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攻城戰就這麽虎頭蛇尾的結束,當天下午,林風留下楊海生和劉老四的部隊堅守營壘,而他自己的中軍卻出營開拔,回援北京。同時派出傳令兵通知趙廣元,命令他收攏騎兵部隊,與自己在武清會合。
天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林風此刻心中滿是失望和憤怒,直到現在,他才似乎清醒了點,意識到戰爭絕對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種過家家。
一夜之間,形勢似乎變得非常險峻,實際上根據王大海的求援軍報來看,事情仿佛比字麵上說得更為糟糕。
前天傍晚時分,原本依靠漢軍粥棚過活的數十萬流民忽然發生了大規模騷亂,殺死了順天府舍粥官員和維持秩序的衙役之後立即圍攻西渠門,漢軍的城防軍瘁不及防,差點城門失守,幸虧王大海生性謹慎,這幾日間日日親自帶人巡防,在守軍鳴炮示警後第一時間親率大隊增援,經過短暫激烈的戰鬥順利擊退了流民暴亂,然而未等守軍稍歇,清軍的大隊騎兵忽然如幽靈般出現出現在戰場,風馳電擎的在城牆下來回往去,與城防軍弓箭對射,造成少量殺傷後在入夜時分退走。
與此同時,通州守軍亦遭到騎兵偷襲,據軍報所言,偷襲的清軍騎兵訓練有素騎術精良,分成數十支馬隊輪番衝擊,大量發射火箭,當晚北風甚急,火箭造成通州城內數百間民房被焚毀,幸糧倉堅固且多有防火器具,暫時安然無恙。
此外,在運河上為天津攻城軍運輸糧草輜重的民船也遭到毀滅性打擊,數十艘糧船被偷襲後焚毀,押送輜重的漢軍小部隊傷亡怠盡,征用的民夫也死傷慘重無法統計。
北京是漢軍根本,通州是漢軍糧倉所在,而負責防禦的隻有王大海一個軍,兵力不到萬人,其中通州隻有一個旅又三個營不到四千人。接到求援軍報的林風心急如焚,更令他憤怒的是,這份軍報除了報告自家損失之外,對敵情可謂一無所知:敵軍有多少人?多少騎兵?多少步軍?有無攻城器械無一字提及,甚至連敵軍主將的旗幟也沒有看到,漢軍各級將領的軍事素質可見一斑。
經過急行軍,當晚中軍進駐武清。二更時分,漢軍的騎兵部隊趕到,在武清城外草草駐營,未等趙廣元鞍馬稍歇,林風就緊急召他進城商議。
“老趙,你他媽的在幹什麽?!”林風狂怒的一把把求援軍報狠狠的摔在趙廣元的臉上,大吼道,“這支清軍從哪裏來的?你他媽的是吃幹飯的?!”
趙廣元莫名其妙的捏著軍報,把求援的眼神投向周培公。
林風火氣極大,指著軍報瞪眼道,“你自己看看?!”
“大帥……”趙廣元有點尷尬,苦著臉道,“卑職……卑職不識字……”
林風一時氣結,揮了揮,周培公立即上前拉過趙廣元小聲解釋。
了解形勢之後,趙廣元皺著眉頭道,“大帥,卑職所部按戰前計劃分駐雄城、容城、定興一線,遊騎晝夜來回,並沒有發現什麽清軍,”他單膝曲下,把軍報上呈,“弟兄們不敢偷懶壞事,請大帥明察!”
發泄過後,林風的怒火稍稍平緩了下來,對著趙廣元擺了擺手,實際上他也知道,清軍的這次行動肯定是早有預謀——哪有那麽巧,正好在進攻之前北京的流民就暴動了?!幸好王大海雖然不是什麽將才,但勝在膽小老實,換個懶散的說不定連北京都丟了,這事說到底也不能全怪趙廣元,漢軍此刻的控製區域很小,而且在各個方向都有漏洞,兼之根基薄弱,對廣大農村沒什麽控製力,想來圖海肯定是依仗這一點,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從西北方向來了一個戰術迂回。
周培公也是這麽認為,當趙廣元坐下之後,他指著案上的地圖,對林風說道,“大帥,我看此事與趙將軍無關,我軍戰前也是太過大意——若我是圖海,大可乘我軍主力盡出的情況下,派騎兵從保定西側出發,經滿城、過易縣,沿內長城行軍,從綏遠方向突然插入北京,偷襲京畿要地。”他苦笑道,“我軍雖占了京畿大部,但各個門戶要地都在敵手,確實難以防範!”
林風點了點頭,“培公說得不錯,”他轉身朝趙廣元拱了拱手,“老趙,這回是兄弟的不是,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朝你發火!”
趙廣元受寵若驚,急忙站起身來連連回禮,很有些不知所措。雖然無緣無故挨了罵,但他倒也沒什麽怨懟,他從軍多年,軍隊中上級對下級一向粗暴無比,這事司空見慣,他早已習慣了,見林風如此鄭重其事的道歉,一時間很有些感動。
“老趙,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歇息,明早你部為先鋒,我的中軍隨後跟上,不管圖海有什麽花樣,這通州都是不可不救!”
