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斜斜地墜在地平線盡頭,竭力揮灑著黑暗前的最後一絲黯淡餘輝。由於兩側的高聳山體阻隔了日照,羅沙山穀正逐漸變得陰暗,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整個空間。周遭山嶺各處,無數朵落花被風折起,卷攜,雪般紛揚而下,絢爛曼妙之中,卻隱隱透著幾分淒涼。
以山穀為中心,方圓幾百裏以內的地麵,均褐黃而堅硬,土壤表層生著一層薄薄的鹽堿。在這片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地上,卻生長著坎蘭大陸上最美麗的花卉——七色幽灩。似乎是在證明著自己的驕傲孤高,幽灩的存活環境,往往是人跡罕至的苦寒之地。正如,於無際戈壁中孤獨佇立的羅沙。
微風中,一朵小小的幽灩落英,輕盈地搖曳著,曼舞著,掠上了橫戈雄倨的嶺脊。悄然無息中,它那七枚美妙如精靈之翼的異色花瓣,輕輕觸上一樣冰冷堅硬的物事,隨即,化為碎屑四散而去。
那,是一柄長刀。刀背厚如砧板,刃鋒青森薄銳,黑鐵刀身超過了一個成年人的長度。寬闊的刀柄前端,有著一道彎如冷月的護手。在落日的血色餘輝映射下,長刀通體幽幽地泛著妖異的赤紅色,就像是黑暗中邪魔的眸。在坎蘭大陸上,幾乎是所有的騎士都渴望著用這樣的兵器作戰,它鋒銳而狹長,能夠毫不費力地將敵人連同座騎一截為二。然而,卻隻有極少一部分人有足夠的腕力將它揮轉如意。與占盡優勢的長度成正比的,是沉重到可怕的分量。夠實力的殺戮者,都喜歡揚起這種長刀時的狂暴直接,凜冽幹脆。雖然是馬刀,但它的名字,就叫做斬馬。
風,愈發大了起來。在寒流中卷揚激舞的,除了漫天的花雨,枯殘的枝葉,還有,駿馬的長鬃。
羅沙山穀兩側的嶺脊之上,半人高的幽灩叢中,掩隱著十幾匹高大健碩、通體油光烏黑的戰馬。它們正在勁起的氣流中不安地打著響鼻,前蹄焦躁地刨踏著地麵,似是在急不可耐地等待著衝鋒時刻的來臨。馬背上的騎士們俱是身形強悍,黑巾蒙麵,緊握著韁繩的手穩定如磐石。在這些目光冷厲的大漢背後,負著一張張軟烏金絞成的強弓,馬鞍邊所懸掛的箭壺內,箭矢尾端的長羽潔白如雪。
當不疾不緩的馬蹄車輪聲,從穀地的遠端入口處隱隱傳來時,卡姆雷冷然揚眉,在最後一抹陽光中舉起了斬馬。身側的騎士們紛紛反手取下強弓,搭箭,漠然而迅捷。無形濃厚的殺機迅速彌漫擴散,充斥了整個羅沙山穀。
行來的,是一支規模不大的商隊。首尾位置的幾十名騎者身著輕甲,神色警惕,手中的單刃馬刀盡皆出鞘。隊伍的中端,是蜿蜒而行的一輛輛馬車。行進中每輛車的車軸,都在不斷發出“吱吱呀呀”的不堪重負聲。
“父親,您......您又要殺人了嗎?我想回家。”卡姆雷的身後,傳出一個怯怯的童聲。
卡姆雷注視著越來越接近山穀中部的商隊,語氣溫和地道:“沒有人喜歡殺人,這樣做,是為了活下去。沒有糧食,很多人會被餓死,其中也包括了我和你,我的兒子。”
“那......那您讓我先回去可以嗎?因為我怕見到血,每次都很害怕。”那個聲音猶豫了一會,低聲道。
“會習慣的,記住,你是一個男人。”卡姆雷淡淡地說完,手臂揮下,斬馬刃鋒在風中發出了一聲微弱而妖異的低吼,刀尖直指穀底!
一陣尖銳的嘯叫聲在他揮刀的瞬間即刻響起,幾乎是與此同時,穀底商隊打頭的幾名騎者麵色大變,高聲驚呼道:“敵襲!有埋伏!!!”
