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小道上遍地青苔,騎兵的馬蹄得得的敲擊著堅固的石頭地麵,在山穀中發出重重回聲,騾馬身上馱著小型野戰火炮,喘著粗氣,嘶吼著奮力掙紮前進,一旁炮兵旅的馭手揮舞著長鞭,不亂淩空甩出脆裂的響鞭,口中“稀律律”的吆喝,小心翼翼的照顧著這些沉重的武器。
趙良棟遙遙觀察,眼看先頭部隊已經占領了兩側的高地並且布置了警戒陣地,方才放心的把單筒望遠鏡丟給親兵,轉身對崔維雅的道,“還有多久辰光?!”
這句話摸頭不知腦,不過崔維雅現在已經逐漸習慣了上司的說話方式,點頭回答道,“回稟將軍,此地名叫‘青石峪’,離王家寨還有二十五裏山道,”他伸出手,指著對麵的山頭道,“還要翻過兩座山頭,過了山就是塊平地,是昔日王家寨的天地,方圓約莫二十多裏,適合戰馬奔策,而且旁邊還有條山洪衝出來的小河道,水源充足,可以養草,故蒙古軍在此屯紮重兵!”
根據粗略的情報,蒙古軍在此駐紮了大約七、八千鐵騎,而且主將八刺的中軍大營也設在這裏。
趙良棟想了想,對倪以誠道,“以誠,你說八刺的大營設在這裏,消息準確否?!”
因為上次情報不準確的關係,倪以誠受到了極大了處分,幾乎被汪士榮砍了腦袋,幸虧趙良棟行文求情方才留下了一條性命,饒是如此,他除了被嚴厲訓斥之外,軍銜也再次降級為上尉,因為趙良棟替他求情的關係,他十分感激,所以做起事情也非常賣力,此刻聽見趙良棟詢問,他急忙躬下身子,恭恭敬敬的道,“回軍門,卑職花了六十兩黃金,方才買通了漢奸通譯,消息決無差錯,請大人放心!”見趙良棟漠然不語,他急急的追加了一句:“卑職敢用腦袋擔保!!”
趙良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第五軍作為漢軍的先頭部隊,率先挺進山西,為的就是為後續跟進的大將軍取得一個安全的落腳點,他花費了數月時間,先突然西進,下涇縣,先聲奪人,然後剪除準葛爾東路軍的羽翼,挽回晉西北的投降狂潮,最後挫其銳氣,用遊擊戰、山地拉據戰的戰術,一步一步將蒙古大軍拖入持久戰的泥潭,待到現在八刺進也不能、退也不可,孤立無援、補給艱難,士氣低落,將領暴躁憤怒急於求戰,為最後的決戰創造了最有利的態勢。
根據總參謀部的作戰訓令,大漢步兵第五軍現在應該是到了執行“擊破當麵之敵”的時候了。
“轟隆……”一聲巨響,前方山頭突然響起隆隆炮聲,雷聲隱隱,塵土囂然而起,無數隻馬蹄敲擊著大地,在群山中發出巨大的回聲,兩旁樹梢上的水珠撲瑟瑟的不住掉落下來,將一眾軍官的軍服浸得濕透。
趙良棟神色平靜,仰了看了看天色,慢慢摘下頭盔,拾起軍服一角,抹幹了水珠。山道上的行軍縱列仿佛突然接到了嚴厲的命令,帶隊的軍官立即奔出隊列在一旁大聲嗬斥,訓練有素的士兵有節奏的慢慢加速,仿佛機器一般慢慢蠕動,越來越激烈,最後興奮起來,一起朝前狂奔。山路寬闊處人喊馬嘶,騾馬上馱負的軍糧給養被卸了下來,炮兵部隊急急忙忙地將抬槍和小型散彈火炮傳了上去,加快速度朝前方輸送。
“報……報——!”一名騎兵在崎嶇的山路上瘋狂的策馬衝突,道上的士兵急忙閃到兩側,給報訊的傳令兵讓路,騎兵徑自奔上山來,直到五十步外方才猛勒韁繩,跳下戰馬單膝觸地,“啟……啟稟將軍……前哨接戰!”他定了定神,平緩了語氣道,“穆旅長命卑職稟報,韃子兵王家寨外駐紮的兩千騎兵出營了,準備堵上咱們的路,現在咱們騎兵旅前部正和他們接戰!”
