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受任命之後,馬進良立即快馬奔回天津,近衛第三軍火速開拔,就近上船,沿運河南下向德州方向運動。
就編製而言,近衛軍係統較其他地方部隊無疑要完善得多,按照這幾年沿襲下來的習慣,漢軍之中的“軍”這個編製是有大小之分,而所謂“大”和“小”則又要認領軍將軍的軍銜而定,如揚威中郎將劉栳泗的第五軍,他的軍雖然是林風起家的老部隊,但因為領軍將領軍功不卓,所以屢次錯失了擴編的機會,編製和規模一直維持在四個旅左右,全軍作戰兵員不過八千人許,加上其他非作戰人員如幕僚、郎中、文吏等總數也隻有一萬一千多人,而一個中將率領的軍,如平遼將軍王大海的第二軍,他的部隊則兵種齊全,編製龐大,作戰兵員計有四個火槍旅、一個騎兵旅和一個炮兵旅共一萬兩、三千人,若是再算上軍中的後勤、文職和野戰醫院的話,恐怕不下一萬五、六千人,所以同為“軍”這一級別的作戰單位,相互之間的戰鬥力也是相差很大的。昔日寇北中郎將趙良棟在漢、準戰爭中獨部挺進,力殲西蒙古東路軍,軍功如此卓著,而僅僅隻領受一級軍銜就心滿意足,也就是這個道理,中將與少將的區別不僅僅是榮耀和官位,同時也代表著麾下部隊的實力,含金量幾不可等同而語。
近衛軍與外鎮軍隊的區別就在這裏,因為是漢王的親兵部隊,就編製而言無視領軍將軍的級別,在大漢朝廷之中,近衛軍領軍軍官一般被視為中央政府的官員,具有很大的臨時性和流動性,隨便一個理由就可以將其調走,就先例來看,比如近衛第一軍少將參謀長慕天顏,本是軍中將領,但也可以領受政務派往他國出使,也正是這個原因;而其他外省軍隊的軍官,則被視之為地方官員,少將級別以上的高級軍官一般都可以算得上是封疆大吏,所以就官僚製度的角度來看,他們可以被稱為“藩將、外官”,而職位一般也相當穩定,如果不是出於非常危險的理由,中央朝廷是絕對不會突然進行撤換的。
林風授命馬進良指揮此次德州戰役,基準也因緣於此。馬進良本人雖然僅僅隻是一個上校,但他指揮的部隊卻不遜色於任何一位中將領銜的大軍,近衛第三軍的實力相當雄厚,共編有四個火槍旅、一個炮兵旅和一個騎兵旅,另外還有特撥的兩個重炮旅,實際作戰兵員超過一萬六千人,同時還有直隸三府數十州的民團作為輔助工兵和輜重部隊,沿運河機動往返,補給無虞,軍力不可謂不強大。而他麵前的敵軍不過三萬人許,而且一旦打起來的話,還未必能夠得到濟南方麵的增援,說就戰場形勢而言,漢軍是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這時在德州前線於敵軍對峙的是趙應奎的近衛騎二軍和王忠孝的近衛第四軍。
趙應奎和王忠孝關係很好,從兩人的經曆上來,趙應奎和王忠孝都是出身於馬英部隊的遼東馬賊係,在遼東戰爭中表現很好,於是經林風特旨簡拔跳入近衛軍係統,在近衛騎二軍任職,此後又領軍西征葛爾丹,一個在忻州蒙古大營親冒矢石圍攻葛爾丹,一個率鐵騎增援騎六軍力殲怯薛軍,因為風格硬朗、敢於拚命,於此役一戰成名,成為漢軍之中威名赫赫的悍將,所以在回軍之後,林風就立即將兩人調到河間府和廣平府一帶駐守,警戒王承業,威懾楊起隆。
有了兩位著名的悍將衛戍邊界,這段時間邊界上顯得相當平靜,其中這種太平也並非全是有“名將”坐鎮的原因,如今的大漢朝廷兵鋒咄咄,實力強大,山東軍和河南農民軍基本上都沒有什麽求戰欲望,就老百姓的生活來看,現在的三省邊境跟以往沒有任何不同,自從北方戰事消弭之後,流民陸續返鄉,各個省份都顯得很太平,所以出於經濟方麵的考慮,三方諸侯都沒什麽封鎖邊境的打算,老百姓和商人的過往都沒有收到太多的留難。
