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次會見,秦邦憲在1938年7月24日在武漢接受美國記者斯諾采訪時說:“張學良與蔣夫人都告訴蔣介石,要是不見周恩來他就無法獲釋。在他們(指周恩來與蔣介石)初次會見後,周(恩來)又在聖誕節上午去見了蔣(介石),蔣再次說他要停止內戰。”《紅色中華散記》,第16頁。
周恩來在與蔣介石第二次會見後,與宋子文就落實蔣介石的承諾交換了意見。據周恩來和秦邦憲在25日晚19時致中央書記處的電報中說:“宋(子文)堅請我們信任他,他願負全責去進行上述各項(即電文中關於與宋子文、宋美齡談判結果和蔣介石表示的意見――引者注),要蔣(介石)、宋(美齡)今日即走。張(學良)亦同意並願意親身送蔣走。楊(虎城)及我們對條件表示同意。我們隻認為在走前還須有一政治文件表示,並不同意蔣(介石)今天走,張(學良)去。”《周恩來選集》上卷,第73頁。
關於周恩來在第二次會見蔣介石之後與宋子文交換意見的情況,宋子文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我們辭別委員長。周(恩來)說,委員長很勞累,不能與之講話過多,但有幾件事必須落實:
1?胡宗南軍隊應調離陝、甘。我說,此點業已達成共識。他要求我做出保證,我做了保證。
2?委員長返回後應發表通電。我說,你起草電文,若我相信所擬各點能夠接受,我將與委員長會商。
3?他提出人民應有言論自由之權力,我答應他將予安排。
4?我讓他在上海任命一名聯絡員,他說他將落實。
5?他要求我逐步釋放政治犯,我答應盡力而為。③《史事探幽》上卷,第88頁。
這天下午,張學良在沒有通知周恩來和秦邦憲的情況下,即陪同蔣介石、宋子文、宋美齡等前往西安西郊機場,並一同乘飛機前往洛陽。但是,當事人所述關於離開西安和抵達洛陽的時間,卻大不相同。蔣介石在當天的日記中記載說:“餘乃整衣起行,到機場已4時餘矣。”“遂登機起飛,5時20分抵洛陽,夜宿軍營分校。”《張學良在一九三六》,第288頁。
宋子文的日記中則記載說:“我們一起動身前往機場,乘波音飛機離開(西安),4時30分抵洛陽。”③宋子文的侍從秘書陳康齊的日記則說:“下午5點左右,我們突然接到通知,我們馬上就要前往機場,……不久我們到達機場。”“委員長、蔣夫人、宋博士和少帥乘少帥的飛機先離開。我們的飛機引擎有些故障,要延誤半個小時。”“我們抵達洛陽時天已經黑了,借著月光,我們的飛機安全著陸。我們在洛陽過的夜。”《史事探幽》上卷,第92―93頁。
之所以在蔣介石離開西安以及抵達洛陽的時間上有如此大的差異,其症結就在於蔣介石是否能夠有充裕的時間對張學良、楊虎城“懇切訓示之。”
高崇民回憶說:“張學良在(12月)25日早晨到(西安)綏靖公署見到高(崇民)的時候說,……張(學良)出去後,高(崇民)即通知召開設計委員會討論應如何放蔣(介石)的問題。正在開會時(午後3時左右)即聽到飛機聲音,張已坐飛機送蔣走了。”“當日出席設計委員會討論放蔣的委員們聽到張學良親自送蔣的消息,人人為之震動,會就立刻結束了。”《張學良在一九三六》,第210頁。
王菊人回憶說:“12月25日放蔣(介石),是張(學良)突然決定,事先沒有得到楊(虎城)的同意。隻是在蔣臨行前,張才打電話請楊去。楊到了那裏的時候,蔣已出來要上車了。張隻低聲對楊說,現在就放他。楊不好當著蔣的麵和張爭執,隻好一道去送蔣。”《回憶楊虎城將軍》,第224頁。
