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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宿敵

蘇薩克的老巢,位於防線後方十餘裏處的蘇門瓦拉山深處,地勢背崖環嶺,奇詭難言。



完勝蠻牙之後,索尼埃下令馬賊主力回撤,隻留下了若幹小隊沿周邊地域巡曳警戒。整個戰場,早已打掃得幹幹淨淨。所有的死屍被就地掩埋,數萬蘇薩克則將大火中殘存的一點軍需物品陸續運向後方。



就連焦黑遍呈的地麵也悉數翻起,黃褐色的土壤猶如新生肌體般曝露其外。牧草的根莖頑強地探出萌芽,集結成片片黯淡的綠,在這片曾經充斥烈火殺戮的死地間悄然綻放生機。



勝利的喜悅,並不能將馬賊心中的陰霾驅散。數千同伴就躺在冰冷而黑暗的地表下,再也沒有可能與他們一起打家劫舍,醉酒狂歌。這批自願誘敵的漢子完成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出戲,每個步驟都做得幾近完美。當終場的幕布緩緩垂落,蘇薩克的魂靈亦隨之飛舞,安然消逝。



戰爭是殘酷的,成王敗寇的規則永遠也不會改變。當它獰然來襲時,所有曾經縱橫圖蘭卡草原的掠食者這才驚覺,原來在真正的殺戮機器麵前,自身的力量是如此脆弱蒼白。



潮水般退去的蘇薩克,使得寧靜再次回歸了大地。風還是那風,陽光依舊燦然,腐爛而醜惡的一切仿佛都隨著黑夜的離去而消弭了痕跡,看起來,這世界並未有絲毫不同。



死去的已經死了,活著的卻還要活下去。這簡單至極卻飽含著血淚的道理,不僅是蘇薩克,連他們的孩子和女人,也都明白。



蘇薩克老巢所在的山穀,正是在淡淡的悲傷氣氛中,一連數日歡慶著來之不易的勝利。



參戰的摩利亞人都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尤其是一貫善於自吹自擂的戈牙圖。在他的口中,倒像是火襲毀掉了蠻牙人的兩個師團,而並非戰士們的浴血廝殺。



山穀的景色很美,草木蔥鬱,清泉寂流。蘇薩克從堅木搭築的屋群中抬出了大量窖存烈酒,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醺然醉意中歡呼,即便是那些失去了親人的馬賊眷屬也不例外。



為了家園而失去生命的男人,不僅給她們帶來了痛苦,同時也有著驕傲。



策劃了整場戰事的撒迦,儼然成為了每個馬賊畏懼且厭惡的對象。他們無法接受如此無情的作戰方式,它從根本意義上違背了蘇薩克從不舍棄同伴的作風。



“魔鬼”,已不再是索尼埃一個人對撒迦的稱呼。背地裏蘇薩克都開始這樣叫他,並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幾個拖著鼻涕的小孩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玩耍,不時會悄悄地瞟上撒迦一眼。孩子們覺得,這年輕人的眸子就像是寶石,漂亮極了。盡管心中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好奇,但還是沒有人敢於領頭靠近他。



“那些孩子好像一直在看您。”愛莉西婭盈盈行近,遞過一杯濃香四溢的麥稞酒。



撒迦接過,淺呷了一口:“他們是在奇怪,怎麽會有人不喜歡騎馬打仗的遊戲,居然連看都不看。”



愛莉西婭略怔,隨即掩嘴笑道:“沒想到您居然也會開玩笑,這可不像我認識的撒迦大人......”略頓了頓,她調皮地擠眼:“是不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您的心情才會這麽好呢?”



“布蘭登在哪裏?”撒迦溫和地反問。



愛莉西婭臉上微微一紅:“按您的吩咐巡邏去了,大人,突然問這個做甚麽?”



