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上一次集體處決八旗貴族半年之後,漢軍軍政府進行了第二次大規模屠殺,這一次的屠殺對象大多是京畿地區的漢族大地主家族——實際上真正在場接受懲罰的多是他們的家人,這些人作為社會上層人物,消息都極為靈通,在圖海兵敗自殺之後很多人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早已聞風潛逃,當然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他們的家眷自然缺乏這樣的應急能力,於是很快就被陳夢雷率軍逮捕。
對於林風個人來說,在這個時代混了這麽久,唯一的收獲就是漸漸習慣蔑視生命,當初他簽發處決八旗貴族婦孺命令的時候還曾進行了激烈痛苦的感情鬥爭,但這次顯然進步了許多,在接到處決文書之後根本沒有任何猶豫的大筆一揮,幾百條無辜者的性命在“皇圖霸業”麵前根本沒有任何發言權。
在熏人的血腥味和商人們的大力配合下,京畿地區的物價得到了抑製,對於這樁事情林風投入了巨大的精力,漢軍的占領區雖然不算很大,但倒也有幾個小小的產糧單位,比如保定府內的白洋澱湖區等等,這段事件李光地和商人們組織了幾個大型騾馬隊在那一帶大量收購糧食回饋北京,同時商人們在商會的組織下很協調的、有步驟的逐漸把囤積起來的布匹、鹽、醬醋投入市場,一時間慌亂的人心漸漸穩定下來,城牆保護之內的地方顯得比較安定。
與城市裏麵截然不同的是,被抵擋在城牆外麵的流民可謂水深火熱,他們所處的悲慘境地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根據李光地所主持的政府以及各地駐軍的聯合統計,現在流入直隸漢軍統治區的難民已經達到了一百七十萬人左右——本來這個數字或許沒有現在這麽龐大,但前些日子圖海的清軍對漢軍發動了“經濟總體戰”,惡意的開放關口,驅趕大批流民入境,致使這個數字大大增加。到了今天,漢軍雖然在軍事上取得了徹底勝利,但此刻卻被這個巨大的包袱勒得喘不過氣來。
直隸一省加上北京順天府轄區內的總人口也才不到八百萬人,但現在卻要額外負擔一百七十萬張嘴巴。
對於林風以及他領導下的漢軍來說,沒有比這更令人恐懼的事情了。雖然一百七十萬人口在紙片上隻是輕飄飄的以個數字,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些除了生命之外一無所有的人們可以很輕鬆的推翻直隸所有的城牆。
之前這件事情一直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圖海大軍虎視眈眈,漢軍在沉重的軍事壓力麵前根本無暇顧忌這些“蟻民”,二個是因為氣候——中國大陸夏季普遍高溫,當時京畿以及直隸地區的植物生長都相當茂盛,在這個季節內,這些流民棲身野外,一部分身體條件好的當了“麥客”,為京畿地區的地主和農民打短工,另外一部分則依靠野外的樹皮、樹葉、野草以及觀音土過活,同時也因為麥收的關係,各地的地主在漢軍嚴厲的行政命令下開設了不少粥棚,這樣使得這一百多萬人暫時苟延殘喘在社會秩序之內。
但是隨著天氣的逐漸轉寒,這樣的表麵上的平緩已經不複存在,在第一場霜降之後京畿地區出現了大麵積“路倒”,不久之後田野裏的草根和樹葉陸續枯死,許多流民夫婦開始“交換撫養”十歲以下的兒童,而跟隨家人逃荒的老人們則開始有計劃的絕食或者投河,待到直隸各地不堪負荷之後,這些流民居然全部朝北京城匯攏過來,而且在這個行動過程中他們還有組織的搶劫了幾個村莊的地主。
漢軍軍政府已經是第三次擴大收屍隊了——之前的情況還不算太嚴重,林風把上次戰爭中幸存下來的太監們編組成了一支收屍隊,而就在這短短的一個月之內,這一千多太監已經無法收攏北京城外越來越多的屍體了。
北京城外滑稽的出現了一個非常“繁榮”的市場,無數麵色枯槁的人腦袋上插著草標,排著整整齊齊的序列,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接受等值的商品交換。
北京妓院得到了大批從業人員,發展迅速,而各大富戶豪門則得到了大批價廉質優的新人來補充奴仆隊伍。
與此相對應地,林風簽發了緊急命令,與趙良棟一起駐紮在山西大同的趙廣元被緊急調往宣化,而宣化那支隸屬王大海軍團的三千人的軍隊則被命令星夜兼程火速歸建,林風的中軍被拆散開來,兩千多火槍兵攜帶二十門火炮前往通州糧倉加強防禦。而北京城防也大大加強,各種重型殺傷性武器以最快的速度被安放上城牆,順天府衙役及其陳夢雷的警察部隊(注:上一章中被遣散出軍隊的京城流氓)則沿著北京各大城門層層設防設卡,阻截任何流民進入城牆之內。
與軍事布置相對應的,李光地的政府也並沒有閑著,在一個月之內,政府頒發了數條“反奢侈”律令——命令對北京各大妓院增收沉重的“風月稅”,各種高檔茶肆酒樓被增收“酒水稅”,古董珍玩字畫交易被增收“國難稅”;除此之外,整個京畿地區的米店和雜貨鋪得到了商會的嚴厲告誡——各種食物若高出漢軍軍政府公開價格兩成以上者,商會將不再保證其生命安全。