美國記者斯諾於1938年7月24日在武漢采訪了秦邦憲(博古),他在當時的訪談筆記打印稿上記載說:“當時博古不知道張(學良)打算釋蔣(介石)。他和別的一些人被請去參加東北軍的一個會議,說服他們從原則上接受釋蔣乃明智之舉。博古仍然主張要等蔣‘公開聲明’,答允改變政策之後才能釋蔣。周(恩來)派他在下午2點去同張學良交談,但因通知延誤,他3點才去,這時他才獲悉張學良已經(隨蔣氏夫婦――此為原注,引者注)動身了。”②《紅色中華散記》,第16―18、17―18頁。
就在這次接受采訪中,秦邦憲還說:“蔣介石發表的所謂《訓詞》(見其所著《西安蒙難記》――此為原注,引者注),純屬虛構。根本沒有過那回事。全都是他回南京後編出來的,是做給外界看以挽回麵子的。這在西安盡人皆知。”②。
宋美齡在《西安事變回憶錄》中記述了12月25日下午離開西安的詳細情況。她寫道:“3時響未既,見張(學良)越庭院來,身後隨一工役,荷一提箱,守兵皆露驚異狀。時(宋)子文等方在各處向諸將領反複說明,即委員長在此,決不能有親筆命令,但返京之後,餘信其決不咎既往,以釋其疑。然迄無消息傳來,電話仍繼續不斷,交涉迄未完結。正焦慮間子文忽入門,攜來喜訊,城防司令楊虎城已同意我等成行矣。張曰:‘日雲暮矣,曷勿明晨徑飛南京?’餘呼曰:‘尚欲等候耶,離此愈快愈佳!豈將等候彼等之改變態度耶?猶欲等候彼等之恐懼與妄念而發生變故耶?當知今日為聖誕日,不!決不能作片刻留,應速行,毋再遲疑。’張忽又言:‘楊雖允我等行,然其部下多未知者,苟風聲傳播或有不穩,故我等雖行,仍應小心,請勿帶侍媼。’餘呼曰:‘豈將留彼任變兵處置耶?我等離此後,真不知彼等若何結果。’張曰:‘彼定可安全。’餘曰:‘否,彼等忠於我,餘決不忍彼冒此險。當餘離京時,餘曾告以危險萬狀,彼若恐懼,可不隨行,然彼答餘願隨我至任何處所。’最後解決,餘以此媼交黃仁霖,始雙方皆無間言。”②③《張學良在一九三六》,第310、310、311頁。
宋美齡還記述了蔣介石對張學良、楊虎城訓話的經過:“餘告委員長可以行矣,彼言:‘且暫緩行,餘等行前須與張學良及楊虎城作臨別訓話以慰諭之。’因即召虎城。此時,楊不在家,約候半小時後始至。”②“當楊虎城率衛隊若幹人來時,空氣益形緊張,彼偕張(學良)徑入委員長室,立正行敬禮,委員長邀其就座,彼等皆屹然不敢動,餘即進言,委員長尚病,不能起坐,故不得不臥談,如彼等就座,較易聽受,乃始勉就椅坐。委員長與彼等語,餘即在座速記。彼等聞委員長誠摯之言,餘從旁察覺彼等容態,實顯現一種非常感動與情不自禁慚愧之色。”③“談話約半小時畢,時已4時餘矣,急整裝行,委員長與餘偕張學良共乘一車,張徑就車之前排坐,子文、端納與楊虎城另乘一車。車抵飛機場,徑開至張坐機之門旁,機已開熱備用,一聲怒吼,離地騰空上升,餘夫與餘乃向西安作愉快之告別。是夕安抵洛陽。”《張學良在一九三六》,第311頁。
盡管宋美齡言之鑿鑿,似乎一切都進行得井然有序。但是考慮到當時從洛陽到西安所需的飛行時間,卻不能不讓人感到費解。宋子文的隨從秘書陳康齊在《西安事變日誌》中分別記述了12月20日和12月22日兩次從洛陽飛抵西安的空中飛行時間。陳康齊寫道:“12月20日,天氣異常地冷,飛機的引擎直到上午8時30分才啟動,”“上午10點30分,我們到達西安上空。’”③《史事探幽》上卷,第90―91頁。
“12月22日,……下午2點,我們到達洛陽,宋博士、蔣夫人和幾名前來迎接的軍官離開機場,到某處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下午3點,一行人回來了,我們繼續旅行。”“大約下午5點,我們的飛機在西安著陸。”③從上述記載可以看出,從洛陽到西安的飛行時間約需兩個小時。
如果以蔣介石所述,他是“5時20分抵達洛陽”,那他就應該在3時20分,至遲為3時30分起飛。而從西安西郊機場到玄風橋高桂滋公館,汽車尚有15至20分鍾的車程,蔣介石在3時左右就應該離開玄風橋。如此看來,留給蔣介石“訓示”張學良、楊虎城的時間幾乎就擠不出來了。當然,這隻是我們的推理,成立與否?就有待諸位讀者推敲分析了。