“我在擔心,這將是場無休止的戰爭。蠻牙人所倚仗的東西,遠要比我們想象中可怕得多。”撒迦注視著那幾個嬉鬧在一處的小孩子,神情複雜之極。



蘇門瓦拉距離奇力紮山脈不過數十裏之遙,撒迦所熟悉的黑犀樹及荊棘刺團在這裏亦是隨處可見。剛踏入山穀時,他隱隱覺得記憶深處的一些東西又被輕柔觸動,隨之湧起的奇異暖意漫溢於周身,一如孩子無憂無慮的笑聲般撥動心弦。



愛莉西婭沉默了許久,遲疑著道:“可是,這並不是我們的戰爭。”



“是啊,你說的不錯。我們要的隻是一個容身地而已,那些過於複雜的事情,按道理來說是不值得去參與的。問題是如今的大陸上,已經沒有真正算得上安寧的地方了。當初在離開烈火島的時候,你和其他人都很清楚這一點。”撒迦緩緩轉身,舉步行向穀外,“斯坦穆是個不錯的國家,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大人,您去哪裏?”愛莉西婭低呼。



撒迦已然掠起身形:“出去走走,這裏有點悶。”



“悶?”



愛莉西婭環顧著沸騰的山穀,阿魯巴等人正抱著酒桶猛灌可憐的戈牙圖,酩酊大醉的蘇薩克紛紛圍在周遭高呼大笑,情形熱鬧非凡。帶著些黯然,女法師向撒迦遠去的背影投去匆匆一瞥,隨即滿懷心事地行回人群中去。



山穀外的丘陵地帶連綿數裏,起伏如潮。不知從何處逃來的數十匹健馬遠遠散布於平原之上,鞍具齊備,隻是不見了主人的蹤影。極目所望,天地間盡皆為浩浩茫茫的青綠填滿,戰火留下的瘡痍雖焦枯依舊,卻為這片盎然無盡的暗潮所掩,寂然斂去了猙獰形態。



撒迦徑直掠上最高的那處陵體,到得頂端時,逐漸放緩了腳步。丘陵前方不到百丈的位置上,雷鬼正煞有其事地挎著柄馬刀,於齊膝深的牧草間警惕行進——與布蘭登一樣,他亦在巡邏。



一如蹣跚學步的嬰孩,沒有人比撒迦更清楚現在的己方力量,正處於一個艱險而殘酷的生存環境中。任何細節上的疏忽麻痹,都可能帶來足以致命的創傷。戰爭是國與國之間的殺戮遊戲,想要不被這渾濁無際的泥沼吞沒,唯有像當年那般找出屬於它的條條“經絡”。



小時候的紅之所以能夠在沼澤中生存,是因為它能夠適應,並學會了索取。如今的撒迦,似乎已殊途同歸。



盡管索尼埃認為寥寥幾個摩利亞人的巡弋警戒毫無必要,但撒迦卻一再堅持。從某些方麵來說,他對馬賊沒有半點信任感,即便是並肩作戰了一段時間以後,亦是毫無改觀。



時值正午,草原上沒有風。



雷鬼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炙熱陽光下燃燒,汗水早已濕透了衣衫,暴露在外的頭頸等處火辣作痛。隨著前行,草葉的簌簌響動令他聯想起了水流的聲息。盡管東邊幾裏處就有著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河,但酣暢遊弋的渴望還是被這醜怪異類一分分地強忍了下來。



他認為自己應該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與以前不同的是,再也沒有奴隸主揮舞的皮鞭在耳邊炸響,有的隻是同伴善意的玩笑,平淡卻溫暖的共處生活。



雷鬼喜歡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所以一直在默默地學著分擔。盡管整個過程中他顯得笨拙而遲鈍,但所有的人從未失去過耐心。撒迦在閑暇時也會教他博殺的訣竅,神情冷漠,語氣卻很溫和。



在有些不開竅的時候,撒迦會以一記橫蠻的耳光中斷教導,臉頰烏青腫起的雷鬼總是會帶著憨笑訕訕站定,等待對方指出錯誤所在。他從來就不夠聰明,卻比任何人都要更為勤奮拚命。



隱隱傳來的馬蹄聲響,使得幾欲脫水的雷鬼及周邊幾支蘇薩克小隊紛然遠眺,均是不自覺地按上了腰側刀柄。



那是支千人規模的馬隊,正猶如一根銳利長矛般筆直破開草浪,風馳電掣而來。隊列的前端,挑著麵迎風招展的軍旗,旗麵上繪有一頭獰目獠牙的異獸,背展雙翼,形態威猛至極。



正自茫然無措間,雷鬼忽聽到身後風聲驟起,回頭看時不禁鬆了口氣:“蒙達,你怎麽來了?”



