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禱的鍾聲回蕩在唐卡斯拉群山之中,悠長而雄渾。幾隻散落在雪地上覓食的拉索雲雀“撲刺刺”震起了雙翅,掠向暮色下的莽莽山麓,隻餘下一路灑落的連串清鳴,半點落寞。
嚴冬的夜晚,似乎總是離不開蕭瑟寒風,與天穹中無盡傾漏的飛雪。足以沒膝的雪層早就將整個唐卡斯拉山脈覆蓋在厚重的冷色下,那片幽穀深處終年透射的聖光,卻在陰霾的天地間構築起柔潤域界,氤氳出如春暖洋。
瑰麗而巍峨的光明總殿,座落於群山環繞的光之結界中央,渺無人煙之地。
這龐然有如神跡的建築體完全由潔白的大理石建成,其間又分宏偉主殿與九座獨立偏堂。高聳石堡之間,象牙般皓潔的護牆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澤,十二幢直刺雲霄的尖塔仿佛巨人肩頭探伸的甲胄刺芒,纖塵不染的圓錐形塔基遙遙相隔,勾勒出一個巨大的星芒圖案。
銀花飛濺的噴泉帶著絲絲縷縷的地熱,盛開於軒闊廣場的石階兩旁。高空中倒覆的聖光屏障,令最細微的雪片都無法沾落神聖淨土。執劍綽戈的戰鬥天使雕像屹立於主殿正門之前,橫展潔白羽翼,神容肅穆,栩栩如生。
正門頂端懸刻的光明印鑒,正在這威嚴壓抑的景象中噴薄著不可逼視的蒼白火焰,既便是長年生活於此的神職人員,仰望它的時候也會油然而生卑微之心。神明賦予的榮耀,是任何人都難以抗拒的,對於很多虔敬的信徒來說,枯燥且死板的修行生活,等同於通往永生的階梯。
打開手中厚厚的光明教義,瑟多先是垂首低誦了一段禱文,隨即默然環視神壇下方整齊肅立的唱詩班,神情顯得有些陰騖。
連同他在內的六名紅衣神官,主持每日早晚時分的例行祝禱已經很久了。時光荏苒,一年年新晉的各國主教及高級執事,都會陸續前來光明總殿聆聽誨授。長達數月的光景,雖然對每個苦熬多年方得出頭的侍神者都是一種折磨,但聖地之行能夠給他們帶來的光環,卻足以輝耀一生。
人類在付出些什麽的時候,首先考慮到的會是回報,既便神職人員,也不會例外。
自從德維埃王國的新皇繼任以後,坎蘭大陸上由教廷間接掌控的國家已達六成。瑟多在德維埃遊刃有餘的表現,將一個連說話都磕巴的皇子直接推上了王位,同時也讓教廷高層對他的質疑聲息,像風中燭火般逐漸消泯。
四十二歲,這個年齡意味著曾經的年少輕狂,已連同旺盛的體能化作流水逝去。每天清晨醒來能夠感受到的勃發生命力,也不知從何時起轉化為揮之不去的疲倦,失去幻想的生活正變得灰暗而冰冷,看慣萬般虛假的雙眸鐫刻著世故與內斂,卻永遠不複半分銳氣。
瑟多顛覆了這一切。
作為一名在馬棚中長大的孤兒,過於苛刻的生活環境自小造就了他深沉多疑的性格。長久以來苦修不怠的神聖魔法修習,也使得體力時刻保持在顛峰狀態。他就像一頭外表老邁的獅子,隱藏著鋒利依舊的爪牙,盡管蓬勃的野心沒有一刻停止過躁動,但那股如若火焰燃燒的灼痛感,早已讓靈魂適應了煎熬。
“至高的神,願萬生萬靈都沐浴您的恩澤,遵循您的旨意;光輝的榮耀來自於天堂,降臨在地上,淨化世人的罪孽;虔誠的子民將膜拜前行,去往吾神指引的方向......”