狹長的羽箭在空中呼嘯而至,疾如閃電,尾端的白色長羽劃破暮色,淒豔如朵朵死亡之花。
“撲撲撲!”十公分長,帶著倒勾血槽的箭頭旋轉激射,獰笑著將身軀紮入目標的胸膛或是頭顱。一蓬蓬的血花在穀底同時爆起,十幾具人體悶聲栽落馬下。這些在片刻之內被黑暗所吞噬的生命毫無意識地大睜著雙眼,以各種僵直的姿勢仆倒在地麵上,或掙紮,或抽搐。在死亡無聲降臨之後,等待著他們的,就隻有腐朽。
突如其來的攻擊,使得整支商隊頓時方寸大亂。目睹著身邊的同伴在短短一刹那的時間裏麵變成屍體,所有的隨隊護衛都開始茫然而驚恐地揮舞著手中武器,顫聲呼喝著胯下受驚的座騎。而馬車車夫們的反應,卻要比這些護衛者直接迅速得多——他們直接鑽入了車底,並且陸續取下了頭上的風帽。
緊隨而來的第二波箭襲,重演了一次血淋淋的殺戮過程。每一支箭矢都無情地掠走一條生命,從無落空。商隊中已經有護衛發現了敵人的所在,但在這個時候,幾乎已沒有一個人再有反抗的念頭。豐厚的酬金固然重要,但與生命相比,卻根本就算不了什麽。
卡姆雷冷冷地望著穀底四散逃竄的商隊護衛,語氣淡漠:“老規矩。”
嶺脊上十幾匹高大戰馬同時人立而起,高聲長嘶,直如蛟龍般騰起四蹄,疾衝而下!與山穀中那些受驚的同類不同,它們早已經曆了太多的血腥殺戮,在和背上的主人一起戰鬥時,部分戰馬甚至會用前蹄將落馬的敵人活活踏死!
急馳間,蒙麵騎士們口中發出低低的呼哨聲,雙腿緊挾馬身,或扣或催,控製著戰馬的去勢。他們的身體隨著顛簸而上下起伏,眸子裏閃動著森然殺機。馬行如風,黑鬃激揚如火,但激如飛蝗的箭矢卻比風還要快!
長箭破空聲、慘呼聲、人體墜地聲、驚馬長嘶聲,種種各不相同的聲息此起彼伏,混亂地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曲淒厲的死亡樂章。商隊護衛的數目,已經急劇銳減到個位數。就連隨隊押貨的兩名商賈,也死在亂箭之下。經驗老到的殺戮者們縱馬疾行,沿著山穀內穿插交錯,狩獵般冷漠無情地將剩餘諸人逐一射殺。
散亂停放的車隊中,沙魯撅著肥大的臀部,躲在一架馬車的車廂底部簌簌發抖,語氣顫抖地念叨著光明禱詞。作為一個有著豐富資曆的車夫,這名體形壯碩的中年人在商隊遇襲的第一時間就摘下了風帽——無論是在大陸上的哪個國家,遇劫時隻要車夫作出這樣的舉動,再凶悍的馬賊也不會動他們半根汗毛。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行規,古老而有效。
然而,突襲者卻以行動將車夫們心裏的最後希望碾得粉碎。一名蒙麵突襲者催動著胯下戰馬,沿山穀奔馳了一圈後,索然無味地望向了藏在車廂下的沙魯。兩人視線接觸時,膽戰心驚的馬車夫似乎是覺得對方衝自己笑了一笑。隨即,一支激射而來的利箭自他前額貫入,後腦刺出。沙魯迷惘地摸上腦門,在觸及到猶自“嗡嗡”微顫的箭杆尾羽時,他頹然鬆開另一隻手中一直緊攥著的風帽,仆地而斃。
“真可惜,我不是馬賊。”那蒙麵人遺憾地搖頭,再次搭箭。