這次出征,穆成東被趙良棟任命為第五軍前部,除了統帥本部騎兵旅之外,趙良棟還撥給了他兩個火槍營,總兵力三千餘人,實力頗為不弱。
“辛苦了,起來罷——韃子上山沒有?!”趙良棟問道。
“謝軍門——”那名騎兵站起身來,躬身道,“回軍門的話,穆大人一望見韃子的踩出的塵土就命帶條子的(注:帶條子的,即向導)引火槍營的弟兄上山,卑職來的時候火槍營已經砍倒了一片木頭,做了鹿角!……”
趙良棟露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他的部隊與林風的近衛軍不同,因為是清軍將領出身,他非常推崇傳統的戰法,雖然林風要求各部火槍部隊“練勇武、練膽氣”,不設障礙的與騎兵正麵硬撼,但第五軍卻一直不是很接受這個觀點,在趙良棟的督促下,第五軍各級部隊在訓練時候還是習慣性的在陣地上建立掩體。
“……穆旅長為恐有變,還要卑職懇請大人速令炮兵行進,與山頭上的火槍營匯合,距韃子於陣營之外!”見將軍臉色稍緩,那名騎兵接著說道。
“知道了,回去轉告穆成東,守住山路出口,勿要追擊!炮兵旅馬上就到!”待傳令兵領命下山,趙良棟轉過身來,朝崔維雅笑道,“維雅兄,看到沒有,我料韃子兵這次不會跑,果然沒錯吧?!”
“大人英明!”崔維雅笑了笑,恭維了一句,“不過韃子有八、九千兵力,咱們也不過萬多人,就算他們不跑,咱們恐怕也難得吃掉他們!”他想了想,“若是打得急了,他們在後麵還有援兵!”
“吃當然吃不掉,韃子大軍有一萬五千人,且大都是精銳老兵,咱們的胃口小了些,吞是吞不掉的”趙良棟微笑搖頭,“維雅兄有所不知,韃子兵也是有私心的,他們未必肯跟咱們死磕!!”
“私心?!”崔維雅愕然道。
“嗬嗬,當然——”趙良棟笑了笑,指著前方道,“把匝穆爾哈喇刺是北蒙古喀爾喀部大將,去年下半年葛爾丹北上烏裏雅蘇台,大敗喀爾喀部,不得已才投降了西蒙古準葛爾部,現在他帶的兵可都是他們喀爾喀的子弟,你說,他會不會為了葛爾丹和咱們拚命?!”
崔維雅恍然,隨即問道,“那賽義德的回回兵呢?!”
“也是一樣,本將軍久在甘肅,對回軍知之甚深,回回兵容易抱團,信奉胡大邪教,也算得上是悍勇善戰,但他們這次來山西也並非是本願,是葛爾丹逼他們來的,若是有便宜占、打得是順風仗,那當然沒什麽事,但要和咱們大漢王師血戰到底,那也是犯不上的!”趙良棟笑道,“賽義德又不是葛爾丹的幹兒子,若是真的把回部子弟打光了,回去怎麽跟家裏的長老交代?!”
崔維雅深以為然,點頭道,“將軍言之有理,卑職常聽人說,韃子部落一向不講綱紀禮義,各部以實力為尊,那想來若是八刺和賽義德把實力拚光了,那就算給準葛爾做走狗也做不成了罷?!!”
“就是這個理!”趙良棟拍了拍崔維雅的肩膀,大笑道,“你別看葛爾丹現在聲勢浩大,其實虛得很,草原上的規矩就是這樣,強者越強,若是占了上風,各部紛紛歸附,兵那是越打越多,但稍一受挫,各個部落便一齊離心別向,各奔前程,他葛爾丹和咱們漢軍不同,就算他把咱們第五軍吃掉了,對主公也沒多大麻煩,隻要咱們地盤還在,老百姓還在,那就有兵有糧,可以跟他拚個屍山血海!——所以咱們這回不求吃掉韃子東路軍,隻要把八刺和賽義德打疼、打怕,打得他們舍不得和咱們拚人命,那咱們就算贏了!”
“嗬嗬,不錯……”崔維雅捋了捋頜下短須,讚同道,“我主漢王想必也是做如此想,拒敵於國門之外,在山西與韃子征戰,若是這一次在王家寨大勝了,想必韃子會退出代州罷?!若是如此,咱們第五軍也可向主公繳令了!”
“哪裏會那麽容易,”趙良棟搖了搖頭,笑容漸斂,肅然道,“維雅兄勿要急躁,韃子騎兵精銳,而我軍多為步軍,所以這個打法隻能是步步為營,耐著心思和他們一點一點的磨!”他背身負手,眯著眼朝前往望去,“王家寨這一仗,本將估摸著能夠打掉韃子五、六百人——運氣好的話,打掉他千多人,用大炮逼他們讓出王家寨,然後迫使其步步後退,將他們慢慢趕出烏牛山,待肅清糧道,咱們再與他們在涇縣相峙,等到主公的大軍來了,韃子們不想退也得退了!”
