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大風一日寒甚一日,草木俱枯,萬物蟄伏,遼沈大地上征塵滾滾,清、漢兩軍近二十萬人馬拚命地廝殺追逐,自錦州東、沈陽西之間的一片廣闊原野上,大軍滾滾向前,小規模騎兵接哨戰一日發生數十起,雙方都是竭盡全力遏止對方的行軍速度,為己方主力贏得會戰的戰場優勢。
自汪士榮到達中軍帥帳之後,慕天顏就帶領他的參謀軍官團回歸了近衛軍的建製,協助上司羽林中郎將瑞克對付後方的追兵。
這支自沈陽銜尾追至的騎兵部隊其實戰鬥力不是很強,全軍兵力僅八百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四、五十歲的老人和十幾歲的孩子,然而他們所采取的戰術卻也是當真討厭之至。自從漢軍放棄遼陽之後,他們就一直陰魂不散的不停騷擾漢軍的殿後部隊,倚仗熟悉地形,兼之身具輕騎優勢,忽聚忽散,時而射幾支冷箭,時而佯裝大軍衝鋒大肆擂鼓,驚擾、疲憊拚命前進的漢軍,雖然負責後哨的王忠孝上尉屢屢率軍圍剿,斬殺了不少體力不足的老頭兵和娃娃兵,然而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這支追兵戰鬥意誌堅韌異常,盡管損失慘重,卻如同附骨之蛆,依舊不依不饒的墜在後麵。
朝負荷的行軍令漢軍大隊疲憊非常,這一路上林風沿路拋棄軍用物資,衣帽鞋襪、帳篷、損壞的大車、炸膛的大炮,甚至連多餘的軍糧、馬料也被林風下令放棄,幾天的劇烈奔跑下來,全軍掉隊減員竟達數千人之多,自遼陽劫掠而來的各種貴重皮革、衣被、器皿甚至銅錢被扔得漫山遍野,此刻麵對著這種無休無止的騷擾偷襲,士兵們又是憤怒、又是沮喪,而掉隊民兵的慘死更是嚴重影響了軍隊的士氣。如此險峻惡勢,林風對遲遲無功的殿後部隊憤怒到了極點,幾次都想遣使斥責領軍作戰的瑞克將軍,然而在汪士榮的苦苦勸柬下,最終勉強壓抑了下去。
經過數十次交鋒,瑞克的騎兵旅終於摸清了這支清軍的的作戰規律,事實上這類騷擾型的戰術種類也算不上很多,當瑞克中了幾次圈套之後也基本上心中有數,在慕天顏等人的策劃,殿後部隊很快擬定了一個周密的作戰計劃。
當漢軍大隊行至盤錦一帶時,瑞克率領的騎兵旅遠遠的在後方派出了一圈斥候,根據馬蹄印跡的運動方向,終於在大軍側後方找到了清軍的臨時集結地點,然後瑞克隨即大軍出動,在夜幕的掩護下,人銜枚、馬裹嚼,對著己方大軍悄悄的繞了個大圈,對清軍發動了長途奔襲,而因為追擊作戰的原因,清軍部隊體力消耗甚至超過了漢軍,加之幾天以來一直打著順風仗,所以當夜除了在麵對漢軍的方向上派出警戒哨之外,其側後麻痹之極,於是猝不及防之下傷亡慘重,八百餘騎幾乎全軍覆沒,僅僅有主將朗寧帶著幾名親兵趁亂殺出重圍,朝沈陽方向逃走。
消除了潛在威脅的林風部隊行軍速度大大加快,僅僅隻用了兩天就從盤錦趕到了 北寧外圍的狗頭集,其間馬英派出了求援信使一撥接一撥的到達帥營,在這短短的數日之間,馬英所部已經連續與滿蒙聯軍接戰十餘場,而後衛的遊騎戰鬥幾乎從來沒有停止過,自強渡柳河開始,滿蒙精銳就一直咬緊了他的尾巴不肯放鬆,晝夜不眠不休的追殺突擊,而當林風的主力到達北寧外圍時,騎兵第六軍三旅六千鐵騎,現在僅僅隻剩下四千不到,而即使餘下的這批部隊經過十數日的連續作戰之後,亦是傷病滿營疲憊不堪,然而未得林風帥令,馬英也不敢率部全線撤回北寧,隻得勉強掙紮精神,率領殘部與布爾亞格瑪和薩布素在黑山、大虎山一帶穿梭來去,拚死纏戰。
在遼沈戰區,漢軍此刻除了林風的近衛騎兵旅之外,再無其他的騎兵部隊,馬英並非不知,然而求援信使卻依舊一撥一撥的到達,林風明白,馬英已然是山窮水盡,再也支撐不住了。