目睹了這一幕的車夫們在短暫的驚愕之後,如夢初醒般地紛紛從藏身處逃出,卻一個接一個栽倒在尖嘯而來的白羽利箭下。重疊仆臥的屍叢間,溫熱粘稠的血液蜿蜒流淌,匯聚成一窪窪烏黑色的淺泉。飛揚著漫天幽灩的羅沙山穀,已經完全成為了冥王統治下的,新的死地。
“撒迦,別老是試圖做個緊閉雙眼的膽小鬼。來,你看,這才是世上最美的景色。”卡姆雷反手探向身後,將一個七、八歲大的黑發男童輕輕自馬背上提起,放到身前鞍上,“那邊有一頭漏網的獵物,對,在這個時候,他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馬蒂斯叔叔正在追他,唔,還有兩個馬身的距離。猜猜看,這家夥會怎麽死?”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身處這樣的場景,撒迦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與同齡的孩子相比,他的身體顯得過於瘦削單薄。女孩般清秀的麵容上,有著一雙小小的,極為罕見的深紫色眸子,那裏麵,正盛滿了恐懼與茫然。就像是身處於一個無法逃避的夢魘,撒迦竭力想要偏過頭去,頸骨卻紋絲不動。穀底的南端,血腥一幕毫無阻隔地躍入他木僵的眼簾,化為深入骨髓的驚恐,蛇般冰冷粘膩地纏繞住了胸腔中幼小的心靈。
身形高大的馬蒂斯催馬直上,輕描淡寫地格擋掉“獵物”轉身斬來的馬刀,伸臂斜探,將手中堅韌的弓弦套上了對方頭頸。仿佛是感覺到了嶺脊上投來的目光,馬蒂斯一連幾記凶狠的肘擊撞上獵物側肋,隨後提起這名麵色灰敗、大口嘔血的商隊護衛,麵向著卡姆雷與撒迦的方向,一分分將弓弦勒入了他的咽喉。
隨著馬蒂斯的右手逐漸加力,烏金長弓緩慢地張開,由半月而漸圓。當弓弦猶如切豆腐般切開皮肉,割斷護衛的食道氣管時,撒迦清清楚楚地聽見一聲脆響,大股的赤黑血泉立即從那人的口鼻、傷口處直噴而出,人體內的驟然釋放的壓力將鮮血飆射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高度,兩人身前的褐色堿地在片刻之間,被空中紛揚而下的赤雨染得血紅一片。而馬蒂斯仍在拉動著手腕,慢條細理地繼續著動作。
刺耳的“劈啪”聲猛然炸起,一道碗口粗的純藍電光,自馬車間隙中急速射出,在空中劃過長而曲折的弧線,直刺向馬蒂斯所在的方位。此時山穀中一邊倒的屠殺已經接近尾聲,大多數策馬踏於血泊屍骸中的蒙麵騎士,都看到了這道去勢洶洶的電弧,但卻沒有人動作。馬蒂斯就隻是用眼角掃了下來襲,側身讓過。隨後,閉上了雙眼,靜靜聆聽著手中弓弦與血肉骨骼間摩擦時發出的纏綿聲,黑色麵巾後的臉龐上,帶著一絲享受的神情。
“叔叔,小心......”撒迦失聲驚呼。盡管他的小腦瓜裏並不明白,為什麽平常溫和風趣的馬蒂斯,總是會在這個時刻變得獰如惡鬼。但撒迦曾親眼看見過被這種魔法電擊觸及過後的人體——那根本就是一團焦糊不堪的烤肉。
卡姆雷耳聽著兒子稚嫩的呼喊聲,唇角扯出了一個粗豪笑意,右臂疾揮而出!沉重狹長的斬馬刀在他手中猛然躍起,帶著勁起怒吼的呼嘯聲一閃而沒!