這種情形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與其他國境線不同,不論是直隸、河南還是山東,原本就是一個國家的人,同文同種,根本沒有任何理由互相排斥,實際上在廣平府和大名府一帶,不少村莊就在軍事分界線之上,老百姓早上起來拾糞,抬腿就去了河南,上午耕田,馬上又到了山東,回家吃飯,又回到了大漢治下,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強令老百姓嚴守邊界無疑是一件相當荒謬的事情,而且除此之外,許多邊界的村鎮之間關係非常密切,稍微一盤算不是七大爺的兒子就是九大嬸的表侄兒,既有血親又有姻親,就中國的傳統國情來看,阻止老百姓的這種親戚往來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可恥的事情,而且老百姓也不可能因為漢王殿下不喜歡趙申橋大人而拒絕走親戚。
現在邊境上糾紛最多的一般都是兩種事情,一種是村莊之間因為農田澆灌問題而發生械鬥,第二種是各自官府為部分地方的稅收權而發生糾紛——這個問題很複雜,就案例來看,比如不少老百姓人住在大漢境內,但田產卻在山東或河南,所以哪個官府有權收稅就成了問題,不過這種糾紛基本上也不會引發大規模的軍事衝突,一般都是雙方百姓自行武力解決,就以往的經驗來看,漢軍方麵的村莊接受過一些軍事訓練,同時還有民團組織,所以打起來往往占優勢,而且因為民團和軍方關係密切的關係,有時候吃了虧還可以找漢軍裏的熟人幫忙,雖然不至於出動騎兵和大炮,但在軍官的默許下,派幾個士兵穿便衣參戰,或者弄兩杆燧發槍進行戰略威懾還是可以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漢軍各地的駐軍和老百姓的關係還算不錯,當然,所謂秋毫無犯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漢軍的部隊組織相當落後,內部等級森嚴,士兵的日子也不好過,新兵入伍基本上一進營不論對錯先得挨上一頓,然後就是殘酷的軍事訓練,同時伴隨著一係列的體罰和人格侮辱,比較以往朝代的軍隊而言,除了夥食和軍餉還算公平之外,改變程度不算很大,但幸運的是,這些缺陷並沒有消弭廣大青年參軍的熱情,有時候這種情況簡直令林風很難想象,要知道如果在二十一世紀,如果哪個解放軍軍官膽敢向漢軍軍官靠攏的話,除了上軍事法庭沒有第二條可走,之後花費了很長時間林風才明白這個道理,漢軍士兵之所以能夠忍受這種不公平是因為他們也有發泄的渠道,因為新兵幹了一年之後就成為老兵,於是在軍營裏就基本上有了一些地位,反過手來毆打新來的菜鳥,除此之外,還可以借訓練民團的關係毆打地方團丁,同時還可以時不時出去偷雞摸狗、在街上對著大姑娘小媳婦吹口哨說下流話,而且當事人一般敢怒不敢言,因為這屬於中軍人特權的一部分。
這個時代老百姓堆軍人紀律要求可謂相當寬鬆,假若一支軍隊,不胡亂殺人、不奸淫搶劫,不勒索財物,那基本上就可以算做是“嶽家軍”,公允的說,漢軍在這幾個方麵基本上還算合格,就林風所知,漢軍士兵在地方上偷雞摸狗那是普遍現象,搖骰子賭博是正當行為,還有什麽尋釁滋事、和地方上的不良少年打架鬥毆也不是什麽很少見,軍官和憲兵部隊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殺人、強奸以及勒索卻是非常少,因為犯上了絕對死路一條,沒得什麽情麵可講。
就各支部隊的紀律而言,近衛軍內部紀律最差的是騎二軍,基本上隔上幾個月就得搞一次運動,拉幾個倒黴蛋出來亮相;其次就是近三軍,大事不犯小事不斷,在天津城外近衛第三軍駐地周圍,原本是家家養雞戶戶有狗,但經過第三軍持續一年的努力之後,現在老百姓已經杜絕了養狗的壞毛病,同時也習慣在自家的臥室裏飼養雞和鴨,唯一值得表揚的是,駐地周圍絕對沒有什麽遊手好閑的少年四處遊蕩,任憑什麽背景的黑幫分子都非常之低調,廣大官兵對治安問題一向非常慎重,一般發現有看不順眼的家夥,立即群起而攻之,為地方官府綏靖治安。