這次整體上的危機為林風帶來了兩個好處,之前漢軍大肆屠殺直隸通敵的大地主對他的政治形象產生了極為惡劣的影響,除了造成漢軍統治下的地主階級恐慌之外,不少京城富戶也頗有微辭,但這場適時而來的流民風暴則完全抵消了這一切,在這場危急全階層生存的災難麵前,這些人拋開了一切顧慮,沒有任何保留的站在了林風這一邊,而王大海的城防軍則得到了最直接的好處——在他加強防禦的時候,這些大戶人家紛紛發動家丁仆人修補工事,幫忙運輸火炮彈藥,甚至還有不少人家直接捐助金錢糧食討好漢軍軍官。
第二個好處就是征兵運動得以順利進行——其實兵源本來不會如此緊張,若是在平常的時候,城外有數十萬人可以供漢軍挑選,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林風也沒有膽量膽敢在這些流民中征兵——誰也不敢保證把這些人之中的強壯者武裝起來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這次的征兵活動僅僅兩天就完成了任務,一萬多出身城市貧民家庭的壯丁歡呼雀躍的加入了漢軍隊伍,之前一批參軍家庭在漢軍政府中享受到的優良待遇實在是令人嫉妒,雖然這批軍人在與圖海的騎兵戰中傷亡慘重,但在勝利的掩蓋下這些死人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選擇,實際上他們之中很多人老早就期盼林風發動第三次征兵了,因為京城已經被封鎖了半年有餘,他們早已失去了任何工作機會。
完成協同征兵任務的李光地麵色沉重。這半年多極度緊張工作令他血脈賁張誌得意滿,但也同時嚴重的損害了他的健康,起初林風見到他的時候,李光地還是麵色英俊倜儻不群,宛如一翩翩濁世佳公子,但八個月之後的今天,他的麵部皮膚已經變成了橙黃色,曾經神采飛揚的眼睛也深深的凹了下去,篤信理宗教誨曾經修養極好的他最近總是非常失態的大發脾氣,讓他和他大房夫人的關係處於極端緊張的狀態中。
“主公……”李光地淺淺了行了一個禮,未等林風回應便急急的從靴筒裏抽出一份劄子,滿臉痛苦的道,“主公,昨夜天寒,城外又死了九百多流民……”
“不急、不急……”林風亦是麵色焦黃,昨夜他也是一夜未眠,伸手接過劄子,他關切的看著李光地,“晉卿,你麵色不好,要不要休息幾天?!……我叫培公和則震到你那邊頂幾天……”
“主公毋需多慮,卑職尚未不惑,這副身骨盡可使得……”李光地苦笑著搖了搖頭,“今天出去收屍的太監稟報說,昨天他們埋下去的死人今天又有不少被人挖了出來,現在城外的童子肉二十斤可以換到一個大姑娘,而成人的肉則需要三十斤……”他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強自抑製著感情,“咱們這邊每日施舍的粥棚根本無濟於事,身強體壯者或者可以搶到一碗半碗,但那些老人小孩根本嚐不到半分……”
“是啊……”林風垂下頭,手上毫無意識的轉動著書劄,謂然歎道,“流民百萬,豈是區區幾個粥棚就可以糊過去的……”
“還請……還請……主公下令通州……”李光地小心翼翼的看著林風的表情,眼見他聞言神色大變,不由得雙膝一軟,俯伏在地,顫聲道,“主公……大帥……時下已經刻不容緩,請主公大發慈悲……”
“晉卿!!”林風霍然站起,麵上肌肉扭曲,萬分痛苦的道,“你又來了難道你自己還真不知道麽 ?!通州的糧食怎麽可以動?——即算我拚著動用軍糧,這麽杯水車薪的撒下去,能對付得了這一兩百萬張嘴巴麽?!——糧食沒了咱們怎麽辦?咱們的軍隊怎麽半?咱們的軍屬怎麽辦?!……”
“……”
“就算現在把糧食賑濟下去了,大夥吃過了一個冬天,那明年開春怎麽辦?!這百多萬人扶老攜幼,家鄉戰亂不息回不得故鄉,而我們京畿直隸沒有多餘的田地、沒有耕牛、沒有種子,若是再沒有了軍隊,你說我們會怎樣?!”
“可是……可是……”李光地抬起頭來,顫聲道,“難道就讓這百萬子民活活這麽餓死?!”
“當然不是——即使我想這麽幹也沒這麽大的膽子!”林風陰沉著臉,“你以為他們會束手待斃麽?我料到再這樣下去,過不多久他們就會有人出來振臂高呼,然後大舉攻城!”
“既然如此……那,那主公有何良策!”李光地悚然一驚,立即從悲天憫人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今天叫你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我這邊已經想好了……”眼見李光地身軀一震,神色變得極為難看,林風急忙寬慰道,“晉卿不要多心——這件事情是我一個人想出來的,之前培公、則震還有大海他們都不知道,我也從來沒有何他們商量過!”他拍拍李光地的肩膀,微笑道,“晉卿忠心耿耿,是我肱股之臣,若是真要商量,那是決計不會避開你單獨……”
李光地急忙打斷林風的話,深深一躬,“主公言重了,屬下心中絕無半分……”
“好了、好了,不扯這個,嗬嗬……”林風哈哈一笑,隨即神色肅然,沉聲道,“這件事之所以不想和你們商量,是因為太傷天和,但眼下不這麽幹也決計不行,我是漢軍大帥,也是你們的主公,所以這件事也隻能由我一個人扛下來……”他神情黯然,微微一歎,“若是後世史書提起,也隻是我一人蒙羞而已,與你們無幹!”
李光地愕然抬頭,不能置信地看著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