平板的,沒有一絲波動的禱告聲,蕩徹於殿堂之中,唱詩班的合誦隨之響起。數百名聖女披散著柔順長發,統一式樣的華貴袍衣遮掩不了其下驕傲起伏的曲線,哪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也會引發細微的波動擴散開來。
注視著眼前這些從大陸各地信徒中嚴格篩選出來的無暇處女,瑟多沒有感覺到半點視覺上應有的享受,愈來愈盛的厭惡情緒幾乎快要讓他拋下手中教義,找個無人角落大口喘息一會。
光明總殿並非以前出訪過的大陸諸國可比,除了必須嚴格遵守的戒條之外,這裏不存在紅衣神官能夠接受的那種異性。確切的來說,是泄欲對象。
還是孩童時,那名體臭熏天的女主人把猥褻瑟多當成了一種樂趣。成人後的他每每回想起那根帶著粘稠唾液,吸吮自己下體的肥舌,就會抑止不住強烈的嘔吐感,以至於直到今天,也無法有些許改變。
純潔而青澀的**,能夠令人聯想到的唯一事物,便是薔薇花瓣上剔透的露珠。瑟多喜歡這種完全掌控的感覺,慣於享受每一聲痛苦尖叫帶來的歡悅。近段時間以來,他還能做的卻隻有在總殿中日複一日地忍受聖女們淡淡的體香,而不是借著公幹的便利,去哪個國家找上些久未嚐試的樂子。
“無上的光明驅除萬般邪惡,願神與你我同在。”清越的鍾聲終於再次響起,瑟多暗自長噓了一口氣,宣布晚禱儀式結束。
數百名聖女以極盡優雅的儀態盈盈施禮,魚貫行出所在的偏殿。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裏,數以十萬計抱著虔誠信念參與選拔的妙齡女子,終於隻剩餘了最後一批幸運兒。包括六名紅衣神官在內的大批教廷高層,幾乎是走馬燈般傾盡全力**既定聖女。禮儀、詠唱、學識、以及種種神聖典故的傳承,在所有九個偏殿中日以繼夜地進行著,各國神職選修乃至其他事務皆已暫停。
這還是千百年來光明教會首次大規模篩選人類信徒,和其他神官一般,瑟多並不十分清楚教皇陡頒的喻令意味著什麽。遵循與服從,才是他人生旅途中始終矗立的裏程碑。
掩合上大門的殿堂變得靜謐而空洞,龐然結界中源源輪回的聖光,確保著建築體的每一處角落罅隙都沐浴在柔和的明亮下,就連瑟多身軀的投影,都被這充足光源徹底分解,再無一絲得以殘留。
黑暗與陰霾,於神聖之地是絕不允許的存在。大神官頗為落寞地仰望著穹頂上方纖毫必現的古老壁畫,龍馬戰車上正俯瞰大地的巨幅神明形象,是如此威嚴而凝重。基調部分噴薄的亮銀襯托著肅殺天際,那些雲層下作出種種潰敗姿態的異端,顯得渺小有若螻蟻。跪地祈禱的人類高舉著雙臂,或匍匐,或仰望,虔敬之意躍然而出。
“卑微的傀儡......”瑟多喃喃自語,狹長的眼眸中燃起了兩簇惡毒火焰。
生活在光明總殿中的苦修士不在少數,即使對於紅衣神官這般地位尊榮的高層人員而言,前者都是一群難以理解的怪物。司職刑責的聖裁所與十字騎士團之所以能夠令無數修魔者談虎色變,皆因其中精銳成員出身苦修士的比例極高。那癡迷於光輝之源,近乎病態的信仰,激發出了深不可測的神聖力量,在生活處事方麵,他們卻單純地仿佛幼兒。
正如世襲領主首先要求幾百名妻妾的不是美貌,而是忠貞一般,神族對侍奉者的回報也充滿了霸權意味。在瑟多眼裏,這根本就諷刺得猶如德維埃皇權之爭的最終贏家,會是那頭用兩條腿行走的豬。
“大神官閣下,下一批聖女已經在等候了。”偏殿大門被悄然推開,年輕的執事隻邁入了幾步,便遠遠躬下身去。
瑟多略略頷首:“請她們進來。”對方甫一出現,他的眉宇間已鉛雲盡散,仿佛之前的情緒轉變,來自於另一個毫不相幹的魂靈。