當先頭部隊進駐北寧城之後,林風批準了這個婉轉了撤退請求,並派遣寧錦都督府的兩旅火槍兵前去接應,直到此刻,漢軍的情形還稍有好轉,然而還遠遠算不上安全——經過數百裏的急行軍之後,林風統帥的近衛軍部隊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不僅如此,就在此刻,雖然前鋒火槍兵依然進駐北寧,但殿後的民兵和騎兵部隊依然遠在盤錦,數萬人的行軍縱隊連綿百裏,這時到達目的地的,僅僅隻有全軍的五分之一。
幸好寧錦部隊在輜重民夫的配合下大大加強了北寧的城防,這個城市置於錦州與沈陽之間,數十年前曾是大明在關外的重要據點,據說當年明朝袁崇煥所部大將趙率教就曾在此駐守,所以北寧雖隻是一個小縣,但郭小而城高,池窄而水深,而當林風數日前緊急調遣寧錦部隊北上之後,數萬民夫除了日夜不停的加固城防之外,後勤輜重部隊也急速改道,並且於錦州與北寧的官道兩側緊急搶築碉堡和烽火台。
強自支撐著眼皮,勉強視察完城防準備,林風馬上在近衛軍的擁簇下回到了縣衙,一頭栽倒在床上蒙頭大睡,一覺足足睡了五個多時辰才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狗子麽?!”林風悚然一驚,從床上滾落下來,雖然李二苟此時早已官居顯赫,林風卻一直沒有改過口來。
“士榮見過主公!”房門開處,李二苟直挺挺的站在一側,汪士榮微微躬身,嘶啞著嗓子道,“是好消息——主公,馬建威在寧錦軍的接應下,率部自黑山、大虎山撤還,如今前部離城不到三十裏!”
林風抬眼望去,汪士榮眼眶凹陷,一對眼珠子裏滿是猩紅的血絲,此刻站在門外,單薄的身子看上去竟有些打晃,他急忙披衣著帽,口中應道,“知道了!”走到門口,一把抓住汪士榮,把他拉進房內,轉頭對李二苟道,“狗子看住汪先生——他今天不睡足四個時辰,就甭想出這個房門!”
“主公……如今北寧諸事未畢……”
“卵蛋!!”林風一邊胡亂套上頭盔,一邊調侃道,“本王有令:著軍統衙門樞密史汪士榮即刻安席,不得有誤!”言罷理也不理,大力拍緊房門,大步走出衙門。
明月當空,天空幾無雲靄,夜幕澄澈,冷風徹骨冰涼,出得城來,林風被這冷風一激,登時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旁邊的侍從乖巧,急忙給他圍上了厚實的披風。
“的的……”馬蹄急響,自寂靜的原野上遠遠傳來,在一隊近衛騎兵的引導下,一彪人馬從官道上疾馳而來,林風凝目望去,隻見後首的那支騎軍人人渾身血跡斑斑,盔甲散亂,不少人甚至還沒有戴頭盔,亂糟糟的頭發被幾片破亂的布條胡亂裹著,連浸出的血跡有似乎還未幹透,濕淋淋的迎風不舞,而座下戰馬亦是支棱骨瘦,縱躍起伏之間,竟然有些踉踉蹌蹌,林風不由得心中凜然,雖然早已料到馬英的部隊打得極其慘,卻也沒有想到居然狼狽成這個樣子。
“起鍋!——把肉盛上!!拿酒來!”林風大聲喝令,邊上數十名夥夫立即揭開鍋蓋,熱霧騰騰,酒肉香味誘人之極,伴著微風遠遠飄出,
那隊人馬望見漢王的大纛,早已遠遠地跳下戰馬,牽著戰馬慢慢走了過來,為首大漢盔甲散亂,一步一瘸,行動之間狼狽之極,亂蓬蓬的頭發貼著汗水緊貼在腦門上,半邊臉頰被繃帶裹得嚴嚴實實,渾身上下滿是血跡,還未走近,一股惡臭就迎麵撲來。
在數百近衛軍的注視下,大漢一搖一晃,走到數丈外便遠遠跪倒,哽咽道,“主公……馬英無能……”
“馬英……你是馬英!!!”林風大駭,麾下的統軍大將,自己竟然都差點認不出來,他大步朝馬英奔去,失聲道,“馬將軍……你……傷得重不重?!”
