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風微微一怔,隨手接過劄子,掂了掂,冊頁不薄,便隨手放在八仙桌上,皺眉道,“太厚了,我晚上看——你給我大概說說。”
“回稟主公,這幾個月以來,趙申橋又增兵了!!”汪士榮拱手道,“當初主公大勝葛爾丹回京的時候,山東隻有五萬多兵,現在是七萬!”
“嗯?!”林風不置可否,轉言問道,“這麽說……這麽說趙申橋是準備和咱們打一仗?!”
“不知道!”汪士榮想了想,“不過理應如此,如今趙申橋明麵上雖為一省巡撫,其實內地裏不亞於一國之君——山東富庶,丁口一千餘萬,想來他還是要以求一逞的!”
林風歎了一口氣,指著那本奏折道,“不見棺材不掉淚,唉……”他苦笑搖頭,“這個趙申橋……”
“是,冥頑不明,抗拒天威,著實可恨!”
“他兵力部署如何?!”
“前線倒沒什麽大的變化,”汪士榮道,“重點還是在德州、臨清、樂陵,其中最精銳的部隊都駐防在德州,扼守運河水道,兵力約三萬上下,與我大漢近衛騎二軍和近衛第三軍對峙!”
“你不是說他增兵麽了?!”林風抬了抬手,“哦,紀雲不必如此,來——坐著說話!”
“是,謝主公!——回稟主公,是增兵了!”汪士榮站起身來,拱了拱手,恭敬的道,“今年五、六月間,山東就在征募青壯男丁,擬編為新軍,不過據臣的軍統衙門探知,這批軍隊訓練不足,武器不整,另外也缺乏軍官和老兵,故趙申橋和山東總兵王承業不大敢用,所以把他們放在墾利、登州、青島等沿海一帶駐防,一邊就地訓練,一邊整補兵器!”
“嗯,明白了,”林風笑道,“看來他是借了喇布的先鑒,怕咱們搞兩棲登陸作戰——真是可笑,兩萬新兵就能保證後方?若寡人真要登陸山東,直搗腹地,兩萬新兵能頂什麽事?!”
“隻是聊以人事罷了!”汪士榮附和著笑道。
“那咱們的軍情如何?!”林風曲起中指,關節輕輕叩擊著桌麵,“你說,若是咱們要拿下山東,擊破趙申橋的部隊,需要動用多少部隊?!”
“回主公,奉王詔,現直隸之內隻駐主公的近衛大軍,其中德州前線的一個騎兵軍和一個步兵軍,兵力約兩萬四千餘人,另外,天津還駐防有近衛第四軍、北京駐近衛第一軍和第五軍——主公明察,其近衛第四軍和第五軍都是新近組建的部隊,訓練隻有五個多月,而且第五軍還是純炮兵部隊,不可單獨作戰。”
林風輕輕點頭,抬起頭來,對門外侍立的武士大聲喝道,“來人,拿地輿圖來!”
待侍從應命,汪士榮繼續補充道,“除了近衛軍之外,直隸省內還有都察院的兩旅都衛軍,分駐北京和保定、天津等地方,拱衛衙門,維持治安,”他露出一絲笑容,搖頭道,“不過都衛軍多未經實戰,也沒有裝備大炮、沒有馬匹,全是火槍步卒,用來搜捕亂黨、剿滅流寇倒是無礙,打仗可不行!”
“沒叫你算上他們!”林風搖了搖頭,“他們是內務部隊,我從來沒想過讓這些老爺兵上陣!”
都衛軍是林漢朝廷的一支非常獨特的軍事力量,隸屬大漢都察院管轄,編製有五個旅,其中四個火槍旅和一個騎兵旅,配備有少量的野戰火炮,這支部隊原本脫胎於北京城“從龍反正”的“民間義士”,後來漢軍改製之後,這些“民間義士”因為許多方麵的原因被踢出了正規部隊,劃撥給巡檢都禦史陳夢雷指揮,作為王朝的內務部隊存在。起初兵力不多,隻有兩千多人,後來隨著帝國的擴張的強盛,統治區域不斷擴大,為了鎮壓帝國內部的反抗和叛亂,以及維持司法係統的運轉,編製一步步龐大,直到現在發展成一支萬人大軍,單就人數上來看,幾乎和一支野戰軍相等。
這支部隊的職能複雜,既負責鎮壓百姓,又可以追捕要犯,平日裏在市井巡邏,綏靖地方鞏固治安,所以在林風的心目中,這支所謂的“都衛軍”,其實就是林漢帝國的武裝警察部隊罷了。
不多時侍衛將地圖呈上,林風隨手鋪開,口中道,“山東有七萬敵軍,按你說,咱們要出動多少部隊,才能獲勝?!”
“回稟主公,”汪士榮想了想,正色道,“其實臣以為,山東之事,軍力倒在其次,應以昔日馬稷之諫諸葛為先鑒,正是‘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嗯?!……”林風頗感意外,情不自禁過回過頭去,驚訝的道,“怎麽說?!”