張學良陪蔣介石到機場後,向楊虎城出示了親筆所寫的“手令”,全文是:“弟離陝之際,萬一發生事故,切請諸兄聽從虎臣、孝侯指揮。此致,何(柱國)、王(以哲)、繆(?流)、董(英斌)各軍各師長。張學良二十五日。以楊虎臣代理餘之職。即”。據《西安事變與第二次國共合作》第173頁所刊手跡抄錄。
蔣介石在臨上飛機時再次對張學良、楊虎城予以承諾。據周恩來、秦邦憲在當天下午7時給中共中央書記處的電報文稿,蔣介石說:“今天以前發生內戰,你們負責;今天以後發生內戰,我負責。今後我絕不剿共。我有錯,我承認;你們有錯,你們亦須承認。”③《周恩來選集》上卷,第73頁。
隨後,蔣介石、宋子文、宋美齡、端納和張學良等乘坐張學良自備的波音飛機,飛離西安機場。當晚,蔣介石住中央軍校洛陽分校。
張學良親自送蔣介石飛離西安,並沒有通知住在張公館的周恩來和秦邦憲。周恩來和秦邦憲“並不同意蔣(介石)今天走、張(學良)去。但通知未到張(學良)已親送蔣(介石)、宋(子文)、宋(美齡)飛往洛陽。”③。
對張學良親自送蔣介石飛離西安,前往南京一事,毛澤東在兩個多月之後,在接見美國作家史沫特萊時曾這樣說道:“西安事變中,國內一部分人極力挑撥內戰,內戰危險是很嚴重的。如果沒有12月25日張漢卿送蔣介石先生回京一舉,如果不依蔣介石先生處置西安事變的善後辦法,則和平解決就不可能。兵連禍結,不知要弄到何種地步,必然給日本一個最好的侵略機會,中國也許因此亡國,至少也要受到極大損害。”《毛澤東文集》第1卷,第488頁。
周恩來、秦邦憲在12月25日下午7時發給中共中央書記處的電報中對蔣介石離開西安, 張學良陪送一事分析說:“估計此事,蔣(介石)在此表示確有轉機。委托(宋)子文確具誠意,子文確有抗日決心與改(組行政)院布置。故蔣(介石)走張(學良)去雖有缺憾,但大體是轉好的。”《周恩來選集》上卷,第73頁。
楊虎城對張學良親自送蔣介石回南京之舉也表示十分欽佩。他在第二天晚上致龍雲的電報中表示:“此間文日(12日)之舉,純為促請蔣公立起抗日,已經向國人一致聲明,最近蔣公已於此間主張業經完全容納,定於即日實行。副座(張學良)遂於有日(25日)陪同飛洛(陽),本日去(南)京。漢(卿)公此種偉大精神,令人歎服。”《回憶楊虎城將軍》,第461頁。
25日晚,張學良從洛陽致電楊虎城,要楊虎城照蔣介石之意釋放被扣壓的衛立煌、陳誠、蔣鼎文、陳調元等四人。次日,楊虎城、王以哲、周恩來商議決定,本著和平解決的精神,全部釋放被扣押的高級官員。月底又應蔣介石要求送還軍用飛機。《周恩來年譜(1898―1949)》修訂本,第347頁。
26日上午9時45分,蔣介石、宋美齡和端納乘坐的飛機由洛陽起飛,中午12時20分抵達南京大校機場。《陳布雷回憶錄》記載說:“(12月)26日中午,往機場迎迓蔣公,隨至官邸。蔣公授餘草稿一紙,命與夫人詳談,即為整理記錄,於5時前趕成之,即《對張、楊之訓詞》也。”《中華民國實錄》第2卷《內戰烽煙》,第1955頁。
第二天出版的《中央日報》全文發表了蔣介石《對張、楊的訓詞》,並標明是12月26日在洛陽發表。訓詞稱:“此次西安事變,實為中國五千年曆史絕續之所關,亦為中華民國存亡極大之關鍵,與中華民族人格高下之分野。今日爾等既以國家大局為重,決心送餘回京,亦不再強勉我有任何簽字與下令之非分舉動,且並無任何特殊之要求,此不僅我中華民國轉危為安之良機,實為中華民族人格與文化高尚之表現。中國自來以知過必改為君子。此次事變,得此結果,實由於爾等勇於改過,足為我民族前途增進無限之光明。以爾等之人格與精神,能受餘此次精神之感召,尚不愧為我之部下。”②③《中華民國實錄》第2卷《內戰烽煙》,第1954―1955、1955、1955―1956頁。
