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星回到朝鮮之後立即遭到朝野攻訐。這裏並非是因為漢軍勒索太過,兩百萬石糧食雖然數額巨大,但也不是不可承受。李氏王朝鼎國數百年,這點積蓄還是有的,他受到合朝批評的原因,隻是因為這個條款的屈辱性。
這一代的朝鮮王李淳並不是一個雄主,如果就性格上來評估的話,他很象昔年明朝的末代君王崇禎,滿朝文武都清楚這一點,不少大臣曾私下裏給他的性格下過一個結論:剛愎、自私而又膽怯。這次漢軍大將馬英率軍大舉來襲,凶猛的騎兵部隊如同閃電一般瞬間擊潰了北朝鮮的大部分防軍,鐵蹄幾乎踐踏了整個北朝鮮,甚至連平壤都一度岌岌可危。當初大戰不利的時候,這位君王幾乎肝膽沮喪,麵對著求援的奏章,幾乎喪失了任何作戰的勇氣,第一個反應就是遷都島嶼以避兵鋒,而當漢軍退出朝鮮半島之後,國王似乎一夜之間又找回了所有的尊嚴和憤怒,若不是幾位老臣苦苦勸諫,他甚至要下令與漢軍全麵開戰。
順著國王的意思,不少諫官立即上表攻訐全力主和的西人派官員,在幾封措辭激烈的奏章引導下,朝鮮朝野上下一時之間慷慨激揚,而當消息傳出去以後,戰爭強硬派又迅速得到了太學生的聲援,隨即事態擴大,棒子們天性中的激憤與偏執因子馬上被激發開來,舉國上下的士子們群情激奮,紛紛上書要求內懲“賣國奸賊”,外攘“漢國賊寇”。
安智星回到朝鮮的時候正是麵對著這樣的窘境,作為主管外交的重要官員,針對各方麵的批評和彈劾,他的主和的態度相當堅決,這次出使漢國的時候,他曾仔細留心過漢軍的軍備狀況,從奴爾幹到遼東,再從遼東到北京,漢軍駐紮在各地的軍隊給予了他深刻的印象,實際上就在他“偵察”這些情況的時候,漢軍各地的官員們也表現得非常之配合,如同炫耀武力一般任他探尋,一路上那些裝備精良的騎兵部隊、大口徑火炮以及數量龐大的輔助民團實在是令他有些膽戰心驚,更讓他憂心忡忡的是,這支龐大的軍隊一直處於積極備戰的狀態中,極富侵略性。
就曆史淵源來看,李朝的開國曆史和中國的宋朝非常相像,開國太祖李成桂與昔年的趙匡胤一樣,都是大將叛國建朝,所以兩者的統治風格也非常相似,自開國以來,朝鮮王國隻經曆了兩次大規模戰爭,一次是明朝萬曆年間的倭寇大入侵,再一次就是皇太極發動的朝鮮戰爭,在這兩次大戰之中,朝鮮王國的軍隊一直表現得非常之不盡如人意,與李朝龐大而完善的文官係統相比,她僵化的軍事製度、膽怯畏敵的將領、孱弱的士兵以及簡陋的裝備令她的軍隊幾乎“不能適應任何戰爭”,鑒於太祖李成桂的建國方式,李朝幾乎不能信任任何統兵大將,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政權的金字塔建設上了,而極度忽視國防建設。
經過數百年的努力發展,在運作良好的文官政權統治下,朝鮮王國的經濟、文化取得了長足發展,稻米年年豐收,文人墨客層出不窮,李氏王朝的統治穩如磐石,唯一可惜的是,她沒有抵抗住一次外敵入侵。
就在朝鮮滿朝爭執辯論的時候,漢破虜將軍馬英再次策動了一次侵略,與上一次大軍侵襲相比,這一次的規模小了很多,跨過鴨綠江作戰的也並非是漢軍的正式部隊,而是居住在遼東地區的一些少數民族——自從去年馬英肅清遼東半島之後,奴爾幹地區的絕大多數少數民族都匍匐在漢軍的武力之下,根據曆來的傳統,馬英這次以奴爾幹大都督府的名義簽發了各族的戰士入朝劫掠,逼迫朝鮮王國作出決定。這批少數民族戰士的作戰風格極端野蠻和殘酷,自從上一次漢軍擊敗朝鮮邊防軍之後,朝鮮在鴨綠江一側的國防據點形同虛設,在漢軍大部隊掩護下,這些戰士們攜帶戰馬弓箭,以部落為單位潛入朝鮮境內大肆劫掠,和漢軍正規部隊相比,這批人顯得更加瘋狂,漢軍士兵一般情況下隻搶劫金銀、糧食和布匹等貴重物資,而他們則什麽都要,甚至連朝鮮人民做飯用的鍋碗瓢盆和農具都不放過,而更令人憤怒的是,這批少數民族士兵還極端嗜血,具有強烈的破壞欲望,除了瘋狂屠殺勤勞善良的朝鮮人民之外,如果他們無法劫走的東西,比如房屋、莊稼便一把火燒得精光。
