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的說,林風的這次談判活動不為那些重臣們看好,而且在林風出發之前李光地、周培公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勸諫。實際上在中國的傳統之中,這類性質的活動基本上與和平無關,一般情況下不是鴻門宴就是為了炫耀武力,向對方示威,因為咱們中國人在政治活動上一向崇拜權謀而很缺乏那種真誠的味道,所以象這種傻裏吧唧的談判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懷好意”,於是在這種傳統的心態下,雙方在起初接觸的時候,對談判氣氛和會場保衛等事項都很默契的選擇了逃避,義軍方麵是吃不準林風的意思,而林風手下的外交人員則根本沒膽量拿大帥的腦袋談條件,公允的說,陳夢雷在操辦這件事情的時候的確是有點有苦說不出的味道。
情況朝預想中的方向發展,在臨近談判的這幾天,義軍方麵的騎兵不住的朝山海關方向調動,而第三軍的斥候和陳夢雷在遼東的特務都紛紛發回了同樣的信息,從這個軍事上可以看出,兩股義軍都極為重視此次會晤,馬大杆子的六千鐵騎幾乎傾巢而出,而曹家的兄弟的家底也差不多都搬了出來。
當事情發展成這個樣子林風心裏還真有點不是味道,本來在他的態度確實是很真誠,天地良心,他真的隻是想和這幾位哥們好好談談,而現在卻真搞成會戰的架勢了,這個時候他才猛的想起,在中國傳統習俗中,這種約見還有另外一種意思,那就是“約戰”,看著城外零零散散布開幾平方公裏的義軍營帳,他真的有點後悔,看來周培公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過到了現在這個局麵也容不得他退縮,因為這樁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所以他也必須為自己的衝動買單。於是在那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裏,雙方在山海關外的那一片平原下排開了陣勢,漢軍的第三軍和林風帶來那七千人馬都拉了出來,依托城牆排出了會戰陣形,而義軍方麵自然也不甘示弱,馬大杆子和曹家兄弟分別布陣,其中曹軍的步兵擺在中間,而騎兵則作為衝擊力量布置在兩翼。
這天的天氣很不錯,光線充足,視線也可以延伸很遠,林風率領近衛軍站立在軍陣的最前列,舉著望遠鏡仔細打量敵陣。
對麵的義軍軍容很不好,除了服裝和武器不整齊之外,他們的精神狀態也算不上上佳,其中尤以居中的步兵方陣為甚,從開始到現在,林風一直在默默的數數,他們從開出軍營到列好陣形,居然花了將近一個時辰,而且在兩軍對持的時候也未能保持安靜,在望遠鏡的鏡片之中,林風可以直接觀察到,那些農民軍一直不停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而且更令人好笑的是,第一排的不少人在空暇之際,居然掏出了一根旱煙杆子,噴雲吐霧的左顧右盼。
相對於他們的步兵,兩翼的騎兵軍容也隻是好上一點。因為他們正是林風此次爭取的目標,所以他對這批騎兵部隊做了仔細觀察。公允的說,遼東騎兵的戰馬從外觀上看去確實比漢軍的蒙古馬好看些,至少看上去高大雄駿多了,不過他們的武器卻很不規範,同時也嚴重缺乏甲胄,除了少數人擁有一些護胸的鐵片甲之外,其他多數人都是無甲裸裝,在陸陸續續進入陣地的過程中,林風觀察到,左邊那批打著“馬”字戰旗的騎兵雖然隊伍極其散漫,但似乎武裝程度更好,基本上長槍、馬刀、弓箭一應俱全,而右翼的騎兵卻有不少人僅僅隻有一柄馬刀。
在觀察了敵軍的軍容之後,林風心中忽然有了一點猶豫,因為就觀察所得出的情況來看,眼前的這支軍隊似乎戰鬥力很爛,既缺乏武器又缺乏訓練,而且看上去有戰鬥經驗的老兵也很少,沒有什麽戰鬥意誌。他很懷疑如果真打起來的話,恐怕隻要大炮轟得兩響、火槍射擊得兩輪,騎兵衝殺一下這支軍隊就會崩潰。
看來這次魯魯莽莽的談判似乎不是壞事,如果真如自己所判斷的那樣的話,這次和平接觸似乎可以演變成一個誘殲戰的陰謀。
旁邊的一眾漢軍將領顯然都有了這個想法,這個時候不少甚至用欽佩的眼光看著自己的大帥,大帥果然足智多謀,如果這批土匪藏在遼東的窮山惡水,那征剿起來還真的很費事,而現在把他們一鼓全殲的時候。
“唉……”旁邊的王大海用眼角瞟了瞟神色複雜的林風,忽然歎道,“看來遼東的清軍真是不頂用了,連這批家夥都打不過……”
林風默然無語,打不打呢?!心中猶豫非常,這麽一塊大蛋糕直直白白的擺在桌子上,但誰能知道裏麵沒有毒藥?這個時候他真的有點想念周培公和汪士榮,若是他們在的話,或許能給點好建議。
王大海見林風遲遲不接這個茬,老是呆呆的看著對麵的軍陣,禁不住有點發急,“……主公……我的好大帥……”他咋了膽子推了林風一把,一手指這對麵散亂的軍陣,苦口婆心的勸道,“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林風遲遲疑疑的轉過頭來,凝視著王大海,眼神木然。此刻他不懷疑自己能夠擊敗對麵的敵軍,但心中卻仿佛有個什麽東西七上八下,可仔細一想,卻一時想不出來。
“主公!!”旁邊的兩個騎兵旅長忍不住插口道,“末將等也以為,若是此次會獵無果——那下次等他們回到遼東之後,這仗就不好打了!”