“嘣!”弓弦拉斷了最後一點皮肉,繃直微顫。馬蒂斯將切下的頭顱提在手裏,長吸了一口甜膩的血腥味,緩緩睜眼,對著嶺脊上點頭示謝。第二道猙獰藍蛇在距離他不到三尺的位置突兀斷折,已無聲消失。
“咯咯......”一陣令人牙酸的折裂聲後,穀地中端兩輛緊挨在一起的堅木馬車轟然爆裂,車廂如同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硬生生扯開自中斷成兩截,木屑橫飛四濺。血光,在片刻之後方才猛烈迸現。當頭一匹拉車的健馬身軀晃了幾晃,馬首正中緩緩現出了一道暗色長痕。伴隨著一聲清脆的炸響,那馬先是整個頭骨以極其詭異的形狀向兩側擴開,然後自頭頸到股尾整整齊齊地一分為二,向兩側分倒。大蓬血水憑空炸成了一團巨大的赤霧,在地麵上塗染出一個不規則的赤圓。圓心正中,一堆白花花的肝腸內髒帶著細微蠕動,在寒風中散發著騰騰的熱氣。
馬屍和車廂的殘骸後方,仰天躺倒著一名年輕的女子。她有著柔順的長發,溫婉秀美的麵容,以及,一對尖尖的,向上聳起的耳朵。她是一名精靈,纖細柔嫩的手指上,仍然殘留著電係魔法使用後的點點藍芒。而此刻,穿透腹部,並將她整個人死死釘在地麵上的,正是那柄劈開了所有阻礙物的斬馬。
“老大,除了那個女人,沒留下一個活口。”一名蒙麵騎士策馬馳近,在卡姆雷身側勒住了韁繩。
卡姆雷微微點頭,雙腿略扣馬身:“叫兄弟們四周警戒。雖然這幾天大家熬得很辛苦,但我不希望在最後這點時候出任何岔子。”
騎士單臂回攏,平靠上前胸,恭敬地行禮而去。隨著他口中響亮尖利的呼哨聲,穀底中的蒙麵騎者紛紛催馬四散,馳向周遭嶺脊、穀口處,動作直接而迅捷,顯得極為默契。
暮色,灰沉而厚重。山穀之間死寂一片,就隻有風在幽幽地低吟。卡姆雷跨著戰馬越過一具具僵硬倒臥的屍體,來到了精靈的身邊。
“你差點殺了我的兄弟。”卡姆雷顯然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俯身大力拔起了斬馬,“據說精靈族從來不和人類合作,現在看起來這是個謠言?”
隨著他粗暴的動作,年輕的精靈悶哼一聲,貫穿腹腔的可怕傷口急湧出一股血泉,密布著冷汗的俏臉頓時變得慘白如紙。卡姆雷直視著精靈驚恐的眸子,接連兩刀劈下,將她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臂齊肩卸了下來。
淒厲的慘呼聲瞬間劃破了寂靜山穀,卻很快便戛然而止——精靈在劇烈的疼痛下失去了意識,昏厥了過去。撒迦怔怔觀望著她由一個美麗的少女,變成一具殘缺軀體的過程,胸口突然一陣煩惡悶塞,連連作嘔,卻吐不出任何東西。
“記住,你身邊所有的人,就隻能分為兩種——朋友和敵人。在麵對著敵人的時候,除非你能確定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不然就永遠也不要放鬆警惕。比方說現在,我們可以輕鬆一會,失去了雙手的魔法師,是沒有任何威脅的......”卡姆雷輕拍著撒迦瘦弱的脊背,漠然收刀,“並不是所有的敵人都長相凶惡,其中的一些可能看上去外表柔弱,甚至惹人憐惜。就像你麵前的這個精靈,她很漂亮,看上去很弱小,不是嗎?剛才那道電係魔法我想你看見了,如果可能,她會殺光我們所有的人而半點不會手軟。作為商隊的護衛,這是她的使命,而搶掠並殺掉阻擋在麵前的人,是我們的使命。談不上誰錯誰對,關鍵是在於哪一方能活下去......”
“老大,這次全都是糧食。居然還有一車香料,難怪會有這麽多護衛了。”馬蒂斯挑開了最後一輛馬車上的油布,喜笑顏開地遠遠叫道。
卡姆雷略為點頭:“讓兄弟們都過來,把所有能帶走的東西裝車,包括馬匹的屍體和散落的糧包,半點也不許浪費!”一連串的簡短命令後,他望向了肩胛處血如泉湧,但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的精靈,似是自語般低聲道:“可惜了......”
縱馬馳近的馬蒂斯大笑道:“老大,可惜什麽?難道你看上了這個精靈?”
卡姆雷瞪了他一眼,扯下自己麵上所蒙的黑巾:“我是說可惜最後留下的這個不是男人,不然,是時候讓撒迦的雙手沾一沾鮮血了......”