他轉過身來麵對這崔維雅,“本將是個粗人,沒讀過什麽書,當年在清軍行伍之中,圖海大將軍曾跟我說過,‘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這話大有道理,所以本將一直牢牢記在心上,”他看著崔維雅,意味深長的道,“崔軍丞也要記得才好!”
崔維雅悚然一驚,急忙躬身道,“謝將軍教訓,卑職謹記!!”他抬起頭來,滿臉堆笑,正準備說幾句恭維話,忽然山下馬蹄急響,數個大嗓門一齊大呼讓路,不禁愕然回望,隻見一隊騎兵身著近衛軍服色,自後軍急奔而來。
“寇北中郎將、趙良棟將軍何在?!——”為首的近衛軍軍官一路狂喝,徑自朝山上奔來,一旁趙良棟的親兵衛隊不敢阻擋,那軍官在百來步外喝住戰馬,急急奔來,拜倒在地,“卑職見過趙將軍!!……”言罷探手入懷,取出一個油布小包,呈過頭頂,大聲報道,“漢王機密軍報,乞將軍查收!”
趙良棟接過油布包裹,命報訊軍官起身,微笑道,“欽使請起——來人,為欽使備飯!”
待報訊軍官下山,趙良棟轉過身去,背著風拆開包裹,山風清冷,油布小包離身未久,尚帶著騰騰汗氣,入手溫熱,那軍官一路快馬加鞭,身上的汗水竟然將油布浸得半濕,趙良棟慢慢拆開,卻隻是一張短箋:
字諭良棟吾兄:
科爾沁有變,大軍緩發,山西事將軍自專,且謹慎。
落款處是漢王草簽和王印外,信箋外封上還有樞密使汪士榮的一行朱漆小楷,“十萬火急,近衛軍、第五軍、軍械糧秣統計衙門文武官佐與便。”
援兵沒了?!趙良棟心中猛的一沉,登時臉寒如冰,背對著眾人久久不言,身後一眾軍官麵麵相覷,卻不知道所謂何事。
猶豫良久,趙良棟突然傳過身來,滿臉怒色,對一眾軍官揮了揮手,厲聲道,“諸位,本將適才接主公訓令——”他瞪著眼,從一眾軍官臉上緩緩掃過,怒氣衝衝的道,“主公責問第五軍為何遲遲未能鞏固涇縣,第五軍各位大人為何遲遲不能擊退準葛爾東路軍?!”
崔維雅等人嚇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齊聲道,“卑職無能,有負主公重托!!——請大人治罪!”
“還治他媽個X毛……”趙良棟臉色漲得通紅,怒發如狂,吐出一連串汙言穢語,將一眾手下罵得抬不起頭來,“現在趙廣元已經帶著他的第一軍過來了,距此處不過百來裏……呸!!我操他娘的祖宗……”
崔維雅等人伏在地上,左右交換著眼色,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主公已經信不過第五軍的戰力,而蒙古將軍趙廣元正帶著大隊人馬過來搶功,這幾月趙良棟費盡心血才找到機會和韃子兵打一仗,準備翻身回本,沒想到一轉眼老母雞變鴨,全給別人做了嫁衣,難怪如此惱怒。
“崔軍丞,你算一算,趙廣元什麽時候能趕到王家寨?!”趙良棟怒道。
崔維雅默默的算了算,低頭報道,“回稟將軍,若是路上無差,第一軍的鐵騎最多明日上午便可趕到戰場!!”
“想摘桃子麽?!沒那麽便宜!!”趙良棟哼了一聲,大聲道,“傳我將令,各部立即加快速度,在王家寨前麵汕頭集結人馬——大軍休息一個時辰,把隨軍牛羊全宰了,每人肉一斤、酒二兩,吃完飯馬上全力猛攻!”
“噌……”的一聲,他猛的抽出長刀,將身前的小樹斬為兩截,“諸位,援軍馬上就到,韃子的死期到了,咱們第五軍露一手給大家夥瞧瞧,別讓第一軍的弟兄們看笑話,”他惡狠狠的道,“今日大戰,許進不許退,韃子逃到哪裏,咱們就追到哪裏,韃子軍自八刺以下,不管是官兵士卒還是馬夫夥夫,不許走脫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