馬英搖了搖頭,單目中滿是霧水,叩首道,“主公!……二旅完了……”
“……二旅?!”林風心中打了個突,伸手扶起馬英,沉聲問道,“怎麽回事?!——趙應奎救回來沒有?!”
“咱們過河的時候碰到了朋春……六千多韃子騎兵一齊殺了過來,老趙的二旅在尾巴墊肉……最後……最後兩千多弟兄隻過來了不到五百……”馬英低著頭,聲音越說越低,“……老趙的馬帶他泅過了柳河,隻丟了一隻掌子……不過其他弟兄都被韃子摘了瓢……”
林風慢慢放下了馬英的胳膊,呆呆的一陣失神,默然良久,忽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抬眼望去,忽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馬英身後的官兵早已無聲無息的跪倒在地,個個神情悲憤、滿臉淚珠,數百雙呆滯的眼睛,在黑暗中無聲無息的注視著自己。
林風心中大愧,緩緩單膝著地,對馬英官兵抱歉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各位弟兄,都是我林某人指揮不力,以至中了韃子的奸計!——我這個漢王對不住大夥兒!!”
馬英急忙跪倒還禮,頓首道,“與主公何幹?!出兵放馬,哪還能見不得死人?!何況大王打下了遼陽城,殺了十幾萬韃子,說起來還是咱們贏得多些!!”
林風苦笑一聲,隨即搖了搖頭,站起來大聲道,“算了、算了,他媽的,咱們這是在做甚麽?!——一夥子大男人眼瞪眼流馬尿,沒的讓別人笑話?!”
士兵們呆了一呆,人群中忽然傳出一陣悶笑,林風伸手一招,接過衛兵遞上來的酒碗,大步上前,遞給馬英,大聲道,“不想他,來、來、來!吃他娘,喝他娘!——他奶奶的,人活一世,誰他娘的不會死?!隻有烏龜王八才會活上幾千年——好漢子刀頭舔血,不要做王八!!”
數千官兵轟然大笑,林風身後的近衛軍和夥夫們紛紛擁上前去,為騎兵們斟酒遞肉,林風當先幹了一碗,不顧油膩,撕下一隻羊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翻身上馬,咀嚼著大喝道,“大夥兒聽著,咱老林有話講:這裏的弟兄原本都是這遼東地麵上找飯吃的好漢子,後來隨著馬將軍投了老子,為的是什麽?!”
馬英愕然抬頭,他身後的官兵亦是人人驚訝,怔怔的瞧著林風。
“老子知道是為什麽!——咱老林不興說瞎話,馬老弟和眾位兄弟之所以跟著老子幹,一個是看不得韃子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咱們漢家弟兄腦袋朝天長、卵袋翻兩邊,不能由得他們欺負——你們說是不是?!”
官兵們齊聲呼哨大笑,汙言穢語紛紛大罵,哄鬧良久,一起大叫道,“王爺這話講得對頭!!”
