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詔書連夜發出,九個時辰之後,即飛馬趕至德州前線,與詔書同時到達除了那一執命令之外,還有一把林風的佩刀,意即臨陣委權,命馬進良上校都督軍事。
這個舉措在林漢王朝也算是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先例,從傳統的軍事製度來講,象圍攻德州這種大規模的戰役,一般都是指派“總督”或“經略”這個級別高級官員來指揮,而此間還有“文官任武事”之類情形,在這種情況下,指揮官對部隊的掌握可以算得上是順理成章,因為從級別上講,清製總督是一品或者從一品武官,明製經略也多是二品,而且多半掛兵部尚書、侍郎銜,來頭更大的還很可能是武淵閣或文英殿大學士之類,有著半個輔臣身份,所以當接受中央任命,下來指揮戰役時,他們對一線部隊的官兵將領具有極大的威懾力,就形式上而言,大多帶有“尚方寶劍”,至不濟也肯定有“王命旗”,從三品以下軍官若違背命令,可以“臨敵事專,先斬後奏”。
而林漢朝廷裏這類事情卻從來沒有發生過,因為立國時間不長的關係,在以往各場戰役之中,要麽是漢王林風親自指揮戰鬥,要麽是事前就已經準備妥當,委任了將領軍權,如安徽權都督王大海、山西戰場上的趙良棟等,但這次德州戰事卻不能與以往相比,最關健的原因就是馬進良的軍銜實在是太低了一點,林風配屬給他的部隊原本就是與他平級的同僚,在威信方麵,的確是有所欠缺。
馬進良也立即認識到了這一點,老實說當接到林風這條命令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感到半分得意,也不是十分感激漢王的“容寵信任”,因為就官場潛規則而言,這種情況一般可以被認為是“捧殺”,不論是下命令的君主、還是接受任務的臣子,都將冒著極大的風險——這種任務是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否則一旦失敗,君主的威信會受到打擊,而臣子,除了“自盡以謝君恩”之外,絕對不可能有第二條路可走。
鑒於戰事情急,配屬的其他近衛軍部隊接到命令後立即趕赴德州戰場,雖然近衛軍幾位軍官之間有些小矛盾,但在這種情況下倒是沒人打算和紅了眼的馬進良開玩笑,不論是趙應奎的騎二軍還王忠孝的近衛第四軍,都派出了麾下最精銳的部隊前往增援,第三日就趕到了指定戰場待命。
近衛第五軍幾乎與他們同時到達。第五軍是純炮兵部隊,而且遠在京師、輜重龐大,本來不可能會如此迅速的趕赴戰場,現在之所以能夠完成這一緊急增援任務,最大功臣應該是海軍。在接到林風的緊急命令之後,第五軍立即接洽總參謀部向海軍求援,調用了大批船隻,接運河南下,一路順風順水,很快就趕到了德州一線。
因為是攻城主力的關係,馬進良用超乎規格的禮節,率大隊人馬遠赴三十多裏親自到碼頭迎接近衛第五軍的到來。
近衛第五軍軍長名叫於成龍——事有湊巧,這一位於成龍倒不是山西的哪一位巡撫,兩人也絕對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第五軍軍長於成龍出身偽清漢軍鑲黃旗包衣,家中薄有資產,因而從小就受到過良好的教育,祖父跟隨多爾袞入關,父親在清廷綠營軍中曆任都司、遊擊等軍職,可謂地地道道的軍人世家,但到了他這一代卻棄武從文,老爹從小就專門高薪請了老師教八股,如果沒有出現什麽變化的話,以他的家庭背景,應該很快能夠在清政府中獲得職務,然後一級一級的從縣令熬上去,但可惜世事難料,紫禁城外一聲炮響,這一美好的人生夢想立即灰飛煙滅,自從林風奪取北京斬殺康熙之後,於成龍的家庭很快就被打上了“漢奸嫌疑”的烙印,幸好他老爹乖巧非常,第一時間就投靠了大漢朝廷,在總參謀部當了個小官,於是於成龍就不得不參加漢軍的第一次科舉,高中之後由老爹托關係轉入馬莊武學炮軍科就讀,卻不料輾轉幾年之後,因為學識優異,兼在遼東、山西戰事中屢屢立功,竟然高升至近衛軍一軍之長。
原本一心想當秀才的於成龍,轉了幾個彎,竟然又不得不繞回了祖父和父親的老路,終日與一群丘八為伍。
因為手下有兩個旅在前線參戰的關係,所以在趕赴德州之前,於成龍就對德州的戰況非常了解,實際上當戰鬥打成膠著狀態之後,他自己也預感到有上戰場的可能,並且預先做了一些布置,所以當突然接到命令之後,近衛第五軍的開拔異常迅速,不過說到這場戰役,他倒沒什麽多於的想法,因為不論馬進良是勝是敗,那都輪不到他這個炮兵軍長來說話,根據曆來的傳統,騎、步軍種都是絕對的主力部隊,而炮兵雖然越來越重要,但也不可能因此讓他當上主將。所以在見到馬進良之前,他就把自己擺到副將這個位置上。
“振甲兄!——”出乎於成龍的意料,馬進良一點也沒有什麽下馬威的意思,站在碼頭上遠遠地作揖道,“可把您盼來了!我等一眾弟兄攻城不利,主公多有責備,真是慚愧萬分,而盡能有振甲兄前來助拳,德州定能一戰而下!”