此話一出,旁邊一眾軍官連連點頭不迭。漢軍製度,一向以軍功賞賜最重,而眼前這幫泥腿杆子明顯是個軟柿子,可真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他們回到遼東?……”林風口中默默念叨,心中忽然忑的一驚,猛的省悟過來,胸中登時豁然開朗,起先未想明白的疑惑一一解開,見軍官仍自紛紛求戰,他大聲訓斥道,“閉嘴!——你們懂什麽?!”
軍官們轉顧愕然,神色之間很不服氣。
林風馬鞭一抬,指著對麵的軍陣道,“若你們是對麵的將領,有膽子打這一仗麽?!”他轉頭瞥了王大海一眼,“大海,本帥今天就考一考你,你說假若你是對麵的敵將,這一仗會怎麽打?!”
王大海吃了一驚,神色迷茫的看這林風,隨即轉頭望向敵陣,皺著眉頭微微凝神,思索良久,抬起頭來無奈的苦笑道,“大帥真難為我了……我軍有堅城可倚,且還有各種大炮輔陣,將乃久戰之將,兵乃久訓之兵,若這般硬碰硬的當麵對幹,即使孫子複生,亦決計沒有半分勝算,”他搖了搖頭,“若我是對麵的主將,戰事一開便會令步軍拖住我軍,然後兩翼急退,我軍騎兵不足,他們若要走的話,恐怕……”他忽然反應過來,呆了一呆,疑惑的看著林風,“大帥的意思是……”
“很好,大海你很有長進!”林風微笑著拍了拍王大海的肩膀,“自臨濟縣跟過來的幾個老弟兄,老四秉性剛烈勇猛無雙,廣元馭軍有道臨危不亂,而說到思慮周詳遇事謹慎,卻也是你的長處!”
王大海感激的連連謙遜,旋即又疑惑的道,“不過……如果依主公的意思,那他們又為何如此與我軍對陣?——明知道要吃敗仗還要來打,莫非是瘋了不成?!”
“這就是政治!你不懂……”林風微微沉吟,終於說了下去,他指著對麵的“馬”字大旗,“本帥估計這裏麵的名堂都是馬大杆子搗鼓出來的——他才是想自己在遼東打出一片天下,不過因為出身馬匪名聲太臭,未能得到以曹家兄弟為首的遼東父老的支持,而今天這個場麵,明著是想誘惑我軍占便宜,實際上是想給我軍下絆子!若是我軍一開打,他馬上就會立即撤軍,而他的部隊全部都是精銳鐵騎,也不會有什麽損失,而回去之後則又可以大放厥詞,說什麽咱們大漢和韃子是一夥的,想把遼東人趕盡殺絕什麽的——此一石二鳥之計也,一則可以借我軍之刀消滅、削弱曹家兄弟,二則利用本帥‘背信棄義’來邀得遼東人支持,若我軍鼠目寸光擅動刀兵,他便奸計得售,那我軍日後若要進軍遼東,我恐怕會步步荊棘,而人人皆與我為敵了!”
見王大海等軍官各個麵麵相覷不能置信的樣子,林風嘿嘿一笑,隨即臉色一肅,訓斥道,“所謂戰爭,就是政治的延伸,勝負得失未必都能從戰場上衡量,昔日呂布呂奉先天下無敵,可最後落得了什麽下場?!——這一仗打的不是刀槍火炮,打的是遼東百姓的心,諸位都是我大漢棟梁,務必要牢記,所謂王者之道、不起刀兵而戰勝於朝廷,是祖先用無數鮮血換回來的至理,”他聲氣轉厲,指著對麵的義軍道,“而且你們適才還犯了個大錯,你們見對麵的敵軍軍容不正、甲胄不全就起輕敵之心——而眼下天下大亂、英雄輩出,這世間若有能起兵逐鹿者,就決計都是從屍山血海、權謀虞詐中滾出來的,能有多少傻瓜笨蛋?!”
一種軍官汗流浹背,唯唯諾諾的點頭謝罪。林風搖了搖頭,心中亦是暗自慶幸,幸虧剛才回過神來,不然說不定自己也被這個“一戰而定遼東”的誘惑騙倒了,看來這個馬大杆子還真算得上個英雄人物,想到這裏,他禁不住心頭發熱,猛的一拍馬臀,衝出了中軍方陣,奔到兩軍中央的空地上,大喝道,“馬大杆子、曹家老大,老子就是林風——個狗日的,你們他媽的是不是孬了?!”
