中低聲誦出的咒文已戛然而止。根本用不著他人出言點醒,早在上校衝破束縛的同時,他們就不約而同地將意念轉向雷鬼,全力發起第二波解救。
這一刻,輔助魔法已然完成。魚人淡紫色的左臂像是從冬眠中複蘇的蛇,無聲無息地鑽出沙層,繼而輕易扯脫了遍體附著物。
自從在希斯坦布爾伏擊戰中,親手格殺了多名頂階炎氣修習者,愛莉西婭的控火能力便名動三軍。裁決中唯一後來居上,且逐步蓋過女團長風頭的,便唯有雷鬼。
眼見著他甫一恢複自由,左臂斬過之處沙人紛紛解體,裁決法師們的臉上悉數帶上了喜色。正如往日征戰中那般,寡言嗜殺的奔雷隊長不會在意將要劈斷的究竟是鋼鐵,還是血肉之軀。無數次從創傷中自行複原的左臂已經生出了一層細密鱗甲,堅韌得猶如淬礪千年的刀身,向來就沒有任何物體能夠擋得住他的一擊。
議事廳裏的沙人很快就被摧毀,但數量更多,更密集的鼓凸,也相繼從地麵升起,帶著紛落的細塵凝成人形。陡然從沙層中躥起的大片瀑流,帶著強烈的呼嘯聲遊走飛掠,竟如覓食的巨蟒般齧向雷鬼與那名上校。
“這裏是我的領域,你們沒有機會的。”一頭成形的沙人緩慢走出,冷漠地開口。
上校的雙腿漸被沙瀑吞噬,但仍在向空中縱起,不成比例的巨型枷鎖終於延展到他的全身,如同大手般將人體按落地麵,揉成一團。“劈劈啪啪”的細密裂響隻維持了極短時間,便徹底沉寂下來。吸飽了血的沙子呈現出妖異的褚紅色,退散後露出的屍骸像塊被狠狠擰過一把的菜葉,能夠淌出的液體都已被徹底榨幹。
雷鬼的動作逐漸僵硬了下來,最終被沙流困住。玫琳全身遭縛,法師們體表的桎梏更是加重了百倍,連口唇都封上了沙層。片刻之間,大廳中沒有人還能保持行動能力,這場耗盡心機的反攻,正以失敗而告終。
“還有誰,想要再試一次?”沙人那古怪的語調回蕩在大廳裏,像一口殘破喪鍾發出的哀鳴。
作出回答的是兩扇廳門。
轟然大震之下,它們向內直直倒落,激起大片沙塵。精赤著上身的撒迦站在門口,橫掃了眼廳內諸人,當看見那名上校屍骸的時候,眉峰輕顫了一下。
“你終於來了,撒迦閣下。”數百頭不斷站起的沙人之中,那頭開口說話的異類極為顯眼,“我每天都會看上無數次你的畫像,期待著這個時刻。不得不說,失去目標的確切所在,是任何刺客都不該犯的拙劣錯誤。本來我已經刺探了整整三天,並選在今晚動手,但在剛才的這段時間裏,你讓我大吃了一驚。就像某個眼皮底下的人忽然就蒸發了,所有留在世上的氣息痕跡都共同消失得幹幹淨淨。所以對脅持這種卑鄙的手段,我向你道歉,同時希望得到理解。對於刺客來說,畢竟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圖魯之瞳?”撒迦緩步走進議事廳,沙層在他腳下似乎成了堅固的土地,輕易支撐起身軀重量。
“我是最頂尖的執行人之一,所以才能得到刺殺你的機會。”沙人傲然點頭,抬手結出一個古怪咒印,“裁決軍團和你的名字,組織裏的每個人都久仰了。”
隨著它的手勢,其他沙人紛紛縱起,落在了大廳四處。這些原本遲鈍僵硬的怪物,忽然變得像山貓一般敏捷柔軟,流轉的沙礫很快在它們手中凝出一柄柄褐色鈍刀,整個空間的氣態已在無孔不入的殺機切割下支離破碎。
這是個曆經錘煉的殺陣。每頭沙人都處在最精確的位置上,隻要一經觸發就能將雷霆萬鈞的氣勢與陰狠致命的絞殺滔滔傾瀉出來,就算是一隻飛入陣眼的蒼蠅,也會被立時斬成碎片。
撒迦沒有動,殺陣也懸而不發,外界急促的警訊隱隱傳入。
廳裏的裁決軍人都已汗濕浹背,緊張得透不過氣來。他們終於看出刺客一直在隱藏實力,先前貓捉老鼠般的戲耍,隻是為了等待撒迦入甕。
“這麽多人質,你就沒想過要利用一下?”撒迦突兀問道。
主導陣型的沙人愣了愣,冷笑道:“沒有必要,我說過,我是最頂尖的......”