“回稟主公,如今我大漢國勢強盛,漢軍威武,移兵四向,八旗、蒙古皆不能敵也,諸侯無不恐懼,而趙申橋何人?膽敢以一隅之地抗中原之主?!”汪士榮看著林風,“主公可知為何?!”
“講!”
“錢帛動人心,實利爾!”汪士榮斬釘截鐵的道,拱手告罪,從林風身前拉過地圖,指著京杭大運河道,“主公請看,山東官吏之所以冥頑不明,盡在此河矣!”
“運河?!”林風呆了一呆,忽然反應過來,皺眉道,“你的意思是……南北漕運?!”
“正是於此,”汪士榮點了點頭,“自我大漢破襲北京,偽清崩塌,天下從此各自為政,故南北漕運斷絕,已有數年之久——漕運,天下之命脈,京師之咽喉,數百年來,南方之糧米、茶葉、絲綢、布匹、食鹽等多由此而北上,輾轉四散,山西、河南乃至遼東亦多有仰仗,絕非直隸一省所需,可謂名副其實之‘黃金水道’!……”
林風恍然大悟,一拍腦袋,“紀雲哪,聽你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感情山東的官吏在我主政這幾年發了大財?!”
“正是!”汪士榮別過頭去,有些尷尬的道,“據臣所知,自我大漢鼎立之後,趙申橋即設關卡數十道,至運河流域各府、州、縣委任有司,專責過省厘金征收,名目繁多,不勝枚舉,美其名曰‘河工錢’或‘清淤捐’之類,過往商賈叫苦不迭,故江南一物終至中原,往往身價暴漲,其實商賈所盈並步甚多,這些錢財,可都是被山東一省的官員們刮去了!”
“嘭……”的一聲,林風一拍桌子,怒道,“我說呢,這個趙申橋跟我玩什麽名堂,現在北方大事已定,他既不說降,也不言戰,隻知道說一些不痛不癢的奉承話,我還以為他玩韜略,想不到居然是為銀子?!!”
“咳……咳……”汪士榮忽然幹咳一聲,拱手道,“這個……主公恐怕誤會了,據咱們軍統衙門多方探查,這個趙申橋其實還不是個貪官,真正要錢的是他的手下!”他苦笑道,“比如德州知府魯一山,禹城令粱棟家等等,這些偽清官吏,在山東竊據一方,搜刮起來肆無忌憚,以魯一山為例,他一個小小的知府官,現在吃一頓飯竟費百金,席麵山珍海味設奢侈不提,還要奏樂、唱戲、雜耍等助興,府第內亭台樓閣假山花水,窮盡深幽,不說別的,就說唱戲的優伶,他一個人就養了四個班子專用,臣安插了一名習作在他府上充任管事,據報,今年四月間,他為了納一名戲子為第十二房小妾,揮金如土,整整花了八千多兩白銀!!……”
林風呆呆的看著汪士榮,忽地啞然失笑,“你看看,看到沒有,瑞克家鄉那裏有句明言,所謂‘上帝叫他滅亡,必先讓他瘋狂’,真是一點錯都沒有!”
“是啊!”汪士榮苦笑道,“他這個知府真是瘋狂透頂,若說起派頭來,恐怕主公是萬萬趕不上的,就算是昔日的玄燁,也未必能比得上!”他歎了一口氣,“臣當初接到密報的時候,簡直都不敢相信,回頭翻了翻他們在偽清吏部的存檔,這些官可都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哪,原來在康熙手下的時候,這個官也做得很收斂,哪裏象現在,簡直象一群瘋狗!!”
“寡人哪裏敢和他們比,”林風哈哈大笑道,“這可是老實話,別看我是漢王,其實過得簡單得很,上月內務府總管一算帳,我這個漢王連吃飯穿衣通共花費不過八十六兩六錢,抵不上他德州知府魯一山大人一頓飯。”
“主公賢德!”汪士榮笑道,“恐怕他們也是心裏明白,咱們大漢軍遲早就得打過去,這種日子是過一天少一點,有一天是一天!”
“嗯,”林風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你剛才說趙申橋不是貪官?!”
“是,臣打探得很明白,現在山東吏治全省糜爛,上至藩司,下至師爺衙役,可以說沒有一個不貪汙的,唯獨有兩個人沒要錢!”
“哦?!”林風驚訝的道,“哪兩個?!”
“山東總兵王承業,山東巡撫趙申橋!!”汪士榮肅然道,“一個是第一文官,一個是頭號大將,居然都不要錢,臣原本也甚是懷疑,不過經過實查,倒是確有其事!”
見林風滿臉懷疑之色,他肅容道,“總兵王承業,字應光,陝西人,行伍出身,沒讀過書,是個老粗,現在山東割據,他為武官之首,每月及各處官吏孝敬無數,但他卻分毫不取,把這些銀子分成兩塊,小頭賞給了麾下士卒,大頭花費在軍中夥食和兵刃甲胄上,清廉自守,山東一省文武官員大小數百員,除趙申橋外,不論賢德與否,不論貪與不貪,盡心悅誠服,大凡官場往來,凡有他在,眾官無不惕惕,不敢有一言放浪!”說道這裏,他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歎道,“將軍威武,臣雖是他的敵人,卻也不禁肅然起敬!”