“就在剛才,這些聖女通過了‘自然之眼’的最終洗禮......”那執事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頓步,委婉提醒道,“教皇陛下親自主導的儀式。”
瑟多眉峰微揚,淡然道:“你叫什麽?”總殿中的新一代神職不下萬人,像這般玲瓏剔透的下級卻是少見。
“回您的話,小人叫做帕特。”那執事保持著謙卑的神情,語聲中卻透著抑止不住的欣喜,“帕特·羅伯遜,今天剛調來深藍之殿。”
“下去罷。”大神官不置可否地低哼了一聲,瘦削臉龐上死氣沉沉地不見絲毫異樣。
作為最純粹透徹的精神透視魔法,“自然之眼”能夠讓任何偽飾或蟄伏的暗之魔力都無從遁形,人性對於信仰的任何變節甚至質疑,也會毫無遺漏地被施術者洞悉。瑟多曆來不認為自己能夠通過這類測試,幸運的是,從披上代表著榮耀與權威的神官紅袍之後,他再也不必因此而焦慮。
整個教廷之中,通曉“自然之眼”施術咒文的不過十餘人,而如今還有資格聆聽瑟多懺悔的便唯有教皇而已。當然,長年累月與各國王儲打交道的六名紅衣神官與南北樞機主教,都不可能蠢到主動去驗證靈魂的純淨度。高風亮節這種東西想想也就罷了,沒有人會付諸行動,野史傳說中的聖哲之輩,畢竟誰都不曾親眼見過。
有了執事的點醒,瑟多匆匆整理完儀容,走出偏殿門外迎接那些初蒙神澤的女子。透過平整而空闊的廣場,隻見近百窈窕身影正從遠端宏偉的主殿中逐一走出,婷婷嫋嫋徑直而來。
再平凡的花朵,也會因為天潢貴裔的青睞,轉眼間身價百倍。盡管大神官厭惡聖女,一如厭惡那些木訥蠢笨卻實力超絕的苦修士,但他還是不失矜持地微欠了身,以平和而沉穩的姿態迎接著眾人到來。
銀劍之十字、暗金鐫刻的鏤空花紋、水平方向伸展而開的羽翼。
象征著至高權威的光明印鑒在最後一條纖影行出主殿正門時,竟是驟然大放輝芒。那從未黯淡過的蒼白火焰像被注入了某種奇異的生命力,徐徐蔓延流淌,繚繞在那引發共鳴的個體旁側,輕柔如水。結界內部突兀形成的流風穿行在總殿各處,掠過虛空時發出的聲息似呢喃,若輕吟,隱合聖歌韻律,卻要比後者更為清越純淨。
注視這一幕的每個人,都已經完全怔住。
白色烈焰開始忽明忽暗地由她體內噴出,與光明印鑒釋放的神聖熾流相融,再也不分彼此。這熊熊燃燒的異像迅疾引發了結界內部激湧的聖光怒潮,短短片刻之間總殿所在的山穀已化作了一片光輝之海。
“神識?!怎麽可能......”瑟多難以置信地發出呻吟。就在前一刻還和他同樣茫然失措的諸多聖女,在電光火石間便被遊走躥來的火舌所席卷,她們惶然驚呼著,但隨即便發現周身揮之不去的白焰全無溫度,連衣衫也灼不透半點小孔。
“讚美創世神。”教皇那蒼老而威嚴的語聲響起在主殿內部,隆隆蕩徹結界,“聖焰所向,世俗的雙眼終將驅散蒙蔽;神說,要有光......”
“於是,黑暗即潰散。”一個清冷如冰的聲音接著劃破沉寂,鏡麵般垂落的銀發逐漸從四散的火焰中現出,紫色眼眸亮如晨星。
瑟多駭然直視著光明印鑒之前,緩緩升上半空的這名女子,廣場各處的神職人員紛紛惶恐跪倒,他卻宛若失去意識的泥塑木雕,再也無法作出絲毫反應。
那紫荊花開的季節,驚豔絕倫的蝶舞;那暴雨滂沱的午後,稚嫩無助的女孩......回憶中猙獰的殺戮景象,再次活生生地出現在腦海裏。現實與虛幻瞬間重疊,**早就泯滅,取而代之的則是刀刻般的恐懼。
三對潔白如雪的羽翼正輕拂於她身後,宣告著唐卡斯拉山脈,光明總殿之中,天使已降臨。
--------------------------------
遲到的祝願:pig康、混吃等死-H、獠·牙,望三位考核順利。
真心感謝所有還不曾放棄《寂火》的朋友,我欠你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