林風哈哈大笑,舉起手中的熟羊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咀嚼吞下,反手又從侍衛手中搶過一大碗酒,一飲而盡,方才意猶未盡的用衣袖抹去嘴角酒漬,高聲道,“這第二條嘛,那就是要給自己討個出身——老話上講: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不過康熙這小子已經被老子砍咯……”
眾兵哄笑不已,借著酒勁,紛紛打起了呼哨。
“……咱們弟兄渾身上下一百多斤,人是好漢一條、刀是好刀一口,憑什麽那些混蛋吃香喝辣,咱們為了三兩饃饃混綠林、劫道敲悶棍?!”此話一出,笑聲頓斂,一種官兵盡皆默然,人人息氣屏聲,怔怔的瞧著林風,一張張黝黑的麵龐上又是驚奇、又是期盼。
林風提高聲氣,“老子不說別的,各位弟兄也沒別的本錢,爺娘給了一副好身板、老天爺給了一口好馬刀,生平吃的就是這號賣命飯——如今大夥投了老子,那就是把這一百多斤賣給了老子,所以老子一定要給大夥兒一個好價錢!!!——”
他反手指著自己的那杆“漢”字大纛,“看到沒有,隻要老子還沒死、隻要咱們那杆大旗不倒,活著的弟兄就有盼頭、死了的爺們也會有交代!”他用馬鞭指著馬英身後的一眾官兵,大聲道,“第六軍官兵聽令——此次攻略遼中,馬英所部不吝王事,忠勇勤勉,迭克強敵,於此,著大漢騎兵第六軍晉為大漢近衛軍騎兵第二軍,此外,該部官兵每人賜田二十畝、銀二十兩、滿人奴隸兩名;戰死者入忠烈祠,家屬恤田八十畝、銀一百兩,滿人奴隸五名,賦稅減免三十年,交由當地官府好生寬待……”他舉目四盼,朝官兵們大聲喝道,“老子的價錢怎麽樣?!算不算厚道?!”
寂靜良久,馬英領先俯伏在地,率眾應道:“謝主公厚賜!——大王寬厚仁義,我等願效死命!!”
“謝什麽謝?!——現在還早得很,咱們漢軍以後還要擴建更多的軍隊、還要打下更多的地方,隻要弟兄們舍得拚命殺敵,人人都有機會當大官,”林風嗤笑道,“好東西是拿性命拚回來的,舍不得下本錢,就別想分紅利——你們懂不懂?!”
又是一陣轟然大笑。
林風一把擲下羊腿,將酒碗摔得粉碎,突然拔出馬刀,斜指北方,“眼下就是你們的機會——老子舍了那麽大本錢,就是要引蛇出洞,現在那些笨蛋都被老子勾到北寧城來了,這回務必要全殲敵軍,不許走脫一個!!”
一眾官兵嚇了一跳,俱俱麵麵相覷不能置信,這一路上他們被滿蒙聯軍追殺數百裏,損失慘重傷亡近半,心中委實對敵軍頗為畏懼,可此刻聽王爺所說,這些敵軍居然都似乎已經中了主帥的計謀。
林風哈哈大笑,嘴角一撇,不屑的道,“薩布素是誰?!布爾亞格瑪是誰?!他媽的康熙都被老子宰了,這些傻鳥算哪根蔥?!——都是自家兄弟,咱實話說了吧,看看你們前麵的北寧城——”他反手指了指身後的城牆,隻見此刻城牆上火把萬千,照得有如白皙,民夫工匠遞磚接石,不住的加固城牆,數十門巨大的火炮被纜繩拖上城牆,號子聲一陣緊過一陣,牆頭人影憧憧,這深夜之中,怕不有數萬人繁忙勞作,“看到沒有?!本王早已籌謀已久,如今的北寧高牆深壑,數百門大炮嚴陣以待,隻要等他們一來,咱們就大軍合圍,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官兵深受鼓舞,一齊拔出戰刀斜指北方,大聲歡呼,“片甲不留!片甲不留!!——生擒薩布素、活捉布爾亞格瑪!!!”
林風手中馬刀揮舞,興奮的道,“現在他們已經中了本王的計謀,隻要殺光這股韃子兵,通遼、沈陽、興京、丹東……整個東北都是咱們的——到時候韃子的田地就是你們的田地、韃子的房子就是你們的房子,韃子的男人都是咱們的奴隸,韃子的女人都是咱們的侍妾——凡是膽敢擋著咱們的人,咱們就把他們統統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