“是一員良將!”林風也點了點頭,“這個人得想辦法招納過來。”
“是,臣記得了!”汪士榮躬身道,“另外巡撫趙申橋,也是一個清官,生平唯一的喜好就是種竹子……”
“什麽?!”林風愕然的道,“你沒弄錯?——種竹子?!養花吧?!”
“回稟主公,臣沒有弄錯,是種竹子,不是養花!”汪士榮搖頭道,“現在他府上的管家,就是咱們大漢軍統衙門的細作!!”
“管家?!”林風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汪士榮,據他所知,這個時代官員的親信仆人百分之一百都是老鄉或者家丁,有些甚至還是子侄親戚,兒子老子用了幾代人了,大多忠心耿耿,別的小官仆人也就罷了,趙申橋身為一省巡撫,他的管家,豈是能夠輕易買通?!
“回主公的話,趙申橋是江南鎮江人,他的管家就是他的表叔,”汪士榮笑道,“不過他的這個表叔可不一般,年輕時奔波在外,在江湖上很吃得開,身份也有好多個,現在擺在名麵上的一個是山東巡撫趙大人的叔叔、管家;一個是漕幫的長老……”
“漕幫?!……”林風皺眉道。
“是啊,除了這個明麵上的身份之外……”汪士榮稍稍壓下聲音,小聲道,“他還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另外,也是咱們大漢朝廷軍械糧秣統計衙門的密探,官拜知事郎,中校軍銜,秩從六品……”他微笑道,“這個官可不小哪,比起我這個樞密使,也差不了多少了!”
愕然良久,林風方才苦笑道,“世事難料、真是世事難料,”他轉言問道,“他是怎麽投效我大漢的?!”
“荒誕之至,”汪士榮尷尬的道,“臣給趙申橋家裏派了數名密探,充任仆役,這個趙管家是老江湖,沒幾天就有所察覺,順著蛛絲馬跡一追,幾乎全軍覆沒,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抓住咱們的人之後,一不送趙申橋嚴辦,二也沒有殺人滅口,而是主動和咱們的搭線,遞過話來,說是願意為大漢效力!!”
這件事情更加離奇,林風瞪大了眼,歎道,“好一個老趙管家!”
“是啊,臣也琢磨不透,”汪士榮攤開雙手,尷尬的道,“但是人家主動上門,咱們也沒有道理朝外邊推不是,於是將錯就錯,登記備案,發給官身,委任這位‘義士’為大漢官員!”
“嗯……”林風想了想,看了看汪士榮,若有所思的道,“看來這也是趙申橋的一張牌,咱們得接好了!”
“是,主公聖明,臣亦做如此是想,”汪士榮恭聲道,話鋒一轉,“另外,臣也接到密報,現在趙申橋府上也熱鬧,各方人物駱繹不絕,有南周吳三桂的人,有江蘇喇布、浙江傑書的人,楊起隆就不必說了,甚至連台灣鄭經、科爾沁的布爾亞格瑪都和趙申橋眉來眼去,當真是有趣得很!”
“正常、正常,咱們也不是正和他眉來眼去麽?將心比心嘛,”林風大氣的揮了揮手,“你剛才說趙申橋他不是貪官——既然他不要銀子,那他還為什麽和我強脖子?!”
“主公明鑒,”汪士榮驚異的看了林風一眼,心道主公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麽忽然連這個都不明白了呢,口中卻老老實實的答道,“啟稟主公,他雖然不貪,但是他手下卻要貪——而且是幾乎所有的手下都要貪,您知道的,依著這幫蛀蟲的心思,誰要不準他們貪、不讓他們貪下去,那就是他們的敵人,別說區區一個巡撫,就是玉皇大帝恐怕也不行!”汪士榮轉頭問道,“主公,您說——若是咱們大漢得了山東,這些人還有這等好日子過麽?!”
林風冷笑道,“好日子?!若是山東歸順,他們的好日子就不由我管了,那得閻羅王的心情如何!”
“主公詼諧!”汪士榮笑道,“其實趙申橋的情勢便是如此,他雖然不貪,但是卻不能不給貪官作主,不然的話,他不但當不了山東巡撫,甚至連身家性命都難得保全——他這個巡撫現在可嚇不住人,清廷都垮了,他名不正言不順,若是再激起手下的‘公憤’,那就真的裏外不是人了!”
林風點了點頭,俯下身體,拉開地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山東的事情,打是一定要打的,但拉也得拉!”他直起身體,撫摩著地圖上的‘德州’二字,“打一仗——狠狠地打一仗,打爛他們的僥幸,打掉他們的拖延之心!!”
“主公聖明!”
“你回去之後,要加強和趙申橋的聯係,這個人是個人才,咱們大漢還是可以用的!”見林風站起身來,汪士榮見狀,急忙拜倒叩辭,仔細聆聽,“至於那員良將……那個王承業,就由本王親自去會一會他,能用就用,若是不能用嘛……那就讓寡人送他一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