撒迦沉默地掠近,凝向遠端的目光緩緩收縮:“巴帝人......他們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是巴帝人麽?我聽說過他們,巴帝好像是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啊!”雷鬼瞪大了沒有眼瞼的眸子,遠眺向那支高速行進中的馬隊,“奇怪,好像是衝著我們來的。”



“雷鬼,叫那些馬賊統統退回去,他們在這裏隻會礙事。”撒迦冷然乜了眼相繼馳來的蘇薩克小隊,線條銳利的唇角邊現出些許殘酷笑意,“一直忘了告訴你,巴帝人是我們的老朋友了。”



雷鬼雖懵懵懂懂,但依然是立即揮手大呼。馬賊們顯然不怎麽把他和撒迦放在眼裏,依舊是打著尖利的呼哨,急馳過丘陵地帶。



陡然爆起的連串驚嘶中,當前幾匹戰馬失蹄仆倒,巨大的慣性使得它們重重地撞上地麵,向前滑行了極遠距離方才掙紮爬起。背上的騎者已是紛紛怪叫著飛出,跌了個灰頭土臉。



蘇薩克不愧是圖蘭卡草原上最為精銳的馬賊,驚變之下其餘諸人盡皆單臂勒韁,胯下坐騎整齊劃一地人立而起,釘子般急停於原地,鏘然脆響中一柄柄馬刀已然出鞘。



“索尼埃是我的朋友,你們不是。”撒迦冷冷轉首,陰狠的目光逐一掃過馬賊們驚愕不定的臉龐,“現在,都給我滾回去!”



烈日的輝芒傾瀉如火,數十根暗色光束夾雜在牧草叢間,隨風蠕蠕而動。每隔開數丈距離,便有一截這樣的光體刺出地麵,排布成極為橫闊的扇形,將若幹馬賊巡弋小隊悉數隔阻其外。



蘇薩克們漸漸發覺,胯下的馬匹均在焦躁不安地後退,噴發的響鼻聲匯成了一片戰栗的海洋。這片極之寬闊的地域,此刻似乎已狹窄緊迫得令人窒息。



“我們走。”蘇薩克中的一人恨恨開口,撥轉馬首向後方馳去。隨他之後,馬賊陸續撤離,片刻內便已退得幹幹淨淨。



“蒙達,我在這裏陪著你。”雷鬼見撒迦投來視線,慌忙搖手。



撒迦不再言語,隻是默然望向那支越來越近的馬隊。隊首位置的一名騎士,麵目已是清晰可辨,身著的紫金鎧甲在陽光下泛著驕橫而炫目的光芒。



雖然隻有千人左右的數量,但馬隊整體卻隱透著一股攝人心魄的威壓感。隨著雙方的距離愈發接近,雷鬼恍惚覺得迎麵而來的是無數虎狼鐵騎,唯有沙場上才能淬煉出的血煞氣息由微弱漸轉濃烈,到得後來竟已獰然直迫眉睫!