見大帥出陣,李二狗急忙率近衛拍馬上前,趕了到陣中左右衛護。
義軍陣中寂然良久,一個粗豪的聲音大笑道,“放你娘的屁,老子們早等著呢!”兩翼的騎兵陣層層破開,一杆“馬”字大旗走到陣前,為首的大漢笑道,“姓林的果然是條漢子——老子就是馬大杆子,”他側身讓了讓,指著身後的三個黑大個介紹道,“這是曹家爺們!”
“那你他娘的還羅唆什麽?!”林風哽著嗓子大叫道,“媽拉個巴子的,難道還要老子給你們抬幅轎子過去?!”
“林大帥,別怪咱們兄弟不上路,”馬大杆子遠遠笑道,“你先叫你後邊的隊伍退下去——你們官府中人沒幾個講信用,咱們得有話在先!”
林風轉過頭來,對李二狗等親兵道,“搬些桌子板凳來——狗子,你帶幾個手裏有活的弟兄侍候,其他的回去歇著!!”
“……可是大帥,這幫家夥……”李二狗忍不住勸道,一抬頭迎上了林風嚴厲的眼神,嚇得把後半句硬生生咽了下去,轉身指揮親兵忙活著布置起來。
戰陣之中也沒有什麽好家什,這時也不好回城裏去搬桌子,一隊近衛軍忙活半天,湊了兩張矮腳八仙桌和十來個行軍馬紮,勉強勉強弄了個談判會場。林風跳下馬來,背著自己的軍隊當先坐下,對著馬大杆子等義軍首領大聲招呼道,“弄妥了——別怪兄弟招呼不周,酒菜茶水那是沒有,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妨過來嘮叨嘮叨!!”
雙方數萬大軍你眼瞪我眼,在兩軍陣前談判,這事確實非常刺激,見林風如此爽快,馬大杆子心中著實有點佩服,當下不再遲疑,領了幾個馬賊首領直奔了過去,而曹家兄弟稍一猶豫,隨即跟了上來。
走近了才發現,馬大杆子雖然擔了個匪名,但容貌卻著實長得不錯,和粗獷的嗓門相反,他麵上皮膚白皙、長眉入鬢,五官生得俊朗非常,頷下的胡須亦刮得幹幹淨淨,若不是身量雄偉,簡直有點象小白臉。相比之下曹家兄弟倒更像戰將,三哥人一個模子,大塊頭黑臉膛,麵相憨厚木呐,而且見了林風舉止行為亦顯得也很不自然。
“老馬、曹氏昆仲,兄弟這次專程從北京來遼東拜望幾位,客氣話也不想多說,”林風笑吟吟的站了起來,指著小馬紮示意讓座,“你們那邊到底是個什麽章程?!”
“林大帥果然快人快語,”馬大杆子微微一笑,此刻不用再大聲喊話,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悅耳許多,“這次您遠道而來,小弟身為地主未能遠迎,的確是有些失禮了!”
林風笑嘻嘻的扭頭看著曹家兄弟,隻見他們坐下之後隻是抱了抱拳,道一聲見過之後就不再說話,神氣言談之間,仿佛一切皆由馬大杆子作主。
“老馬啊,兄弟這個人不喜歡玩虛的,若是說話說得直,您也就別見怪,”林風輕輕的拍打著桌麵,笑嘻嘻道,“這山海關是兄弟的地方,這個地主嘛,還是讓兄弟來做好了!”
“哦?!……”馬大杆子故作驚訝的瞪眼道,“莫非大帥的意思是,誰的兵打到哪裏,那那塊地盤就是誰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我豈不是都沒得地主可當,得讓滿清韃子來招呼咱們?!”
“嗬嗬,算了,老實說這話不中聽——咱們都別屁話了,”林風搖頭笑道,“本帥這次親身前來,算是夠有誠意了吧?我說老馬,大夥都是刀頭舔血出身,咱們也別婆婆媽媽,什麽事都擺在桌上說——本帥的意思是讓你、還有曹氏昆仲以及你們的那些弟兄都過來,咱們一起幹!”
“好啊!兄弟也是這個意思,”馬大杆子當即笑容一斂,肅容道,“林大帥一舉剿滅韃子朝廷,一番大事幹得轟轟烈烈,咱們弟兄那是仰慕已久,所以我那天跟弟兄們一提,那是沒有不願意跟您幹的——嘿嘿,馬某不才,若是大帥撥給咱們糧食、火槍、大炮等軍輜,兄弟願意領著這票兄弟為咱們大漢永戍遼東,若有一個韃子過了山海關,您就砍了咱的腦袋!!!”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臉上更是充滿著誠摯的味道,熱辣辣的望著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