這種凶殘的行徑令朝鮮王國損失慘重,邊境數道一時之間流民如雲,大批失卻家園的農民逃亡內地,而與之相對,朝鮮王國對此束手無策,馬英的大軍在鴨綠江一側調動頻繁,大批騎兵部隊不停的在幾個渡口來回馳騁,隻要朝鮮軍隊稍一集結,就立即作出渡河姿態,嚇得朝鮮邊將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消息給予了朝鮮王朝更大刺激,對於來自漢國的挑釁,王國內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北人派堅決主戰,主張“舉全國之力”與漢軍決一死戰,他們得到了太學學子和廣大清流的支持;而西人派則主和,這一派全部都是掌握政府運作的中堅官僚,相對於那些狂熱的憤青來說,西人派無疑要成熟得多,針對清流們的攻訐,他們給出的是朝鮮王國的軍備現狀和政府開支報表,向李淳力陳戰爭的後果。兩派在朝廷內激烈鬥爭,李淳一時之間舉棋不定,不過隨著漢軍入寇的加劇,流入內地的流民越來越多,政府的壓力越來越大,掌握政府權力的西人派終於勉強獲勝,朝鮮王國最終選擇與漢國“輸款”,以求盡快結束這場“摩擦”。
林風對發生在朝鮮的種種風波一無所知,實際上漢軍高層的一眾巨頭對他如此勒索屬國大都有些不以為然,就儒家的觀點來看,這種**裸的強盜行為顯然是非常不道德的,而且也並不符合數千年來中國對周邊國家的外交傳統,不過不以為然歸不以為然,這種行為帶來的好處眾臣當然還是心中有數。
自從去年冬天百萬流民入境之後,漢軍政府就背上了一個巨大的財政包袱。根據之前的規劃,這批流民和上次一樣,將被遷徙至東北遼河一帶屯墾,目前這批流民被漢軍政府分成了兩批,一批大約二十萬左右的青壯被大漢工部曹征發,修繕遼東的各地官道和城池,其他的則被寧錦都督府、奴爾幹都督府的各地地方衙門組織起來開挖溝渠、整理水利設施和開荒屯田。
這批人拖家帶口,除了一張嘴巴之外一無所有,雖然在今年春耕的時候,他們與晉徽財團簽訂了期貨合同,得以勉強完成了春耕,但在夏收之前,這一百多萬人的口糧,卻是要漢軍政府提供的。如此沉重的負擔,簡直耗盡了漢軍糧庫裏的所有積蓄,甚至有影響戰備軍糧的危險。
去年漢軍領地雖然獲得了豐收,雖然因為新種推廣的原因額外獲取了大量甘薯和洋芋,但也經不起如此劇烈的消耗,而更為危險的是,因為這批人進入東北,目前遼東、直隸的糧食市場出現了猛烈反彈,大批地主和富農出於對流民的恐懼,紛紛用大甕把糧食藏在地窖中,不肯投放市場,致使漢軍領地內糧價節節抬升,根據林風所掌握的信息,不少財團都有借機屯聚的打算。
糧食問題就是生存問題,勒索朝鮮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事實上如果朝鮮不肯就範,拒絕“輸款”和開放糧食市場,那麽漢軍即使發動一場戰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朝鮮的第一批糧食運到通州的時候,林風正在慰問湯斌的家屬。自從漢軍征服遼東之後,湯斌再次獲得提升,從寧錦布政司的位置上升到寧錦巡撫,專門主管遼河平原上的流民安置問題,這是一樁非常之繁瑣的事情,而湯斌又是一個非常負責的官員,所以自從擔任這個職位之後,湯斌就一直沒有回過家,埋頭於政務之中。前端時間因為又有百萬流民需要安置春耕,他不得不奔波於各地官府衙門,督促地方官們下鄉勸農,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老父突然中風身亡,按照仕途慣例,這個時候湯斌應該丁憂守孝,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這種要求顯然不能夠得到滿足,林風在聽取李光地的專門匯報之後,立即下達了“奪情起複”的詔書,諭令湯斌先“忠”後“孝”,專注王事,當然,為了回報這個忠心耿耿的能吏,林風今天就親率文武百官上門吊唁。