倒是新近組建的兩個軍紀律最好,尤其是馬莊武學出身領軍的炮兵第五軍,可謂是軍民關係的典範,唯一可惜的是,近衛軍係統之中,這兩個軍的戰鬥力是最差的。
對於部隊的紀律問題林風也不是沒有進行過幻想,不過後來一係列現實卻實在是令人情形,與他充滿理想主義色彩不同的是,並非是紀律越好、與老百姓關係越好的部隊戰鬥力就越強,或者說事實剛好相反,在大漢軍事集團所有的武裝力量之中,紀律最差的是騎六軍——這支部隊若是用“瘋狗”來稱呼那是絕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在他們的防區奴爾幹行省,這支部隊的名聲比惡鬼還差,屬於可以治療小兒夜啼的良藥,別的地區的士兵打架鬥毆用的是磚頭、木棍,他們打架鬥毆可以全副武裝騎兵衝鋒,如果對手是某個部族而且比較團結的話,甚至還會順手拖出幾門野戰炮,而就算出征之後,對待友軍也是凶神惡煞,就在不久之前的山西戰役之中,這支部隊甚至還有過毆打軍需官,搶劫友軍物資的現象。
其次第二號大爺是趙廣元的騎一軍,這支部隊的名聲雖然沒有騎六軍那麽響亮,但在蒙古大草原上也算是威名赫赫,同時膽子也大得出奇,平日裏出去巡哨就是收取保護費,凡是在防區之內的各個蒙古部落必須按天繳納牛羊給諸位軍爺打牙祭,凡是經過防區的漢人商隊也必須在繳納商稅之外,另行上繳一些崗哨費、帶路費等給諸位大爺用以賭錢,尤其令人聳人聽聞的是,昔日東蒙古科爾沁汗布爾亞格瑪給漢王林風送禮,一共一萬兩黃金五千匹戰馬,經過騎一軍防區時,一位蒙古察哈爾部落出身的少尉軍官死活硬要“抽一點”,不然就攔著不許放行,幸虧當日某個漢人連長及時趕到,要不然真不知道會出什麽笑話。
但是,令林風感到泄氣的是,這兩支紀律最差的部隊,確是漢軍之中戰鬥力最強的部隊,強弓硬弩,凶狠異常,不論是打八旗鐵騎,還是準葛爾怯薛,一向都是隻攻不守,硬打硬拚,昔日忻州一戰,騎六軍火拚準葛爾怯薛軍,一萬鐵騎上去,奔襲一百三十華裏,鏖戰一夜半天,葛爾丹怯薛左營一萬一千六百四十二顆腦袋從將軍到喂馬奴隸一個不少,自身打到最後陣亡四千六百,重傷兩千餘,全軍上下包括馬英在內無人肉體完整,卻無一人退縮畏戰、無一名逃兵,甚至沒有發出任何求援信號。
趙廣元的騎兵第一軍則連夜追擊葛爾丹殘部,全軍一萬二千餘名官兵,人不下馬,馬不鬆鞍,從忻州戰場出發,四晝夜內追擊近兩千裏,越過長城邊境,將伊克昭部剖為兩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鐵蹄所向,計有十六蒙古部落躲避不及,無分男女老幼牲畜牛羊全數殺死,鄂爾多斯、阿拉善厄魯特連同西蒙古準葛爾留守駐軍,近十餘萬蒙古鐵騎,無一人膽敢當其鋒銳,葛爾丹風聲鶴唳,率領三千殘部從忻州一直逃到烏蘭巴托,不敢留駐一刻。而趙廣元統帥大軍,一直殺到了包頭附近,在準葛爾包頭守軍的眼皮底下大模大樣的紮營歇息,睡了一大覺,順便還抽空給成吉思汗陵上了一炷香,然後才施施然收軍回撤。
威名之下,兩支軍隊上上下下不論是將軍還是廚子,向來習慣兩眼朝天走路,撞著誰誰倒黴,軍紀敗壞得無以複加,如果說他們還有底線的話,恐怕就隻是:不胡亂殺人,不隨意奸**女罷了。
與他們相比,一些紀律比較好的部隊卻戰績不令人滿意,比如孫思克的第四軍,在駐守直隸時紀律極好,出去打仗卻沒有什麽亮點,在安徽轉了幾圈,和偽清遺留下來的江西亂兵打了幾仗,雖然打退了敵軍,但也很難說占了什麽便宜,總之官話報告上就是:功勞小小,苦勞不少,高風亮節,但無圈可點。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林風倒不大想去刻意整頓什麽軍紀了,老實說到了這種程度他也有點糊塗,到底是要一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少爺兵好呢,還是要一支凶神惡煞的強盜兵好?!