在26日晚上,蔣介石發表書麵談話,稱:“餘對西安事變之見解,已見餘今日發表之在西安對張、楊二人之訓話中,現在一切均應聽從中央之決定。餘身為統帥,率導無方,至生此事變,深覺負疚。”②。
兩天之後,蔣介石為西安事變事具呈國民黨中央、國民政府,表示要引咎自請處分,並請“免去本兼各職”。29日,國民政府指令“應毋庸議”,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則作出決議予以“慰留”。當天,蔣介石再請辭職。次日,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作出決議,表示對蔣介石請辭一舉“礙難允準”,並給假一月,“以資調攝”。③。
至此,蔣介石從被釋離開西安,到返回南京,進而“引咎自請處分”一幕,方告結束。而在此之前,由蔣介石一手導演的“審判”張學良的“鬧劇”,卻已經拉開了帷幕。
毛澤東說:西安事變。
是新階段的開始在蔣介石離開西安前往洛陽的當天,毛澤東致電周恩來說:“提議東北軍、西北軍均以富縣、甘泉、延安、牛武鎮、羊泉鎮、張村驛為總後方,再以慶陽、曲子、環縣為第二後方,立即開始輸送,先搬最重要的物品。為避飛機,主要不置於城市而置於鄉村,靠近蘇區萬無一失。但此決不動搖以西安為中心持久作戰、奮鬥到底之決心。”《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卷,第631頁。
當天晚上,中共中央書記處收到了周恩來、秦邦憲在19時發出的電報,得知蔣介石已被釋放的消息後,毛澤東即致電紅軍前敵指揮部總指揮彭德懷和總政治委員任弼時,電報指出:“在五個條件下(即毛澤東12月26日致電潘漢年電報中提出同陳立夫談判時所提五項條件――引者注)恢複蔣之自由,以轉變整個局勢的方針,是我們提出的。談判結果,蔣與南京左派代表完全承認。昨晚電恩來,待先決條件履行及局勢發展到蔣出後不再動搖才釋放。但他們今日已經釋放蔣介石,宋子文、張學良、宋美齡今日同機飛洛。依情勢看,放蔣是有利的,是否達成有利,當待證實後告。野戰軍仍速開鹹陽集中。”《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卷,第631頁。
12月26日,周恩來、秦邦憲就西安局勢的最新發展情況,致電毛澤東轉中央書記處,電文如下:
(甲)蔣(介石)、張(學良)昨經前線赴洛(陽),與樊崧甫今午會麵,中央軍退潼關以東,西安已派人去監視。
(乙)西安發表蔣接受張、楊救國主張。
子、停戰撤兵,西北軍事歸張、楊主持。
醜、改組南京政府。
寅、聯合各黨各派抗日,停止剿共。
卯、釋放愛國領袖,保障民主權利。
辰、改變外交方針,聯合同情中國民族解放的國家。
(丙)張陪蔣走後,東北軍頗團結,更接近我們;十七路軍楊(虎城)、孫(蔚如)亦好,隻其左右甚動搖,現正加緊解釋,並請楊主持一切。
(丁)軍事部署正在加緊中。《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第十七路軍中的活動》,第136頁。
在西安事變已和平解決的新形勢下,中共中央政治局於12月27日召開擴大會議,討論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的工作。出席會議的有毛澤東、張聞天、朱德、張國燾、何克全、張浩、林伯渠、徐特立、林彪、劉伯承、羅榮桓、李克農、馮文彬、周興、廖承誌、郭洪濤、鄧穎超。