君主給臣子的父親開追悼會顯然是一件非常之光彩的事情,所以當林風到達湯家的時候,湯家合家滿門一起跪在胡同外邊迎駕。因為初次主持這種活動的關係,林風顯得很有些不自然,要知道中國傳統是以孝治國,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家族來說是再大不過的事情,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而曆史上似乎也沒什麽先鑒,一般情況下再得寵的臣子掛了,君主們最多發個詔書表彰紀念,或者擬個好點的縊號就算完事,象這樣親自上陣倒是非常罕見。
“湯老先生……這個學問精深、教子有方,如今作古……實在是令人惋惜!”林風結結巴巴的對湯成道,這時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他悲痛之情,雖然湯斌目前在大漢朝廷之中爵高位顯,但他老爹卻隻是一個老秀才,最大的成就是也就是在前清康熙朝的一個戶部主事家裏當過老師,何況他今年已經有八十多歲了,死得也相當之幹脆,沒什麽痛苦,作為一個外人,林風還真感覺不出有什麽悲痛的理由。
湯成是湯斌的長子,因為父親的原因,目前在漢軍小朝廷裏當一個小官,“主公屈萬金之身,親臨吊唁,湯家滿門倍感榮耀,若家祖地下有知,定當含笑九泉!”湯成跪在孝子席上,深深躬下身體,哽咽著道。
“哦,愛卿太客氣了,沒什麽大不了的……”話一出口,林風就覺得不對,馬上擺了擺手,掩飾道,“咳……咳……寡人的意思是湯老先生德高望重,本王過來悼念悼念那是理所應當!”
“殿下如此榮寵,湯氏一族日後定當誓死報效……”湯成雖然年紀輕輕,但這個官場套話倒還是非常熟練,嘮嘮叨叨一路羅唆下來,一番君臣問答非常得體。
林風還準備客氣幾句,一抬頭,忽然看見大門外麵一陣混亂,靈堂外把守的李二苟突然走了進來,附在林風耳邊道,“王爺,培公大人來了……”
林風心中有些奇怪,周培公是大漢軍總參謀長,和湯斌不在一個係統,平時也沒什麽交情,按道理來說最多也就敷衍一下,剛才一進門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他送的挽聯,如果說要來的話那應該和自己一起來才合禮數,這會突然插一杠子確實有點匪夷所思。
“他也是來吊唁的?!”
“看上去不大象,”李二苟也是一副莫明其妙的表情,“周大人站在門外不進來,讓卑職進來通報……他還說……”李二苟頓了一下,“他說有緊急軍情!”
林風心中一驚,急忙起身出門,周培公滿肚子肚子儒家教條,對於吊唁這種事情看得很重,想來若不是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打斷這種傳統禮節的。
“啟稟主公!!……”周培公此刻臉上焦急,滿頭滿臉的汗珠,額上浮一層白蒙蒙霧氣,顯然是從官署衙門一路直奔而來,他不及行禮,拱了拱手,壓低聲音道,“……大事不妙!”
林風嚇了一跳,愕然道,“什麽大事?!”
“適才總參接八百裏飛馬急報——”周培公使勁的咽了一口唾沫,拉開熱騰騰衣領,急促的道,“偽清簡親王喇布自江蘇起兵八萬,會同江西清軍六萬,合攻安徽……”
林風一怔,隨即爽朗一笑,“此事在意料之中,安徽那塊飛地,兵不足餉不裕,清軍不打才奇怪了——”他拍了拍周培公的肩膀,忽然省起一事,皺眉道,“自從嶽樂被蒙古兵打死之後,江西清軍不是亂套了麽?怎麽這會還一起過來打安徽?!”
“據前線軍報細稟,自嶽樂死後,江西清軍就斷了糧餉,這次喇布正是以糧餉為餌,誘江西清軍出兵,約定若是攻下安徽,他就供應江西軍的糧餉……”
“原來如此!”林風恍然,“這樣以來劉栳泗和周球可有點麻煩了!”
“主公……”周培公微微躬身,苦著臉道,“另,準噶爾數萬鐵騎大舉南下,兵迫晉中,時至如今,不僅偽清太原於成龍告急,咱們大同的駐軍也和他們交上手了!”
林風霍然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