現在的近衛軍風格就屬於這種矛盾思維的產物,部隊紀律算不上好,但也不是很差,仗能打,但要象馬英部或趙廣元部隊那樣去拚老命,各人也不是很有信心,當然,這種心態是針對那些塞外民族而言,在中原內戰之中,林風對於近衛軍的戰鬥力還是充滿信心。
也正是這個原因,馬進良率領一萬六千軍隊,去進攻一支人數超過三萬,擁有要塞、補給便利的敵軍,軍方上下也沒有什麽人覺得不妥。
實際上就整個戰場態勢而言,參與德州戰役的部隊是包括了趙應奎和王忠孝的兩個軍,雖然這兩支部隊並沒有參與攻擊,但卻駐守在攻城大軍的後方,隱隱充當著戰略預備隊的角色,令德州敵軍不敢輕舉妄動。
按照規矩,馬進良在經過埠城的時候順便去拜望了下趙應奎和王忠孝,雖然這個時候他見趙應奎依然得按下級晉見的禮節來行禮,但好歹腰杆子也是硬朗了不少,到底這回德州戰役是漢王親自點將,馬進良算得上是半個“欽命大帥”,趙應奎縱然有什麽脾氣,那也是發不出來的。
雖然有點憋氣,但趙應奎還是很給麵子的進行了接待,率領一眾軍官親自在河邊迎接。在此之前,林風給他的命令也比較詳細,隱隱點穿了他那點小心思,作為一名高級將領,他還是不至於這點大局觀都沒有,敢在兩軍陣前玩花樣,要知道這種事情上上下下幾萬雙眼睛看著,就算有什麽花樣也玩不出來,而且京師就在後方幾百裏,出了什麽問題隻要一天一夜就足夠來詔書下獄砍頭了。
“下官近衛第三軍勇毅校馬進良,參見趙大人!”出於某個想法的原因,馬進良是死活不肯稱核趙應奎為“將軍”的。
“哎!馬大人請起、請起!”趙應奎滿臉堆笑,朝馬進良拱手道,“大人此次上達天聽,簡拔為帥,當真是可喜可賀哪!”
“嘿嘿!……不敢、不敢,那也是仰仗大人提拔愛護嘛!”馬進良笑了笑,“下官銘記在心,永不敢忘!”
話說得如此通透,趙應奎臉上還有點掛不住,其實武將出身,玩這套虛的並不太習慣,一張臉登時沉了下來。
馬進良站在岸邊,並沒有進城的意思,對趙應奎和王忠孝拱了拱手,“今日下官奉漢王之命,攻取德州,恐力有不逮,有負王上信任,故請兩位大人日後多多襄協……”他笑了笑,對著北京方向拱了拱手,誌得意滿的道,“……這也是為朝廷出力嘛!”
這次林風突然點馬進良為將,趙應奎確實感覺突然,本來他以為這個差使不是瑞克就是自己,不論如何也落不到其他人頭上,所以當消息傳來的時候簡直有點不能接受,不過雖然他對官場之道不是很懂,但好歹身邊還是有一些幕僚清客,一經點醒就明白了漢王的意思——現在遼東軍出身的武將有兩個擔任了一軍之長,如此一方獨大,肯定是非常不妥當的,而漢王稍稍扶一扶馬進良,自然也是情理之中,明白這個關節之後,本來這口氣就順了許多,但這時見馬進良如此裝模作樣,也忍不住心裏窩火。
當下禁不住冷笑道,“這是自然,馬大人放心,老子一向光明磊落,背後捅人的事那是決計不會幹的。”
王忠孝亦是臉色難看,板著臉道,“馬大人,兄弟聽說這個王承業也是一位名將,德州被他經營數載,城池堅固兵精糧足,老兄可要好自為之了!”
馬進良傲然一笑,朝趙應奎和王忠孝稍稍拱手,回手命令手下揚帆,轉頭笑道,“兩位大人大可把那點心思放進肚子裏,隻管睜著眼睛看捷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