“哦,真是可惜了。”撒迦淡淡地打斷,屈膝,向前躍出,“開始罷!”
各處的沙人當即全力發動,數百把鈍刀織成了一幕無懈可擊的氣勁之網,空氣中的“咻咻”厲嘯刺得人耳膜作痛。每個可供穿越的角度,每條能夠突破的路線,俱都被完全鎖死。仿佛整個空間瞬時變成了龐然燈罩,其中飛舞的蛾子除了撲火以外,再沒有其他選擇。
撒迦就是撒迦,並不是蛾子。
他躍在空中的姿勢很輕鬆,很隨意,跨度也很短,在旁人看來,這根本就是個莫名其妙的自殺動作。但離得最近的雷鬼,卻聽到了兄長口中悠長平和的吸氣聲。
“轟!!!”撒迦的右腳在後方幾柄沙刀斬落之前,先行接觸到了地麵。
整個議事廳都隨著這聲悶響重重震顫了一下,土石沙礫像沸騰的鋼水般尖叫著爆射開來,一條可怕的裂縫幾乎是立刻貫穿了大廳地表。灰蒙蒙的罡流迅速凝成颶風,暴跳如雷地衝撞著龐然身軀,在石牆上留下無數條深而狹長的割痕。一扇扇長窗不停地發著抖,脫離建築向外飛去,沙人已盡皆變成了紙紮的玩具,被扯得四分五裂。
氣流散盡,撒迦依舊站在原地。裁決諸人的位置上,卻僅有一個個直達地底的深洞——論起掘進技巧,恐怕世上不會有人能超過地行侏儒。
“這......這怎麽可能?!”大廳角落裏蠕動著一具解體的沙人,表層殼體剝落後,提著窄劍的刺客逐漸露出全貌。
他原本就打算經曆一場並不輕鬆的刺殺,所有沙人和前期攻擊,不過是誘敵的幌子而已。身為殺陣中的一員,他有把握通過完美偽裝,發動最後的致命一擊。
以往的刺殺對象,都沒能捱到這張底牌亮出的環節。過於波瀾不驚的任務,有時候未免會讓刺客覺得沒趣,可現在他才驚覺,沒趣真的要比沒命好太多了。
“你的能力很強大,應該不算純粹的魔法,是麽?”撒迦抬起軍靴,踏斷了刺客未被罡風刮斷的那條腿。
不大像人的慘嗥聲中,那男子痛苦地蜷成了一團,“殺了我罷!”
“你有兩個選擇:被刑訊官折磨過以後,再開始合作;或者,現在就學會明智。”撒迦看了眼他手中雪亮的劍鋒,譏嘲地笑了笑,“相信我,像你這樣自大的家夥如果死了,一定會有很多同行,甚至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感到高興。在某些空閑的時候,你會被當成笑料傳來傳去,最起碼也能在好幾個月裏紅得發紫。”
刺客喘息了片刻,突然像觸電一樣丟掉了窄劍,“我是一名神棄者,圖魯之瞳的旗首。”
“聰明人總能活得更久一些的。”撒迦抬起右掌,指端暗霧繚繞而起,須足暗鱗的龍蜥自內徐徐遊出,不斷擺動著幽藍色的光尾,“你的組織已經把進逼當成了習慣,可再退幾步,我的後麵就是懸崖了......”
大批即將衝入議事廳的警衛同時感覺到了這股黑暗而邪惡的氣息,部分法師不由得駐足後退,體內的魔力竟隱有崩潰跡象。
牧場另一端的精靈營地之中,藍菱正眺望這這個方麵,明眸中的神色複雜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