於成龍當即快步越過甲板,屈身行禮道,“不敢、不敢,下官近衛第五軍上校於成龍見過馬大人——第五軍奉主公之命,前來德州助戰,還望軍門示下!”雖然是同一軍階,但此刻馬進良是主將,且身負王命,於成龍為人謹慎,老老實實的請示問好,一點也沒有拿大的意思。
“老兄客氣了!”馬進良急忙攙扶,握著於成龍的手,與他並肩而行,“你我同為軍長,在下焉敢受此大利?!”他轉過頭去,對自己手下的一眾軍官吩咐道,“以後於大人說的話就是我的話,絕無裏外之分,我軍上下人等,不可怠慢,若有違背,定斬不饒!!——你們聽清楚了麽?!”
此刻碼頭上盡有數百官兵,聽到馬進良的命令,當即一齊單膝跪倒,朝於成龍行禮道,“不敢造次!——卑職見過於成龍大人!於軍門安好!”
數百齊聲大叫直震得於成龍耳中嗡嗡作響,他抬起頭來,遠遠朝德州方向眺望了一眼,隻見前方雲靄重重,宿雲密布,數百丈便看不清人影,官道兩旁的堡壘上滿是坑窪彈坑,無數軍士神情嚴肅,分成隊伍往來巡邏,他苦笑一聲,轉頭對馬進良拱手道,“馬大人,下官在北京聽說德州打得激烈,想不到竟至如此!”
“是啊,其實我也沒想到這個王承業會這麽狠辣!”提起戰事,馬進良臉上立即蒙上了一層黑色,他樹起三根手指,沉重的道,“光是肅清外圍和運河兩邊的碉堡炮台,咱們就足足打了十五天,傷亡近兩千人!”他搔了搔腦袋,苦笑一聲,“好家夥,老子的第三軍總共才萬把人,一下就打掉一個旅,真是元氣大傷!”
“此事頗為蹊蹺,”於成龍皺了皺眉頭,“依下官之見,如今大漢與山東強弱分明,且我主寬明仁義,聲明遠播,德州之敵應無鬥誌才對,怎麽會打得如此頑強呢?!”
“這話到點子上了!”馬進良無奈的搖了搖頭,“於大人不知道,現在山東的精銳之兵全在這裏了,城裏邊多是吃糧的老兵油子,可不是征來的壯丁,一聲令下,要打就打了,咱們也沒辦法,另外——”他抬起頭來,左右四顧,旁邊的親兵軍官立即會意的後退幾步,他壓低了聲音道,“另外,我聽俘虜說,山東那邊拿去年冬天流民的事情說話,放出謠言詆毀主公,很多愚民被蒙蔽了!”
“流民的事?——”於成龍訝然道,“願聞其詳!”
“就是顧炎武大人那次求見主公,說請開放邊境放流民就食的事情嘛!”馬進良摸了摸胡須,歎道,“那次咱們似乎做得不太地道,隻要青壯去遼東開墾,不理老弱婦孺,後來流民鬧市,幹脆派兵官兵的關口,這邊餓死了不少人,所以那些山東地方官就說咱們主公‘泯滅天良,率獸食人’,騙那些老百姓說萬一咱們打了進去,會把他們拉到關外做苦力——這不,仗就難打了!”
於成龍大驚道,“如此荒謬之事,百姓竟然相信?!”
“這可就難說了,有的相信,有的不相信,但這又如何,總之是對咱們漢軍沒有好感……打唄!!”馬進良苦笑道,話題一轉,“這次你帶了多少炮來?”
就編製上講,近衛第五軍在整個近衛軍之中,算是最為龐大的一個,全軍劃為四個炮兵旅,每旅裝備紅衣重炮三十五門、其他中型火炮四十門,其中重炮炮組每組三十人,中型火炮炮組每組十五人,全軍官兵總計一萬六、七千餘人,超出其他騎、步軍數千人之多,實力頗為雄厚。這次為了應付德州戰役,第五軍戰前就有兩個旅開赴德州作戰,這次又全部調來,僅運送的船隻,就沿著運河排出幾十裏,遠遠看著,很是嚇人。
“回馬大人的話,這次下官奉命助戰,全軍除留駐京師的參謀雜役之外,盡數開到此地,計有紅衣大炮七十門、其他火炮八十餘門,官兵九千六百二十七人、騾馬六千餘頭,民夫兩萬七千餘人,……於成龍神色肅然,拱手道,“……盡聽大人調遣!”
“嗬嗬,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馬進良哈哈一笑,“加上先前的大炮和我第三軍的炮兵,咱們擺在德州的火炮就有三百多門,轟也轟死他們了!”
“不知……馬大人的意思是?……”
“現在外圍已經肅清,我軍就全力在周圍趕築炮台,把火炮都拉上去,王承業若是出城野戰,我們就騎、步、炮一齊上,若是守城,咱們就憋足了勁轟他,直到城牆垮了為止!”馬進良冷笑道,“主公跟咱們說得很清楚,待會我就派人給城裏送個信,這時候出城投降,那就皆大歡喜,若是等大炮一響,那就沒什麽話好說了——大軍屠城,德州幾十萬男女老幼,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