“你們是什麽人?尼布羅紮行省離這裏還有多遠?”馳近的馬隊中,相繼有十幾名佩著獅首徽章的軍官越眾而出,將撒迦和雷鬼團團圍起。



雷鬼的臉色已有些發白,撒迦卻淡淡地笑了笑,道:“給我個必須回答你的理由。”



“咦?他媽的膽子不小啊!”先前問話的那人低沉地獰笑起來。



“貝加羅塔,一直到現在,你好像還沒有學會怎樣去和他人溝通。”紫金火焰緩慢流動,於馬蹄的低響中馳出隊列。



那適才還橫蠻無禮的軍官立時恭謹垂首,滿臉的暴戾神態盡斂無蹤。



“我是巴帝王國的蘭帕爾上將,來幫助斯坦穆打退蠻牙的侵襲。換句話說,我們是朋友。”紫金盔甲的麵罩下,一張年輕而樸實的臉龐現出笑容。



撒迦漠然注視著眼前這些並不陌生的軍服軍銜,當看到長袍上佩著金銀葉徽章的法師占了總數一半有餘時,他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將軍大人,我聽說通往巴帝和摩利亞的邊界都已經封死了,從這裏直到北邊到處都爬滿了臭烘烘的蠻牙人,你們這是繞道來的麽?”



“不,我們從巴帝一直打到了這裏。那些被攻占的斯坦穆行省,已經再也找不到半個蠻牙士兵了。”蘭帕爾平淡地道。



似乎是在印證著他的說法,遠方的天際邊悄然騰起大股煙塵,極目望去蜿蜒無盡的暗色潮頭現出形態,無數長槍鐵戟的尖刺閃爍其中,酷似銀河寂流人間。雖然相隔極遠,但依然清晰可見幾個極為高闊的巨影,正遲鈍地行走於這片鋼鐵洪流之中。每次身影起伏間,大地的震顫都會微微傳至眾人腳下,直如山峰在自行移動般威勢難言!



撒迦怔然半晌,方才驚詫道:“將軍大人,你們本國的仗不打,又怎麽會有空跑來幫斯坦穆的忙?”



“大陸上的每個國家都以為巴帝將要滅亡,但很可惜,蠻牙根本就隻是一個小醜而已。現在屬於它的表演時間已經結束,是時候該換個角色登場了。”蘭帕爾的語聲依舊是一成不變的沉穩淡定,但眸子裏已隱現傲然,“或許是因為和平時期維持了太久,國家之間的實力窺探也充滿了不確定的因素。但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比方說你和我,從陌生到認識,再到互相了解,或許就隻要一個很短的過程。”



“我覺得作為一個將軍,你還真是沒有半點架子。”撒迦忽微笑起來,道:“問了這麽多問題,不知道有什麽是我能回報的麽?”



“塞基一役獨闖我軍大營,斬殺三個軍團一十六名統領,其中僅是上將就有四人。七皇子法卡迪奧在幾個月後死在巴帝皇宮,當然,他也是這場殺劫的犧牲品。摩利亞曆史上首次公然刺殺君主,雖然沒有成功,但一場好端端的授勳儀式徹底以血流成河而告終。之後的皇家軍團叛逃事件,更是令人咋舌。我一直都不明白教廷中人為什麽會追殺這些摩利亞的戰爭英雄,據巴帝軍情人員傳回的消息,侍神者幾乎動用了半個大陸的精銳力量,結果卻還是灰頭土臉地草草收場。”



蘭帕爾慢悠悠地說完,輕歎了一聲,道:“不得不說,您是個可怕的人,撒迦閣下。”



撒迦斜跨了一步,站到雷鬼身前:“你認識我?”



“光是您的畫像,我就看過不下五百幅。這樣的體貌特征,恐怕全大陸也找不出幾個來。說實話,剛才我看清了您的樣子以後,始終在遲疑是不是該過來這邊。”蘭帕爾勒著胯下漸漸躁動的戰馬,笑道:“今天我的運氣似乎不算太好,沒辦法,這世界有時候的確是小得可憐。”



“現在就走,還不算太遲。”撒迦淡淡地接口,仿佛眼前的不是支千人部隊,而是一群毫無威脅性的羔羊。



蘭帕爾遺憾地搖頭:“我是個軍人。”



“軍人也會死,有時候還會死得很簡單。”撒迦獰笑,垂於身側的掌緣已有暗芒耀起,流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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