馬蒂斯愛憐地撫了撫撒迦的小腦袋,歎息道:“這一切對他來說,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我們身處的,是一個混亂的世界。撒迦是個男孩,將來想要生存下去,就隻能依靠自己。”卡姆雷滿麵鋼針也似的胡須根根豎起,一雙銳利的鷹眸中冷光四射,“在坎蘭大陸的任何地方,一個不會殺人的人,都不會過得很好。有些人用金錢殺人,另一些用權勢,而我們,用自己的雙手。我是個粗人,隻想趁還活著的時候,教會我兒子這唯一擅長的東西。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情,對於我和撒迦來說,越早讓他掌握,或許會越好一些。”
馬蒂斯沉默了一會,平端起手中的強弓,瞄向地上失去知覺的精靈女子:“你說的對,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不如盡力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不要!不要殺她!”撒迦瘦小的身體僵了一僵,突然跳下馬攔在了馬蒂斯與精靈之間,尖叫道:“父親!這個姐姐的兩隻手都斷了,求您別再讓馬蒂斯叔叔殺她!”
卡姆雷臉色微沉,皺眉道:“撒迦,我前麵和你說的話,你難道一句也沒聽進去?”
“父親,我知道......可是我在想,這個姐姐年紀這麽小,要是死了,她的父親一定會很難受很難受的。父親,我們救救她好嗎?”撒迦仰起臉蛋,望著魁梧粗獷的卡姆雷,小聲地道:“要是撒迦死了,您也會哭的啊!”
卡姆雷有如岩石般冷峻的麵容略為變色,重重哼了一聲,大聲咆哮道:“行了!都他媽的動作快點!馬車每三輛拴在一起,分一半的人去趕車!現在就走,我們回邊雲去!”馬蒂斯緩緩收起長弓,沉默著撥馬行開。
車隊,很快被重新整合起來。清亮的長鞭聲炸響之後,這支已經易主的隊伍蜿蜒行進,馳向山穀通向的另一處出口。傳說,走出那裏,再斜穿過茫茫無際的戈壁,就能夠到達大陸上最強大國家之一的摩利亞。羅沙山穀,是阿達羅克和貝魯塔兩個小國之間的隱秘門戶,逃避關稅的商隊來往頗為絡繹。但從來就沒有一支走私的隊伍,敢於選擇這片大陸上著名的死亡戈壁作為捷徑,去嚐試扣開摩利亞的邊陲大門。所以,這就隻是一個傳說。
隨著車隊逐漸遠離殺戮之地,撒迦不時扭轉小腦袋,擔心地望向那個仍然躺倒在地上,在視線中變得越來越模糊的精靈女子。馬背上的顛簸,使得孩子的身體起伏搖晃,就像是他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撒迦的手掌各處,仍然殘留滑膩而粘蠕的液體,那是為精靈裹傷而留下的血跡。這是他第一次敢於主動觸碰鮮血,原因,卻正與卡姆雷所期盼的相反。
接近山穀出口時,卡姆雷忽然舉起右臂,身後的整支隊伍在一片短促嘈雜聲後停了下來。撒迦猶豫了一會,牽住父親的衣袖,搖晃著問道:“我們這是要把那個姐姐帶回去嗎?您答應我了?”
卡姆雷溫和地搖頭:“我想教會你另一種東西,欺騙。”
弓弦彈放聲,在卡姆雷語音未落之際冷冷劃響。馬蒂斯幾乎沒怎麽瞄準地開弓,高高拋射,一支白羽利箭直躥上半空,帶著道凜冽的風聲,斜斜落向精靈所在的方位。
“撲!”微不可聞的著體聲傳來,昏暗的遠端隨即盛出了一朵微小而淒豔的血花。
馬車輪軸的刺耳響聲,再次打破了山穀的靜謐。撒迦石像般呆坐在父親的身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馬蒂斯略帶著一絲不忍地想要開口安慰,卻被自始至終冷漠不語的卡姆雷以眼神製止。死一般的沉默中,車隊行出山穀,寒冷肅殺的天地之間,仿佛就隻有這唯一的聲源在躍動著生命的痕跡。
而此時,撒迦的心裏,還有著另外一種聲響在久久回蕩,無法止歇。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親人欺騙後,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