次日黎明,漢軍大隊從武清出發,這次的回援部隊全部都是漢軍的菁英主力,其中趙廣元的騎兵除了留在天津大營的幾百騎之外幾乎全拉上來了,總計三千多人,而林風的中軍除了在第一戰中戰損至七百人的那兩個火槍營被扔在大營修整之外,其餘火槍部隊都是完整齊編,但施琅的火炮部隊卻多有殘缺,出於行軍速度的需要,那些重達數千斤的攻城重炮都被留在天津,現在軍中的火炮都是八百斤一下的小炮,人數也隻有七百人左右。全軍兵力約一萬一千人許。
此時正值麥收不久,雖然北京地處幽燕,但天氣依然十分炎熱,沿著官道行軍的漢軍士兵身著甲胄,手持器械,個個汗透重衣,炮兵營雖然配備有騾車,但對士兵來說並沒有什麽幫助。因為快速奔跑的關係,隊列顯得很有些散亂,雖然帶隊的軍官來來往往不停的呼喝訓斥,但卻看不出有什麽效果。
到了下午,天氣愈加炎熱,幸虧漢軍在招募士兵時把關甚嚴格,士兵的身體素質大多良好,否則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下快速行軍,不知道要喪失幾成戰鬥力,饒是如此,騎在馬上的林風依然可以看到,隊伍中不停的有士兵中暑暈倒,隨即被軍官扔在道路一邊。
“命令施琅……”林風皺了皺眉頭,看上去很惱火,實際上對於行軍路上會出現什麽樣的問題,他也沒有任何準備,“從中軍抽出一個營來撥付給施琅指揮,炮營也盡量騰出騾車來,組織收容隊收容中暑的弟兄!”
當傳令兵領命而去後,他轉頭朝旁邊的周培公道,“培公,現在到了哪裏?”
“前麵就是河營,”周培公這兩天來時刻手捧地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河營趕到馬駒橋就好辦了,屆時跨運河、把持官道扼守要樞,可與通州、北京三方呼應,必可圍殲……”
“報————”遠遠地,一名騎兵飛馳而來,拖長了聲調一路狂喝,官道上的士兵騾車紛紛讓路,林風抬頭望去,一眼就認出這是趙廣元的隨身親兵。
“報大帥……”親兵喘著粗氣,神色惶急,“趙將軍差我急報,我軍正前方發現大隊清軍騎兵,兵力不詳……”
林風霍然色變,卻聽那騎兵繼續說道,“……此外,我軍西側亦發現清軍遊騎,斥候不敢深入……”
糟糕,林風此刻腦中仿佛雷鳴電閃,嗡嗡的聽不見任何聲音,模模糊糊忽然想到一個詞:“圍點打援!”
“……大帥……大帥……”恍然良久,忽然發覺有人在拉著自己的胳膊,一抬頭,望見周培公那張清秀白皙的臉龐,林風漸漸定下神來,強自按捺下心中的驚惶,努力平緩聲調道,“事已至此,培公有何教我?!”
周培公搖頭苦笑道,“還教什麽?大帥說笑了。”他看上去甚為鎮定, “這回確是中了圖海那廝的奸計——大帥請看,”他指著馬鞍上那副簡陋地圖,忽然張開雙手,在身邊畫了一個大圓圈,“這裏地勢平坦,而且全是有浮草的沙土地,正合騎兵大隊衝殺,而離我軍距最近的村莊、大柳莊亦有二十多裏……而且我軍行軍疲憊,士卒勞苦,對方以逸待勞……”他歎了一口氣,“此仗不易。”
林風抬頭看著身邊的火槍隊,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聽完周培公的分析,忽然冷冷一笑,“那按你這麽一說,咱們隻有投降了?!”
“自然不是,”周培公苦笑道,“現在我軍唯一依仗的就是器械了,若是這火槍火炮真有大帥原來說的那麽厲害,還是可以打一仗的!”言語之間,顯然對火槍營信心不足。
林風點了點頭不置可否,朝周圍仔細的看了看,忽然在馬上坐直了身子,大聲發令,“停止前進,收攏隊伍,前隊列陣戒備,”他抬起手來,指著官道不遠處的那座小山包道,“後隊在那裏立營!……”話未說完,前方忽然傳來了隱隱雷聲,極目望去,塵土飛揚之下,一長溜哨旗逐漸露出尖頂,大片大片的騎兵裹著灰塵,如同幽靈一般突然湧出了地平線,如林的馬刀斜指著天空,殺氣騰騰的徑直朝這邊衝殺過來,一時之間,漢軍上下,個個麵麵相覷、驚恐萬分。
林風忽然側過身子,抬手對著旁邊癡呆若傻的李二狗就是一個耳光,李二狗的臉頰瞬間紅腫一片,口鼻間鮮血狂噴,他茫然抬頭,隻聽林風麵色猙獰的大聲吼道,“王八蛋,還不去傳令?!”言罷未等李二狗反應過來,林風馬鞭大力揮下,狠狠地的抽在馬臀上,戰馬長嘶,猛的發力朝前奔去。
刹那間,漢軍主將一人一騎,在士兵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居然迎著前隊狂奔而去。
旗手最先反應過來,眼見大帥前進,未及思索,下意識的一夾馬腹,高舉著大纛跟了上去,隨即一眾親衛如同大夢初醒一般,紛紛叱罵著戰馬,緊隨其後。
林風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嘶啞著嗓子大聲喝罵,身後的“林”字大旗在高速奔馳中翻卷吞吐,徑直趕至前列。各級軍官如同被抽了一鞭一樣,立即反應過來,推攘著自己的士兵整理隊形,前隊橫列舉槍,後隊蜂擁朝山包上湧去。
軍心大定。
趙廣元策馬立在一座小墳包上,一手捏著韁繩,一手擎著單筒望遠鏡,其實現在清軍大隊已經距離不遠,不用望遠鏡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之所以擺出這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隻是想讓身後那些慌張的騎兵們鎮定下來。
他的騎兵也多是新兵,雖然這些北方漢子在入伍之前多有乘馬經驗,但畢竟騎馬和騎馬打仗是兩回事,所以戰力實在不容樂觀。
不用仔細觀察,從軍多年的趙廣元一眼就判斷出了大致敵情,麵前的這支清軍是全騎兵部隊,人數至少在五千人以上,而且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看上去大多數士兵都至少有三年以上的軍齡,騎術精良,高速奔馳之間隊伍依然一絲不苟,數千騎兵同時行動居然連馬蹄聲都錯落有致,人不吼馬不嘶,聯絡的號角亢然短暫,猝然急停秩序井然。
他放下單筒望遠鏡,微笑著轉身對自己的騎兵掃視了一眼,身後的騎兵這個時候已經鎮定了許多,三千多人的陣列中鴉雀無聲,隻有戰馬胡嚕著偶爾噴著響鼻。
趙廣元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過頭去,雖然麵上非常鎮定,但他心中卻十分清楚。此刻他心中十分矛盾,自己的部隊是無論如何打不過麵前的敵軍的,若是冒冒失失和清軍硬拚一場,他心中實在是有些不舍——這一仗打完了,他以後就恐怕沒有猴子牽了,他不比王大海、劉老四這些人,他是騎將,他的部隊是騎兵,步兵部隊打完了容易補充,但騎兵部隊一旦遭到毀滅性打擊的話,再補充起來就千難萬難了。這裏不是遼東也不是大草原,這裏是關內平原。
不過雖然不舍,但趙廣元卻也沒有違抗軍令的想法。到現在為止,他的一切都是大帥給的,就算全賠上了也未必沒有翻本的機會,大帥非常人,趙廣元對林風有一種類似於神秘主義的信任。
他看了看後方,心中有些焦急,傳令兵到現在還沒有到,是逃是戰,大帥的命令還沒有到,此刻對麵的清軍已經歇了一會了,畜力很快就會回複過來,兩軍相距不到兩裏,數息之間就可以衝到麵前,騎兵不比步兵,如果清兵要衝鋒的話,自己無論如何也得跑起來。失去馬速的騎兵還不如步兵。
正在焦急思索之間,清軍的後陣忽然塵土飛揚,又是一彪騎兵趕到,打頭的一麵大旗高達數丈,翻卷之際隱約可以看到“撫遠大將軍……”字樣,未等塵土落定,數十麵牛皮大鼓轟然齊鳴,對麵的清軍大隊猛的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呐喊,原本平直如一片水麵的陣線忽然波瀾策動,大隊騎兵轟轟隆隆踐踏著地麵,如一片烏雲一般劈頭劈臉的撲了過來,數千精騎不住加速,愈來愈快,牛皮大鼓鼓點如潮,如同雷聲陣陣,氣勢萬均。
“報——”一騎飛來,漢軍騎兵如潮水一般層層裂開,傳令兵瘋狂的抽打著戰馬,嘶聲長呼,瞬間衝到趙廣元身邊。
趙廣元心中一鬆,軍令終於來了,他一把抓住喘著粗氣的傳令兵,“大帥怎麽說?!”
傳令兵呼呼的喘著氣,臉色卻非常古怪,焦急中居然透出三分忸怩,“……軍門……大帥、大帥他跟我說……”
趙廣元十分不耐,同時怒火上湧,他一把拿住傳令兵的脖子,“他媽的,大聲點!快點說!!”
“咳……咳……大帥要我……”傳令兵被擠得喘不過氣來,掙紮著大聲叫道:“……大帥要你捏捏下邊,看看那玩意還在不在……”
“什麽在不在的?……”趙廣元有點抓狂了,回頭瞅了瞅身後,自己的騎兵忽然個個神色古怪,他愣了一愣,猛的回過神來,黝黑的麵皮立即漲得發紫,狠狠地一巴掌把傳令兵打下馬去,想也不想一把抽出馬刀,發泄般用刀背拍打著戰馬,一聲不吭的迎著清軍大隊率先衝鋒。
漢軍騎兵忽然猛的爆發出一陣狂笑,隨即大隊策動,緊緊跟著自己的主將,暴風驟雨一般迎頭朝清軍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